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輕車歸途情繾綣
春風得意馬蹄疾。
阿迷州的儂人土司沙定洲正志得意滿的在官馬驛路上策馬小馳,馬踏碎步,蹄鐵擊地,如同叮叮咚咚的悅耳搖鈴。
騎馬隨在左右的就是招沙定洲入贅阿迷州的萬氏,以及沙定洲的連襟兼主要謀士湯嘉賓。
驛道上是一眼看不到盡頭的阿迷州儂人土兵,步音隆隆,滾滾向前,這就是沙定洲那號稱有二十萬之眾的儂人土兵。
自阿迷州出兵,連勝連捷,沙定洲很輕鬆地攫取了已然無兵戍守的臨安府,又逼得石屏州土司龍在田倉皇逃往永昌軍民府,一下就控制了臨安府、石屏州,把自己的勢力範圍一下子又擴大了上千里之多,沙定洲自然心情愉快。
「襟兄,你不是真的打算替門總府賣命出力吧?」湯嘉賓策馬緊走幾步,幾乎與沙定洲並馬而行。
沙定洲陰冷一笑,「老弟,插旗兒吶喊就有好處,我們湊上一腳又何妨?替總府壯壯聲勢,也是成人之美嘛!本官倒要看看總府大人還有多少斤兩。
這一次,兩虎相爭,不管誰贏誰輸,總府大人的家底大概也不會剩下了多少了。他不是許了糧食讓我們安度春荒嗎?本官倒要看看,總府他是拿得出呢,還是拿不出。」
沙定洲馬鞭向前一指,笑道:「雲南府這一遭,我們就見機行事。」
湯嘉賓道:「若是門滄海能攻破雲南府,我們的兵得駐在城外,觀望清楚城內的形勢再說。」
「好。這話合我心意,到雲南府就這麼辦。」沙定洲冷笑一聲,「本官就不信門滄海天生就是做總府的。老弟,你們漢人的儒生不是說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話嗎?」
「咳,咳,」湯嘉賓乾咳兩聲,小聲恭維道:「襟兄,這話不是儒生說的。是像你一樣的大英雄說的。」
沙定洲很是受用這個馬屁,不無得意的說道:「總是你們漢人說的沒錯吧?」
「這應該說是沒錯,呵呵,算是漢人說的。」
「那不就得了?」沙定洲道:「這總府的位置也須本官來做一做了。」
馬快車輕。
旌旗招展,數十里相望。
「這是侯爺要回武威過年呢!」
「嘖嘖,這馬,這兵,沒的說,一准就是侯爺的護衛。」
「這還用你說,沒看見那金刀牡丹旗飄著啦?這威風,這煞氣,誰比得了?」
「聽說是侯爺親自下的令,不得戒嚴封路,讓商賈人等可以盡快回家團聚嘍。」
急著回家過年的商旅行客一邊小心的從護衛親軍行進縱列的一側驛道匆匆行進,一邊小聲的互相嘀咕,傳著些或真或假的小道消息。
因為護衛親軍這次並沒有戒嚴封路,這些商旅行客才得以與軍隊在驛道上各走一邊,這是他們從來沒有過的經歷,可謂破天荒了。
要是在以往,若按著帝國的禮制,品級文武官朝服出行,不過是『肅靜』『迴避』而已;藩王、公侯若是爵服鹵薄出行,就起碼得淨街清道,而像雷瑾這樣手握兵權,又經常遭遇刺殺的侯爵,就是駐留一地也是重重戒備,出行更是要戒嚴封路,清除一切隱患了,實際上就幾乎等同於皇帝出巡的規格,除了那些鹵薄儀仗不及以外。
在這些為生計奔波的人們想來,平虜侯不久之前剛剛在長安大擺喜宴,鋪張了極奢華的婚禮,這會兒定然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采遍長安花了罷?這麼前呼後擁的一定是回武威興高采烈的過年罷?
然而,世間之事,未必都是如此,當你以為別人應該欣喜若狂之時,也許別人正傷心呢;當你以為別人應該意氣揚揚的時候,也許別人正煩惱著呢;當你以為別人應該幸福得要死的時候,也許別人正痛苦呢。
這時候的雷瑾雖然不是顯出特別的煩惱或痛苦,卻正是一臉的意興闌珊,了無意趣,毫無路人甲或路人乙想像中的春風得意或者興高采烈。
雲南戰事的進程,到當下為止雖然南征平虜軍還未打過什麼敗仗,但總的敗勢既成,敗仗那是早早晚晚的事,這對雷瑾的打擊可是不小,信心受挫,情緒低落,連帶著深深的落寞、軟弱、鬱悶,然而這一切還得使勁憋在心裡,不能在臣僚面前露出一星半點的軟弱之色來,只有一人靜思獨處的時候,才會毫不設防。
被褥厚軟,手爐香暖,車廂四角的球燈始終在顛簸中保持著穩穩的平衡,柔和的燈光照在馬車內,顯得暖意融融。
雷瑾這時並不是一個人獨處,棲雲凝清、翠玄涵秋也同時在這輛馬車上。不過,在她們面前,雷瑾不想太過於掩飾自己的鬱悶和軟弱。
香軟的駱駝毛褥子襯墊在身下,白熊皮的毯子虛蓋在腿上,雷瑾肆意地伸著兩條長腿,倚著紅錦靠墊半躺半坐的『閉目養神』,但臉上神情略微有些懨懨,細微變幻,恰說明雷瑾此刻正在琢磨一些事兒,而且這些事兒應該都不是太令人愉悅的事兒。
裹著一床精繡著鴛鴦的小錦褥,抱著手爐的棲雲凝清就像一頭貪睡的波斯貓兒,愜意地枕著雷瑾的左邊腿兒,就那樣蜷縮著整個身子,有滋有味的黑甜小憩,彷彿已睡得極熟,呼吸是那樣的均勻綿長,每一次呼吸的起始終了都與上一次呼吸不差分毫,而長長的青絲則隨意散亂的披拂下來,將一張閉花羞月的俏臉兒全都遮沒了;
而也裹了一床小錦褥的翠玄涵秋,則倚著一個靠墊,曲腿坐在雷瑾腳邊,默然養神,一動也不動,呼吸若有若無,綿綿若存,彷彿微風吹過荒原幽谷,無聲無痕;
雷瑾則彷彿沒有呼吸,這倒不是雷瑾修行的心法有多高妙,又或者他的武技又有了什麼新突破,而是雷瑾現在已然習慣了『胎息』的緣故。緩慢綿長的『胎息』,在突然遭到敵方順風下毒之時,能夠多增加一些反擊的機會。
行行復行行,車聲轆轆,蹄聲隆隆,捲過河西平原……
行程無誤的話,明早就可以抵達黃羊河了。
雷瑾總算是在心裡頭將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捋順了不少,這時才稍稍撇開那些兒不怎麼愉悅的事兒,有空琢磨起行程的事來,發覺心裡竟是有些歸心似箭的意思了。
不管怎麼說,雷瑾對黃羊河農莊的那幾座堅固堡寨,那連綿寬廣的葡萄園都有了感情,他感覺那就是與他此生血肉相連的家了,那裡有他的親族,那裡有他的心腹,那裡有他的女人,那裡有他的夢想……
帝國之人,四處奔波,終年辛勞,還不都是為了自己的家園嗎?家園吶,永遠是帝國人心中的夢,有一個家,有一個夢……
快要到家了,快要吃上那一筷可口的菜了,快要品上那一杯暖心的茶了,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又何必多想那些令人不開心的事?都暫且擺到一邊罷。
終於從這幾天鬱結的心緒中暫且解脫出來,雷瑾好似對世事世情又多了一層領悟。也許想通了,心結自破,心障自消,其要就端在『通』之一字也,已通不滯,便能『脫身事外』,盡量以『局外人』的身份觀照大千,把握住大勢走向,而不致於迷失在紛繁蕪雜的世事變亂之中而無以清醒自主。
雲南,就算全丟了又如何?今吾勢已成,區區一個門滄海又算得了什麼?本侯倒要看看是你門滄海的『驕敵』之計厲害到家,還是本侯的『掏心』一刀夠狠夠絕。
雷瑾奮起雄心,心中暗自發誓,一時間臉上流露出類似猛獸獵食時才會顯露出來的冷酷凶狠,帶著煞氣的精芒在眼中跳躍,令人心悸戰慄,車廂內瞬息間恍如冰凝。
翠玄涵秋馬上對煞氣有了反應,她那如同撫過荒原幽谷的微風一般的呼吸,陡然間變得如掠過天地之間的浩浩長風,長長的一次呼吸在瞬息間讓翠玄涵秋積聚了龐大的毀滅力量,從而能夠讓她可以應付任何突如其來的迅猛突襲,但是她的坐姿、甚至於連眼皮都沒有眨動一下,與前一刻的坐姿完全相同;
棲雲凝清的反應與翠玄涵秋不同,她那一成不變的呼吸開始變成帶有奇特節律的呼吸——《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中天然自存一種簡單而奧妙的節律——棲雲凝清的呼吸便與金剛經的這種節律契合。亦是瞬息之間,棲雲凝清也同樣蓄積了足夠兇猛的風暴雷霆,她雖然仍然像一隻貪睡小貓蜷縮在雷瑾的腿邊,其實全身已經像拉圓的強弓,充滿著洞石穿鐵的凶厲力量,貿然闖到她劍下的侵入者,一定會很後悔怎麼這麼倒霉,怎麼就碰上了這麼個強橫的人物?
電光石火之間,棲雲凝清、翠玄涵秋也同時追溯到了煞氣的源頭。
轉瞬,躍然欲動的強大殺意如潮水般退去,翠玄涵秋冷然如刀的一縷目光在雷瑾身上一掠而過,呼吸再次變得像無聲的輕風,而棲雲凝清的呼吸也再次恢復到一成不變。
「侯爺,你不要逗我們小女子玩,好不好?這樣很好玩嗎?」翠玄涵秋冷著臉嗔道,她雖然名義上是嫁了雷瑾沒錯,但因對雷瑾並無多少好感,自是沒有什麼輕聲柔語的好聲氣,常常還是冷聲冷面的與雷瑾說話兒,怎麼看都不像是安富尊榮的侯門妾室,而是冤家仇敵聚首一處。
剛剛想通了一些事情的雷瑾這時心情不錯,也不與翠玄涵秋計較什麼,也不解釋什麼,就裝著一付沒聽見翠玄涵秋說什麼的氣人樣子。
一個巴掌拍不響,雷瑾既然『沒聽見』,翠玄涵秋也不好再與雷瑾糾纏不清。
「唉,涵秋,過年你想要個什麼樣的禮物?」
「修道之人,要那些凡俗禮物有什麼用?」
「不能這麼說嘛,吶,你頭上插的碧玉簪子不就是件寶物嘛?」
「這怎麼會一樣呢?這可是我峨眉的信物。」
「有什麼不一樣?如果不好看,涵秋你會樂於把它天天插在髮髻上麼?」
翠玄涵秋咬了咬嘴唇,終究是沒有再答腔,她現在可是讓雷瑾給狠狠的『腐蝕』了整一遍,比如身上從頭到腳,從最貼身的褻衣,到常穿的道袍,還有那些珍寶首飾,無一不是選材選料萬里挑一,而無論是衣飾的做工裁剪,還是珍寶首飾的雕工琢磨,又皆出自當世名家之手,華貴富麗而內斂大氣,這種誘惑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拒絕的,想想自己私人匣子裡的那些寶光閃閃的珍寶首飾,翠玄涵秋就覺得有點底氣不足,雷瑾的話可是有點一針見血呢。
雷瑾拍了拍枕著自己大腿,猶自在做酣睡狀的棲雲凝清,道:「凝清,別睡了。」
「嗯,讓人家多睡一會兒也不成?」棲雲凝清蜷縮得更緊了,喉間含糊不清的嘟嘟噥噥。
「嘿!等晚上打尖完了,還得繼續趕一夜的路吶,有你好睡的啦。」雷瑾笑道。
棲雲凝清睡意朦朧地張開眼睛,仍慵慵懶懶地枕著雷瑾的腿,望著雷瑾嫣然甜笑,偏是不肯起身,雷瑾倒也不催了,只似笑非笑的喵著她。
聽著窗外車聲轔轔,蹄聲隆隆,不時有號角前後呼應,車前車後呼哨更是此起彼落,天成一種流暢清晰,生動有力,毫不拖泥帶水的氣韻節奏,雄渾而一往無前。
賴著雷瑾腿兒當枕頭好一會兒,棲雲凝清這才戀戀不捨地爬起身來,不想雷瑾突然出手拉了她一把,整個身子便身不由主的跌到雷瑾的懷裡,還待掙脫時,卻早已經被雷瑾一對鐵臂鎖了細腰,這下就是峨眉絕藝『白雲樁』也輕易不能助棲雲凝清化『雲』脫困而去了。
軟玉溫香抱滿懷,纖細圓潤的腰兒活力蓬勃,兩團軟騰堅挺的軟肉在胸前廝磨,咻咻的吐氣如蘭,細細幽香襲人而來,雷瑾不覺眼餳骨軟,抱得更緊了,手底下溫潤綿軟的感覺很是讓人不願釋手呢。
而被雷瑾抱在懷裡的棲雲凝清則暈暈乎乎,玉頰暈紅,手足無措。
在如此近的距離與一個男人親密接觸,是棲雲凝清這輩子尚未有過的經歷,以前的山居歲月都是在一心修行,她能看到的男人就是峨眉同門之中的和尚和道士,而做了雷瑾的貼身護衛,最為接近的男人就是雷瑾,雷瑾幾乎就是棲雲凝清平生接觸到的第一個年青男子。
人非草木,棲雲凝清其實已經逐漸的喜歡上了她平生接觸到的『第一個』年青男子。
而現在的她,也已名正言順的成了雷瑾的側室,但是那幾日雲南戰局陡然緊張,雷瑾不是一人獨處靜思,就是與軍府的幕僚謀士們徹夜商議對策,或者對雲南戰事進行細緻的各種攻守推演,雷瑾雖然表面上裝作對雲南戰局不太在意,但連日全神貫注的推演還是暴露了他其實還是非常著緊非常在乎雲南戰事的勝負。
因此婚後好幾天了,雷瑾都未曾與棲雲凝清如此如漆似膠的纏綿在一起呢。
「腰都快要被爺摟折了。」棲雲凝清小聲抱怨道。
「誰叫你從爺的懷裡逃跑呢?」雷瑾挪了挪身子,將棲雲凝清橫抱了在懷裡,又替她理了理額前凌亂的青絲。
「爺就是記仇,那時候人家還不是爺的人呢。」棲雲凝清嫣然笑道,百媚橫生,這位爺啊,有的時候還像小孩子一樣的蠻橫任性呢。
暗道一聲好厲害的巫媚之術,雷瑾笑道:「凝清,什麼時候你不是爺的人?什麼時候你又是爺的人了呢?你不是爺的人,那你又是什麼人的人?還是你不是什麼人的人?那你又是什麼人?」
「天啦,奴家都快被你繞暈了,奴家投降了,爺滿意了罷?」棲雲凝清翻了翻白眼,嬌俏無雙,媚意入骨,立時讓雷瑾神魂顛倒。
「真是愛煞個人了,爺一定要找個好日子,心無旁騖地取了凝清的處子紅丸,凝清你說可好?」雷瑾輕輕貼在棲雲凝清的耳邊低語。
棲雲凝清臉上立時霞暈騰騰有如火燒,怕雷瑾再說出什麼羞死人的話來,伸手輕擰住雷瑾的嘴唇,咬唇呢喃道:「不許說!再說——再說——奴家,奴家就——」
棲雲凝清卻是已然羞澀不堪,螓首埋在雷瑾懷裡,再不肯看著雷瑾了。
「爺再說,凝清你就要怎麼樣?」雷瑾低聲笑問。
棲雲凝清死命搖頭,只是霞燒玉頰,更見艷媚。
軟語呢喃,棲雲凝清任得雷瑾荒唐,不多時已然是釵橫鬢亂,羅帶輕分,待那豐挺尖翹的玉峰被雷瑾掌握在手中輕揉慢捻,整個嬌軀都酥軟如泥,鼻息咻咻,頭腦昏昏,心魂蕩漾,什麼都懶得再去多想了。
手指所觸到肌膚粉滑嬌嫩,**非常,這時說什麼雷瑾也不肯將棲雲凝清輕易放手的,兩人便在馬車裡依偎癡纏不休,柔情繾綣,軟語溫存,難解難分,難以盡述了。
翠玄涵秋的氣息變得紊亂起來,像那八面無定風,秀眉蹙起來,臉上紅暈也陣陣透了上來,可憐那對癡纏中的男女完全不管她的難過。她更是沒有發現雷瑾嘴角泛起一抹微笑,這是雷瑾在故意刺激翠玄涵秋呢。
「嗚——嗚——嗚——」
號角吹破了鴛夢,已然是晚上打尖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