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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卷 白衣渡江 第六章 息兵渡江(1) 文 / 金龍魚

    第六章息兵渡江(1)

    三月十七,西北幕府『集議決策』進入第二天。

    剛交辰時,雷瑾已經在議事大廳上位就坐,堪稱一反常態。

    看起來,人很輕鬆,神清氣爽,頭上不是慣常戴的紫磨金束髮小冠或者小銀冠,而是一頂黑紗交角帕頭巾子,給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覺。

    身上照例是一襲半新不舊的紅色雲錦蟒袍,玉帶圍腰,自然流露出隱隱的威嚴華貴。

    有陣子未露面的貼身護衛,又重新出現在了雷瑾身後,戴著帷帽的兩位窈窕女子靜悄悄地立在屏風側後。

    辰初二刻,文武官僚們三五成群湧入議事大廳,當他們看到雷瑾已經在上位就坐時,都是心中一怔,侯爺比他們還先到議事大廳,這是不尋常的。

    這下,一個個不敢怠慢,都屏息靜氣,各自趕快就班,也不敢馬上坐下,整個議事大廳立時一片肅靜無聲。

    「都是自己人議事,那些參見虛禮就免了,各位都坐下吧。」雷瑾先發制人說道,聲音雖然不大,但整個議事大廳每個角落都聽得清清楚楚。雷瑾這麼做,是免得文武官僚逐一參見一通下來,又得耗用不少時間。

    一眾文武,齊齊作揖施禮,然後就坐。

    其中很有不少武官軍將眼中都帶出幾分訝然,這些人都是現在的軍中悍將,雖然未曾揚名於江湖,但武技水準至少不比江湖上的許多成名高手差,而且其中相當不少軍官,本就是來自江湖門派,系平虜軍招募而來,眼力都頗為不凡,也都不是那種一味盲從之輩。

    雷瑾無意中露了這一手內息傳音的功夫,而且如同平常說話一般自然輕鬆,沒有一絲兒勉強。

    這些軍將深知這其中蘊藏的份量,讓他們氣納丹田,說話聲傳遍整個大廳,倒也能做到,但是要做到像雷瑾這般毫無火氣,中正平和,很難很難。

    這些軍將都是後來逐漸加入平虜軍的,多數並沒有親眼見過雷瑾施展武技身手,因此對軍中傳說,侯爺在戰場上如何悍野酷烈,如何勇猛無前,如何冒險賭命,總抱著幾分疑惑的心思,不敢深信,也不敢不信。

    那些身經百戰的軍中『前輩』言之鑿鑿,軍中親歷了那些戰事的『人證』,更是多得數都數不清,你能不信?怎麼都說不過去。

    但是,雷瑾現在露了這麼一小手,立時令他們的疑惑煙消雲散,心中暗自想著,有這等實力,自然天下都可去得,看來那些傳說都是真的居多。

    他們卻不知道,當年的雷瑾,武技水準其實和他們現在差不多,頂多是強個兩分一分的差距。

    「值日,點卯情況如何?」上首的雷瑾在問,聲音仍然自然輕鬆,中正平和,沒有絲毫火氣,卻同時傳遍議事大廳。

    下首內記室的值日女官清聲稟報:「與會文武官僚,已全部到齊。」

    「嗯,好!」

    相對職銜較低的文武官僚,自然不敢在這時說話。他們中間的不少人,還是第一次參加西北幕府的『集議決策』(因為經營哈密、土魯番以及雲南的緣故,抽調了不少文武衙署的熟練官僚、吏員,現在這一批中層的文武官僚都是新提拔上來的),結果卻結結實實地被侯爺『折磨』了一回,想忘記這次的『集議』都忘不了呢。在這種肅穆寂靜的場合,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口。

    而資歷『老』一點的官僚,卻是深知雷瑾這位平虜侯,在大政方略上雷厲風行的作風,霸道**,不容辯駁。小事可以商量,大事若是眾說紛紜,或者不能公之於眾,便是沒得商量,就是他一己獨斷!

    雷瑾不但自己獨斷,也經常相機賦予一些文官和武將以獨斷之權,當然這些獨斷之權都是因事而設,事完則收回。

    「大事賴君獨斷!」這句話,武將中公孫龍在雷瑾給他的書簡裡見過,狄黑也在雷瑾寄給他的若干書信中見過類似的話,郭若弼其實何嘗不是在書信來往中感受到雷瑾所賦予的『獨斷』之權所閃爍的雙刃鋒芒。其實,文官如劉衛辰、蒙遜、楊羅、獨孤岳,甚至秘諜部的總管馬錦等,又何嘗不是擁有相當程度的『獨斷』之權?

    帶兵的大將,數萬精兵,這『獨斷』之權在某一時期運用得好,便是開疆拓土的不世功勳;用得不好,便是徒惹猜忌,傷人傷己,甚至血腥橫流。文官也與武將相同,不會差上多少。

    權力其實對任何人都是雙刃的,可以傷人,亦可傷己,運用之道,一言難盡。

    雷瑾越是不斷因事賦予文官、武將們某些『獨斷』權力,文官武將們越是小心翼翼。

    既然基本的大政方略,侯爺已經『定』了下來,就幾乎沒有人可以改變。在這上面爭吵是毫無意義的。這些熟悉雷瑾作風的高階文武官僚,心裡想的是如何拾遺補闕,使雷瑾所提的大政方略盡可能完善。何況只有『息兵罷戰、蓄糧積力、充實府庫、休養生息』這十六個字,還沒有其他的任何詳細設想透露出來,他們這些人自然不會早早的就把自己給『暴露』出來,審時度勢總是要在弄清楚了時勢全貌之後才能著手。

    但雷瑾既然說得出這句話,應該就會有辦法平撫軍中不滿的情緒。西北極重軍功,雷瑾如果沒有比較妥當的法子,是不會早早就把這句話放出來,激起軍中不滿的。雖然軍中許多軍將士兵,目前仍然將『矛頭』指向長史府的文官幕僚,但雷瑾卻是造成這一切事端的暴風眼。

    雷瑾的目光從議事大廳中就坐的文武官僚身上一一掃過,在文武官僚們的感覺中,這個過程似乎相當長,然而卻又似乎很短暫,給予他們莫名的壓力。

    「想必,諸位現在對西北面臨的困境都有所瞭解了。」雷瑾淡淡說道:

    「西北去冬今春的雨雪明顯比往些年偏少,去冬本侯和長史商量的時候,就擔心今年可能會遭遇較大的旱災。從現在的諸般跡象看起來,堪輿署稱今年整個帝國北方都會有旱災,而南方則會出現澇災,今年無論南北,糧食怕是都要減產,這話可能是說對了。但是到底會減產多少,暫時還無法估算出來。俗話說十旱九蝗,如果今年春旱連夏旱,再跟一個夏秋蝗災,不預作準備,西北今年的糧食就沒有太大的指望。

    諸位,且不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西北千萬之人,口一張就要吃飯,今年軍民人等的口糧,要籌集足夠,殊非易事啊。且軍糧遠距輸運的巨大消耗,從去年起,西北已呈難以承受之勢,在明年、後年、大後年的兩到三年之內,也難以根本改觀,此本侯窮兵黷武之過也。

    在這種情形下,西北必需息兵罷戰,才能從根子上抑制糧價上漲,光靠長史府平抑糧價,雖然收得一時之效,也是很難長期承受的。長史府平抑糧價,都是要量力而行。

    讓西北百姓得到一個安居樂業、休養生息的機會,這不是誰的挑唆、蠱惑,是我們必需要如此做,才能在兩三年後走得更遠。

    息兵罷戰,也不是說什麼戰都不打了。要不,本侯花糧餉白養著幾十萬軍隊幹什麼?那還不如讓爾等武官軍將統統卸甲歸田抱女人好了。」

    大廳中哄然暴起一陣笑聲。

    「馬錦!」雷瑾點了秘諜部總管的名。這裡要說一句的是,事實上很多官員都不知道西北幕府,存在『秘諜部』和『朱粉樓』這樣純粹對外的秘諜衙署,大多數人僅僅知道長史府下轄的『內務安全署』有『鋤奸營』,是正式的秘諜衙門,但人們知道它,只因為『鋤奸營』是對內鋤奸的緣故。

    『秘諜部』和『朱粉樓』名義上是內記室轄下的機密衙門,其一應開銷費用,卻由雷瑾所掌握的軍府『機密帳目』、長史府的『機密帳目』上分別撥給。知道這兩個衙門存在的都是西北幕府權力圈中最核心的那一群。尤其『朱粉樓』,更是秘中之秘,根本沒有幾個人知道。

    馬錦的公開身份是西北幕府『參軍』兼『參政』,這是兩個令人艷羨的頭銜,意味著他是西北核心權力圈中的一員。

    「卑職在。」

    「你向大傢伙通報一下,北方草原上的情勢。尤其是蒙古右翼阿爾禿斯萬戶(註:即鄂爾多斯的同音異稱)吉囊汗的情況。」雷瑾吩咐。

    「是。吉囊汗袞必力克也是一世草原雄主,縱橫於塞外草原幾十年之久,但是現在已然垂垂老矣,歲月畢竟不饒人。從各種跡象看,草原風霜的侵襲,吉囊汗如今已是病重不起,目前不能騎馬外出。已經延請了不少蒙醫前去診治。不過,蒙醫擅長的是跌打損傷,斷骨接駁,估計對這等調養身心的內科不甚精通,吉囊汗至今也無太大起色。

    卑職估計以其病勢的日趨沉重,半年到一年內,吉囊汗就會一命嗚呼。草原形勢將因為吉囊汗的逝去而出現大動盪。」

    馬錦概略的說了一下塞外草原的情形,施禮坐下。

    這時,還有部分軍將因對蒙古情勢茫然無知,也就不明白塞外草原的一個什麼汗,怎麼就能引來侯爺的特別關注。

    另外一些明曉一點草原情勢的將官,倒是若有所悟。

    這草原上,講的是實力,有兵有馬,就是把蒙古大汗逼得遠避數千里之外,都是正常的。但是一代雄主病重,這時情勢最為微妙,吉囊汗所有的兒子們,都可能在心裡覬覦著那代表著權力和富貴的汗位。

    這時候,如果有一個強大的外部勢力介入其紛爭,阿爾禿斯萬戶諸部即使不四分五裂,怕是也會實力大損。

    很不幸的,吉囊汗被雷瑾給惦記上了。

    這次是要趁他病要他命嗎?

    不少明白塞外情勢的軍將眼中都在閃光。

    雷瑾掃了一下躲在角落裡一聲不吭的白玉虎,笑道:「白玉虎,躲在角落裡幹什麼?現在整個河套都是你的農莊牧場,大財主了啊。來了也沒見你帶點河套的好東西給本侯。」

    白玉虎嘟囔一聲,「卑職那裡能有什麼好東西?就是牛羊駝馬之類,去年在堪輿署、還有水利河渠署的督工下,開了不少河渠,引黃河水灌溉,種出了一些糧食而已。

    這次卑職帶給侯爺的皮張裡,倒是有好的,上好的沙狐皮足有二百多張,做一套天馬皮裘、一套烏雲豹皮裘足夠了。

    要是吃的,就是駝峰了。要特別稀罕一點的,就是卑職這次專程讓人帶過來幾百隻肥壯的牧雞,吃起來味道還挺鮮嫩美味。」

    白玉虎帶這些東西給雷瑾,他其實一點也不會虧本,雷瑾基本上會在他走的時候,禮尚往來地讓他帶走價值相當,而且要稍稍高那麼一點,好那麼一點的『回禮』。

    提起牧豬,在西北倒是不甚稀奇了,許多牧場現在都有牧養。倒是這牧雞,在場的所有人都是第一回聽說。

    雷瑾也來了興趣,暫且丟下正題不管,問道:「這卻有什麼說道?」

    「其實是從張家口遷過來的一家農戶,剛遷到河套時一家子男女十一口人。因為當時河套沒有什麼漢人農戶,所以就隨便指給了他家一大片地,現在他家雇工數百,還有不少蒙古奴隸,又是農耕,又是放牧,也是河套數得著的大戶人家了。

    他們家在山西的時候就養雞,而且一養就好幾百隻,現在發了家,養得更多,一養就是幾萬隻。只要不颳風下雨,每天都像放牧牛羊一樣,在牧場上放牧這些牧雞,而且幾萬隻牧雞分成很多的群。每一群雞,都有兩個人負責看管放牧,很是嚴格。」白玉虎說道。

    「幾萬隻牧雞,這些雞放到草原上吃些什麼?他家能在河套就把這些雞全賣出去?」

    雷瑾問道。

    「聽說那些雞喜歡啄食草叢裡的蚱蜢、蝗蟲、蚊蟲等蟲子,他們家養的雞都很少飼喂,一隻隻卻都肥壯得很。到河套收買皮貨、收買牛羊駝馬的商人,都愛吃得了不得,幾萬隻雞,不出河套早包了圓。這次是想讓侯爺都知道他家的牧雞,這才大方的弄了幾百隻牧雞讓侯爺嘗鮮。卑職也是順路,就一起帶過來了。」

    「呵呵,順路?」雷瑾道:「怕是你也愛吃他家的牧?你剛才說,他家的牧雞喜歡啄食蝗蟲?」

    「他家裡人是這樣說,大概草叢裡飛不遠蹦不高的蟲子,那些牧雞都喜歡啄食吧。」白玉虎其實也不甚清楚。

    雷瑾若有所思,思忖片刻,然後笑道:「閒話還是不說了,先說正題。這次,本侯準備在下半年秋高馬肥的時候,讓各騎兵軍團,西寧行營、西川行營的騎兵輪流出塞,到塞外草原上去打打獵,本侯就怕你們到時沒膽量去,呵呵。先說好,既然是打獵,糧草輜重軍府一概不管。這次你們去,說是打獵,其實也是佔領。你們能牢牢佔領下來的牧場,就是咱們西北的,西北幕府公家佔五成牧場『地股』,餘下四成『地股』誰佔領的就歸誰。本侯也不跟你們客氣,大雁飛過照拔毛,餘下一成『地股』,本侯與軍府大小官吏共分,諸位沒有什麼意見吧?

    河套已經牢牢佔領下來,所以西北幕府從去年開始就在河套設官分職,幾個要點也建起了城池,那裡已經是我們西北幕府的新疆土了。

    就看你們,有沒有信心在草原上佔領一片又一片的新疆土了。」

    下面的武官軍將已經有笑出聲來的,這還有帝國侯爵的威嚴嗎?整個像強盜坐地分贓。

    雷瑾呵呵一笑,也不呵斥,繼續說到:「至於你們出塞打獵,俘獲的人口,想來你們不太願意受其拖累,這人口就全歸西北公家好了,這個到時讓長史府估算折價給你們。你們可別覺得人口無利可圖,就圖省事都給一氣殺光了。

    至於繳獲的牛羊牲畜和糧食、財物,這個照軍律本來是不得私自藏匿,應該由軍府統一分配戰利品。但既然是你們打獵所得,軍府也不管了。本侯和長史府,就『照例』也小小的拔點毛,各拿你們半成,一九分帳,畢竟獨食不肥是不是?

    還有,出塞打獵,軍功減兩等計算,各位將領沒什麼意見吧?具體的,到時軍府合議再一一敲定。」

    說實在話,雷瑾說到這裡,武官軍將們的怨氣已經沒有了。只要有戰打,他們其實不在乎跟誰打。而且還有若幹好處利得,弄不好一下就成為『腰纏萬貫』的大財主,這時候自是已經怦然心動,滿眼都是星星。

    下面坐著的一些文官幕僚,沒想到侯爺用這種方法安撫軍中的不滿,但是想想只要不勞動他們忙糧秣輜重運送的事,管他打獵不打獵呢?而且他們聽侯爺的口氣,他們也能從未來的出塞『打獵』中分潤一些好處,自是更加無話可說。

    「別急啊,」雷瑾笑道,「這潼關外面的薛紅旗,我們也不能讓他太逍遙,行營的步兵、還有各步兵軍團,到時輪流出潼關、武關,與橫天軍打些小戰,騷擾騷擾。也免得讓朝廷裡那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科道諫官,見天彈劾本侯,道是我們平虜軍畏賊不擊。

    西邊哈密、土魯番已經是西北的疆土,如果有人願意遠去葉爾羌汗國打獵,也可以到郭伯爵那裡報到,相信到時也會有收穫。不過,到葉爾羌汗國打獵,是以抄掠牛羊駝馬,襲擾為主,戰是不會少打,利益可能不如將來出塞。

    至於這東西兩處的軍功,就減一等計算。」

    這是魔鬼的誘惑,劉衛辰心想;有誰能拒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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