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大軍遠征雲之南秘諜閒話老石頭
宿鳥歸飛急。
大群大群的鳥兒急飛歸巢,鳴叫聲此起彼伏。
一望無際的山林谷地間,步騎騾馬混編的軍伍在商旅馬幫長年通行踩出的山徑上行進。
道路簡陋狹窄,馬騾都是善走山路腳力耐久的川馬、黔馬、滇馬,但沒有人騎在馬騾上,所有的兵器甲仗乾糧軍帳一應輜重都由馬騾馱負,將士兵卒全部徒步行軍。
受西川行營提督公孫龍節制的西川追剿軍團,全由抽調的守備僉兵編伍,並不是平虜軍中編伍的主力野戰軍團,連個正式的名號都未授予,更談不上軍團旗。而依照軍律,從各府抽調來的守備僉兵在一般情況下,戰事告一段落,若沒有新的調遣命令,即應該在兩個月內交接換防完畢,從哪裡來回哪裡去,各自還歸原來的守備軍團。
以陳好臨時提調的這個追剿軍團來說,因為曾經先後立下不少戰功,在重慶之役後,又奉命在夔州府臨時駐紮休整了一段時間,所以一直不曾解散。
在焦灼中等待,在寂寞中煎熬,陳好終於得到了新的命令——向雲南進軍,過安順州,歸明石羽節度大人節制,參與進攻雲南布政司所轄曲靖府的戰事。
目前南征雲南的總共三路,以集結於敘州府的中路軍馬最為人多勢眾,包括了暫編東川行營、漢中軍政官署的三個軍團,甲申步兵軍團、西川行營一部輜重兵,這一路兵馬不下二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南下烏蒙府、烏撒軍民府、東川府,以雲南布政司雲南府為攻取目標,兵鋒直指雲南府府城(昆明);
西路軍馬以駐防臨邛的康巴軍團為主,在峨眉派的遊說斡旋下,借道羅羅夷各部落聚居的涼山夷區,與涼山各羅羅土司的夷兵合兵南進,從西面威脅昆明,則作為奇兵和牽制性的作戰部署;
東路軍馬則以明石羽率領的苗疆聯軍由遵義府南下,至安順州與貴州水西土司合兵一處,進逼曲靖府,而陳好的追剿軍團則是在隨後由軍府直接追加的命令。
從前方傳來的戰報,東路軍馬這一路進軍遭遇抵抗的規模並不大,也不太激烈,而且沿途敢於抗擊的雲南兵馬,無論是官軍還是蠻部土司都被連根拔起殺了個乾乾淨淨,血腥瀰漫,這讓後來一步的陳好心急火燎,怕到時無仗可打,拚命督軍疾趕,然而雲貴一帶山高谷深,不但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且晝夜溫差也極懸殊,山嶺縱橫,河湖交錯,河谷淵深,密林蒼莽,又無寬敞大路,行軍殊為不便,雖欲疾行而不能,也便只能盡量兼程趕路了。
雲南府嵩明州。
天色將黑的時候,大地微微顫動,煙塵滾滾,沉悶的郁雷沿著驛道方向遙遙傳來。
從四川烏蒙府、烏撒軍民府分路南下的二十萬平虜軍步騎,在東川府會師後,逼降尋甸府守屯官軍,一路向雲南省城逼近,此刻已然兵臨嵩明城下,立營下寨,大軍圍城。
嵩明城裡的知州、都指揮使都臉色蒼白,心煩意亂,面對不斷湧來,看似永無休止的軍隊,是戰是降?心裡直打鼓。
雖然早就知道西北平虜軍意圖南犯,但是來犯的平虜軍軍力如斯強大,仍然出乎他們的想像。
雖然平虜軍尚未攻城,然而四野逐漸點起的篝火星星點點,宛若天上繁星,已然讓城內數萬人感受到逼人的寒氣。
何去何從?這是個大問題。
這一天艱苦行進了百餘里崎嶇山路,雖然輜重俱有馬騾馱負,兵士們已然筋疲力盡,疲累不堪,前方斥候回報稱已進入了雲南曲靖軍民府霑益州地界,陳好這才下令全軍就地宿營。
山林的夜晚寒涼幽暗,林木茂密的地方甚至完全看不到天空,其中隱藏著不可預知的凶險。
這裡是蠻族夷民聚居出沒之地,雖然平虜軍眼下與貴州苗疆苗人、瑤人以及水西羅羅夷土司還算和善親睦,但明石羽大人統領的苗疆聯軍進軍途中亦曾受到過沿途蠻部的小股襲擊,有鑒於此,陳好絕對不敢掉以輕心,親自帶了親衛巡察地形,遣兵把守險要,以免被蠻部襲擾而無謂的減員。
與世隔絕的深山蠻部之民,有些完全無法與之溝通,他們對於任何進入他們『地盤』的外人包括漢人在內都一概視為敵人和威脅,就像野獸一樣,甚至比野獸更野蠻。
因為只要熟悉野獸的習性,主動趨避,不去招惹,危險其實並不高,野獸如果不是因為飢餓,通常不會主動攻擊,而總是先虛聲恫嚇,震懾驅走外來者就滿足了,只有在感覺受到威脅時才會悍然發起攻擊。
而有些蠻民卻不同,只要外人進入其地盤,都可能遭到他們的突然襲擊,因為他們仇視一切外人,這沒有任何道理可講。
什麼叫蠻不講理?這就叫蠻不講理!對付這一部分蠻部,只有以蠻制蠻,以暴制暴,別無選擇。
一夜平靜,然而快到天亮的時候,還是出了事——在外圍警戒扼守險要的兵士與數百蠻族人對峙,衝突一觸即發。
當陳好率領親衛隊趕到隘口,果然是數百氣勢洶洶的蠻部山民呼喝叫囂,而且已經有人開始向隘口衝擊,石塊、標槍、簡陋的箭矢向隘口傾瀉。
有人開始進攻,形勢頓時猶如著火的乾柴難以遏止,所有的蠻民吼叫著衝向隘口,試圖一舉衝破隘口,幸虧扼守隘口的兩隊士兵不為所動,否則即使能守住隘口,也必有傷損了。
隘口前面裝了不少獸夾、伏弩,挖了陷阱,還撒了喂毒的鐵蒺藜,只有隘口正前方有一條窄小通道,所以轉瞬間就有好幾個蠻民受傷。
想著還要趕路,不能在這裡耽擱,陳好立即從親衛手裡要過自己的五石強弓,吐氣開聲,一支鳴鏑閃電般射出。
這只鳴鏑不是穿甲重箭,箭頭溝槽上卡著鳴管簧哨,箭一離弦即發出淒厲的嗚嗚怪聲。
鳴鏑一出,其他親衛也紛紛挽弓射箭,軍弓的射程和殺傷威力都遠遠強於蠻民的簡陋弓弩和標槍,而且那些呼嘯而去,閃耀著異光的箭矢都是塗以砒霜或生草烏粉,帶著致命的劇毒,不管是射到手臂或者是腿上,只是擦出了一個小血口,即可致命。
慘號驚呼此起彼落,只是兩撥箭雨就勾銷了百多個叫囂衝鋒的蠻民,精銳射手齊射的威為,如風捲殘雲。
當第三撥箭雨呼嘯而去時,剩餘的蠻民們已經所剩不多,開始向山林中逃竄,這樣更慘,完全成了不設防的箭靶子,最後能逃脫射殺的不過寥寥數人,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屍體,淒慘得很。
陳好什麼也沒有說,下令立即拔營起程。
不到一刻,追剿軍團魚貫而行,蹄聲得得,步聲雜沓,一萬步騎隨著陳好如同餓虎一般向曲靖城撲去。
白石江。
經過休整補充的苗疆聯軍兩萬,加上水西土司的一萬羅羅夷蠻兵,共三萬驍勇的蠻民戰士,在明石羽的率領下以勢如風雨般的攻勢,拔除了白石江北岸的若干屯守據點,與對岸的曲靖軍民府的屯守官軍對壘。
白石江是南盤江支流,全長只有三十餘里,由東向西穿過曲靖『壩子』南北兩翼(註:西南稱群山環繞的平坦盆地或高原平地為『壩子』或『平壩』,宜農耕築城,繁華的城池市鎮多在其中),其江流距曲靖城不過數里之地,中上游地勢險惡,怪石突兀,是自雲南北行和東行的驛道交匯口,亦是曲靖的咽喉要塞。
白石江並不大,秋後江闊僅里許,其淺處可以徒涉,若是春雨連綿之際,水位高漲,江流滾滾,水聲如雷,往來需渡船竹筏,頗不方便,也極冒險,是故用兵雲南者皆多趁雲南旱季水枯時節進兵,不僅僅是為著可避瘴癘之害,也是因此跋山涉水之便也。
曲靖城以及曲靖北郊白石江的重要,雲南黔國公府兼雲南總兵鎮撫使和雲南巡撫如何不知?只是自四川烏撒軍民府、烏蒙府一路南下,在東川府會師的平虜軍軍力龐大,又豈敢不調動盡可能多的兵力佈防禦敵?因此曲靖府的兵力反而相對空虛,只能將其精兵扼守白石江一線,依托險要阻敵。
明石羽率苗疆聯軍日夜兼程,趁夜突襲,於天明時分佔據白石江北岸一線要點。
扼守白石江防線的是黔國公府麾下的直屬親信兵馬,多年奔走彈壓雲南各蠻部,與叛蠻交鋒,戰力還不弱,與一般的屯兵不同。
曲靖守軍在白石江南岸依托險要地勢扼守,並且多埋地雷、窩弩,挖陷阱,設勁弩,但要徒涉渡江,便亂箭射之,以明石羽的三萬兵卻是急切間難以攻拔,如今不過每日令全軍鳴金擊鼓,作渡江之勢,騷擾對岸守軍。
明石羽的任務就是拿下整個曲靖軍民府,因此在二十萬大軍兵壓雲南府,直逼昆明之時,一個曲靖城拿下是早早晚晚的事情,明石羽不想強攻,因此上好整以暇的招撫降服了白石江北岸附近的一些村寨,全軍都好酒好肉的吃著,等後續軍馬趕上來再說。
如此這般便是隔江對峙三日。
這日晚間,斥候來報西川追剿軍團已距白石江北岸不到二十里,明石羽不由大笑,「來得正好!」
陳好披著鐵甲,手中倒提著一桿狼牙棒,沉重的狼牙棒在他手中宛如無物,背上斜背著標槍袋,鋒利的三稜槍頭閃著幽冷的青光,彷彿五條隨時擇人而噬的毒蛇。
一口雙手長刀斜掛胸前綁定,沒有佩在腰間,腰間掖著一把匕首,標準的陷陣死士兵刃佩掛方式。
陳好仰首打量著黑暗中的險要地勢,身後偶爾響起一聲低沉的聲息。
全副武裝的親衛隊就在身後,正準備以他們手中的兵刃劈開敵人的血肉。
渾身燥熱,心跳漸快,與明石羽商定下來的作戰部署,便是由他率領追剿軍團從白石江上游出其不意徒涉渡江,強行突破南岸險要隘口,循勢而出敵陣之後,待明日白晝,於山林深谷問,樹旗幟以為疑兵,吹銅角虛張聲勢,出奇兵佯攻敵之後軍,如此敵方必定要變陣禦敵,北岸三萬兵馬乘勢進戰,伺機搗其中堅,敵眾一旦披靡,必然大敗,白石江即下,攻取曲靖自然就不難了。
關鍵就看今晚能否強行突破,奪取南岸這個孤立的上游險要隘口,由於明石羽的三萬兵馬都集中在中路,離此十餘里之遙,因而曲靖守軍也多集中於當面守禦,上游就是有事,一時之間也未必能夠被其知曉。
連著三聲鳥啼,這代表著獵殺隊已經初步清除了崗哨,可以前進了。
陳好立時縱身躍起,向前奔去。
從闖上隘口的那一刻,殺戮開始!
慘叫!
濺血!
碎肉、殘肢、流淌的鮮血,激起瘋狂殺戮的**,突擊隘口的每個戰士都殺紅了眼!
將攔阻在面前的兩個士兵砸飛!
血雨飛灑中,除好全然不顧四面八方砍來刺來的刀槍,只是揮舞著沉重的狼牙棒!
敵軍士兵潮水般湧來,卻像是在礁石上撞得粉身碎骨的浪花,迅速退潮。
狼牙棒在刀槍和血肉中殺出一條血路,在渾身浴血的陳好身後,是一路的斷肢殘骸,以及殺氣騰騰的親衛隊。
箭嘯刀鳴,拚殺逐漸沉寂下去,追剿軍團的後續人馬陸續通過這個隘口進抵南岸。
曲靖城已然汲汲可危,即將易手!
「太行山的山賊頭子到關中打聽消息?他想要幹什麼?」
燈火通明的行轅簽押房內,炭火燒得很旺,暖意融融,秘諜部總管兼夜梟堂主管馬錦,內務安全署鋤奸營總管晏均卻都感覺到凜然的寒意在背脊上曼延。
雷瑾雖然淡淡問來,卻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晏均接掌內務安全署鋤奸營時間尚短,對此還沒有深刻的感受;而馬錦卻是心中凜凜。馬錦幾乎是看著雷瑾在西北如何崛起的,現在從雷瑾身上透出的那種無形壓迫感,雖是斂而不露,卻如同實質,直透心神,這種日甚一日的壓迫感覺並不好受。
「稟侯爺,從雪隼堂匯總的諜報來看,太行青牛寨首領老石頭,擅長太祖騰蛇棍、大小夜叉棍、少林金剛杖,十二路譚腿也極為不俗,武技相當不賴,這人雖然不大識字,為人卻精明、講義氣。青牛寨在太行綠林中實力不上不下,寨中傷殘老弱較多,拖累太大。近年各方勢力派人到太行遊說招攬人手,都不大看得上青牛寨,目前沒有發現此人有什麼過硬的靠山,青牛寨也暫時沒有投靠周邊任何一方勢力。」對雷瑾的疑問,馬錦沒有任何傾向的介紹了一下太行山青牛寨的背景。
見雷瑾的目光望向自己,晏均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道:「稟侯爺,從這老石頭今年幾次派人到西北打探的情形,再結合此次他向我們鋤奸營暗中掌握的線人索要的幾份長史府文告和律例法令通行範本情形來看,卑職大膽推斷這老石頭並非著意刺探我西北內情,而是在試探青牛寨有無另外的出路。
而他多方打探,卑職以為是受了如今西北一些不實傳言的影響,因誤信傳言,所以才會費盡心機的四處打探。」
「傳言?什麼傳言?」雷瑾問道。
「如今西北許多地方都在私下傳說,不管是西域還是塞北,只要有足夠的武力保有圈佔下來的耕地或是牧場,西北幕府都會予以默認,並秘密發給文牘執照,現在已經有不少人在四處打探消息,膽大的還真打算在這上面賭一把呢。」晏均回答道。
雷瑾呵呵一笑,說道:「這個傳言本侯倒是聽過了。嗯,鋤奸營可以花一點時間查一下這傳言是從哪裡傳開的。不過,本侯估計這一次查到最後,又是查不下去的了。鋤奸營真要是查不下去,就先存檔吧,也不一定現在就非要查個水落石出,本侯有的是耐心,早早晚晚會查到他們的底細。哼哼,這個傳言,估計又是那個神秘的幕後黑手搞的名堂。你們鋤奸營就不能爭氣點?這還是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呢,要是出去外頭還不得把本侯的臉面都丟光了?要好好查,知道嗎?」
「是。侯爺教訓的是。」晏均背上開始冒冷汗,頓了頓,又請示道,「侯爺,這傳言要不要下令有司禁止?」
「禁止什麼?既然有人吃飽了飯,沒事喜歡流傳幾句街談巷語,那叫讓他們傳好了,隨他們去。這傳言,其實仔細揣摩,也有那麼一點道理,說不定將來本侯一高興,還就真發給他們文書執照也未可知了。」雷瑾笑道,「晏總管,你找人給太行山的老石頭傳個話,他那青牛寨不就是五千人嗎?就是五萬人,西北幕府也能給他安置下了。他真願意來的話,隨時可以來,正大光明的來,悄無聲息的來,都無不可。就說這麼多。呵呵,他這姓氏,還真是不多見。」
「馬錦,西域、雲南、南洋緬邦方面的諜報還得加強,這是明年的重點,現在就該著手了。好好幹吧。」
「是。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