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殺破城
滿城的血與火,濃煙、吶喊、慘叫、嘶吼……
王金剛奴彷彿又回到了彌勒教興兵造反烈火焚天的年青時代,那時候攻城掠地殺人如麻,烈火焚城屠城以戮是常有的事,也是這樣滿城血火的情形,只不過他現在是被圍攻者。
王金剛奴已經忘記自己戰鬥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的部下已經越來越少,應該都是戰死了。
王金剛奴一聲怒嘯,已經崩口卷刃血跡斑斑的大刀,光華閃爍,陰詭懾人。
彌勒教被人稱作妖匪並非無因,像王金剛奴這樣天師一級的彌勒高手,隨手弄出點懾人心魄的異象不過是翻掌易事,這種異象也許對付心志堅凝的武技高手並沒有什麼大的作用,但是在戰場上對付一般的敵軍士兵,絕對有先聲奪人的威勢,未戰之先已經削弱了敵方幾分鬥志。
在王金剛奴身後緊緊跟隨著百餘名親衛,這些人有的是王金剛奴的養子,有的是王金剛奴的門人,有的是他的親戚朋友,有的是他的陝西同鄉,皆是其親信心腹。
這時候,這些人也都殺紅了眼,眼中閃爍的全是獸性的嗜血光芒,一百多個剽悍善戰,且又將獸性發揮到極致的士兵,具有一種直撼人心的氣勢,毀滅一切、摧毀一切的強大氣勢!
實際上,這一群人已經不能稱之為人,而是一群只知道殺戮敵人的兇猛野獸。
崩口卷刃的大刀架開敵兵迎面劈來的一刀,閃電一腳踢中其小腹,那敵兵應腳拋飛,砸倒後面兩個跟進的敵兵,三個敵兵都沒有再爬起來,顯然是已經被斃殺當場。舉手投足立斃三人,對於王金剛奴來說並不難,到了他這一級數,全身幾乎每個部位都是致命的武器,刀崩了口,捲了刃,並不能阻止王金剛奴在戰場上追魂奪命,這些敵兵的級數距離他太遠了。
一個敵兵狂吼著從左面空隙來王金剛奴剛剛斃殺的三個敵兵中有這人的血親,也許是父子,也許是兄弟。
兩道短短的槍影飛掠,從側後貫入這敵兵的腰脊,暴喝聲中,一上挑,一下扯,血雨飛濺,髒腸連累,竟然在空中將這名敵兵活活分成兩截。
那敵兵的下半shen拖著長長盤拖的肚腸在地上滑出一道觸目驚心的血道,直滑到牆根才驟然翻了個個,直挺挺的立了起來,停止了滑動,那情形說有多磣人就有多磣人;
而那敵兵的上半身則斜飛上半空,血雨紛紛,破空飛去,向遠處落下,每個人都聽到那敵兵的瀕死慘叫:「好槍法!」
王金剛奴這時的右側已然兇猛地衝來四個敵兵,不過還沒等他們近身,已經被王金剛奴的幾個親衛一頓火銃轟擊打趴下了。短兵相接之時,五眼火銃只要有機會連發,絕對有將人轟擊成肉篩子的威力,距離太近了。何況王金剛奴手下這群殺紅了眼的殺戮野獸絕對還會再補上一腳,確保斃敵無誤。
在迷宮般的街巷中殺進殺出,終於在一處還沒有出現敵兵蹤跡的破敗院落暫時停留,王金剛奴知道自己的這群親衛也該稍事休息,吃點乾糧,喝幾口水了。
就著水囊中所剩不多兌了燒酒的濃濃肉湯,吃著乾糧袋裡所剩不多的炒米,雖然酒肉湯送炒米,滋味是有點怪異,不過特別能保持體力,還特別耐餓。
這也是王金剛奴的無奈之舉,城中的牛羊豬都是不可能帶走的。而激烈的巷戰,要部下安安靜靜的吃一頓肉也不可能,因為到處都可能是戰場。王金剛奴擁有得自門滄海匆忙撤走時未及運走的不少軍需物資,而有相當部分軍需在平虜軍剛進雲南府城的時候就陸續運走了不少,但剩下的軍需中,諸如軍用的皮水囊、銅扁壺、錫扁壺、葫蘆之類仍然多到用不完,於是王金剛奴乾脆命令將所有牲畜全部宰殺,全部剁成肉糜,加鹽熬成濃濃肉湯,又怕裝在水囊扁壺等器皿中的濃肉湯放久了可能變餿,又乾脆兌進去一些燒酒。然後每個沒有從雲南府城撤離的平虜軍士兵都下發了三個水囊或扁壺(兩個裝肉湯,一個裝涼開水),還有一個裝滿炒米的乾糧袋,在王金剛奴想來,兩天三夜巷戰,這些水糧應該是足夠支持的了。
而把這一切的完成,都是在正月二十三晚到正月二十四晨的那一夜之中,可以說王金剛奴在無意中創造了一個奇跡,一邊與敵巷戰,一邊在一夜之間完成了近兩萬士兵(這時的雲南府城只有王金剛奴的本部人馬,孟、藍二人所部人馬都已經撤離到滇池上)的水糧準備和分發。
而王金剛奴能創造這個奇跡,說起來還得感謝門滄海。門滄海在鎮南軍攻入雲南府城之夜,以為勝券在握,略有放鬆,結果給了王金剛奴一夜的時間完善各種巷戰準備,雖然是一邊巷戰一邊準備,但畢竟是門滄海給了王金剛奴這個機會,而王金剛奴也牢牢地抓住了,沒有讓機會從自己手裡溜走。
王金剛奴很快就用酒肉湯和炒米填了個七分飽,又灌下水囊裡僅剩的兩口乾淨涼開水,這就算吃好了。炒米這玩意就不能緊著吃,它就是個乾糧,吃到七八分恰好,還不影響拚殺戰鬥,吃太飽沒有好處。
看看還有好些部下在嚼吃炒米,王金剛奴側耳聽了聽遠處的聲息,雲南府城西南角這邊吶喊拚殺的聲息依舊,順風甚至還不時的送來兵刃交擊的聲息,仍然不時有地雷發出巨大的轟鳴,顯然巷戰仍在繼續,但明顯有些聲勢單薄了。
王金剛奴臉色鐵青,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一手帶出的這支精銳之旅,已經在巷戰中折損了大半之數,雖然在滇池上還有自己中廂的幾千部下,但是東川行營中廂人員折損可能已達兩萬人,已經喪失了大部分的戰鬥力。
「今兒是二十幾了?」王金剛奴問一個親衛。
那親衛顯然也忘記了日子,再問幾人,居然沒人說清楚的,有說是二十五,有說才二十四,也有不太肯定的說:「二十六了吧?」
王金剛奴搖頭苦笑,這都已經殺得天昏地暗,完全忘掉是什麼日子了。
一個剛勁的聲音傳來:「現在已經是正月二十六日丑初二刻!恭喜你了,王都指揮使大人!」
瞬息之間,王金剛奴和手下的親衛組成了多個攻擊陣形,巷戰中不便展開,一般多用小隊鴛鴦陣形,甚至是兩個人的最小鴛鴦陣。
四張強弓拉滿,四枝狼牙在幽明不定的火光下閃爍著暗芒,只要一個不對,這四支狼牙就會聽聲辨位,射殺這來路不明的人。
「不要緊張,我們都是平虜軍的同袍兄弟!」在街巷的一端,無聲無息魚貫行來兩隊軍伍,如同鬼魅一般。
來人並不多,四十人而已,一式的帝國邊軍士兵的通常裝束,紅纓氈帽、紅胖襖、寬大的護腰、革帶、皮扎翁,還紮了綁腿,這與門滄海的鎮南軍裝束是有一些不同。
說起來平虜軍與鎮南軍同出帝國一脈,士兵裝束是相似的,如果平虜軍中不是嚴格規定有各種區分標識的話,這敵我都不太好區分呢,像鎮南軍就只能在士兵脖子上圍上條紅巾,以利在戰場上區分敵我。
但是王金剛奴畢竟已經是西北幕府的高級將領,他看到了這些突然而至的軍人雖然沒有穿戴任何甲冑,但胸前不是佩著牡丹徽章,就是佩著薔薇徽章,心裡也是一驚。
牡丹和薔薇在西北幕府代表著什麼,那是很清楚的——牡丹徽章是護衛親軍的標識,薔薇徽章是近衛軍團的標識。
這些軍人盡皆佩著這兩種徽章,不言而喻他們分別來自這兩個特殊軍團。
王金剛奴示意自己的親衛收起武器,暗忖:這些特別人物在這個時候來,有何用意?
王金剛奴看這些人行動宛如鬼魅,很是疑心這些人是不是傳說中那由侯爺親自掌握的『鬼魔』獵襲隊中的人物。
「卑職護衛親軍第一軍團第七部第五曲曲副鄒元標參見王都指揮使大人!」
這鄒元標正是剛才說話之人,其聲音剛勁,主修的應是陽剛之功,照理來說修陽剛之功未臻化境的人很難做到行如鬼魅,但他就做到了。王金剛奴對自己的眼力還是自信的,這鄒元標的修為還絕沒有修到『陽極陰生』的化境,那麼要合理解釋的話,那就是鄒元標還可能兼修了陰柔之功,而且陰陽相濟,別有法門,威力自然非同小可。
王金剛奴有點不習慣鄒元標以極其正式的官稱稱呼自己,但也只能說:「不用多禮。」
「王大人,」鄒元標很乾脆,「該下令撤退了。西南水道已經重新打通,可以下令城中尚在巷戰的各部突圍出城了。夜間,正是突圍的好時候。
侯爺派我等南來,任務之一就是確保王大人等安然無恙。」
王金剛奴道:「現在真是正月二十六了?」
「沒錯。王大人和所部將士已經是立下大功一件。下令吧!」
「還是不成。」王金剛奴道,「需本官驗過你等信符之後,才能下令突圍。」
鄒元標點點頭,「這是自然。」
夜色蒼茫,煙波浩緲。
船隊滑行在滇池碧波之上,茫茫五百里滇池在夜裡望去,水天無極,這是雲南一省的精華之區。沿岸河流匯入滇池,水網交錯,沿岸田畝肥沃,河湖中魚蝦極多,正是雲南的魚米之鄉,雲南賦稅多出於此。
突圍出城的王金剛奴殘部與接應的船隊會合,揚帆滇池,輕鬆擺脫了追兵。
然而王金剛奴卻是心緒極壞,突圍出城的殘部人數已經點算出來,只剩下三千多輕重傷患,有一萬多士兵在巷戰中戰死或失蹤了,加上之前在守城戰中戰死的,他的中廂幾乎算是瓦解了。
「王大人,何必多想那些令人不快的事兒?古人吟詩,就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一醉可解千愁,不若小酌一番,不醉不休,如何?有什麼事,明天可以慢慢謀劃著。」
鄒元標右手拎著一個食盒,左手抓著一個大酒罈子,兩腋之下還夾了兩個泥封小酒罈,就這麼誇張的進了艙房。
轉眼之間,鄒元標已經碗筷鋪排了一桌,「呵呵,下酒全是這滇池裡的新鮮魚蝦,泥鰍、黃鱔、鯽魚、銀白魚這些都平常,這烤金線魚、還有這金線魚做的生魚絲你一定得嘗嘗,保你吃了,什麼憂愁都拋到後腦勺去了。」
王金剛奴哈哈一笑,「好,不醉不休!」
鄒元標又道:「侯爺已下令十萬馳援雲南的彌勒信徒留守曲靖,卑職看王大人可以優先從這十萬人中補充人員損失嘛,不出數月,又是一支勁旅。哈哈,不說了,還是喝酒吧。」
王金剛奴心中一凜,難怪先前任由大天師的人折騰,甚至放縱十萬彌勒信徒不申領行軍口糧就向雲南急行軍,原來在曲靖還有這一手等著呢,不知道大天師知不知道這些事,也許都是大天師身邊的人自作主張吧。
「喝!這金線魚很好,人間美味。其實這泥鰍也炸得酥香可口,下酒極好。你船上的廚子廚藝是真的沒的說,好。」
「呵呵,多謝誇獎。船上沒有廚子,這都是卑職自己烹調的。卑職沒別的喜好,就喜歡沒事了,喝上一口,吃上一口,這下酒都是自己做才最合心意,喝起酒來才痛快。」
「哎呀,孟浪,孟浪,竟不知鄒指揮廚藝賽過易牙,實在不該。」
「王大人,何必說這些?今晚,就是喝酒,喝醉為止。這幾壇燒酒可是卑職在滇池沿岸費了點工夫才找來的,一個外地酒商的窖藏之物,卑職挖地三尺才挖出來的。」
「那酒商就任得你挖他的酒?」
「那酒商一看打仗,早就棄業回鄉了,他那酒鋪子早成了廢墟。卑職是聽人說那裡原來是個酒鋪,想著可能還有窖藏的酒,找人要了把鋤頭,硬是把酒窖給挖了出來,還真別說,有大小二十幾罈子的好燒酒呢,卑職一船全給拉走了。」
「看來是老天讓鄒指揮有口福啊,兄弟有緣沾了鄒指揮的福氣,也是口福不淺了。」
「王大人別這麼說,除正事之外,自然是有福同享,見者有份的,你聽聽,幾條船上都在喝酒聚餐呢,累了半日了,這下半夜也得好吃好喝一頓,才好入睡。」
「都喝酒,這警戒怎麼辦?」
「放心,警戒的兄弟只准吃菜,不准喝酒,這是船上的規矩,大家心裡有數。」
「喝酒,干了!」
「哈哈!」
同一時間,怒火剛消停些的門滄海與閻處士、谷應泰也在喝悶酒。
這彌勒妖匪不但堅持了兩天三夜的巷戰,而且予鎮南軍方面相當可觀的殺傷,同時其殘部數千人居然還趁夜突圍遁逃了。
雖然得到了整個雲南府城,但這事就像生吞了只蒼蠅般噁心,門滄海不再覺得拿下雲南府城是件完美的事了。
「喝酒,喝酒!」
「公爺,你已經喝不少了,慢點喝,急酒傷身!」
「你說,怎麼就讓彌勒妖匪給跑了呢?」
「遁逃出去的只是一些殘兵敗將,不足為慮,公爺。」谷應泰道,「如今可慮者,是沙定洲。此僚狼子野心,奸詐無信,此來府城不見其出甚力,倒是頻頻要這要那,居心叵測。公爺,不可不防啦。」
門滄海不甚相信,道:「其父對公府甚為忠心,屢屢為公府披堅執銳,克定禍亂,建功至巨,吾家也甚厚其家,今其父雖死多年,沙定洲未必就有甚叵測之心吧。此番沙定洲來,想來不過是貪求些財貨,志望不大。蠻夷終是蠻夷,能有什麼雄心壯志?不要說了。」
閻處士低歎一聲,「防人之心不可無。公爺不聽谷兄今日之言,他日後悔也遲了。」
「不要說這些令人不快的事了,」門滄海有些煩躁,「就是要說,也等明日我們好生理論罷。現在,本公就是想喝酒,兩位先生一定要陪本公。」
「好吧,明日再說。」閻處士、谷應泰知道這時候說什麼門滄海都聽不進去了,無奈的互視一眼,端起酒杯。
正喝酒間,一個太監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
「放肆!」門滄海將酒杯重重的往桌上一放,喝道:「沒看見在喝酒嗎?」
「公爺,不好了。那—那—沙知州的土兵鼓噪著要糧餉,大群大群地向城內湧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反正見人就殺,逢人就砍,現在一路向著五華山殺來了。」那太監帶著點哭腔,尖著嗓子稟道。
「不好。」谷應泰騰的站起身來,「想不到沙定洲覷準了我軍巷戰疲憊的機會,竟然提前發動了逆謀。終是小看了他的野心。」
鎮南軍雖然是輪番投入巷戰,但疲憊是不可避免的,何況因為平虜軍半夜突圍,又讓鎮南軍忙活了好一陣,這下半夜正是疲累欲睡,人人鬆懈的時候。
現在這些養精蓄銳的儂人土兵衝進城,疲憊而且無備的鎮南軍如何可以抵敵得了?
谷應泰長歎一聲,「公爺,準備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門滄海也知道形勢險峻了。
閻處士沉聲道:「公爺,先集結家將、莊兵,盡快走吧,那些屯兵暫時顧不上了,下令讓他們西行,到永昌,能走得多少算多少了!」
門氏家將、莊兵是黔國公府的骨幹,當然是要優先考慮的。
形勢急轉直下,兩虎相爭,誰也沒佔到便宜,倒讓旁邊的野狼嚙了一塊肉吃。
六神無主的門滄海在閻處士、谷應泰的協助下,發出一道道指令,燈號掛了起來,號角長鳴起來,一個個信使在黑暗中奔下五華山去傳達門滄海的軍令,看起來倒也有條不紊,忙而不亂。
門滄海則與閻處士、谷應泰等人在公府侍衛的護衛下,帶著若干太監宦官,就在五華山下的一個僻靜之處,登船而去,消失在夜色中。
其實這雲南府城的府庫讓平虜軍搬空以後,再經過這多日的兵火之災,已經是一無所有,真不知道還熱火朝天地拚命爭個什麼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