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好整以暇
劍拔弩張。
大廳之內,不少長史府的文官幕僚、軍府的武官軍將,就像斗紅了眼的鬥雞,吵得面紅脖子粗,人聲鼎沸。
只有那些地位尊崇,沉穩持重的文官武將,如『巡撫關中延綏地方贊理軍務提督西寧行營節制關中延綏駐防諸軍』的狄黑,『提督敦煌行營節制諸軍兼攝哈密土魯番地方軍務』的郭若弼,提督西川行營的公孫龍,長史劉衛辰,長史蒙遜,幕府參軍審理院都判官楊羅,幕府參軍四川執政府執政獨孤岳,軍府司馬張宸極等等,默然不動;
或者不喜多言的官僚,如馬錦、晏均這等秘諜高級首腦亦都默然無語;
還有一部分先後來歸,加入平虜軍的將領,出於種種理由,也保持沉默,譬如出身彌勒教的蔡伯貫、郭菩薩,延綏的『大小曹』兩叔侄,從雲南召回剛剛抵達侯府的漢中藍廷瑞。
正式會議之前大肆爭吵,這是西北幕府文武官僚會議的一個奇特傳統,只要是平虜侯沒有到場,與會之人盡可以吵,盡可以爭,只要不拔刀相向,絕沒有人干涉。
「息兵罷戰,蓄糧積力,充實府庫,休養生息」,在相當不少的軍將們看來,簡直就是讓他們無所事事,混吃等死嘛,尚武好戰的軍將哪裡肯善罷甘休?
甚至還有一位軍將漸漸出言不遜,認為長史府的文官幕僚千方百計挑唆、蠱惑侯爺息兵罷戰,只是因為文官們眼紅、嫉妒軍方將領戰功卓著,賞賜豐厚。
這話說得直截了當,不過確實是平虜軍中相當不少統兵將領的心聲,只是別人沒有這麼直腸直肚的說出來罷了。
狄黑臉一沉,泛著微微黃光的眼睛,猶如刀鋒般凌厲森寒,「侯爺行事,心中自有定見,豈是他人可以隨便左右、挑唆、蠱惑得了的?以後這話不許再說!你要為你剛才的出言不遜道歉!」
狄黑在平虜軍的資歷、戰功、威望,除了郭若弼之外,無人能及,威風煞氣那是從沙場百戰中熬煉出來的,這話一出,四座頓時凜然,瞬間寂寂無聲。
那軍將倒也乾脆,立即草草一番道歉,但神色之間仍然可以明顯看出不以為然。
但也只能如此了,能聽命道歉就不錯了,像他這樣對長史府有成見的軍將,想要他們心悅誠服,可不是那麼容易做到的。
像這樣的爭吵,已經持續了三天,而這時在漢水東岸,白衣軍正在風馳電掣的攻城抄掠,百戰百勝,沒有敵手;湖廣巡撫劉國能夜不能寐,枕戈待旦;洛陽的薛紅旗也在緊張地關注著漢水東岸的情勢發展。
對於雷瑾來說,他不急於到會,是因為文武官僚,互相之間長期積累起來的成見,以這次『息兵罷戰』為契機,陡然尖銳起來,激烈的爭吵和論爭是不可避免的。
既然爭論不可避免,那麼就多給點時間讓大傢伙吵個夠,每個人都把自己心裡的想法、擔憂、不解、疑惑,統統擺到桌面上來爭論個夠,爭吵個夠,爭出個一二三四,吵出個條理分明,不管是支持擁護『息兵罷戰』,還是反對『息兵罷戰』,都應該有理有據,能自圓其說。
雷瑾深知,這次『息兵罷戰』是西北幕府一個大轉折契機,文武官僚必須在『息兵罷戰』上達成一致,否則西北幕府必將坐失眼前這一休養生息的難得良機,造成此後的後繼乏力!
雷瑾因此不想太早出現在議事大廳,何況他已經安排下了不少活動,這些活動將有助於消除文武官僚之間,尤其是高階文武官僚之間的一些成見和隔閡。
現在,可不是玩權術搞平衡的時候,西北幕府在這轉折的關鍵時期,是真的需要文武官僚們精誠團結,同心同德。
誤解是因彼此的不甚瞭解,爭吵則是一種增進相互瞭解的激烈而扭曲的途徑,這條途徑要想把握好分寸,最終得到一個較好的結果,是很需要爭吵雙方以及其他第三方具備相當的智慧和理性。
某些時候,爭吵並不是壞事。西北幕府的文武官僚經過這幾日的爭吵,都把自己的理據做得更充分,梳理得更有條理了。擁護『息兵罷戰』者固然理據詳實,反對『息兵罷戰』者也是理由多多,整個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而所有默然不語的文官武將,其實也都在自己心裡,把這『息兵罷戰』的事兒掂量來掂量去,自然也有了各自的一番初步結論。
看看天色已晚,一干文武官僚知道,只要雷瑾不在議事大廳露面,今兒這『會議』就仍然是非正式的。
稍時,內記室的一位女官輕紗掩面,盈盈走了進來,斂衽福了一福,道:「侯爺已經備下酒宴,宴請各位大人,煩請各位大人,隨卑職移步『天籟館』。」
雷瑾雖然不在議事大廳露面,並不等於他不同文武官僚見面,每晚一次夜宴,次次不空。只是西北文武官僚都知道,除非是對外斡旋、折衝尊俎,西北幕府的新規矩是自己人聚會,在酒宴之上不談任何具體軍政公事,這也是不可觸犯的禁條。這酒宴之上,對他人談及自己辦理的公事,最容易洩露機密,而為雷瑾所深惡痛絕。所以此等行為,一旦被內務安全署『鋤奸營』偵緝知曉,那是要以『洩密』論處的,處罰相當不輕。
所以,雷瑾天天晚上與自己手下的這一幫文官武將宴飲,卻從不談及任何與『爭論』有關之事。
歡聲笑語中隱藏著尖銳的矛盾衝突,暗流洶湧,雷瑾如何將之化解於無形,卻是對雷瑾智慧的考驗。
這不是敵我間的生死搏殺,而完全是因為理念的分歧,導致的矛盾。
當然,這裡面還有一個因素,則是因為軍將們認為『息兵罷戰』損害了他們的切身利益,西北軍功至上,對『息兵罷戰』群起反對也是必然。
這一切,雷瑾心裡明鏡似的,但是他偏要放縱這些文官武將們先爭吵一陣再說,似乎根本不擔心會出什麼問題。
夜宴散了,雷瑾又去做了一回晚課,本來以他現在轉入先天的修為,在後天修為上,本不需要花太多時間勤修了。
但一則早晚課已成了習慣,雷瑾不想無故改變自己的習慣;二則,這天道修為取得每一點進步,都主要靠慧悟和機緣。雷瑾不是那種死掛著天道境界不放,非要鑽牛角尖去『領悟』天道之秘的人,所以他還是變著法子在後天修為上『自娛自樂』。現在他已經不再從武學角度註解那些『傳世典籍』了,而是不斷的新創許多匪夷所思的『武技』。
雷瑾胸中所記的正邪各派武技心法,雖然不敢說浩如煙海,卻也至少是車載斗量,這為他『融和新創』武技準備了充分必要的條件。很多雷瑾所創的『武技』,創出之後,還未出練功房便已拋之腦後,其中只有極少的一部分『武技』,可能是雷瑾自己也覺得比較得意,才偶爾會在札記上記錄下來。當然,等到發現這些『武技』的價值所在,可能又是很久以後的事了。翠玄涵秋發現了那些『硃筆註解』在武學上的價值,卻不知道會是誰,能夠發現這些『武技』心法的價值。
對於雷瑾來說,這僅僅是在修行道路上的自娛自樂,不令自己太悶的小訣竅。修行者是孤獨的,天道修行舉步唯艱,心志修行不夠的話,那種令人沮喪無比的挫敗感覺,簡直會讓人發瘋。雷瑾不在先天進境上下『工夫』,而是用這種奇特的方式解脫自己,也算是從詭道出奇兵了。每天都讓自己保持一點點『成就感』,就算碰上點什麼不好的事兒,心情也不會太壞。
晚課完畢,沐浴更衣,幾位侍侯的女官水汪汪的媚眼,都偷偷睨著雷瑾,其中一個女官咬著紅潤的唇,輕聲笑問:「爺今兒在哪裡歇?」
雷瑾一笑,「原來是春心動了,思想雨露均沾吧?爺去宜綠閣,你們敢跟爺去麼?」
「哼,爺敢帶奴家等去,奴家又有什麼不敢去的?」
宜綠閣是綠痕所居,如今她『內尚書』做得久了,對女官們自具一種無形威嚴,女官們都不免有些畏懼。
一路到了宜綠閣,卻已經是關門落鎖,院內燈火闌珊,幽影朦朧。
雷瑾突然笑道:「今晚爺要做一回飛簷走壁的『採花賊』了。這宜綠閣怎的落鎖這麼早?」
瞧瞧幾個嬌怯柔媚的妾室,雷瑾倒有點犯難,兩三位他帶著飛簷走壁進去,沒什麼問題,但是這裡可有六位,那就麻煩了,除非他是三頭六臂,難不成他還往返兩次不成?這幾位又都沒武技基礎,只是最近才被強令習練『易筋導引術』和『太祖長拳三十二式』,帶著她們飛簷走壁的難度就更高了。
雷瑾眼珠子一轉,笑著對其中一妾說道:「琳兒,爺記得你的腰帶挺長的,是吧?」
琳兒警惕的瞪著雷瑾,她可是深知,這位爺常有些稀奇古怪的花樣,可以讓人哭笑不得的。
「看著爺幹嘛,還不解腰帶下來?要不,怎麼帶你們一起飛過牆去?」
「可是,這裙子——」
「裙子先拿在手裡,進去了再繫上好了。」雷瑾隨口道。
「就欺負我。」琳兒低聲嘀咕。
「嗯,爺等下就欺負你。」話到了雷瑾嘴裡,立馬變得曖昧起來,讓琳兒臉紅紅的,燒得像火燙一般。
就著這條腰帶,雷瑾暗運玄功,帶著這六名在公是內記室女官,在私是內宅妾室的女子飛進了宜綠閣。
大約是宜綠閣之外有警衛女隊的嚴密警衛,院內倒是並沒有什麼警戒,其實有綠痕在此,天下間能在宜綠閣來去自如的人,也沒有幾個。
雷瑾頭前走了幾步,一側花木陰影裡飛出一道炫麗的劍光。
『青羅小扇撲流螢』,當年綠痕的看家劍技之一,雷瑾無比熟悉。
只是眼前這道劍光,威力就遠不如綠痕當年了,畢竟綠痕是司徒老太君一手調教出來的得意之人,洗髓易筋,天材地寶,什麼好用用什麼,那都是綠痕自己天大的福緣,別人羨慕不來。但也可以說,沒有司徒老太君的一片愛孫之心,綠痕也沒有機會得那麼大的福緣。
雷瑾伸手往劍光裡一抓,就捏住了那柄秋水湛湛的精鋼利劍,口中說道:「金荷,你也先看清楚是誰,再出劍啊。怎的這麼莽撞?」
「誰知道爺會翻牆進來?」金荷比雷瑾還小三四歲,原來從杭州帶到西北時,還是十二三歲的小丫頭,現在倒是出落得婷婷玉立,美人胚子初長成了。
「你綠痕姐姐呢?」
「在樓上睡了。」
「這麼早就睡了?「
「宜綠閣一直是這樣的啊。爺就沒在這裡歇過,難怪不知道。」金荷顯然有點不滿。
雷瑾臉上微紅,自打這平虜侯府擴建以後,綠痕的寢居之所他還真的沒有來歇過。想想與綠痕的**歡情,回到平虜侯府之後,竟然有大半是在松柏書房『完成』,還有一些是在其他院閣,居然就是沒有在宜綠閣歇息過一夜。
在雷瑾而言,自然不願冷落了綠痕;而綠痕卻是想雷瑾別太過於纏她,自然不會採取主動了,也就造成了這種奇怪的現象。
雷瑾瞥了金荷一眼,「今晚是你值夜?」
「是。」
「爺進去了。」
「嗯。」
穿過兩重院落,值夜侍侯的丫頭嬤嬤,還是第一次見到雷瑾到宜綠閣,都要忙碌起來,雷瑾一笑止住,指著幾個與自己一道『翻牆』進來的小妾,道:「你們悄悄地把她們幾個安頓歇息就行了。本侯自己上去找你們主兒。」
悄然登樓,紫銅火爐使得整個二樓溫暖宜人,香獸噴香,清淡雅致。
所有的佈置,柔軟如水,溫潤宜人,純然是綠痕的女人風情,充盈在這方方寸寸的每一處。
在黑暗中解衣,無聲無息地滑入繡帳,滑入錦被,摟住那具再熟悉不過的軟滑身子。
錦被中的綠痕,在即將發力掙脫雷瑾摟抱的前一剎那,放軟了身子,低聲問道:「爺是怎麼登的樓?」
這話問得妙,不問怎麼進的院,卻問怎麼登的樓。
雷瑾微微而笑,心知自己翻牆進院時沒有瞞過綠痕,但是自己登樓而上,卻是讓綠痕一無所覺。
「爺從樓下走上來的啊。」
雷瑾隨口胡謅,雙掌早已熟練地滑到綠痕的胸前,輕搓軟揉,只是片刻,雷瑾手裡便已然感覺到綠痕那豐盈的雙峰,愈加的堅實挺拔起來。
「綠痕,你的身子可是豐腴了不少呢。不過,柔軟滑膩還是和以前一樣。」
隔著薄薄的褻衣褲,雷瑾很容易感受著綠痕身子的豐腴鮮活。
「啊,胖了嗎?哦——爺,你弄疼奴婢了,輕一點兒。」綠痕輕輕顫了一下,剛剛雷瑾捻弄她的乳珠,『力』未免用得大了一點。
「沒有胖,剛剛好。嗯。爺的綠痕,終於開竅,懂得要求爺的撫慰了。」
「爺你——」綠痕又好氣又好笑,「壞蛋!」末了也只是極輕極輕地罵了一句。
「爺啊,」綠痕對雷瑾道:「你這天天夜宴,偏就不去議事大廳,這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呢?」
「呵呵,」雷瑾笑道:「爺先讓他們把自己心裡的想法,先吵吵清楚。吵清楚了,爺再安排他們在河隴四處看看。看清楚了,再回來接著吵。總而言之,他們自己不吵出結果,爺強令下去,即使口服也未必心服。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又說『強按牛頭不喝水』,要想西北上下同心同德,這一道坎就得邁過去,讓他們多吵吵,未必就是壞事。
文和武有矛盾衝突,這雖有必然,卻也是因為兩者眼中所見,都只是他們各自熟悉的那一塊天。誤會、誤解、分歧,都是因為彼此不瞭解對方的艱難,只想當然的以為對方如何的『輕鬆』、『舒服』。」
綠痕嬌吟一聲,伸手按住雷瑾肆虐的魔掌,「說事呢,別那麼猴急,好不好?」
「好,爺都聽綠痕的。這行了吧?」
「爺想讓文武官僚都看些什麼呢?」
「嗯,」雷瑾低聲說道,「軍將們,爺打算讓他們看看農莊、牧場、工場、作坊、礦場。看看文官文吏怎麼收儲、運送糧食以及肉食、蛋奶、蔬果如何向前方調運;怎麼馴養、調教軍馬、軍犬、軍鴿、軍隼;怎麼主持『竟投撲買』,定購軍械、軍需,以及如何計算以合適的腳夫、畜力,將軍械、軍需及時調運到前方軍中;怎麼協助保持郵驛通暢等等。
文官們,爺打算讓他們看看軍隊如何編配訓練;如何流暢合理的配發軍械、軍需;軍隊如何行軍宿營,如何在野外保證食、水充足;宿營時如何不受洪水、山火、毒蛇、蟲蟻等等侵害;如何駐防警戒;如何派遣斥候崗哨;如何守城;如何攻城;等等等第。
等他們互相看過彼此的艱難,再讓他們爭吵,也許就沒有那麼多的情緒了。爺這時再給他們說理言事,他們才容易聽得入耳入心。
爺這想法,還可以吧?」
「聽起來,好似不錯。爺看著他們劍拔弩張,卻好整以暇,想是對此很有把握。」
「說這些幹嘛?**一刻值千金呢!」
雷瑾惡狠狠的摟住綠痕,纏了上去。
然而又有誰知道,芙蓉帳底,玉人婉轉承歡之時,在千萬里之外,卻是血濺數尺,橫屍遍地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