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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卷 婚期臨近 第一章 懵懂不識處境惡 心情各異笑不同 文 / 金龍魚

    第一章懵懂不識處境噁心情各異笑不同

    雷字大纛和申猴軍團旗高高飄揚在臨安府城的城頭。

    臨安府城南門附近一家小飯鋪裡,開遠土司沙定洲一派普通儂人的裝束,與連襟湯嘉賓佔了角落裡一副座頭,據案大嚼,不時低聲嘀咕兩句。

    這小飯鋪只有五副座頭,沙定洲的二十幾個隨身儂人親信往這小飯鋪裡一擠,再沒有別的人敢進來找座頭吃飯了,沙定洲、湯嘉賓兩個倒是不用顧忌會被不相干的人聽到他們之間的低語。

    沙定洲偶爾會往飯鋪外瞥上一眼,陰冷凶狠的光芒便在其眼中一閃而過,隨即若無其事的與湯嘉賓繼續說話。

    沙定洲是王弄山長官司土司沙源的第三個兒子,沙源死後,其長兄沙定海承襲了沙源的土司之職,沙家勢力此後卻漸趨衰微。直到後來阿迷州(即開遠州)土知州普名聲死了,其妻萬氏寡婦為保地盤,招沙定洲入贅為夫。沙定洲入贅後,先施計殺掉了與自己為敵的普名聲之子服遠,爾後不斷擴張地盤,兩土司也合而為一,勢力大增,沙定洲領地千里,號稱擁兵二十餘萬,成了稱霸一方的大土司,甚至與坐鎮雲南的黔國公門氏家族也反目成仇,屢不聽命。

    沙定洲早與萬氏以及連襟湯嘉賓在暗中籌劃好,要利用門府與雲南巡撫、雲南三司的矛盾,以及雲南各地土司之間錯綜複雜的恩仇向背,發動政變從黔國公府手中一舉而攫取統轄雲南一省的大權。

    然而,未及發動,平虜軍已然捷足先登,大軍入滇,兵臨雲南府,迫使黔國公西逃永昌府保山,平虜軍也兵圍楚雄,急攻大理,然而一時間不能攻拔,戰局僵持。

    沙定洲早已視雲南為囊中之物,現在被平虜軍『平白』佔了先機,但又豈肯甘心罷手?

    想那門氏世鎮雲南,據收買的門府內線所說,府藏盈積,富可敵國,如佛頂石、箭頭石青、箭頭丹砂、落紅琥珀、馬蹄赤金等皆以篋裝,一篋百斤,每一庫藏五十篋,至少有二百五十餘庫,其他珍寶不可勝計。如此一筆天大橫財落入平虜軍之手,沙定洲只要一想起來,眼中就凶光閃閃,恨不能一天就把『可恨』的平虜軍消滅乾淨。

    沙定洲膽子都不算小,與臨安石屏州的龍氏土司向來不睦,這時卻敢便裝簡從深入臨安府城觀望窺探,這臨安城離石屏州不過是一日馬程,若是行蹤敗露,不要說龍氏土司,就算平虜軍方面也不會輕易放他脫身。

    臨安府城是臨安府的府治,而建水州州治也設在臨安府城(附郭),平虜軍甲申步兵軍團隨著中路平虜大軍進駐雲南府,旋即揮師向南,迅速接管了臨安府城和石屏城(石屏州州城)。之後,甲申步兵軍團便暫時駐在臨安府城,直到目前為止仍然算太平無事。

    然而,當已經有無數雙餓狼一般貪婪而凶狠的眼睛在盯著平虜軍,隨時準備撲上來把平虜軍各軍團部隊撕成碎片時,南征平虜軍各軍團部隊都尚在懵懂之中,並不知道自己處境險惡——

    雷瑾派遣各路軍隊進攻雲南,並沒有經過縝密細緻的事先謀劃籌備,其種種弊端缺陷已然隨著雲南戰事的進展一點點的逐漸顯露出來,就像那潮水逐漸退卻,水面下露出不少險惡的礁石一樣。

    進攻雲南之役,平虜軍固然在出其不意的時機選擇上佔了不少便宜,而黔國公門滄海在預無準備的情況下,面對平虜軍咄咄逼人的進攻態勢,也採取了避戰遠走的驕敵策略,連戰皆勝暫時的掩蓋了南征平虜軍即將面臨的危機。

    平虜大軍在成功進佔雲南府、曲靖府之後,因為戰事進展的順利,使得所有南征將領開始盲目樂觀,對軍功的渴望更加急速膨脹;

    加之軍政繁劇諸事纏身的雷瑾在新春正旦前後極其繁忙,預定的婚禮吉期也趕在年前年後一撥撥的來,再不可能時時關注雲南方向的戰事,雷瑾鑒於軍府遠隔千山萬水遙控前方軍事實際上極為困難,尤其是長時期的遙控,為了因應各方形勢的變化,遂追加命令暫時授予雲南方向多位領兵將領以臨機決斷之權。這樣一來,除了西路軍的康巴軍團和從征的涼山羅羅夷土兵在大軍進駐雲南府後不久即被雷瑾再度調回四川以外,中路軍各路軍隊的將領們,他們這些主要來自於『招安就撫』,只經過短暫的整訓改編就列入平虜軍作戰編伍的前彌勒香軍、前漢中流民軍的統兵將領,他們只在簡單的劃分了一下各自進軍路線之後,便各自分頭行事,帶著各自的部下匆匆去接管接收雲南布政司下轄的各府各縣。而這實際上已經遠遠偏離了軍府當初先取雲南府、曲靖府以立足,爾後穩步奪取雲南全境的謀劃想定,黔國公種種示弱和『膽怯』的行徑都已大大助長了南征平虜軍各路將領的驕狂,若是在雲南戰場面對的是顯而易見的強敵,他們或許還會戒驕戒躁謹慎行事,但是示弱的門滄海讓他們徹底的迷失,失去了對危機的敏銳直覺。

    人一驕狂自大,往往就會一葉障目,難以看清自身的處境,難以洞察目前的危機,而實際上除了崎嶇複雜的地形,在森林叢莽中穿行的道路,充滿敵意的蠻夷部族,騎牆觀望的部落土官,敷衍塞責陽奉陰違的地方官吏、屯守軍官,老弱病殘有氣無力的屯兵等等不利之處外,對平虜軍最大的直接威脅其實是輜重糧秣的缺乏和兵力的分散。

    當然,南征平虜軍兵力的分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輜重糧秣要從四川運入雲南布政司並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這絕對需要一批忠心任事的官吏主持辦理,才能保證輜重糧秣調運配給的順暢無缺,而原來的地方官吏和屯守軍兵對平虜軍卻並不太恭馴,眼下要想依靠原來那幫陽奉陰違的府縣官吏自覺合作就地籌集足夠糧秣顯然行不通,只能臨之以武力威懾。

    再則,糧秣轉運困難,雲南府、曲靖府雖然離四川近,卻也無法讓平虜軍中路的二十萬人馬聚集在一城一地,也必須分散籌糧就食。

    對軍功的渴望以及籌集糧秣的現實需要,使得平虜軍的部隊分散下到了許多縣、鄉,隨著接收接管的府縣越多,兵力也越發分散,而且這籌糧之舉實際上是在與當地人爭奪有限口糧,目前因為府庫中多少還有各地官府徵收上來的秋糧田賦,加上從黔國公府莊田的倉房中沒收的糧食還能頂上一陣,糧食目前還只是隱藏著的危機,一旦到了明年春荒沒有糧食吃的時候,那問題就大了,四川方面歷經戰事消耗也不會有太多餘糧支援雲南方面,就算有也因為轉運的困難而難以維繫二十幾萬兵馬的糧秣供應,如果出現糧荒,雲南局面勢必更加危殆!

    而實際上除了這些對平虜軍不利的因素,深層的不利因素則是平虜軍在雲南一省的號召力並不強,可以說進入雲南之後,平虜軍實際上已經變成『孤家寡人』,一旦形勢突變,雲南不會有多少本土勢力會支持平虜軍,無論是支持門滄海的,還是與門滄海敵對的土官勢力,也無論是世襲土官還是委任流官,都幾乎不會跟隨平虜軍,因之平虜軍是內少援應,而外部方面,四川固然可以增兵救援雲南,但道路崎嶇,緩不濟急,內外皆困,這都是預先沒有準備之故,合縱連橫甚至都來不及,平虜軍就可能要面臨一個猛虎鬥群狼的窘境。

    而就這樣一個在勝利光環遮掩下的危局,此時西北幕府和平虜軍卻都在忙著準備過年,並沒有多少人意識到這一點——

    即以雷瑾來說,他年前有一撥兒婚禮吉期,年後還有與孫氏的大婚禮,這籌備之事雖然自有下面的人著手籌劃,但仍然有很多事需要雷瑾拿定主意。除此之外還有一大串的酬酢宴請,另外還有給遠近親友的年節禮物都需要陸續交寄,遠在江東的親友,禮物年片之類早在閏十一月就已經開始寄出,譬如給司徒老太君就準備了陳放十年以上的山西老陳醋(藥用),雷氏大酒莊釀造的葡萄酒,從西域販運過來極珍罕的法朗思葡萄燒酒,河西玻璃作坊『水晶宮』出品的上品玻璃器皿,琉璃作坊『琳琅軒』出品的上品琉璃器皿,陶瓷作坊『青帝堡』出品的上品陶器、瓷器,玩具作坊『天工樓』『七巧閣』出品的各式花樣玩具,印書館的精裝書籍、彩印年畫、歷書,河西的馬匹、毛毯、掛毯、玉器,四川的蜀錦、漆器、丹砂、茶葉、極品藥材等等,其他親友也是各各有差皆備有饋贈之物,這些有綠痕、紫綃等人經手,自然是人人有份,無一遺漏,卻也需要雷瑾一一過目;而除了饋贈親友的禮物,京師之中也有大把需要關照送禮的人,上自名義上的『義父』當今皇帝陛下,內廷掌權的『乾娘』皇貴妃展妃、周妃、顧妃以及諸多太監中官,到外朝內閣六部天下兵馬都督府都察院,自然也少不了青鶻、獒犬、駿馬、玻璃、瓷器、絲綢、皮毛、金銀等應用貴重禮物,按雷瑾的話說就是提前祭拜京師裡的一干灶王爺,拿金子銀子『伺候』著,封住他們的眼睛嘴巴耳朵,尤其是在西北幕府自作主張進兵雲南布政司,這銀子錢就更不能省了,白花花的銀子可是好東西啊,「天上」有人說好話,雷瑾也才能放開手腳恣意行事,那些個銀子也權當是暫時存在京裡罷了。

    而軍府、長史府等文武高官都在忙各自一攤公務,這忙起來都沒有什麼空閒,腦子根本空不下來仔細審視一下形勢的微妙變化,而且雲南離西北幕府的中心地帶也實在太遠了,即使軍府的謀士們從各種彙集起來的滯後消息中察覺到什麼,等最終做出決定,然後再傳達到前方,傳達到已分散到雲南省各府各縣的前方部隊,然後再收攏集結必要的兵力,這再快再快也不是十天半個月內就可以轉換完成的,尤其雲南省的地形道路,使兵力的調動集結受到很大限制,比起北方平原要困難和緩慢得多。雷瑾和軍府在後方遙控前方戰事,因這種方式而出現這種情況也是無可避免的,只是時間遲早而已。

    無論是劃一指揮提調,還是輜重糧秣的充足供應,又或者是軍事部署的井然有序配置得宜,平虜軍的南征之役在這幾方面都存在著極大缺陷,一旦遇到對手強硬的反擊,失敗也幾乎是必然,何況先期的連串勝利讓南征將士變得普遍驕狂,而驕兵從沒有不吃敗仗的!

    現在,連這滇南獨霸一方的大土司沙定洲都已然蠢蠢欲動,極力想窺視出平虜軍的動向,平虜軍卻還幾乎是懵懂不知,兀自沉醉在開初這一連串的勝利中呢。

    窩在小飯鋪裡竊竊私語了半天,沙定洲抹了抹滿嘴巴子的油,這才招呼著連襟湯嘉賓起身出門。

    酒足飯飽,大模廝樣地走在臨安府城的大街上,遠遠的望著城頭那飄揚的雷字大纛,還有那一面『猴頭旗』,沙定洲冷冷的笑了。

    一個小宦官心驚膽戰地跪在地上,身子在瑟瑟發抖,他剛剛端上來一碗銀耳燕窩羹,也不知道門滄海哪根筋不對,突然站起身來,小宦官猝不及防差點沒把整碗銀耳燕窩羹給灑了,雖然最後勉勉強強穩住,但這在黔國公面前是絕對不允許的大不敬,小宦官自然是嚇得魂飛魄散,馬上遠遠的退開幾步,托盤放下,就跪在地上等著門滄海發落。

    想到這個把月被脾氣暴躁的門公爺杖斃了好幾個太監宦官,那不類人聲的慘嚎,那血肉模糊的下半shen,這小宦官就不寒而慄,今天要是公爺心情不爽,他的小命就完了,就交待在這裡了,卻是正好有緊急軍報送到,門公爺暫時還顧不上發落他,這卻讓個可憐的小宦官一顆心七上八下,沒個著落。

    門滄海哈哈大笑的聲音鑽入小宦官的耳朵,「狗才,給本公滾得遠遠的,不要在這裡礙事。」

    「奴婢叩謝公爺不罪天恩!」小宦官喜出望外,磕頭起來急急端了托盤疾步後退,然後無聲無息的轉身退出門滄海的臨時書房,帶上門,小宦官這才抬起衣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重重的喘了口氣,好不容易的揀回小命,逃出生天,猶有餘悸,欲笑而似哭,又帶著幾分慶幸不已的傻笑,這時他隱約聽到門滄海在書房內自言自語:

    「好一個固若金湯!楊畏知穩守楚雄,吾其無憂矣!」

    兵圍楚雄。

    彌勒教李大禮這一系的親信部眾,雖然在歸附西北幕府之後,對外的宣稱是整編的『暫設東川行營』,其實已經遠遠超過帝國行營的規定員額,一般行營即使滿編也不過六萬餘人,而整編後的東川行營員額雖然厲行整訓改編,員額仍然超過十二萬,其實編兩個步騎行營都足夠了,此次南征雲南,被整編下來的原彌勒香軍士兵也抽調了三萬餘人隨同南征,所以中路軍號稱二十萬人是連帶這幾萬押運糧秣的兵計算在內(不含四川執政府另行配屬的民夫和押運僉兵),這些前香軍士兵一則押運糧秣輜重具有相當戰鬥力,二則一旦需要補充休整,這些士兵可以相當輕鬆的就地補充戰鬥中的人員損失,可謂一舉兩得。

    因此一來,東川行營的一廂就不是通常的一萬二千五百人,而是近三萬人,圍攻楚雄的兩廂兵力就有五萬多近六萬人,而楚雄府全府不過四十餘萬口,府城軍民更是還不到三萬人,以近六萬兵力圍城也基本足夠,攻城更是綽綽有餘。

    而圍攻楚雄的主將:東川行營前廂都指揮使韓太湖,左廂都指揮使唐雲峰這兩名將領,原都是西南彌勒香軍中赫赫有名的十元帥之一,亦久經戰陣,然而圍攻楚雄府已經近月之久,竟然屢攻不克,無計可施,也就只能彼此相視無奈苦笑。

    彌勒香軍因為據守東川,原本就比較擅長守城,而守城與攻城之間是有若幹道理相通之處的,所以雖然手裡沒有什麼好的攻城火炮和攻城器械,各種攻城器械數量也很少,一般而言,東川行營以至少兩倍於敵的兵力圍攻楚雄卻也應該有所斬獲才是。

    但實際情況卻是金滄兵備道楊畏知在堅守城池上確實很有一套,設防嚴密,而韓太湖、唐雲峰兩人卻苦於攻城器械的不足,雖然想了不少攻城辦法,卻是難以遽拔,還因強攻損失了相當不少的兵員,出於保存實力的打算,對楚雄的強攻便不得不停止下來,轉而採取圍困封鎖不斷騷擾消耗之法,這種法子只能算是不得已而為之了。

    楚雄不克,平虜軍無論是進攻大理府,還是進攻永昌軍民府,都有後顧之憂,怕被據守楚雄的金滄兵備道楊畏知帶兵截斷歸路,也因此進兵西攻大理府、永昌軍民府等處都不敢盡全力去攻打,僅僅是騷擾作戰罷了。

    在臘月裡頭,除了強顏歡笑,自己給自己打氣之外,韓太湖、唐雲峰也委實沒有太好的辦法,誰讓他們拿不下楚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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