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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卷 靜水深流 第三章 正月初五 文 / 金龍魚

    第三章正月初五

    戰鼓轟鳴,宛如雷動。

    二十萬大軍合圍雲南府城,第一次的試探攻城開始。

    正式打出『鎮南軍』旗號的門滄海,下令讓他自己拼湊起來的二十萬大軍休整了兩天,於正月初四日下令重新向雲南府城推進,用了一天時間摧毀了雲南府城佈置的不少陷阱、鹿角、拒馬、塹壕等障礙,重兵合圍。

    門滄海知道雲南府城上有不少沉重的佛朗機守城火炮,所以他的大營在離城十里處就安營下寨,以策安全。

    正月初五,鎮南軍開始推進到城下試探攻城。

    鎮南軍也有很多佛朗機,門滄海鎮守雲南這麼多年,這點家底還是有的。況且造佛朗機這種子母炮並不是太難,比造紅夷大炮容易十倍不止。以前是朝廷法度森嚴,工匠不敢仿造罷了。現在四方紛亂,朝廷法度在邊陲之地近乎於廢紙,佛朗機子母炮只要有個樣炮,手藝精熟的工匠稍加擺弄就可仿造成功,真正讓人肉痛的是火藥和彈丸,攻城用的火藥、實心鐵彈、鐵砂、鉛砂等,這些玩意單看起來也不值多少銀子,但戰場上動輒都是萬斤萬斤的消耗,簡直就是個化銀子的無底洞。

    而且象雲南府城這樣的城池,都是以城磚包砌,除非是把紅夷大炮拉到城下抵近轟擊,其他諸如佛朗機火炮要想對城池造成很大的威脅可是比較難。

    三千多斤的大號佛朗機擱在炮車上,像老牛一樣一點點向前挪,一直推進到離城兩里才停住。這是沒辦法的事,三千多斤的佛朗機發炮最遠不過及三四里遠,當然得盡量靠近城牆,如果是同樣三千多斤重的紅夷炮,離城五六里就可以佈置炮位了,當然佛朗機發炮要比紅夷炮快得多,這是佛朗機子母炮強於紅夷炮的地方。

    對於門滄海的『鎮南軍』動向,王金剛奴、孟化鯨都一直非常關注。

    今兒是孟化鯨負責巡督城頭一線的防禦,而王金剛奴則坐鎮中樞五華山,調度兵力策應四方六門。

    遙遙望見一輛輛炮車向城池逼近,孟化鯨清楚,『鎮南軍』這第一次試探攻城,必定是炮火打頭陣。

    孟化鯨即刻傳令城頭守軍準備先敵發炮,這是仗著雲南府城高達兩丈九尺九,城頭火炮居高臨下的發炮總是要比平地上要打得遠那麼一點點,這一點優勢是守城一方的天然優勢,除非攻城一方不怕麻煩,肯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在城外壘土成山以抵消守城方的優勢。

    炮火對攻,進攻當然重要,但還得防備炮火造成的各種損害,孟化鯨幾乎是一口氣連下了十幾條命令,於是轉瞬間,隨著一陣旗號鼓吹,城頭上無關人員都暫時撤離下城。

    城頭四面炮聲隆,先下手為強的平虜軍搶先炮轟城下的鎮南軍,硝煙瀰漫,火舌吞吐,將灼熱的鐵彈、鐵砂、鉛砂盡情傾瀉到向府城進逼的敵軍身上。

    鎮南軍反應倒也不慢,迅速反擊,一時之間,你來我往,炮轟得不亦樂乎,只是居高臨下的守城一方總顯得要佔便宜一些。

    雲南府城內固然是磚飛石散,硝煙滾滾,牆倒屋塌,死傷難免;但城頭上傾瀉下來的彈丸橫掃敵陣,瞬息之間就勾銷了許多屯兵的生命,屍橫遍野,而鎮南軍靠前的炮車也被擊毀了不少。

    炮火稍稀,數萬敵兵已經衝擊到城下,勢如排山倒海,喊殺之聲,震天撼地。

    「壕橋、填壕車、折疊橋、雲梯,門滄海這老小子準備得真夠齊全的。」孟化鯨冷冷一笑。

    鼓角轟鳴,旗號飛舞,方才撤離城頭的兵員潮水般從藏身之處湧上城頭,各就其位,準備迎頭痛擊攻城的『鎮南軍』。

    箭雨傾瀉,床弩、神臂弩射出的弩箭挾帶著令人心驚膽顫的尖嘯鑽進衝鋒的人叢,鮮血飛濺,哀號不斷;

    拋石機拋擲的火油陶罐和火球則建立起好幾道火牆,阻滯敵軍的衝擊,而投擲到那些木製攻城器械上的更是燃起熊熊大火,燒傷燒死無算;

    雙方的火炮這時用得相對少了,鎮南軍方面是因為他們的火炮向城仰攻並不佔便宜,屢屢被守軍的火炮壓制,而平虜軍中出身於彌勒香軍的東川行營帳下兵將那相當嫻熟的炮術,有點超出了門滄海事先的預計;

    而孟化鯨則是為了節約彈藥,不再輕易下令火炮轟擊。好鋼用在刀刃上,這火藥、鐵砂等彈藥可得省著用,這守城戰還不知道要打多久呢?

    屍體在城下一點點壘高,像螞蟻一樣的屯兵在督戰隊的督促下仍然一**向雲南府城發起衝擊,鎮南軍的兵力優勢就在這裡了,前仆後繼,不斷衝鋒,總有能攻上城頭的。

    攻和守仍然在繼續。

    鎮南軍的雲梯車架上城頭,士兵蟻附而上,但很快就被守軍齊心協力推dao焚燒,但轉瞬間,又一輛雲梯車架上了城頭,再次重複同樣的爭奪,同樣的生死搏殺;

    除了不斷飛舞來去的箭矢,城頭上還不斷有石頭砸下來,攻城士兵運氣不好的能砸成肉醬,運氣好點的就砸成殘廢,當然運氣最好的是沒被石頭砸到的士兵。

    但是守軍不會讓運氣這麼好的士兵安逸,在城頭的熱鍋裡炒得滾燙滾燙的熱砂就是守城戰必備之利器,從高處這麼往城下大瓢大瓢的一撒,運氣再好的人也沒轍了,這熱砂是無孔不入,見縫就鑽,順著衣服貼肉狠燙,所以運氣最好的攻城士兵若沒被石頭砸成肉醬的話,『熱砂烙餡餅』的命運也一定是跑不掉的,只是這『餡餅』焦頭爛額,賣相慘不忍睹,可能不怎麼令人愉悅,何況這『餡餅』還哀號連連,好似鬼哭狼嚎呢。

    也許運氣最好的是那些被石頭一下砸成肉醬的士兵也說不定,一了百了,沒有那麼多難熬的痛苦反而舒服些。誰知道呢?

    殘酷和血腥仍然在繼續,不知道已經死了多少人,箭矢仍然不斷劃空而過,石頭、圓木、熱砂巧妙地向城下投擲,平虜軍對攻城敵軍的打擊有序、流暢、堅決,絲毫沒有手軟的意思;

    鎮南軍的攻城雖然只是試探,攻城部署甚至都有點凌亂,不過大致上還像那麼回事,不太像是烏合之眾在攻城。要知道,今兒攻城的士兵,畢竟只是一幫屯兵而已。與農民幾乎沒有區別的屯兵,能夠把個攻城戰打得像模像樣,很不容易了。孟化鯨都不能不佩服門滄海,這老小子練兵還真是他娘的有兩下子呢。

    攻城……

    守城……

    士兵們揮動刀斧長槍盾牌戰鬥,拉動弓弦射殺敵人,操起火銃轟倒敵人,血肉飛濺,喊殺震天……

    燒、殺……

    城牆上城牆下都是橫七豎八的殘缺屍體,血腥氣、硝煙味等氣味混雜,這就是戰爭的真實味道,儘管這只是一場微不足道的試探攻防。

    對攻方鎮南軍來說,平虜軍東川行營的兵守城戰力到底幾何,經過這一場戰鬥已然大抵有了些底,守軍的決心、士氣相當堅定,不可小覷;

    而對守方平虜軍來說,鎮南軍確實是個相當強大的對手,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付更艱苦的戰鬥。

    試探的目的已然達到,而雲南府城表現得近乎滴水不漏的防禦部署,門滄海明白再攻下去也佔不到太多便宜,於是鳴金收兵,待明日再戰,而實際上僅僅是這一場試探攻守,也是從早上一直打到了臨近黃昏。

    喧囂了差不多整天的戰場終於在漸漸深重的暮色裡沉寂了下來,城外竹笛悠悠,吹響了哀傷的《安魂曲》,撫慰著那些戰死的鬼魂,希望他們早早超生極樂。

    「這傢伙,一定是吹笛的高手,可惜了。」在四面城頭來回巡視不敢懈怠的孟化鯨已經駐足城頭聽了好一會兒,這〈安魂曲〉吹得確實非常好,不由隨口點評了一句。

    孟化鯨說可惜,是因為這裡是戰場,就算那人吹奏笛子的技藝驚才絕艷,也不過是今日死、明日死、後日死的區別,這樣一位吹奏笛子的高手死了確實有點可惜。孟化鯨自己也喜歡吹竹笛,吹得還不賴,所以他這會覺得有些可惜,這樣一位吹笛高手說不定哪天就曝屍沙場了,到那時,又有誰來替他吹〈安魂曲〉呢?

    「走!」衣甲鏗鏘,孟化鯨帶著自己的親兵繼續繞城巡視,漸去漸遠。

    同一時間,自重慶北上的船隊,夜泊於合州附近。

    這支船隊是西北迎親、孫家送親船隊的一部分,其他船隻則或走外水(岷江),或行中水(沱江),路線不一。

    取道合州而走內水(涪江)趨成都,便得在德陽附近棄船起旱,但是時間上要儉省快捷得多,這對於船隊中已經厭倦了枯燥乏味的船上生活的人們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所以船隊中的大部分人員,只要是不帶押運嫁妝職責的都想走內水,盡早趕到成都那花花世界去看看玩玩,為這事整個船隊在重慶過年都不怎麼安生,讓沒辦法才滯留於重慶的蒙遜和獨孤岳大大頭痛了一回,好不容易協調好了,把事擺平,也就到了預定起程的日子。

    正月初五,逆水上行,徵用了很多縴夫拉縴。這大過年的想出錢請縴夫雖然不是絕對請不到,但顯然難度很大,只能由獨孤岳動用四川執政府的權力,下令沿江各縣衙門先強征了縴夫再說,這是不得已的下策,卻是不能不這麼做。

    倒是獨孤岳許給那些縴夫的工錢相當高,每個縴夫拉一天纖得五兩銀子,外帶兩斤酒、兩斤豬肉,就這有點高得離譜的工錢,那些一貧如洗的縴夫拉這麼一趟纖怎麼的都能有錢回家娶個婆娘堂客了,而且還是每天晚上泊船時付清,不拖不欠。這倒不是獨孤岳治下的四川執政府富得流油,可以拿錢不當錢使了,而是那付錢的冤大頭乃姑蘇孫家,這銀子出入還都是孫家的人經手。

    這樣一來,免去了由各縣衙門發放銀兩到縴夫手裡的過程中很難避免的剋扣、貪墨、勒索等情事,也免去了事後四川執政府就此事對相關縣衙復驗查核進行考績的麻煩,孫家的人經手所有銀子的支用,酒肉也一例由孫家的人採辦,這麼輕鬆的事兒,獨孤岳自是樂得替孫家多花些銀子,而且他現在很有些後悔了,甚至在與蒙遜閒談品茗時也不自覺的說了出來。

    「兄弟要是早知道孫家的度支管事聽了每人每天五兩銀子工錢的話,連眼皮都不帶眨的就滿口答應了,真應該說十兩、二十兩銀子才對。」獨孤岳微微笑道。

    「獨孤兄,兄弟倒是以為每天五兩銀子正好,這些縴夫身無長物,家無餘財,沒有手藝,赤貧如洗,這一趟沿途的縴夫估計每人一趟至少都要拉四天左右的纖,四天也有二十兩銀子,十兩銀子說個媒,十兩銀子做個生意小本錢,也都不用再做縴夫了,而且這次我們船多,也許都要拉上兩三趟纖呢,每人拉三趟得能落下五六十兩銀子呢。

    這銀子多了也不一定都是好事,那還得看這銀子在什麼人手裡使。縴夫們手裡銀子多了,指不定是給他們自己招災惹禍呢,這世上為一文錢殺人的事又不是沒有,眼紅這點銀子的餓狼也定是不少。

    這事兒,獨孤兄你還是得好生吩咐一下巡捕營平時多注意點兒,得防患於未然,以後真要出了什麼事,那就真的都是銀子惹的禍了。」

    蒙遜淡淡說來。

    獨孤岳笑道:「蒙兄,這內務安全署向例是長史府治下,又是蒙兄的應分職事,怎麼也輪不到兄弟來吩咐罷?」

    「呵呵,」蒙遜笑道:「巡捕營與地方上交往多些,再說獨孤兄你既是幕府參軍,又是幕府參政,吩咐巡捕營多注意點,也不算越權。罷了,還是兄弟辛苦點,從長史府發文警飭一下好了,免得獨孤兄為難。這些縴夫本都是些苦哈哈,以往沒看到也就算了,現在看到了倒是不能不替他們多想想了,至少這血汗錢是不容他人肆意侵奪的,否則西北幕府的威信將不復存在。

    哎,這錢多了未必是好事呢,還得我們替他們傷腦筋怎麼消災解難,讓他們平平安安回家娶婆娘堂客,做點小生意什麼的。」

    「這不都是西北幕府治下子民嗎?為民著想不是應該的職分嗎?」獨孤岳笑道。

    蒙遜哈哈一笑,反擊道,「這話,獨孤兄還是留著向侯爺表功的時候說吧。」

    「在侯爺面前說什麼為民著想,那不是純粹自找麻煩?」獨孤岳笑道,「侯爺一向都認為當官的沒事高談闊論什麼為民著想寬厚仁愛就是心性虛偽,當官就該以事功為尚,把事情做好了就是好官,否則就是劣官。

    若是坐實了『虛偽』之評,在官吏考績裡面可是要降級一檔予以考評的,這可是很嚴重的評語。兄弟可不想被你們長史府吏曹也這麼著降級一檔。」

    「獨孤兄如此坦白直言,自是與虛偽沒有任何關係了,哈哈。

    『虛偽』這個評語,對西北官吏而言就幾乎等於『斬監候』,誰要被下了這個評語,官場路絕,幾乎是鐵定的。這人的出路要麼是棄官不做,要麼就是做一輩子鐵門檻官,幾乎別想再升了,而且他還得不犯別的什麼錯才行。

    這牽涉太廣太大了,而且決斷的是一個人一生的命運,所以,吏曹都不是那麼輕易評斷一個人『虛偽』的,向來都慎之又慎,認定一個官吏『虛偽』,那得人證、物證、書證齊全,而且如果是孤證的話,調查審核起來都會非常繁瑣,都不是那麼容易認定的嘛。

    再則,評斷『心性虛偽』與否,主要是從事功上來衡量。其實侯爺也只是不喜手下官吏做事虛華不實而已。」

    蒙遜說到這裡,轉了一下左手上的玉箭鐶,笑道:「還是喝茶罷!」

    獨孤岳呵呵一笑,靜心聆聽著江濤拍岸,水聲風聲,細細的品啜著溫熱的茶水,沉浸在茶香茶味茶韻之中。

    「哎,蒙兄,你說我們花這麼大的代價,幾十萬軍隊都陷在了雲南省,這算個什麼事?這麼做,值不值?兄弟給侯爺連上三折,侯爺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全沒個回音,憋悶死人了。」獨孤岳還是忍不住道。

    蒙遜笑道:「東川行營這邊,李大禮又自說自話把整編下去的守備僉兵集結了十多萬,正在向雲南方向急行軍,甚至沒有向軍府申領行軍口糧。奇怪的是,軍府肯定是已經知道了李大禮的所作所為,卻毫無反應,似乎是要徹底放任李大禮一回。

    西川行營的三萬人馬也已經南下到東川府,抵近到雲南省界了,這卻是得到軍府批復允准的。

    現在都搞不清楚侯爺到底在想什麼了!

    這雲南省就是拿下來,對現在的西北幕府有多大用處?

    子皙將軍(指狄黑)為何保持緘默?

    兄弟也是沒想明白啊,雖然你我都可與聞軍事,但畢竟將略並非你我所擅長啊。」

    獨孤岳呵呵一笑,「也許子皙將軍是想看看侯爺的將略奇謀到底如何吧,現在雲南的平虜軍大部分都是歸附的驕兵悍將,唯一可以鎮住場面的侯爺卻遠在萬里之外,而現在要在不利大勢下,謀求一個比較有利的局面,這可是非常難,也非常頭疼的事。」

    「是嗎?也許吧。」蒙遜想了想,道:「兄弟聽說劉長史連上了七折,一個回音都沒有,獨孤兄不過才三個折子沒回音而已,不算丟臉。兄弟慚愧,只上了一個折子,也一直沒回音呢。其他人的折子好像也是這樣。」

    「侯爺這到底是鐵了心唱哪出啊?」

    「呵呵,走著看罷,水落了自然石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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