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元宵夜的暗殺
最後一抹陽光隱沒,天色晦暗。
安南鄭王大營內外到處張燈結綵,這是在歡慶元宵。
安南長期受帝國影響,不但一直使用著帝國的曆法,甚至許多節慶風俗也與帝國完全一樣,過年、元宵、端午、中元、中秋、重陽、冬至,幾乎沒有不同的。
正月十五元宵,安南鄭王為了提振士氣,還是勉為其難的張燈結綵以示慶祝。說起來在王京升龍遭到海天盟的野蠻洗劫之後,鄭王已經無力發動對阮王的攻勢,缺少糧秣,缺少軍械,是不可能征戰四方的。但是鄭王后悔也晚了,在『蝗蟲』張德裕的挾制下,鄭王已經是騎虎難下,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誰讓他手下的士兵雖然數量不少,卻明顯不是張德裕手下那些精兵悍將的對手呢?想想張德裕還在廣西留著五萬虎狼之師沒有南下,鄭王就有點不寒而慄。安南的士兵為什麼打南掌,打真臘的時候所向披靡,卻屢屢在中土帝國的一個『小小』巡撫面前吃癟?
入夜,鄭王被眾人前呼後擁著在大營中觀賞了一會花燈,猜了幾個燈謎,元宵之節必不可少的一個環節『吃湯圓』也就開始了。
安南鄭朝的達官貴人,鄭氏家族的王親國戚都陸續在營中臨時搭的涼棚裡就座,這時候的安南氣候還不算炎熱,晚上涼風拂面,舒適得很。
香軟甜糯,熱氣騰騰的湯圓送了上來,也把元宵節的氣氛推向了一個**。
一碗圓滾滾的湯圓如果要全吃完那是需要一點時間的,吃甜膩的湯圓,需要飲茶水解膩,慢慢的吃著湯圓,慢慢的品啜茶水,悠悠閒閒之間,甘甜之味在口中久久縈繞。
湯圓在嘴裡唇舌間轉動,即將落喉,就在鄭王要嚥下這粒湯圓的時候,在遠處的班駁暗影中飛出三枝弩矢,猶如水面上急速掠過的輕風,三道暗影甚至沒有讓人聽到箭矢離弦的特有嘯音。
暗影飛入涼棚,鄭王摀住了脖項上的傷口,喉頭發出沉悶的聲音,仰天栽倒。
他被一箭射中了咽喉,另外的兩箭則都射中前胸,細細的血柱從傷口噴射,染紅了黃袍。
又是颼颼幾聲,幾個呆若木雞的王親國戚身上也各各中箭,箭孔噴射鮮血,血象霧一樣瀰散。
在中軍大營中出現殺手,而且是使用強弩的殺手,這讓很多人無法想像,以至就像在惡夢一樣,所有人的反應都跟不上那幾個藏身陰影中的殺手,當侍衛們終於反應過來,終於從四面八方圍住那幾個殺手時,他們收穫的只是屍體,七具服毒而死,瘦小黝黑的死屍。
這時,那曾經雄心勃勃想統一安南的鄭王已嚥下了最後一口氣,而鄭王嫡系繼承人清都世子也很不幸運的被勁弩射穿肺臟,重傷昏迷,還不知道能不能救活,那弩箭上是塗了毒的。
就在安南鄭王嚥氣的同時,安南阮王的大營也亂成了一鍋粥。
阮王這邊倒是沒有殺手,但卻有下毒的人。
阮王實際上是在吃湯圓的時候,被一盅毒茶放倒的,至今昏迷不醒,下毒的人原本是阮王最親信的僕從之一,被捉住後馬上服毒,但在死之前承認自己是鄭王多年以前安插的內線。
在這種情形下,雖然有人心中還在懷疑,但沒有可信的證據,光是懷疑沒有任何用處。
因之,事雖蹊蹺,卻無人質疑。
廣西水師大營仍然駐在順化附近的香河上。
張德裕的帥船上,戒備森嚴。
船艙內,張德裕、丁元松、丁元極各據一方,圍桌而坐。
「大哥,我們這麼做是不是太明顯了?」丁元松忍不住說道,張德裕雖然過繼給了張氏,但毫無疑問,仍然是丁斯湛這一房的嫡親骨血,丁元松私下裡叫大哥也沒有什麼不對。
「阮王、鄭王的人就算看出來是我們在幕後指使了這一切,又能如何?」張德裕冷笑,「馬上毒死阮王對我們並沒有什麼好處,所以讓他半死不活最好,順便還送海天盟一個人情。至於鄭王的死雖然是我們安排的『安南死士』去完成,不過你能想像在戒備森嚴的軍營中若沒有內應的協助,殺手能夠那麼輕鬆的混入軍營嗎?鄭王一死,鄭王宗室必定內訌,等他們把鄭王畢生積攢的最後一點家當也折騰光了,我們出面收拾殘局也就容易了,如此兵不鈍而利可全,上策也。」
「但是,」丁元極疑問道,「大哥為何要秘密吩咐把清都世子也一併射殺?」
「這清都世子雖然志大才疏,但畢竟是鄭王世子,名分在那裡,若不把他也幹掉,怎麼可能讓鄭氏宗室內訌?再說,像這樣的弒父逆子,我們替鄭王除了,想必鄭王死也瞑目了,說不定還會感謝我們,呵呵!」張德裕冷酷地笑道,他早在欽州的時侯,就已經有意無意地在話裡話外給那清都世子下了不少藥,沒想到清都世子還真的記在了心裡,現在終於發酵了。
「那是,若沒有清都世子作內應,我們派去的人怎麼能藏匿在鄭王的大營中多日,而鄭王卻毫無所覺呢?哈哈,這清都世子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以為與我們連手就能大功告成,真是少不更事,閱歷不夠啊。」丁元松眼中精光閃動。
「消息也應該到了吧?」丁元極等得有點不耐煩了,他們兄弟幾個為了等候暗殺成功的消息,茶點都換過幾輪了。
「急什麼?做大事者須得有靜氣,急噪只會壞事。」張德裕說道,又對丁元松說道:「元松,我們現在交割給西北幕府的戰俘已經有多少人了?」
「一共移交了七批,總計是十一萬七千男口,五萬三千女口,還有五千孩童。」丁元松張口道來,如數家珍,顯然是非常熟悉,因為幾次向西北幕府移交戰俘都是丁元松親自經手,不清楚才是怪事了。
「你跟西北幕府的人打交道,覺得他們的人怎麼樣?」張德裕問道。
「小弟與之打交道的人是西北幕府自己設的『貴州軍政官署』的官吏。據說這貴州軍政官署在軍政方面是要接受四川執政府節制的。
貴州的這些官吏都很年輕,做事很**度規例,一絲不苟,但也不乏靈活變通之處,所有的事,他們都能辦理得井井有條。都不知道西北幕府是怎麼訓練出來的,真羨慕死小弟了。」
丁元松不無羨慕的說道,他的弦外之音就是丁家也能有這樣的部屬,那該多好。
「可怕!元松此言無虛的話,雷公爺的三個嫡親兒子中,反而以此子最為心機深沉,最為可怕了。」張德裕惕然心驚。
丁元極皺眉道:「高估和低估,都不會讓我們得出正確的判斷。雷公爺府上的清客藏龍臥虎,說不定是別人給這雷三公子支的高招呢。我們是不是太高估雷三公子了?看看平虜軍在雲南的戰事,大有泥足深陷的架勢呢,這是不是證明雷三公子能力不過如此而已,他已經江郎才盡,快玩不轉了?而我們卻太高估他了?」
丁元松搖頭,不太認可丁元極的意見,「我還是寧願高估,也不願低估這麼一個人。從小見大,下屬官吏既然這麼精幹,上級長官就不可能太過平庸。能組織並駕馭西北幕府那麼多的文武官僚,豈是簡單之事?這個人,我是寧願高估的,也許現在並不是高估了,而是低估了他呢?」
「這個有待以後的事實來證明了。」丁元極倒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作糾纏,便就此打住這個話頭。
張德裕不理會丁元松、丁元極的爭論,說道:「以後要加快向西北幕府移交戰俘,只要他們吃得下,我們就盡量給。只要抽空了安南的人口,那些與我們為敵的安南豪族,還有那些安南人的幫派,就會失去他們賴以存在的根基,他們就會成為無根浮萍,任由我們把他們全部剷除。
在我們現在已經完全控制的地方,已經移了多少漢民?」
丁元極笑道:「不少了,總共有六十七萬口落戶。」
「還是太少,還得想辦法增加中土的移民才行。」張德裕不太滿意。
「我們已盡了最大努力,除非有什麼特別契機,譬如天災**,否則想大大增加移民數量比較難。」丁元極搖搖頭。
「春荒如何?」
對張德裕所問的問題,丁元極回答道:「春荒能增加一些移民數量,但不會太多。不到實在活不下去,自願的不會很多。現在移民過來的都是參與到南洋計劃的各家族私自遷移的族人。
若照現在的移民進度,總要五年以上才能達到我們移民三百萬男女丁口定居安南的目標,而且南洋終年濕熱,水土不服的人必定不少,若是再來個時疫,對我們完成移民會相當不利。所以,有很多事都得提前想在前面。」
丁元松笑了笑,說道:「看來,我得想辦法把更多的安南人弄出安南才行。」
張德裕呵呵笑道:「我們放任南洋的混戰,就是逼迫安南人逃難。根本不用我們動手,就騰出了大片田土。唉,就是白白養胖了海天盟,讓他們順口吃肥羊,吃到膘肥體壯,有點不甘心。」
丁元松大笑一聲,「這海天盟怎麼就不怕名聲不好呢?與人販子搭手賺血腥銀子,就不怕別人說嗎?」
「海盜、海匪的名聲未必就會比人販子好。不過,這『與人販子搭手販賣人口』,和『將人口轉賣給人販子』,這意思可是完全不一樣啊。
再說,這海上本就是無法無天的地方,誰強誰稱王。在海上有誰會指責海天盟?這裡既沒有儒生,也沒有高僧道士!
而且,現在海上的規則都出自海天盟,海天盟訂下的規條就是闖蕩海上者必須遵守的律法,海天盟有實力用鮮血和死亡來保證其規條的真實有效。規矩都是海天盟訂的,難不成海天盟會自己鄙視自己不成?
將擄掠的人口轉賣給人販子,這也不是什麼讓海天盟名聲更壞或更好的事兒,不過是海上弱肉強食的一種現實而已。」丁元極這時倒是對丁元松的話不敢苟同了,極力替海天盟『開脫』。
丁元松微微笑著,搖了搖頭,不在這個話頭上糾纏。
張德裕大笑,說道:「不說這些事了,今兒是元宵,湯圓我們還是要吃上一碗的嘛。怎麼樣?叫人把湯圓和茶點端上來吧?」
「好啊。」
「好啊,邊吃邊談也好。」
步聲聽來雖然滯重,不是練有武技之人的腳步聲,但其中隱隱的有一種穩定的節律。
步聲向著艙房而來,而且一路沒有阻礙。
張德裕的眼中閃過凌厲的寒光,這步聲節律穩定如一,卻又想蓄意掩飾,不對勁!
丁元松有些疑惑的望向張德裕,手底下順勢正了正腰間的緬刀;
丁元極則已經三不管地氣轉百脈,隨時準備發出致命的一擊。對於自己的性命,丁元極總是很小心的,他甚至還從腰間革囊裡掏出了一對鐵膽在手裡把玩,這樣他可以連續發起兩次凶狠的攻擊。
對丁元極這麼一副小心翼翼的做派,張德裕只能苦笑,「小心點就是了,何至於此?」
步聲在艙房外停住,「軍門大人,小的送湯圓來了。」
好一口揚州腔的純正帝國官話,然而船艙內兄弟三個眼中都出現了凌厲的寒光。帥船上專門替張德裕送茶點飯食的,是張德裕從丁家帶出來的可靠家僕,丁元松、丁元極也是認識那家僕的,這家僕雖然平時與別人說話都是一口揚州腔的帝國官話,但向張德裕稟報什麼事兒都是說的揚州鄉下土話,而且一貫都稱呼張德裕為「老爺」,絕沒有稱「軍門大人」的道理。
這門外的必定是個假貨!
張德裕做了個手勢,揚聲說道:「進來吧。」
門開,一個僕從端著一個剔黃托盤躬身進了艙房,上面是三碗熱氣騰騰的湯圓。
說實在的,在乍一見到這個僕從的時候,丁氏兄弟還愣了一愣,相貌與他們認識的那個家僕也太像了,若不是已經先入為主,還真不敢相信出現在他們眼前的僕從竟然是個假貨,難怪帥船上的侍衛沒有一個阻攔他的,一路都暢通無阻。
「放下吧,那麼辛苦的在托盤下藏一把刀,何苦?」張德裕根本不想玩什麼貓捉老鼠的把戲,單刀直入:「閣下把敝人的僕從怎麼了?」
「殺了。」這人一進來就被人揭穿,遭此『突襲』,卻是處變不驚,心志堅凝,絕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很好!有種。」張德裕聲音轉冷,丁元極的一對鐵膽已經脫手旋擊,勢去如電,又如鬼魅,這是沒有一點破風嘯聲的致命一擊,陰險而狠毒的一擊,若是在夜間,世上還真沒多少人能躲得過這無聲無息的一擊!
托盤向上騰起,一口藍幽幽、亮晶晶的短刀急速劃出兩道弧光,聲如裂帛,將兩枚鐵膽虛空剖成四瓣,這殺手的刀法武技已經非常高明!
圖窮匕現,這個殺手不再需要掩飾自己的修為,轉瞬之間,全身上下散發出濃濃的『血腥味』,顯然他修行的不是一般的功法,充滿著邪氣。
下一刻,三個若虛若幻的猙獰血紅鬼頭,桀桀尖叫著向張德裕飛撲。
「這是降頭,小心!」丁元松在安南久了,對南洋諸國那些充滿神秘詭異的東西都非常熟悉。
「鬼蜮伎倆,也來猖狂?」張德裕冷喝一聲,雙手望空虛抓,地煞潛能如泉湧去。
丁氏家族的地煞潛能本就是走的極陰成道之途,引地煞諸星的煞厲之力以助修行,出手無聲無息,往往給人以陰險狠毒的感覺。像這種降頭,先天必定屬陰,地煞潛能實際上對其也稍有克制之能,但不像一些純陽之功那樣有明顯的克制之效,兩陰爭鬥,還是功深者勝!
冷厲的氣機牢牢地將三個降頭鎖死束縛,使其絲毫掙脫不得,張德裕冷冷笑道:「刀法武技已臻大家之境,卻還要玩弄這些旁門左道,真是該死!」
話音未落,刀光連閃,寒意如潮,丁元松緬刀舒捲,瞬息之間已經是與那殺手交了一次手。
「卑鄙!」那殺手身子軟萎下來,一屁股坐在了艙板上,口鼻中鮮血四溢,就在他與丁元松交手的剎那,丁元極無聲無息地給了他一掌,只這一掌就要了他半條命。
「像你這樣的殺手,也配說別人卑鄙嗎?」丁元極冷笑。
張德裕呵呵一笑,「都來看看這降頭是個什麼東西吧。下次再碰到的話,也好知道怎麼辦。」
丁元松惋惜說道:「好好的湯圓讓這傢伙一攪合,吃不成了,可惡。」
不僅僅是那三碗湯圓中被下了劇毒,已經不能吃了,而且為了吃湯圓,死了一個家僕,丁氏兄弟如果還能讓人重做湯圓,若無其事心安理得的吃湯圓,那叫沒有心肝不干人事,於情於理大不通也,這道理丁元松自然是明白的。
「湯圓年年有得吃,無所謂吧?」張德裕笑道:「愚兄在想,我們這算不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們謀劃著暗算別人的時候,也有別人在處心積慮地想著法子暗算我們呢。」
丁元極岔開話,嚷道:「怎麼還沒有那邊的消息?」
「無論成敗,消息都不會很快傳出的,如果大營戒嚴,就更慢了。再耐心等等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