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伊人如鴻飛杳杳重返帝疆雪茫茫(3)
「多謝侯爺!」
黑雲龍起身長揖再拜,謝過雷頊的好意。
「坐下。坐下。咱們都不是外人,用不著這些禮數。」雷頊擺手笑道,直接用手撮起一把殺生魚絲送進口裡,嚼了幾嚼,嚥了下肚,然後一口氣喝乾木碗中的馬奶酒,一派的粗獷豪爽,自是別樣瀟灑,卻是大異於平時在人們心目中倜儻儒雅的武寧侯形象,這卻是雷頊在遼東這幾年致力於練兵築邊屯田,日日與粗豪的士兵混在一起,高興了憤怒了還經常夾上幾句粗話,喝酒自然也是大碗大碗的灌,都變成習慣了。
不過,雷頊這樣的做派正合雷安民、雷正泰、猛先捷、黑雲龍幾人的脾性胃口,齊喝聲彩,都陪著喝了一碗。
黑雲龍拿手背一抹嘴上的酒漬,問道:「侯爺,請恕末將直言,敢問侯爺又是依據什麼,如此的堅信我方必可擊敗偽金叛虜?」
雷頊哈哈一笑,道:「這話問在了關節上,問得好。這就要從敵我兩方面細加分說了。
先細細說一下偽金叛虜方面——
前些年女真叛酋奴赫赤當政之時,濫施淫威,暴虐成性,殘虐漢民,如驅犬馬,其殘虐暴政,大端有六:
其一是強令漢民剃髮。
奴赫赤每有攻佔,即令漢民剃髮,以之為漢人降順的標誌,侮辱漢民的尊嚴,凡不剃髮,即予屠殺。如鎮江城漢人不肯剃髮,偽金女真即驅騎揮刀,屠殺一空,俘獲婦孺全貶為奴隸;
為了便於監視漢民,奴赫赤下令女真人與漢人同住一個村屯,糧食同吃,牲口草料同喂,漢人田宅往往因此被女真韃子強佔,糧食被女真韃子掠奪,妻女遭女真韃子姦污;
奴赫赤為防範漢人,還禁止漢人製造、買賣、攜帶和收藏弓箭、撒袋、腰刀等物。
奴赫赤此人就連那個死心踏地降順偽金的漢奸李永芳也不信任,常懷疑李私通漢人,每厲聲呵斥,驅之若牛羊,並曾將其幾個兒子全部捆綁囚禁,這亦見得出奴赫赤其人才具有限,心胸狹隘,並非如女真韃子所吹噓的那樣英明神武。
其二,奴赫赤為防止遼東漢民逃亡,屢屢強令各地遼民遷徙。
比如在寒冬時節,強令鎮江、寬奠、靉河、湯山、鎮東、鎮西、新城等地漢民,以武力驅趕遷往薩爾滸等地,孤山堡以南房舍全部縱火燒燬。
所有被強令遷徙的漢人,頭一天得到遷徙命令,第二天就被驅趕上路。西起大凌河東迄鴨綠江,南自金州北至蒲河,遼西遷往河東,城鎮遷往村屯,漢民扶老攜幼背井離鄉,被八旗兵驅趕著掃地出門,城郭頓成空虛,田地全部拋荒,哭喊之聲震野,稍有眷戀者,即揮刀屠殺,各地因此被韃子所殺者不知其數,僅義州一次就被殺了三千多漢人。
那些被驅趕的漢民,男子遭鞭撻,妻女遭ling辱,老弱填溝壑,童嬰棄路旁;白天忍饑趕路,寒夜露宿荒郊,遷到陌生的村屯安頓,卻又無親無友,無房無糧,奴赫赤不授田於民,而是強令移民同當地居民合耕,大戶同大家合,小戶同小家合,房合住,糧合吃,田合耕,此舉既剝奪了移民的田地,又掠奪了當地漢民的土地,漢民無論是記丁授田,還是按丁編莊,實則皆與農奴無二。
實際上,大量遷居的漢人,耕無田,住無房,寒無衣,食無糧,連年苦累不堪,牛馬不如。
第三,屢屢清查搜括搶奪糧食。
偽金女真向來糧食就不足,大量遷民的後果就是糧荒。
奴赫赤為籌糧計,派人清查遼民的糧食,下令漢人要如實申報己有糧谷之數,按口定量,又不許漢人私賣糧食,只能低價賣給官衙。但漢人缺糧,若向官倉購買,每升糧需銀一兩,糧價比平時騰升近百倍之多。遼民因缺糧,餓死極多,亦不知其數,甚至出現餓極之人殺吃人屍的慘劇。
後來,奴赫赤甚至下令對漢人的糧食,進行逐村逐戶清查搜括,委派女真人看守。
並規定凡每一口有糧五升,或每一口雖有糧三、四升但有牲畜的人,算作『有糧人』,每一口有糧三、四升且無牲畜的人,算作『無糧人』。奴赫赤命令將『無糧人』收為『阿哈』(註:奴隸)。不久,大約是因為缺糧,奴赫赤即下令將各地查送的『無糧人』全予殺死,並藉以警告隱匿餘糧不報之人。
其四,偽金向遼民征發繁苛差役,築城、修堡、煮鹽、伕役、運輸,不一而足。
譬如征派伕役、征發牛車運糧,征發的牛或死於道路,或被女真人搶佔,或以贏弱頂替肥壯,能原牛奉還者百不得一,牛主不但耽誤農耕,且損失重大,但『公差牛』卻不能不養。遼民的勞役、耕牛、車輛在春耕和秋收時被大量征發,蒙受了巨大損失,苦不堪言,傾家破產者不知凡幾。
其五,偽金女真強佔大量漢民田地,遍設田莊。遼河兩岸漢民世代所開墾的沃土肥田,皆被女真韃子圈占一空。
其六,誅戮極甚,遼東漢民被屠之狀,慘不忍睹,十室九空,千里荒蕪,而肆意殺戮儒士文人,則更見得建州賊酋喪心病狂。
攻城陷地,戰仇怨結,屠戮為快,過殺盡戮,尚可另作他論。但那叛酋賊首奴赫赤,因遼民屢屢逃亡反抗其暴政,遷怒於人,無端下令將被其拘執為奴的遼東文士生員,盡行察出處死,謂種種可惡,皆在此輩,悉以誅之,至是遼東文士未及逃亡者幾乎被殺戮殆盡,知機隱匿得免者,為數甚微。眾多文士生員無端被殺,只因識得文墨,讀過幾本前賢之書,以秦始皇帝之暴,『坑儒』惡名流傳千古,不過是坑殺了妄議秦政的方士數百,勉強算是『儒生』,而偽金叛酋無端屠戮,此舉則可謂喪心病狂,倒行逆施,暴虐無以復加矣。
叛酋奴赫赤種種暴虐,使得遼東人丁銳減,廬舍殘破,田園荒蕪,餓殍塞路,百業凋零,糧價騰貴,民不寧居,混亂動盪,而且愈演愈烈,嘯聚山林者多如牛毛,偽金女真為此應接不暇,疲於奔命,且奴赫赤是通過不斷的戰爭來併吞女真諸部的,其內部被其征服的女真部民,如葉赫部中銜恨思圖報復者不在少數,只是尚不得其便罷了。
因此,偽金叛酋的暴虐,待漢人極之苛酷輕賤,即那些怯懦降金者亦難以忍受,多有圖謀逃脫反正者,這些皆說明,民心可為我所用。這本是帝國可以利用的大好情勢,可惜先前主事遼東者皆敷衍苟且,又怯弱畏戰,慮不及此,加之掣肘者多,糧餉難辦,竟白白讓反攻的大好機會就此浪費,實可痛惜也。
然偽金暴虐,使遼東民心猶可為我用之,故而本侯堅信偽金叛虜必定為我所破。」
雷頊侃侃而談,至此方才停頓下來,歎息一聲,伸手抓起幾片削得薄薄的凍魚片沾鹽嚼吃,又連干了兩碗馬奶酒。
黑雲龍一氣幹掉碗中馬奶酒,說道:「當年十三山反金最為壯烈。十數萬遼民據十三山自保,始終不肯剃髮降順偽金,奴赫赤派兵圍攻,數次不克。十三山的遼民久被女真韃子圍困,誓死不降女真,死者泰半。後來還曾有七百人乘黑夜潛行下山,從海邊逃走,渡上覺華島後,才發現嬰孩都已被捂死窒息,有人問嬰孩何以窒息,回答說『恐小兒啼哭引來賊韃子追趕』,遼民對女真的淒楚怨毒之念由此可知一斑。確實如侯爺所言,民心猶可用。」
雷安民則抓起一塊剛送過來,還熱騰騰的手扒羊肉,三口兩口嚼咬下肚,再喝上一大碗酒,狠狠罵道:「媽那個巴子,奴赫赤這賊酋運氣實在太好,倒是很生了幾個好兒子,要不然,他這一手創立的偽金國早就四分五裂,灰飛煙滅了。」
圍坐在篝火前的幾個人自然都知道雷安民話裡的意思,當年奴赫赤兵敗寧遠城鬱鬱而死,死後因其生前沒有指定繼承人,而是宣佈實行所謂的八和碩貝勒共議推舉新汗和廢黜大汗之制,所以其屍骨未寒,偽金諸貝勒已經都捲入到爭奪汗位的漩渦當中,爭鬥慘烈異常,那時正是帝國反擊平叛的大好機會,然而帝國朝廷的黨爭,邊將的苟且使得如此大好機會白白錯過,令人扼腕歎息不已。
其實帝國又何止是錯過了這一次反擊平叛的機會?被帝國朝廷一次次浪費的機會實在是太多了,帝國有識之士都隱隱感覺到衰弱的帝國中央朝廷有心無力,實際上已經不可能在遼東有大作為,這都是朝廷臭棋不斷,連番措置失當所造成的惡果。
雷正泰灌下一大碗酒,歎息道:「逆酋奴赫赤第八子阿巴亥倒是很有些才幹,如果說奴赫赤的背叛不臣,攻佔遼河以東大片土地,還只是朝廷的癰疽之痛。則阿巴亥登上偽金汗位,大有可能是帝國的噩夢,此人論魄力、論眼光、論手段、論心計都是一時之選,大公子經營遼東鎮,此人怕是最強硬的對手。
阿巴亥此人登偽汗之位以來,已經革除了乃父當政時的不少極端暴虐的弊政,比如迫於現實,他減輕了女真對漢民苛酷輕賤的一些法令,說『治國之要,莫先安民』,下令漢人壯丁,分屯別居;漢民降人,編為民戶;善待逃人,放寬懲治,如此一來,冒險逃亡者大大減少。不過遼民早已十去七八,十年八年之內其效用不會很明顯。
降服偽金的漢官原從屬女真貴族,自己的馬不能騎,自己的牲畜不能用,自己的田不能耕;漢官病死,妻、子要被收入貝勒家為奴,所以先前漢官多有乘機逃亡者。阿巴亥登上汗位則對歸降的漢官給予田地,分配馬匹,進行賞賜,委任官職予以重用,加以優禮,以此籠絡歸降的漢人,此舉說起來就是要比帝國朝廷那幫腐儒要大度得多,高明得多,帝國若是一旦得知某人從賊,即一味的盡戮其人親族,以為可以借之震懾其他人傚尤,殊不知如此做法完全斷絕了已降偽金者重歸反正棄暗投明之途,此所謂徒逞一時之痛快而資敵助敵也。
奴赫赤大肆屠殺儒生士子,阿巴亥則反其道而行,開科舉試,錄取士子,加以重用,若長此以往,對我帝國平叛,收復遼東可大是不利。」
雷頊呵呵一笑,不以雷正泰之言為忤,說道:「阿巴亥此人是女真人中的異類,天生體肥如豬,並不像多數建州女真人那樣以勇武見長,但其人心計深沉,心狠手辣,先後逼死父妃,除掉二貝勒、三貝勒,挾制大貝勒,廢大汗與三大貝勒並坐理政之制,獨攬大權;此人眼下正在著手完善八旗之制,除了大力完備偽金的女真、漢軍八旗之制,又籌劃擴編八旗蒙古,以之加強對漢民和蒙古人的控制;還新設蒙古衙門,專門處置蒙古事務;又倣傚帝國,設立了內三院、六部、都察院,偽金女真的『三院六部二衙門』的政制已日趨完備,對我方亦是大大不利,而且此人佯順帝國,欲麻痺朝廷,卻致力於內政整治,並攻打朝鮮、連姻蒙古科爾沁、襲擊蒙古土蠻,極力擴張其勢力,對帝國、對遼西的威脅確實日盛一日,若不早做打算,禍至無日矣。
其實又何止阿巴亥?這幾年偽金女真中嶄露頭角的奴赫赤第十四子朵亦袞,亦是女真人之中難得異類,其人從小體弱多病,雖經刻苦鍛煉亦通騎射,但若論勇力,則遠不如他那些叔伯兄弟,相對於多數膀大腰圓的女真人,朵亦袞清瘦好似病夫,美髯垂胸,眉清目秀,稱得上英俊瀟灑。
女真人若徒呈勇力,實不足為懼,唯有此二人心計深沉殊絕,心胸亦不甚偏狹,擅以計謀勝人,女真有此等人,實深可慮之。」
黑雲龍、猛先捷對這些敵酋秘辛有些是聽說過的,但有些則還是首次聽聞,心中頗是震驚於雷氏諜報之詳盡細緻。
猛先捷皺眉道:「若是偽金賊酋阿巴亥盡改其賊父暴虐之政,勢必不利遼西,則又如何是好?」
「那又不然,」雷頊說道,「奴赫赤數十年的暴虐殘毒,又豈是阿巴亥數年之間就可以很快抹平的?沒有一兩代人三五十年工夫,血仇深怨那是休想消弭緩和下來,何況舊仇未去,新怨又添,他也最多只能稍示懷柔以舒緩怨毒而已。
再則,有句俗話說道,『狗改不了吃屎』,偽金女真暴虐殘毒乃是奴赫赤一脈相傳,其子孫偶爾迫於形勢不得不懷柔示弱,一旦形勢好轉,再度露出殘毒以肆的獠牙亦是必然之事。
人之性,做過奴才的人,尤其是那等受過欺凌心懷怨毒,以偏狹之心看待世間一切的奴才,一旦有機會翻身做了主人,對待奴僕一定比他原來的主人還要殘毒千百倍,此是一定不移之理,人的報復之心可以毀天滅地。
奴赫赤一系本是女真諸部中勢力極弱的小姓,被其他強大的大姓女真部欺凌可以想見,後來在寧遠伯李承良家為奴想必也曾被漢民所欺凌,所以這奴赫赤在得勢後,對女真諸部,對漢民都是暴虐無比,動輒殺戮相向,雖屬一世梟雄,亦是殘暴匹夫爾。
阿巴亥目前佯順帝國,不過是想麻痺帝國,爭取時間理順內政罷了。
對我們來說,情勢仍然大有可為。遼東民心猶可用之,女真諸部對奴赫赤銜恨甚深者也有很多,如葉赫人等部。
偽金眼下強於我遼西者,則是被其叛據的遼東地域廣大,易於迴旋;且其政令劃一,集權於一,欲來攻我,較少掣肘,能集中大部兵力野戰奔襲,即或不利,退之我亦不及追。
而我遼西地域狹小,又劃地分守,兵力分散,掣肘為多,軍令不一,最可憂慮者糧餉不濟,斯為最難。如此,彼欲攻便攻,我方則雖欲守而尚覺窘迫,何論攻為?雖有精兵,亦難克敵致勝。
我方強於偽金者目前是水軍和守城,騎兵野戰則在總兵力上大大不及偽金與蒙古騎兵的聯軍,在兵力上劣勢明顯,尤其是精銳騎兵的數量與偽金相比,相差太過懸殊,亦未可輕言大戰。」
「難道我們就這樣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混吃等死嗎?」黑雲龍恨聲道。
「方今之計,一是多方襲擾偽金,予以牽制;二是高築城垣堡寨以固守,重新整編訓練遼東鎮邊軍;三是招民屯田以蓄積糧草,並冶鐵、煮鹽、開互市等以足軍用;四是盡收事權,以得劃一號令之效。則兩三年內只要足食足兵,即可以與偽金互爭雄長,甚至收復失地,驅逐韃虜也不是不可能。」雷頊淡淡說道。
猛先捷、黑雲龍相視默然,這雷侯爺說的幾條別的都不出奇,不過是切實持平之論,唯有第四條「盡收事權,劃一號令」之說令他們倆躊躇——這話絕不是隨便說出口的,看雷安民、雷正泰都不作聲,顯然事先知曉風聲,說不定這還是雷門世家既定的方略。
以雷頊幾年以來在遼東鎮練兵屯田築邊所取得的政績,已然在遼西軍民中擁有很高威望,尤其是邊將中性情憨直的幾個蒙古籍將領如遼東總兵鎮戍使猛如虎、待罪立功的滿桂、山海關鎮將虎大威更是對雷頊言聽計從,而如寧遠城鎮將尤世威、尤世祿,錦州鎮將馬傑都以武寧侯馬首是瞻,至於遼東巡撫熊紳更是雷氏門下,可以說雷頊在遼東親信心腹眾多,唯一對其構成牽制、掣肘的,除了朝廷時常有所剋扣短缺的糧餉,就是遼東經略、遼東巡按以及鎮守中官這一批文官、宦官。
遼西現在雖然是雷頊主事,但朝廷在遼東的設官一向疊床架屋,分權制衡,這在天下太平之世倒也沒事,但遼東動盪,戰局緊張,需要雷厲風行的鐵腕,需要事權高度的統一,需要決策果決堅定,不允許敷衍拖沓,而這種層層掣肘分權效率低下的官制顯然就不適應現狀了。而且朝廷既然已派遣了遼東經略,常理上本來就不應該再由雷頊來總理軍務,但遼東鎮軍事的一潰再潰,一敗再敗,貽誤軍機,又不能不依賴世居遼東的雷氏宗支的子弟捍衛遼西屏障,其結果就是不能不依賴遼東雷氏馬廠提供戰馬、驢騾,不能不依賴雷氏煮鹽、冶鐵、鑄炮、造火藥彈矢,依賴雷氏的結果就是雷頊成為遼西的司令人,文官出身的遼東經略被架空,變成了專門總理糧餉的官,除了在糧餉上卡卡脖子以及向京師上奏折密報雷頊的一舉一動以外,唯一還能做的事情就是索取賄賂,而且有這些文官御史的存在,雷頊顯然也不能為所欲為。
「盡收事權,劃一指揮」顯示出雷頊已經迫不及待,強烈的危機感讓他到了不得不在『遼東鎮』採取斷然措施的地步,這意味著一場大清洗大整編,確立起雷頊在遼西至高無上的威權。
「末將不才,唯侯爺馬首是瞻。」黑雲龍選擇了追隨雷頊。
猛先捷臉色陰晴不定,半響才道:「末將亦願追隨侯爺,家父那裡且容先捷先行遊說。」
雷頊頷首,說道:「令尊大人那裡,先捷不必擔心,本侯自有辦法說服他。
此事已經策劃有日,亦是不得不爾。
如今的情勢,遼陽以南,偽金女真已然攻佔金州、復州多年,唯有旅順口尚未得手,我與偽金苦戰多年,幸能固守不失,使我水軍能以此為據點,頻頻襲擾沿海金、復、蓋各州,若失旅順口,偽金女真則拔去了一大眼中釘,使我再難襲擾金、復等州。同時偽金水軍雖弱,亦可讓我遼東鎮東西難以相顧,水陸各自為戰,若是如此,遼西勢孤,難有作為矣。海上諸島斷不可失,而旅順口亦不能失,失則偽金可集中全力進攻遼西,再不用顧慮來自海上的襲擾,因之這種遙相呼應、互為犄角,從海上騷擾和牽制偽金兵力,使偽金腹背受敵的形勢決不容再有失誤。
另外偽金女真上次東征朝鮮,佔領平壤,與朝鮮李王在江華島殺白馬、黑牛,焚香、盟誓,定下『兄弟之盟』,朝鮮國已然無甚力量牽制偽金女真。
就諜報看來,偽汗阿巴亥在結好科爾沁蒙古,近年又逐漸穩定了內部情勢之後,目前雖佯順帝國,卻是因其致力於攻掠擊敗蒙古察哈爾土蠻諸部的緣故,這雖然是我遼西難得的休養生息積蓄力量之機,卻也須嚴密監視偽金動向,只要有機會就該給偽金女真兇狠的一擊。
偽金女真想西征土蠻,咱們就等他們兩虎相爭,咱們好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伺機偷襲偽金女真的後路。或者與土蠻暫時結盟,那麼還可以對偽金女真實施夾擊,土蠻牧場能攻取則攻取之。老有人說咱們漢人適宜農耕,不能在塞外放牧牛羊,本侯就不信這個邪,不但要把塞外草原打下來,還要在塞外草原扎根築城,得一地占一地築一城,農耕放牧皆不誤。咱們在遼西如果沒有足夠充足的良馬和牛羊,難以與蒙古、女真諸部周旋到底。
至於朝鮮國,偽金女真既然已經征服過朝鮮一次,只要偽金女真再次騰出手來,必然還有第二次,借口總是找得到的,偽金女真豈肯讓朝鮮成為威脅自己的隱患?與其讓女真用兵朝鮮徹底征服朝鮮,還不如咱們『挾其王以令朝鮮』,以朝鮮為根基反攻遼東,則糧餉、馬牛之類即使朝廷不供,也庶幾可以足用了。
目前的設想就是固守遼西,招納逃進關內以及逃往朝鮮國的遼東難民屯田練兵;
大力整頓諸島水軍,使號令如一;
再就是伺機攻佔朝鮮;
奪取察哈爾駐牧的廣袤草場,咱們要尾隨偽金女真,給他來個黑吃黑。
若能得察哈爾之地,咱們甚至可以向北征服科爾沁,招撫野人女真。形成對偽金女真西面、北面的大包圍,而遼東水軍、朝鮮國若能皆入我之掌握則更是將對偽金形成大包圍,讓其疲於奔命,四面楚歌,腹背受敵。」
雷頊這番推心置腹的話,讓猛先捷、黑雲龍非常興奮,做什麼事情就怕因循苟且,一旦目標明確,許多事情其實不像想像中那麼困難,一步步做來也是可以達到的。
環顧四野,夜色蒼蒼,白雪茫茫,幾個人卻覺得心頭亮堂,這一番看似閒聊的談話,已然決定了一場無聲的清洗拉開了序幕。
只有完成集權,那些美好的設想才會實現,在偽金女真已經度過危機,完成權力交替,集中權力於一人的情況下,『遼東鎮』的事權若再不絕對集中,那就真的全完了,遼東鎮已經丟掉了大半土地,失去了幾百萬軍民,哀鴻遍野,早就該奮起反擊了。
在這冬夜雪原,圍坐於篝火之前的幾個人取得了一致的共識,這因此而來的風暴將使遼東鎮的命運轉向另外一個不可知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