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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卷 白衣渡江 第一章 漢水烽煙 文 / 金龍魚

    第一章漢水烽煙

    東西兩路白衣軍會師江淮,這麼大的動靜自然不可能保持高度機密。

    但是白衣軍會師之後,下一步想要做什麼,卻是眾說紛紜,各有高見。

    帝國各方勢力,都在緊張注視著白衣軍的下一步動向。

    白衣軍東西兩路,皆以騎兵為主,西路白衣軍騎兵約在七八萬之間,東路白衣軍騎兵約在五六萬之間,兩路騎兵員額總合約在十三四萬上下波動,這要視戰鬥激烈與否,以及非戰鬥減員的情況而定,而白衣軍的戰馬則接近三十萬匹(北直隸、河南、山東等地,馬戶眾多,所養的官馬很多,是百姓很沉重的徭役差派。白衣軍戰馬,一半即來自投軍造反的馬戶,一半來自於抄掠富戶和戰場繳獲),也即是說白衣軍每個騎兵都有兩到三匹戰馬換乘,機動靈活,風飆電擊,官軍很難捕捉到重創白衣軍的有利戰機。

    白衣軍的編成當然不止是騎兵,在白衣軍中還編有約十六萬人的步兵,按官方的一貫說法,這些自然都是『從賊』的『奸民』。這些步兵也以流動作戰為主,與騎兵互相呼應,端的是很難對付。

    白衣軍風行電擊般的流動游擊,實在令任何一方勢力都頭疼不已,除了據守堅城險要,並沒有太好的應付之道。

    駐守荊州的湖廣巡撫劉國能,當然也意識到會師江淮的白衣軍有可能進襲湖廣,所以早早也做了一些堅壁清野的準備。

    但是,由於他與武昌的楚王互相猜忌,隔閡甚深,這堅壁清野並未在湖廣的所有地方,都得到徹底的執行。

    劉國能唯一沒有想到的是,白衣軍穿越大別山,突進湖廣腹地是那樣的突然迅猛,令他有措手不及之感。

    承天府(倚郭鍾祥縣),肘腋荊、襄,噤喉江、沔,舟車輻集,水陸要衝,若失承天府,漢水之東大片地區將不可收拾。

    只是承天府為世宗皇帝潛邸,又是「顯陵」所在,與順天府、應天府一起屬於帝國中央朝廷直轄,劉國能雖擁重兵,也明白承天府的重要,但暫時卻未便將其勢力明目張膽地伸到承天府。

    朝廷可以「容忍」他丟失襄陽、樊城,容忍兩位皇族藩王在襄陽『薨逝』,那是顧忌他公然撕破臉面與朝廷對抗,卻未必能『容忍』他將手伸到承天府,劉國能只能『坐視』承天府陷落,他唯一可做的就是派出他一手編伍、訓練成軍的湖廣水軍,盡量撤走承天府的軍民。

    漢水江面上,火光通紅。

    夜風催動著火舌,肆意吞吐。

    喊殺聲還在遠處的府城繼續。

    火光映著沿江追趕的白衣軍騎兵那雪白披風,猶如暴風雪降臨在漢水江畔,寒意入骨。

    湖廣水軍的船隊沿江順水而下,疾行如飛,眼看白衣軍的追騎就要追趕不上了。

    驀然一聲厲嘯,船隊殿後的那隻船,甲板上所有的湖廣水軍士卒都看到一幕驚人的景象——

    一箭橫空,越過數百步江面,正中船上主桅大帆,風帆應聲而落,士兵們甚至還聽到了江風吹送到船上,那嗡嗡未絕的角弓硬弦余響。

    船上一陣慌亂,但片刻之後就穩定下來,發起了凌厲反擊,弓弦響動,一側船舷的四具床弩出其不意的射殺了四名追騎,還以顏色!

    這一下,追趕的白衣軍將領也犯難了:

    對方在江上,自己根本無法接近,而且對方船上的床弩威力也讓他頗為顧忌。

    對方只要換好帆索,就可繼續順流疾下,而且就是沒有風帆,在江流的推動下,船行也不慢,還要繼續這無望的追擊嗎?

    就在這時,對方船尾火光一閃,只聽轟隆一聲響,卻是船上一炮打在了追騎身側的小石頭山上。

    眾追騎方自一愣間,小石頭山上落石滾滾,劈頭蓋臉打將下來,令得一干追騎避讓不迭,狼狽萬分,幸好沒有什麼大石頭落下來,否則怕是難免死傷了。

    這一炮,終於堅定了追騎撤退的決心,片刻之後,馬蹄聲遠去。

    戰場無比血腥。

    春日和煦的陽光沒有一點魅力,漫地丟棄的刀槍亮得晃眼。

    橫七豎八的屍體中偶爾還會發出一聲呻吟,那是瀕死者在這人世間最後的留聲。

    一場鏖戰,士卒、難民死傷殆盡,玉石俱焚,然而戰鬥還沒有結束。

    白衣軍以疾雷之勢,攻克承天府,掘開顯陵,將承天府府庫中的糧食、軍器、官銀,顯陵中陪葬的金珠寶物盡數運往大別山;不久,白衣軍分兵四出,掃蕩漢水東岸各縣,抄掠糧食。

    這一場惡戰了三日尚未結束的混亂大戰,卻是白衣軍集結大部,向南抄掠時,與武昌楚王所糾集兵馬不期而遇的遭遇戰。

    開闊地的盡頭,白衣如霜,馬隊沒有聲息。

    白衣騎兵面無表情,一片冷肅,在春日並不耀眼的陽光裡,微微瞇著眼睛,蓄精養力,擯棄一切雜念。

    戰馬,偶爾抬抬蹄子,等候著出擊的號令。

    兩軍對陣,草木肅殺。

    白衣軍對面是一股較大的敵軍,人數上要比白衣騎兵多得多,但是都是步兵,也不知是戍軍,還是地方上的民壯,服飾有點雜亂,因為猝然遭遇,他們只來得及擺出不完整的拒馬,在陣前撒下一些鐵蒺藜。

    『嗚——』

    號角鳴響,戰鼓隆隆。

    白衣騎兵如同帶刃的刀鋒,兩翼包抄,從步兵側翼之中契入,血肉迸裂,當者披靡。

    白衣軍不是笨蛋,才不會傻得從正面進攻,讓敵方的拒馬和蒺藜發揮作用。

    騎兵對步兵,除非敵方步兵軍陣預先防禦準備充分,陣形厚實,又有車壘為屏障,弓弩火炮彈藥充足,並且有援兵,否則必定是一面倒的屠殺。

    步兵陣在白衣騎兵的兩翼包抄擠壓下,很快鬆動,不少人在後退中跌倒,然後被自己人或者白衣軍的馬蹄踐踏成肉醬,鮮血的紅色迅速主宰這個戰場。

    不斷有人倒在白衣騎兵的刀下,倒下就不再有人關注。這一股人數相當不少的步兵,在白衣騎兵的一次包抄衝鋒下,就徹底潰散了,所有的士卒都只記得逃命。

    就像狼群在圍獵,獵物只顧著逃跑,哪裡還記得自己的同伴怎麼樣了,這是訓練不足的軍隊潰敗的共通原因,身經百戰的精兵勁旅就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即使是敗戰,也絕對不會是潰敗。

    很快,這一片開闊地除了白衣騎兵們之外,就沒有幾個活人了。

    白衣騎兵匆匆打掃了一下戰場,只是洗劫了一下死者身上的金銀而已,屍體都沒有掩埋,就匆匆離去,別的地方還有連番的戰鬥在等著他們。

    有了金銀,可以通過一些黑市渠道,高價買到一些糧食,在這個意義上,金銀也等於糧食。當然,直接獲得糧食比用金銀去買糧食要好得多,不過金銀都是不能放過的,畢竟黑市的糧食商人們就喜歡這個。

    混戰第四日。

    劉六、齊彥名統率的東路白衣軍,已經死死咬住了楚藩聯軍中戰鬥力較強的一股。

    東路白衣軍不像西路白衣軍那樣分二十八營,設五軍,有征討大元帥、副元帥、五軍都督之設,東路白衣軍似乎沒有分得那麼明確,不過這並不影響劉六、齊彥名他們在山東、河南、南直隸一帶縱橫來去。

    劉六(名寵,叔伯兄弟中排行行六)勒住韁繩,緊抿雙唇,微瞇雙眼冷冷地凝視著遠方敵陣——

    那裡,起伏不平的矮丘之間是黑壓壓的敵陣,塹壕、營壘已經初具雛形,果然與一般的烏合之眾不同。

    而且還有一支三千人左右的騎兵,騎兵特有的戰刀,在春日和煦的陽光下卻閃爍著殘酷的寒光。馬嘶,偶爾打破沉寂。

    湖廣向來騎兵不多,有江有河的地方,以船代步,軍隊從水路機動不但要便捷得多,而且不需要龐大的馬糧供應,只需要供應人吃的糧食,這是任何統帥都樂於接受的。

    白衣軍清楚自己的缺點,所以在湖廣攻城拔寨都不固守,所獲糧食輜重一律由白衣軍步兵運進大別山,再轉運中原;而且白衣軍對那些背靠江河的城池都保持戒心,每欲攻拔都精心部署,以求必勝。

    但是眼前的遭遇戰卻是不得不打,在野戰中消滅敵軍,總比攻打武昌那樣的堅城要好得多,這是一個簡單的算法,實際上如果能在這次遭遇戰中消滅楚藩聯軍的大部,甚至攻拔武昌府也不是不可能的。

    想想楚王府的蓄積,就算不如其他藩王,百十萬兩銀子總是有的,糧食也不會太少,對於缺乏糧食的白衣軍來說,這不啻一塊肥肉。

    而眼前這股敵軍居然還有騎兵,來頭不算小。

    劉六下決心要拿下這股敵軍,他知道齊彥名已經率軍包抄到敵軍營壘之後。

    估摸了一下時辰,劉六舔了舔感覺有點干的嘴唇,其實他的嘴唇並不乾燥,而是嗜血的**在燃燒。

    前鋒移動,緩緩的前進,快步的奔馳,蹄聲如雷,大地顫抖。

    空中利箭破空,尖銳的呼嘯……

    白衣軍並不急於攻入營壘,只是與營壘中的敵軍對射。

    騎兵用來攻營壘,那絕對是浪費中的浪費,劉六久經戰陣,當然不肯做這等傻事,他等著在追擊中使用騎兵。

    他知道這股敵軍雖然有些戰鬥力,但是沒有帶什麼乾糧,大概是上命催逼得緊,匆忙上路,連乾糧也帶得不夠。帝國官軍的腐化是人所共知的,除了邊軍還像點樣子,其他簡直都是廢物,這支軍隊還能打戰,已經是『奇跡』了,乾糧不夠應該不是這股官軍的錯。

    沒有糧食短時間還不怕,問題是這股軍隊匆忙構築營壘,營壘又不臨河,又無山泉,掘井的話時間太長,還未必能讓所有人都喝到水。

    劉六估計,用不了多久,這股敵軍糧水不足,又鐵定沒有援兵,到時自會冒險突圍,那時正是騎兵追擊的大好機會,實在難得。

    即使他們不突圍,當齊彥名率領的騎兵從遠端包抄到營壘後面時,也有可能因為劉六在營壘前面的牽制和吸引,使得齊彥名可以輕鬆地攻入營壘,那同樣也會是一種單方面屠殺。

    還真如劉六所估計,這股官軍果然趁著士氣未衰之際,不得已冒險突圍,已經用不著齊彥名冒險攻壘了。

    劉六冷冷地望著撕殺的人群,示意給突圍敵軍『讓開』一條道路——

    「嗆——」

    刀鳴聲中,劉六霹靂般的一聲大喝,抽出戰刀,如蒼鷹博兔,狂飆般向著突圍的敵軍追擊而去!

    一路追擊一路血,白衣軍的追擊,做得非常毒辣而有效。

    無論是官馬驛路,還是民路,到處是偃臥的屍體、支離的殘肢、**的髒腸、淋漓的鮮血、破碎的戰甲、折斷的刀矛、零落的旗幟。

    劉六、齊彥名在這一次連續追擊中,將用騎之利『追亡逐北』發揮得淋漓盡致,僅僅是追擊,就幾乎將這一支相當有戰鬥力的野戰步兵予以全殲。只有那股騎兵隊逃得快,僅僅被白衣軍吃掉了五百多騎。白衣軍方面的傷亡卻少得可憐。

    楚藩聯軍也算是倒霉,他們並不想與白衣軍遭遇野戰,他們只是想兵進承天府,重建承天府城的防禦而已。

    但是,偏偏就是遭遇了野戰,混戰數日,早讓白衣軍攪得暈頭轉向,上下不能相顧,只能各自為戰。

    如果東路白衣軍,全殲了這支兵力達到十萬之眾的楚藩聯軍,楚王就完全失去了與劉國能叫板的實力和號召力,再也不能對劉國能使什麼絆子了,等於是劉六幫了湖廣巡撫劉國能這個本家一個不小的忙。

    事實上,劉六已經在打算,盡快結合兩路白衣軍的騎兵和步兵,盡銳攻拔武昌,盡取武昌糧貨資財以充軍需。

    西路白衣軍就要輕鬆得多,長江以北、漢水以東,全成了騎兵的遊獵場。

    他們沒有遭遇什麼強悍的反抗,不像東路白衣軍那樣『硬吃』,像隨州就是很輕鬆的就拿下了,日子不免悠閒一點,當然沒有想到劉六早惦記上他們了,想拉著他們一起打武昌呢。

    白衣軍西進湖廣,牽動了周圍幾方勢力的關注。

    顧劍辰的諜探幾乎是傾巢出動,湧入湖廣,搜集白衣軍的一切消息、動向。

    乍一看,白衣軍收穫還是不錯的,顧劍辰都有一剎那的懷疑:白衣軍收穫如此豐饒,真的會渡江南下嗎?

    不過,想到白衣軍基本不事生產,也不組織農耕,十幾萬騎兵,十幾萬步兵,三十萬匹戰馬,這麼大的糧秣供給完全靠抄掠和貢獻,這天下能有多少糧食草料讓他們消耗?在這春荒時期,不要說馬吃的草,連人吃的草都不夠,白衣軍抄掠雖多,仍然覺得不夠也在情理之中,渡江南下的可能仍然遠遠高於不渡江南下的可能。

    顧劍辰仍然堅定的部署著他的『借刀殺人』計。

    而湖廣巡撫劉國能就沒有顧劍辰這麼好整以暇了,他忙著不斷地調兵遣將,準備予白衣軍以迎頭痛擊。在他看來白衣軍在漢水東岸戰無不勝,食髓知味,極有可能越渡漢水西進,向荊州進犯。他只有將白衣軍打痛了,白衣軍才會撤離湖廣他去。只可恨那楚王竟然聚集十萬之眾,意欲北上承天府重建防禦。這本也沒什麼,問題楚王目光短淺,楚王手裡沒有像樣的水軍,卻因為與劉國能的不相能,竟然不願意利用劉國能的湖廣水軍,而是下令十萬人走陸路,這明顯是送上門去讓白衣軍當活靶麼,不但再次斷送湖廣不少元氣,也將完全斷送楚王的聲望威信。楚王一倒,湖廣一省,必定是劉國能一家獨大之勢,而且在事實上也已漸現雛形。

    湖廣以北的橫天軍也在密切注視著湖廣的情形,白衣軍西進湖廣,實際上對橫天軍也隱隱構成威脅,白衣軍若是從湖廣北上,就構成對橫天軍的挑戰,薛紅旗對此自然不敢怠慢,也是諜探四出,打探白衣軍的動向。同時,增調兵力,進一步強化襄陽、樊城的守備,並向與湖廣接壤的其他關隘都增派了兵力,這叫有備無患。

    白衣軍西進湖廣對西北幕府的影響,短時間看並不大,主要是大江水路的通暢會受點影響,會對西北、西南通向東南的長途商貿造成一些不良影響。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西北幕府自然是坐山觀虎鬥了。

    事實上,西北幕府現在已經無暇理會白衣軍是否最終渡江南下的事了。

    雷瑾提出在一到三年內『息兵罷戰,蓄糧積力,充實府庫,休養生息』的設想,引發了西北幕府內部的激烈衝突。

    長史府的文官幕僚當然是贊同雷瑾這一設想的,但是軍府的武將們就有許多想不通這其中的關節了。

    文、武的對立和矛盾愈加尖銳,西北幕府再次召集『集議決策』勢在必行,迫在眉睫。又一次文武官僚大聚會,到時激烈的爭辯不可避免,誰還有心思理會湖廣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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