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武俠修真 > 驚雷逐鹿

第四十二卷 折花於烽火之春 第一章 和為貴 文 / 金龍魚

    第一章和為貴

    春暖花開,本應令人欣喜。

    然而這時也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窮民人家陳糧已盡或將盡,新糧還未收。

    過了正月正旦之日,窮民人家就已經在盡量縮減儉省家裡每日的口糧,希翼可以多撐得幾天,等到野菜兒從地裡長出來了,草木也披綠了,就著野菜、草根、樹皮、樹葉,慢慢兒熬到新糧收穫時節。

    春天對於食不果腹的窮民來說,除了免於受凍的好處,就只有『春荒』挨餓的辛酸。平常年景,鬧春荒的主要是窮困之家;但若是大災年份,除了特別勢大力雄的大地主、大商賈,一般的地主、富裕農戶之家也一樣會像窮困之家那樣斷糧鬧春荒。

    從正月裡開始的『春荒』已經逐漸席捲整個帝國,各地都出現程度不同的春荒斷糧情形,總的來說,溫暖的南方稍好於寒冷的北方,『春荒』斷糧情形稍輕,但江南地少人多,這斷糧也是並不稀見。

    帝國近十幾年,水、旱、蝗、兵,災禍頻仍,大災年年有,小災如牛毛,人們對各種災禍已經麻木,只是機械的照著老經驗老法子應付了事,反正這天老爺也不想體恤天下人了。

    春荒,年年有,而且是不分江南、中原、遼東、西北,帝國四境之內,處處皆有。人們對此也已經習以為常,這世道,哪年不餓死一些人呢?當然,春荒還是得應付,地方上的士民官紳都得出一份力。

    春天,『荒政』就是帝國政治的主要議題,中央朝廷、地方官府、鄉宦縉紳都圍繞著『荒政』各顯神通。但中央朝廷對地方上『荒政』的影響早已大不如前,地方上『荒政』的主導者是地方官府和鄉宦縉紳,而在國朝之初,中央朝廷對『荒政』卻有著決定性的影響力,這是因為中央朝廷的權威日漸削弱,對地方的控制越來越力不從心的緣故,表現在『荒政』上,便是朝廷多半只能做些表面文章,除此之外,再無他法。

    不過,今年春天,除了『荒政』之外,京師朝廷也有兩件大事讓天下人為之矚目。

    一是皇帝下旨,〈大統舊歷〉廢止,改以〈大統新歷〉頒行天下,並罕有的改元『甘露』。今年是為甘露元年,大統新歷元年。

    二是皇帝詔告天下,將冊封皇貴妃展氏為母儀天下的新皇后。

    京師裡這時一片的忙碌,一是籌備皇后冊封的大禮儀,二是這天子腳下的『春荒』也不能不顧,餓死太多人,於朝廷面上也不好看,四處籌糧也是必要的。

    在天下人為著『春荒』而發愁的時候,似乎只有西北幕府治下府縣從容不迫,市面上糧食供應充足。

    另外西北幕府為了防止一些外地糧食商人到西北、西南搶購糧食,以及西北的糧食商人將糧食大量運銷到缺糧地區,從而影響西北糧價穩定,最近已經下令暫時禁止糧食出關,尤其是東面方向。順帶著活牛活羊活豬雞鴨鵝之類的外運出關,也大受限制。

    西北幕府預早籌劃,長史府早就儲備了比往年多出一倍的米豆粟麥,而且西北蕃薯、土豆、玉蜀黍這年來也種得不老少了,地窖裡窖藏有大量土豆、蕃薯,風乾、曬乾的蕃薯干、土豆乾也有相當可觀的數量,和玉蜀黍一樣都可當粗糧填飽肚子;再者西北關陝河隴一帶之人,食性與他處差異較大,肉類消耗相對較多,糧食消耗相對的也要少一些。長史府手裡擁有充裕的糧食,可以隨時出貨平抑過高的糧價,因此市面上糧食價格始終上漲有限。

    另外,就是西北的農耕已經漸漸與他處不同,類似商行工坊一般生產經營的大農莊、大牧場越來越多。在不少大地主眼裡,定額地租似乎也沒有任何吸引力了,農莊牧場賺來的白花花銀子才是最有吸引力的,他們現在除了每年一次的對帳,以及或三年或四年或五年一次與農莊牧場結帳取利分紅,揣著銀會票回家之外,完全還可以去做別的賺錢生意。

    這倒不是西北邊陲的地主們都突然就開竅了,或者雷瑾的『模範大農莊』帶動了他們的逐利天性,這完全是長史府一點點給硬逼出來的。

    長史府的幕僚們當年曾經在多次的集議之後,認為帝國東南,尤其是太湖沿岸的城鎮之所以富庶甲天下,不在於太湖沿岸城鎮所在是江南的魚米之鄉,否則湖廣也是魚米之鄉,四川也是魚米之鄉,為何富庶皆不如太湖沿岸的城鎮?

    無他,帝國東南之地,工商貿易極其興盛,他處皆遜色不如,所以東南富庶甲天下皆因其地工商貿易興盛也!

    那為何帝國東南之地,工商貿易極之興盛,他處遠遠不及呢?

    亦無他,東南租賦太重,田地之收成辛勞多而獲利少,不如工商貿易的利潤豐厚也!

    東南太湖沿岸如嘉興、湖州、姑蘇、松江、常州等府的田賦之重甲天下,往往是他處田賦的數倍,甚至十倍以上,譬如姑蘇府田土不過九萬八千餘頃,每年春秋兩稅卻共征二百八十餘萬石米麥,幾乎佔到帝國全年徵收稅糧的一成之數;又如浙江嘉興府,其一府的田賦正額相當於湖廣一省的兩倍,貴州一省的五倍,恰與四川全省稅額相等。

    江南嘉、湖、蘇、松、常五府尚有一項單獨貢賦「白糧」,白糧即為粳糯米,米質精白潔圓,又稱為「天庚正供」,不得稍差,每年由民戶直接運到京師供宮廷之用。五府民戶耗費之巨,運繳之苦又甚於漕糧。

    漕白糧運輸,舉凡運軍、船戶及其家屬用度,官府辦漕的全部開銷,途中耗損,甚至宴請、敬神、酬應等花費無不取之於民,且耗外有耗,征外有征,巧立名目又達數十種之多,額外征斂往往超過正賦。漕白糧之運繳,涉江渡淮,穿越黃河,途中翻船損舟,受傷殞命並不罕見,這且不說。到達京師,如『繳納誤期』或『糧米潮損』,不但會遭官府懲罰,還須賠補重繳。至於官吏、軍丁的刁難盤剝,惡意勒索更不用說。民戶運糧至京,一次就需銀五六百兩,乃至千餘兩,傾家蕩產,身死異鄉者亦不為少見。

    一般來說,帝國田賦屬於皇糧國稅,除了皇糧國稅而外,靠著田地出息生利的就是田主收取的私租了。佃農為他人佃作耕種,無論是定額租還是由地主提供耕牛、農具、種子、住房甚至口糧、柴草給佃農的分成租,私租一般都在五成,甚至五成以上,尤其是分成租,田地收成的八成作為地租歸田主所有絲毫也不稀奇。佃農在交完私租之後,其實還得承擔大部分的皇糧國稅,田主一般都會想方設法將國家田賦一一轉嫁給佃農。一畝的收成,良田也不到三石,瘠薄之田少者不過一石有餘,而私租,一般的,多者一畝需完租一石二三斗,少亦需完租**鬥,佃農甚至有今日完租而明日乞貸者。

    因而,帝國田土的田租高而穩定,收益風險又比經商做生意小得太多,人都不是傻子,只要手裡有幾個餘錢,鮮有不購良田置為私家產業,傳之子孫的。

    但在江南,尤其是租賦沉重的太湖沿岸城鄉,要想只靠耕作田畝發家治產,不啻癡人說夢,重賦和地少人多的現實,逼得東南的工商貿易興盛遠甚於他處,反而使江南更加富庶繁榮。

    長史府的謀士幕僚在細細審視了江南工商貿易興盛的諸多原因之後,促進西北工商貿易興盛自是已無疑義,但具體到施以何律何例何政,卻是大可商榷。

    譬如具體到怎麼對待那些在大農莊、大牧場之外,已經具有一定規模的農莊、牧場,長史府就絞盡了腦汁,最後還是敲定主要以稅收為手段來逼使所有具備一定規模的農莊、牧場,都要象商行工坊一樣的生產經營,逼迫他們將其生產的一切東西在市集上出售或與人貿易。

    對那些守舊的農莊、牧場,將逐漸加征各種名目的稅課,直到他們無法承受為止;而對那些像商行作坊一樣生產經營的農莊、牧場,則有種種減征、免徵稅課的優遇,對貢獻突出的農莊、牧場,長史府會予以獎勵,在其遭災時,甚至還會貼補一些銀子,以減少其損失,儘管這僅僅是一個官方扶持的姿態,長史府不可能有太多銀子去補償遭災的農莊、牧場。但,這種天壤之別的待遇,任誰都要想一想其中利害得失,想一想該如何選擇。

    但長史府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正是自己逼出來的這一些個如同商行工坊一樣生產經營的農莊、牧場,現在開始聯合一氣向長史府發難了。

    一不小心,這些農莊、牧場也已經迅速成長為西北地方不容忽視的一支力量了。

    事情的癥結就在於長史府最近下令禁止糧食出關,順帶的活畜禽外運也大大受限,長史府斷了這些農莊、牧場的財路,讓他們趁著『春荒』大賺一筆的夢想破滅,哪裡有不聯合起來向長史府發難的?

    反倒是那些從一開始就與西北幕府有密切貿易往來的大農莊、大牧場默不作聲,無聲無息。他們現在幾乎壟斷瓜分了官方和軍方『競投撲買』採辦貿易中與農莊、牧場相關的所有商貨份額,互市貿易的份額也大多由包括這些大農莊、大牧場在內的大商團、大商社所瓜分,他們所生產的商貨只要品質上沒有問題,得到官方或軍方的認可,就是皇帝的女兒不愁嫁。

    西北所有大商團、大商社都盯緊著軍府的動向,因為軍方的採辦才是大頭中的大頭,長史府的官方採辦雖然量也很大,但與軍方的龐大採辦數量一比,那又是小巫見大巫了。

    光是軍馬、騾、驢、駱駝,名目不一的軍械,各種軍需,每一年軍府這三大項的採辦,其中所蘊含的巨大利益就能讓西北的大商團、大商社擠破腦袋,爭得頭破血流了。

    因此,趁著『春荒』將糧食外運出關,雖然獲利也相當可觀,但大農莊、大牧場還不放在眼裡,他們怎肯為了那點『小利』捨棄『大頭』,與長史府交惡?自然是事不關己,保持沉默了。

    長史府當然可以憑借鐵腕強權,將這些聯合一氣向長史府發難的農莊、牧場強行壓制下去,但這樣做的後果只能是將彼此的矛盾延後而已,遲早仍會衝突起來,而且若這麼做,完全失去了這些農莊、牧場信任的長史府,將在下一次的衝突中處於更加被動的地位。

    在長史劉衛辰的主持下,長史府的智囊謀士會議了兩天兩夜,最後總算爭出一個結果:在如今西北多方用兵戰事未歇的情形下,後方實在不宜再起紛爭,應該保持穩定,萬事應以和為貴,盡量大事兒化小,小事兒化無。那些農莊、牧場亦是為著求財,長史府其實歸根結底也希望他們能發財,因為只有他們發財了,長史府的稅課才能可靠穩定的徵收上來,彼此的目的其實是一樣的,因此尋求一個彼此可以接受的妥協方案才是正理。

    最後,長史府向那些農莊、牧場拋出一個妥協方案:一,長史府對因禁止糧食出關而受損的農莊、牧場予以一定貼補;二,長史府將有限度的准許糧食和活畜禽出關,但不是隨時可以出關。各農莊、牧場應事先商量好自己所佔的份額,並盡量準備好運輸出關的商貨,在得到長史府出關准許之後,即向長史府指定的大致區域運輸銷售糧食和活畜禽。

    這樣的一個妥協方案,其實不能讓那些農莊、牧場很滿意,但是長史府的讓步卻也讓他們再三掂量,長史府欲消弭紛爭保持穩定,甚至不惜妥協的意圖已然明顯,知不知好歹卻是要看他們如何決斷了。

    最終,這些農莊、牧場還是接受了長史府的妥協方案,彼此握手言歡,杯酒泯怨。

    這一場官與民的角力,和氣收場,令所有捏著一把冷汗提心吊膽旁觀的人都鬆了口氣,畢竟西北幕府的鐵血手腕,很多人都曾親眼目睹,親身經歷。

    長史府的大度能容,宰相風度;那些農莊、牧場見好就收,知所進退,都一致受到西北『有識之士』的讚賞,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就此消弭,不容易啊。

    雷瑾對這場風波並不是不聞不問,只不過他現在卻在頭痛另外一件事,已經顧不上長史府的這件事了。

    皇貴妃展氏給他來了秘信,哦,不,應該是即將正式冊封的展皇后了,他皇甫瑾的便宜乾娘,很快就是帝國的新『國母』了!

    哼,什麼〈大統新歷〉,什麼『甘露』年號,什麼『大統新歷元年』,什麼『甘露元年』,還不都是展眉兒那個女無賴想出來的東西?就怕別人不知道〈大統新歷〉頒行天下似的,非弄出個不倫不類的『大統新歷元年』,也不怕那幫飽學腐儒笑掉大牙,以後連啃冷豬頭肉都啃不動。

    雷瑾感覺萬分頭痛,展眉兒,你是要拿這個要脅我呢?還是只想讓我看看這小子長得怎麼樣了?

    在雷瑾面前是一幅繪在畫布上的西洋油畫,筆觸精緻,用色明快,光影明暗恰到好處。

    繪畫之人必定是個精於西洋油畫的傳教士,雷瑾暗忖。

    油畫正中,是身著宮廷便裝的展眉兒抱著一個**的男嬰。

    大概憑那傳教士的油畫功底,展眉兒神韻的百分之一都展現不出,倒是那男嬰,眉宇間確實有一點雷瑾的余緒流韻。

    奶奶個熊,老子不就是給皇帝老兒戴了幾頂綠帽嗎?不就是弄大了你個女無賴的肚子嗎?這用得著萬里迢迢送這個油畫來要脅我嗎?雷瑾惡狠狠想道。

    接著又想到展眉兒在秘信裡『可憐巴巴』的『請求』,雷瑾真是不知說什麼好了,這個女人一定有九條尾巴!

    一封信才三百多字,硬是寫得『聲情並茂』,還能讓雷瑾看出『可憐巴巴』兼『楚楚可憐』來,這根本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一定是有九條尾巴,雷瑾惡狠狠地想著,老子下次不讓你的九條尾巴都一齊討饒,展眉兒,老子就跟你姓。

    這女無賴,還真是會給我找事兒。

    雷瑾苦笑,展眉兒明裡暗裡支持和幫助西北幕府甚多,她的要求雷瑾根本無法回絕。

    展眉兒的秘信中,僅僅是要求雷瑾支援京師『一些』糧食,以解『春荒』之急。

    要是黃河全程可以行大船,你要的那點糧食順流直下,直抵運河,再從運河北運京師,也不過是小事一樁而已。可惜,黃河不是所有河段都可行大船,再則黃河現在一段在橫天軍手裡,一段在白衣軍和官軍的交替控制下,完全等於水路不通,何況現在許多河段還在封凍呢。

    (註:黃河的春季凌訊,在清代中晚期以前是罕見的,明清時代人只有黃河封凍的概念,沒有凌訊的概念。黃河凌訊,大抵是水土流失,環境惡化的直接惡果。)

    要是從山西運往京師,不要說運費之昂貴難以承受,就是時間也來不及,等運到京師,春荒都可能已經過去了。

    雷瑾想來想去,唯有二法,一是向南京的顧劍辰求援,若顧家在山東及其以北的運河沿線尚有幾個備急的秘密糧倉的糧食未曾動用的話,將這批糧食緊急調往京師,而自己則從四川直放糧船東下南京,彌補顧家的糧食損失,應屬可行;

    二是問問丁應楠,丁氏家族在河北、山東有無秘密囤積糧食。若有,恐怕又要與丁氏家族做一筆交易了。

    雷瑾非常懷疑,這是展眉兒在試探、測試自己的能力。對千里萬里之外發生的與切身利益相關的事兒,他雷瑾到底可以事先預判、事中掌控、事後善後到什麼程度?展眉兒怕是又在預謀什麼事兒了。

    以京師的倉儲之多,要說鬧到連春荒都要向萬里之外求援的地步,雷瑾第一個不信。帝國朝廷雖然衰弱了,京師歷年的儲積就算所剩無幾,也應該是首先向東南要糧食,而不是向西北要糧食!

    雷瑾可不糊塗,他相信展眉兒也沒頭昏。

    那就讓你看看,我雷瑾的手段到底如何!雷瑾微笑想到。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