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破城計
銀燈高照,廳堂軒敞。
雷瑾和顏悅色,對兩位小美人兒紅絲、拂兒微微笑道:「本侯就是想和你們隨便聊聊,你們倆能說的就說,不能說的本侯也不勉強,行嗎?」
紅絲臉上泛起嬌憨的笑容,「你是大侯爺呢,可不許騙我們這些小奴婢哦。拉鉤!不許騙人,騙人的是小狗。」
雷瑾愣了一下,哈哈一笑,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呢,自己的童真卻是早已經逝去無蹤難尋覓了。
「好。拉鉤!」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雷瑾哈哈一笑,似乎在紅絲嬌憨的笑靨中尋找到了幾分自己曾經擁有,但失落已久的童真。
「侯爺想問些什麼呢?」紅絲嬌笑問道。
雷瑾想了想,問道:「你們小姐是不是很喜歡書畫?」
「小姐的書畫是吳中一絕,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呢。要不,小姐也不會被金陵神針婆婆收為關門弟子了。」
「神針婆婆?」
「噗嗤,」拂兒在一邊笑道,「神針婆婆是金陵第一刺繡神手,雲錦坊的東主,可不是侯爺想的什麼武技高手呢。」
「哦。這樣啊。」雷瑾微笑,「你們小姐平時喜歡彈琴嗎?」
紅絲回答道:「有時候彈,聽人說小姐的琴彈得很不錯了,奴婢是聽不出好壞,就只是覺得好聽。」
「那你們小姐喜歡下棋嗎?喜歡作詩嗎?」
「小姐平時還是喜歡揮毫作畫,寫個條屏尺幅什麼的。」紅絲笑道,「小姐對下棋沒有什麼興趣,詩社倒是參加了一個,不過是閨閣小姐們鬧著玩瞎熱鬧的玩意兒。」
「後面這句是你從別人那裡聽來的罷?」雷瑾笑問。
紅絲臉一紅,囁嚅道:「這句是夫人說的。」
雷瑾又問:「你們身上有沒有你們小姐親筆寫的書跡。」
「燈謎算不算?」紅絲說道,「正月十五小姐出去看了一會兒花燈,回來就抄寫了幾個有趣的燈謎,後來小姐心緒突然轉壞,就叫奴婢扔了,奴婢沒捨得扔,就順手放進了隨身的荷包。」
「拿出來看看。」
雷瑾看著手裡的幾張色如桃紅其香如脂的薛濤小箋,問道:「這薛濤小箋是你們從家裡帶來的,還是蜀王府提供的?」
「這是蜀王府事先準備好的。哎,這真是薛濤箋嗎?」紅絲道。
「傻丫頭,這必是後人依古法仿製的。薛濤親手所製小箋,就算能流傳下來,又有精心保管,其香其色焉能歷久如故?這幾張薛濤小箋其香如脂,如斯濃郁,必非古物,然觀其製作之精良,當日的薛濤小箋也不過如此吧?」
雷瑾呵呵一笑,細細品鑒孫家小姐無意中留下的書跡。
「你們小姐,是不是常常臨習〈萬歲通天貼〉?本侯看你們小姐這幾份親筆書跡,清新秀雅,姿媚自然,無拘無束,明顯宗師於王氏法度,取法諸王氏書家之長。」
雷瑾忽然抬頭問道。
拂兒抿嘴輕笑,「奴婢們可不知道什麼〈萬歲通天貼〉,只是有一次聽小姐說她臨摹的是〈伯遠貼〉。」
「這〈萬歲通天貼〉是王氏一族二十八位書家的翰墨真跡摹寫拓本,王氏書家的墨跡多在其中,可謂翰墨風流。至於〈伯遠貼〉則是王氏門中,王右軍的侄子王珣的傳世之作。」
雷瑾略作解釋,話鋒一轉,問道:「你們小姐在家時,與陸贄常有書畫往還嗎?那陸贄必定也精於書畫吧?」
紅絲低頭說道:「小婢聽小姐說過,陸家少爺的書畫已臻宗師大家之境,是千百年難遇的書畫天才,若不是陸家少爺醉心於武學,必已名揚帝國,稱雄畫壇。
小姐與陸家少爺是在一年多差不多兩年前,才開始互以書畫唱和,不過那都是小婢等從中轉達,絕無失禮情事,侯爺你可千萬要相信小婢。」
「你的話本侯自然相信,但是你們小姐嘛,哼,那還得看以後如何。」雷瑾隨口問道,「本侯猜這書畫唱和,那第一次必定是陸贄主動贈送其所作書畫予你們小姐,你們小姐又以自己所作書畫酬和之,而這其中居間轉圜的就是你們兩個丫頭。本侯猜得對不對?」
「呀,侯爺怎麼一猜就准?」
「這有何難?陸贄在帝國畫壇藉藉無名,你們小姐有可能會主動的慕名贈畫,以求唱和嗎?再說,你們小姐怎麼也是大家閨秀,就算是沾親帶故,也不可能主動向一個不知道底細的陌生遠親熱情示好。只能是陸贄慕名贈畫才合乎情理,你們倆不是說你們小姐的書畫是吳中一絕嗎?這『吳中一絕』也應該是這兩年才有的說法吧?以前本侯可沒聽說過。」雷瑾輕描淡寫地說道。
「奴婢都不知道會鬧成這樣,小姐會這麼義無反顧的執意逃婚。要早知道是這樣,當初就不該替陸家少爺和小姐傳遞書畫了。」紅絲有些後悔,小姐一心逃婚,帶累了多少人啊。無數人為了這事,急得五內如焚,食不下嚥。她和拂兒就因為小姐的逃婚,不得不快馬加鞭人不下鞍的連趕幾天幾夜的路,趕到武威平虜侯府,說不累人那是假的。人是血肉長的,能經得幾番苦折騰啊?
雷瑾冷笑一聲,「少年不識愁滋味,正是說東偏向西的叛逆年歲。常言道:『字如其人』,你們小姐的書跡本侯看了,揮灑自然,不受拘束,頗有幾分魏晉人的恣肆。書跡如此,你們小姐的本性亦當如此,所以逃婚是正常的,不逃婚是不正常的,當然你們小姐還肯定聽到了一些流言蜚語,至於這些流言蜚語的傳揚是有心還是無意,恐怕也難查考了。哼,這些傳揚流言蜚語的人,最好不要犯在本侯的手裡,否則他們一定會後悔為什麼要生到這世上來。」
雷瑾忽然笑道,「你們倆想不想知道正月十五那天夜裡,你們小姐的心緒突然變壞的原因?」
拂兒啊的叫出聲來,「侯爺連這也能猜到?」
「你們小姐抄的這幾個燈謎,雖然都很有趣,謎底也要好好動一番腦筋才能猜到,但是這幾個燈謎的謎面都是七言律,就詩的表面意思來講,都充滿著宿命之說,命由天定的說辭。年青人血氣方剛,都是不太信命的。你們小姐心性不拘,又年青,完全可以想像得到,是不會太信天命、宿命之類的東西。不過,當她發現自己抄回來的燈謎,竟然都是宿命、天命之類的七言律,加之剛又遭受了『挫折』的情形下,心裡恐怕也難免留下陰影,突然懨懨不樂也就順理成章了。」
雷瑾微微笑著,將自己的猜想娓娓道來,至於是否完全符合了當時的情形,那並不是雷瑾所在意的,而且像這種與心念有關的事兒,深不可測,誰也無法完全說清楚。只要能唬住紅絲、拂兒這兩個涉事未深的小丫頭,那就行了。
從這兩個丫頭這裡,雷瑾已經套出了自己想知道的很多消息。
如果,雷瑾這時候想的話,孫家小姐其實絕對逃不出他的手掌心,雷瑾只需要下一個命令,很快就能讓孫家小姐出現在他的面前。
這就像獵人捕獵,當獵人對某種獵物的習性瞭解得很深入時,那麼即使獵物再狡猾,也無法擺脫獵人的追蹤和捕獵。
但是,雷瑾雖然盛怒,卻壓根不想插手這事兒,他已把事情想得很透徹,事實總是很殘酷的。
孫雨晴在沒有嫁給他之前,都算不得雷家的人。孫家小姐在大婚前逃婚,那是姑蘇孫家怎麼向雷門世家交代,怎麼向他平虜侯交代的問題,因為這本就是兩個家族的利益聯姻,與感情沒有任何關係。總之,逃婚這個問題該由孫家自己負全責。
若按雷瑾自己的想法,你孫家的小姐逃婚,關我雷某人屁事?雷某人脆弱的心受了逃婚的『驚嚇』,很是『受傷』,又丟不起那麼大的人,孫家不予以補償是說不過去的。雷瑾狠狠地想著,老子如果不假此機會敲上你姑蘇孫家一筆大大的竹竿,雷某人就算白擔了『混世魔王』這個惡名!等著吧。
廳堂外忽然響起兩聲急促的呼哨,這是有急事要稟報。
雷瑾微微一笑,「今兒辛苦了,兩位回去好生歇息吧。」
紅絲、拂兒斂衽告退。
雷瑾一擊掌,卻見紫綃從外邊快步而入。
「嗯?紫綃,怎麼是你親自來了?」
「十萬火急的烽火快訊,奴婢還是親自過來的好。」紫綃也不廢話,「雲南府城來的烽火快訊,連發五道。雲南府城被門滄海攻破,目前巷戰中。就這麼多。」
「娘的。門滄海是怎麼做到的?」
「不知道。」紫綃直截了當,「也許兩天以後的飛鴿傳訊能夠讓我們知道得更詳細點。」
雷瑾冷淒淒一笑,道:「兩天以後,過了二十五,爺已經不需要知道門滄海是如何攻破雲南府城的了。不是平虜軍勝機初現,就是平虜軍大敗虧輸。」
「那,爺你覺得門滄海是用什麼辦法攻破了雲南府城?」紫綃注視著雷瑾。
「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那就不要想了。想也無能為力,不是嗎?」
雷瑾笑了笑,「好,不想。能做的我們也都做了,唯一冀望的就是那一點好運氣還在我們這邊。」
王金剛奴雖然還沒有搞清楚門滄海是怎麼的就攻破了雲南府城,但是畢竟久經戰陣,立刻有條不紊的安排撤退、銷毀帶不走的糧食、銷毀檔案等事兒。
節節抗擊,巷戰!
先下達了斷後命令,王金剛奴又強令孟化鯨、藍廷瑞先行從水道撤退,逐波滇池之上。
王金剛奴其實已經決定要以頑強的巷戰拖住門滄海的鎮南軍兩天三夜!
房舍被推dao,街道被堵塞,幾乎是在戰鬥中,王金剛奴就完全讓雲南府城之內的許多地方徹底變了個樣,不再是門滄海以及門滄海的家臣、家將、莊兵(莊兵是門氏看護門府莊園的門氏私兵)所熟悉的雲南府城,街道改了方向,活路變成了死巷,完全成了迷宮。
巷戰,並非那麼容易。
王金剛奴將雲南府城變成了陷阱之城、詭計之城,無所不用其極。
因此,在正月二十三日這一夜,門滄海雖然攻破府城,殺入城內,但王金剛奴突然將靠近滇池的府城一隅變成了銅牆鐵壁,神出鬼沒的戰士趁夜色摸到敵軍的後面偷襲,戰果頗是豐碩。
對於府城內一街一巷的爭奪,經常此消彼長,拉鋸般來回。
不過,王金剛奴始終掂記著要解開心中之謎,命人捉了好幾個鎮南軍的士兵,嚴刑拷打之後,總算知道鎮南軍那麼多人怎麼就一湧入城了。
在雲南府城的西面城牆和南面城牆同時出現了兩段各長達三百多步的大豁口,這是守軍的守城本事再神,也守不住的。
門滄海有本事突然在雲南府城的城牆上弄出兩段長長的大豁口,這只能令王金剛奴歎息一聲,沒想到!
殊死爭戰中沒想到,那就意味著失敗。
門滄海已經迅速地把自己的中軍帳搬進了雲南府城,進駐五華山。
在這裡,可以俯視雲南府城全城。俯視的感覺,門滄海喜歡。
雲南府城已經被夜色籠罩,炮聲依然隆隆,硝煙依然瀰漫,火光依然熊熊,吶喊依然不斷,搏殺依然如故。
可以想像在每一條街巷,鮮血照舊飛濺,頭顱照舊滾地,肉塊照舊分飛,白骨照舊磣人,死屍枕藉,血流成河是雙方爭奪而彼此付出的代價。
城頭變換大王旗,對於當下的勝利者門滄海來說,戰事雖然還在繼續,但已經可以稍稍的用美味菜餚小小的犒勞一下多日攻城的辛勞了。
熱水可以暫時洗去很多東西,風塵、疲憊、乾涸,血腥、算計、陰謀,等等。
五華山的房舍已經被破壞得差不多了,這是王金剛奴撤離時的傑作,不過稍稍拾掇拾掇,燒點熱水,再讓廚子做點熱炒下酒還是不難的。
門滄海一輩子錦衣玉食,說到吃苦那是很少的,就是年輕的時候跟著他父親,上一代的黔國公門盛出征,征討過好幾次蠻夷山寨,吃了一點苦,也學了一點他父親門盛以及門府家將行兵佈陣,攻城撥寨的手段,識得一點帶兵之道,然而二十幾年來兵戈不興再無用武之地,門滄海原以為兵法就宛如那屠龍之技,學會了卻無所用其技,不曾想還有用得上的那麼一天。
門滄海總算還有那麼點自知之明,在雲南省這種崎嶇複雜地形,雖然歷代朝廷修路不止,比之古時之行路艱難已是大為改觀,便利多多,然而集結徵調三十萬士兵,籌集運送糧秣,憑他自己的能耐還是不行的,若無閻處士、谷應泰兩人從旁協助、運籌提調,三十萬眾圍雲南府城一定是個天大的笑話。
而對於不依前約,提前趕來雲南府城的沙定洲,門滄海雖然頭痛,卻不甚在意,門滄海覺得有二十萬儂人土兵壯壯聲勢也好,他還不缺少那點糧食。
「來!來!來!兩位先生快坐,軍中簡陋,也只得幾個熱炒涼菜下酒,只能將就了。」門滄海招呼閻處士、谷應泰坐下。
閻處士、谷應泰眼睛往桌子一掃,比起黔國公府曾經的豪奢,這幾個熱炒涼菜下酒著實太簡陋了:爆炒牛肉、油炸排骨、油炸肉丸、爆炒雞丁、烤魚,外加一道紅糟雞和一道醉腰花,這幾個頃刻即成的熱炒涼菜下酒,要是以前,門滄海是絕對不會下筷子的,因為身為公爺講究的就是美食華服,所有的美食都要費時費工用心烹調而成,像這種急就章的熱炒涼菜是絕對不入『美食』之選的。
「軍中有此菜餚,已是天家美味,難得,難得!」閻處士、谷應泰也不願落了門滄海的面子,都客氣的讚了幾句,有的吃就不要說煞風景的話啦。
下筷舉杯,幾人互相敬了幾杯,門滄海笑道,「現在城內巷戰,家下的家將盡可應付了,兩位先生今晚好睡一晚,明日盡殲彌勒妖匪。
彌勒妖匪做夢也想不到,當日撤離雲南府城的時候,我們就給他們預設了埋伏,今日果然如閻先生所料,一舉攻入城內,讓彌勒妖匪措手不及。」
「不過彫蟲小技爾,選定城牆,測算精確,將其下掏空,只留出若干支撐的礎柱,使城牆外表無恙,人馬走動,甚至兩軍攻守都無礙。每個支撐礎柱都安置密封好的火藥地雷。這樣,到時只需要遠遠引爆火藥地雷,支撐礎柱炸倒幾個,就能讓一大段城牆同時崩垮。」閻處士笑道。
門滄海好奇的問道:「閻先生是怎麼想出這個法子的?」
「這是前人的智慧,學生可想不出這個法子。先父是山西一個石炭礦場掌子面上的工頭,這礦上的垮塌透水是常有的事,工頭就得防著這些,礦井下面向前挖石炭,每挖一段就得留出一個支撐礎柱,另外還得測算好,用木頭一段一段支撐礦井,否則整個礦井就可能垮塌,把所有礦井下的人都埋在地底。學生當年曾經跟著先父多次下井,這些測算都慢慢熟記於心。弄垮一段城牆,並不比讓礦井安然無恙更難。」
谷應泰笑道:「處處留心皆學問,信然!」
「好!」門滄海笑道:「彌勒妖匪終於嘗到閻先生的手段了。來!滿飲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