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破襲哈密傳捷報年末述職憂缺糧
狂飆從天落!
北風呼嘯,雪掩草場,沉沉暗夜之中,驟然而至的鐵騎洪流,眨眼間就踹破了哈密城以西的一個畏兀兒部族營寨,蹄聲如雷,人喊馬嘶,無數火箭帶著呼嘯的火焰,連綿尖嘯中猶如密匝匝的流星火雨狂瀉,釘在哪裡哪裡便竄起猛火,映紅大半個沉沉夜幕!
一輪火箭還沒有射完,營寨中的畏兀兒人馬便已經倒下了一大片,慘號呼喊,牛羊亂叫,亂哄哄好似天塌地陷,整個營寨瞬間燒成一片通明的火海,燭照半邊天空!
待殘餘的畏兀兒人醒過神來,已經淪為襲營者的戰利品,成為眾多俘虜中的一員。
幾乎在同一時間,哈密城內已經是一片昏天黑地的混亂,馬踏長街,鐵蹄踐屍,暴烈的叱喝,淒慘的呼號四起,完全一片兵荒馬亂的景象,駱駝、馬匹、牛羊亂哄哄到處驚走,趁火打劫的,強姦的,**的,縱火的,背後捅刀子的,爭路而逃時殺死親兄幼弟奪馬逃命的,父子自相殘殺的,不一而足,所有的親情人性都在猝然而至的戰亂中撇開到了一邊。
至於潰逃的兵士更是窮凶極惡,殺人放火如同家常便飯。
在這一時刻,突然間這由暴力維持著的法紀蕩然無存的混亂時刻。人性之惡在這樣沒有約束的環境中驟然膨脹暴發,上演著一幕幕令人髮指的人間慘劇,唯一的規則就是弱肉強食。
率部經樓蘭海,迂迴突襲哈密城的郭若弼,在『廣成道』南谷子門徒的有力配合下,非常輕易的就一鼓突破哈密城門,向城內突進,城內片刻間屍骨如山,到處是烈火濃煙,濃烈的血腥在呼嘯的北風中令人窒息!
到處是人狂奔,馬疾馳,胡笳四起,畫角長鳴,哈密王的軍馬兵敗如山倒,說來難以置信,面臨敦煌行營數千精銳的驟然突襲,哈密王麾下軍心一亂,已然不可收拾,千百人中只有一心逃命之人,卻無奮起抗擊之人,總之哈密城內人喊馬嘶,血肉橫飛,很快即告失守,大勢已去,哈密城內只是一場殺人放火的屠殺而已。
而自星星峽輕騎疾進的平虜軍西寧軍團,遭逢的卻是一場慘烈的暗夜血戰!
其時,馬啟智所率軍馬,兼程疾進,鐵騎飛馳,欲待逐一捲襲哈密回回牧場營地,首當其衝的便是哈密回回酋領的營地,乃是斷其拇指,震懾餘眾的擒王斬首之計。
但凡戰陣之事,遭遇突襲之時,領兵將領的膽氣最是要緊。同是遭遇突襲,將領若身先士卒奮勇酣戰,人人懷死戰之心,戰場形勢便較為不同。
西寧軍團的回回騎兵,個個強悍驍勇,更兼此次系潛師偷襲,人人都以為擊破哈密回回酋領的營地是舉手之勞,誰曾想這營地中的哈密回回兵士竟是沒有驚慌大亂,反倒猛衝反擊,生似早已有備一般,一時間兩軍大規模糾纏在一起,殺得難分難解,完全出乎戰前的預料,突襲而遇上有備之兵自是倒霉,然而刀已經出鞘是不可能猝然收回的,也就只能硬著頭皮拚命死戰了。
戰鼓隆隆,號角淒厲,鐵騎呼嘯,破入駝城,在破營伊始,馬啟智便看出情勢有些不對,眉頭緊皺,此時也未及多說,彎刀一舉,帶著西寧軍團中最精銳的親衛騎士驚雷閃電一般自中央奮勇突擊而進!
馬啟智的一千護衛騎兵都是其馬氏一族的親族子弟,有道是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新月飛鷹旗所到之處,人仰馬翻,血肉橫飛,鐵流洶湧,一路砍殺,大顯威風,猛勇衝鋒,勢不可當!
兩方糾纏惡鬥,拚死力戰,傷亡眼看越來越大,好在馬啟智並非空負智名,預先也留了接應後手,正在戰事一時膠著不下之時,營地四面號炮四起,煙火騰空,旌旗舞動,喊殺驟起,四面八方漫野都是火把,蹄聲如雷,也不知道有多少騎兵颶風般向營地中捲襲殺來,簡直像是有數十萬大軍重重包圍一般。
如此聲勢,在黑夜中尤其令人心悸,何況四面八方都是回回語的喊話轟傳:「投誠不殺!投誠不殺!……」
到天亮時,這一場預料之外的血戰終於熄滅了最後一點抵抗的火星。
清點戰場,營地中遺屍近兩萬,西寧軍團擔負前鋒突襲的五千騎兵戰死近兩千,重傷兩千餘,輕傷近千,隨後接應的騎兵也有不小傷亡,一萬驍騎幾乎非死即傷,竟是西寧軍團前所未有的慘勝,就是以前尚是鄉兵『西寧馬戶』時與蒙古韃靼的游騎較量交鋒也未有如斯之慘烈,而『事先有備』的原因卻是令人啼笑皆非——並非哈密回回事先知曉洞悉了西寧軍團的軍情,而是哈密回回的酋領自恃兵強馬壯,有意在數日內糾集回回部眾秘密偷襲幾個與哈密王走得太近的蒙古小部族,也即雷天星等人所領的那幾個『蒙古部族』,正是秘密的厲兵秣馬即將完成之時,卻遭到這種滅頂之災,一夜苦戰,終不免覆滅的命運。
此一戰,若非是馬啟智始終堅持搏獅用全力,搏兔亦當用全力的方略,部署了五千精銳騎兵為後手救應,沒有分兵出擊,馬啟智的謹慎終於使得西寧軍團能合全軍之力擊破了這一處哈密回回營地,否則有可能他們的傷亡更為慘重,前鋒突襲的五千騎也許會與對方戰個玉石俱焚也說不定。
戰場清點的傷亡匯總,直氣得一干馬氏子弟咬牙切齒,嚷嚷著要盡殺俘虜以洩憤,馬啟智默然半響,卻是長長地一聲歎息:「慘勝若敗,其錯在我!焉可殺俘洩憤?皆是真主子民,此言爾等休得再說。爾等謹記,俘虜如何處分,當聽郭爵帥決斷,不可擅自作主。現在該是我們逼迫其他哈密回回繳械投降的時候了。」
此時在哈密城哈密王府,哈密王已然是冰冷的屍首,而其所有親信和嫡系子女亦皆被擒執斬殺,一一驗明了正身,昔日堂皇華麗的廳堂之上,伏屍枕藉,血濺地錦。
郭若弼在其間拄劍而立,泰然自若,悠然對著敦煌行營的幾個部下笑道:「接下來,待其他各路戰報一到,就可發紅旗捷報報捷了。」
「爵帥說的極是。」
北風呼呼,天色陰沉。
駐馬山岡,雷瑾俯瞰下方,身後旌旗漫卷。
功封三等伯、提督西寧行營、總理四川貴州軍務的狄黑從四川北調,鎮守關中,這時已經帶了親衛營從長安前來軍府行轅述職,即將抵達。
以雷瑾之顯爵身份和地位,使用全副儀仗鹵簿盛大出迎自是於禮不合,但是以兄弟之誼迎出十里之外專候狄黑大駕則並無不妥,因此上雷瑾並沒有穿戴朝服,也沒有穿戴蟒袍,僅是便裝而已——火紅的狐腋箭袖,外罩貂鼠斗篷。
自有隨從的護衛親軍到前頭一路打探狄黑行程,流星探馬穿梭也似往來飛報。
最後一騎快馬飛馳而來,探馬斥候滾鞍下馬,稟道:「狄爵帥已經到了三疊崗!」
雷瑾眺望遠處,果見前面三疊崗的驛道處轉出一彪勇武剽悍的騎士,應就是狄黑的鹵簿儀仗了,但人數卻是出乎意料的少,以狄黑如今『總理四川軍務』的頭銜,及其在平虜軍中的地位,他的直屬衛隊可以達到三千騎。
走馬前導的是兩百親衛騎士,一色的鐵甲紅袍,一色的羊毛氈披風,全著帝國重甲騎士的武職服色,長漆槍、弓刀、皮盾,衣甲鮮明,器械精良,一望即知。
中間便是狄字大纛,後面是同樣的三百重甲護衛騎士,騎著高頭大馬,只是區區五百騎而已,對於平虜軍中坐鎮一方的大將,這點隨從顯得實在太少了。
雷瑾怔了一怔,一舉手,軍府行軍司馬立即傳令:「放炮鳴號!」
頃刻間號炮一聲一聲轟鳴,畫角嗚嗚,在山鳴谷應的回聲中,馬隊緩緩而來,隨即兩邊一分,狄黑催馬,小馳出隊,迎了上來。
雷瑾細看,這位口盟大哥頭上戴著樸實無華的鐵胄,高高的紅纓隨風拂動,身上披著堅固的魚鱗鎧甲,披玄狐大氅,兩把強弓盛在弓袋之中,兩個牛皮箭筒不過是一般銳士常用的制式裝具,一口彎刀,幾把小手斧都或背或掛在身上,一條馬鬃夾雜細牛皮製成的套馬索則掛在馬鞍上,除了盔甲上的徽記和綬帶花結表明了他的高階身份,捨此之外,這身衣甲頂多就是平虜軍中一個銳士的常見配備。
狄黑也打量了一下雷瑾的變化,甚至還看到了在雷瑾身後的兩員平虜軍大將——白虎軍團的白玉虎、蒼狼軍團的魔高,還注意到兩人都騎著矮小粗壯的蒙古馬,而不是較高大的涼州大馬或西番馬,心下暗忖這倆馬賊頭子不會也是來述職的吧?
接下來的一通見禮寒暄也不消多說,於是乎兩隊合為一隊,並轡而回。
又是一個陰冷的冬日,隨著年關歲尾一天一天迫近,雷瑾也忙碌了許多。
寬大敞亮的行轅簽押房裡,火爐的木炭燒得紅亮紅亮,暖烘烘的。圍著火爐,剛從後面暖閣過來的雷瑾正忙著接見西北幕府各衙署前來述職的官員吏員,與各重要幕僚會議大小軍政事務,也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架勢。
已經將近年末,西北各軍政衙門的官員吏員時常一批一批絡繹不絕的請見述職,雷瑾毫無架子,品級以下官吏一概便裝坐談,以示隨意不拘,從錢糧田賦收支,到各府州縣官吏俸祿股利收入,地方民情習俗,等等,海闊天空漫無邊際,不像是述職,倒像是隨和平易,如同家人般的夜話家常,甚至還有平涼府本地的士紳名流也在其間予以接見,詩文書畫風花雪月無所不談。
狄黑下了馬,讓親衛在外邊牽馬候著,獨自一人一腳跨進行轅門廳時,便見行轅之內將官軍吏都是一片無聲忙碌,沒有人有空閒,卻是忙而不亂,有條不紊。
在行轅簽押房前設置得有讓來客等候的廂房,其實就是一個側廳,狄黑看去,其中等著候見的人還不少,武官一色的正襟端坐,雖然房中湯茶點心皆備,甚至還有煙草預備著,但武官們如同泥塑菩薩一般瞠目而坐,煙不吸茶不啜默然不語,就是文職官吏也肅然端恭,偶爾吃點心,點湯點茶,也是用畢即歸原位,絕不交頭接耳,等候的廂房中一片寂然。
狄黑也不清楚這裡面的道道,以為自己也應該在這側廳中等候,便一腳踏進側廳,廳內的武官們立時齊刷刷起身,雙手胸前交叉躬身行禮,狄黑的階級比他們都高,這些武官雖然來自不同的軍團,按軍律自當敬禮。
而文職官吏則作揖為禮,狄黑亦一一還禮,一番忙亂,這時便有軍府屬吏奉命過來請狄黑到簽押房內坐候。
簽押房內,除了雷瑾,還有長史蒙遜、暫設四川執政府執政獨孤岳、白虎游騎軍團節度白玉虎、蒼狼游騎軍團節度魔高以及新任參軍張宸極、曹文詔、曹變蛟幾人在座。
雷瑾雖然與這幾位說著軍政事務,卻不時有內記室和軍府的官吏遞進手折條陳來啟稟請示,有的說調防進軍,有的說駐節關防,有的說何處該架橋,有的說何處道路要修整,有的則說火藥防潮,裝具更換,駐軍水糧肉蛋奶果蔬衣甲器械怎樣供應諸般瑣碎軍務,有時說的卻又是災饉賑濟河渠水利道路修整春耕農具一類預先著手措置,紙上談兵的來年之計,總的還是以軍務較多,旁及政務則主要是內記室職掌著相當大的監督責辦之權,這必然涉及到西北幕府長史府、審理院、監察院、四川執政府的官吏和地方府縣官吏所辦理的事務。
狄黑走進簽押房時,雷瑾正在口述指示:「造火藥,現在長史府兵曹、軍械司監製著,開礦所用、火器槍炮上所用的火藥,俱已有定式,依樣做去,品質很好,向受將士們稱讚。你處上報雨季火藥受潮壞掉極多,雖經翻曬炒干,炸力也大弱等情事,經該管衙署派員核實無誤,現責成長史府各曹司署該管衙門如工曹等即調派優良工師刻期改良。你既勤勉公事,宜按律記功以資表彰。轉長史府存檔。」
蒙遜一旁笑道:「如今長史府工曹管得太寬,舉凡河渠、水利、塘堰、河防、城池、船政、礦冶、陶瓷,什麼屯墾、營作、修繕、柴炭、橋樑、渡口、漁獵、河運、舟楫、軍器作坊、鑄銀造錢工場……民生國脈,雞毛蒜皮,但沾一個『工』字兒就和工曹干連。長史府的官吏還在文官學院、吏士學校治學時,就大抵要在這個衙門裡磨煉,磨得什麼都懂一點,出來才能選到各府院或地方府縣衙門任事,河渠漕運、屯田水利、火藥工場,一應這些瑣碎,都是一把抓,都要管一點。」
「呵呵,」雷瑾笑道,「這工曹確實是管得太寬。不過,在兩位長史的運籌下,我西北的『工曹』與朝廷的『工部』雖然只有一字之差,實質卻已大有不同。如今西北的『工曹』,疏節闊目,總其大綱而已,一應細務多半已經分到其他新設司署衙門之中,譬如水利署、商貿署、堪輿署等。
嗯,記下這一條,這長史府工曹職掌條例也是時候該修訂修訂了。」
雷瑾這是順便在向諸如參軍張宸極等不太諳熟情況的新進之人解說西北『工曹』職掌與他處的異同,但也只解說完這一句,馬上接著說道:
「下一件。嗯,等等,這眼看著年關越來越近,本侯說一句,從現在起,這軍中兵士們過年的米面、肉菜、果蔬、魚蛋、被服、春聯、軍械軍需、防治凍傷頭痛腦熱瘟疫時症腹瀉肚疼的一應藥丸膏散、防寒取暖的油脂手套柴火石炭等物,還有歷次戰事傷殘的兵士、家境困難的兵士家眷、寡婦孤兒,該用銀子的,都應該盡快準備著,要責成各相關衙署擬出條陳名冊上報,一邊內記室、監察院要盡快核實名冊,一邊長史府這邊就要擬出匯總大概所需的銀錢額度,該調運的調運,該採買的採買,雙管齊下。還有各衙署文職武職官吏的年貨,也都統由長史府統籌一體採辦,公開撲買,各農莊、牧場、商家、礦場,無論是不是西北本地商賈,都可進場競投撲買,凡撲買商貨,首先要貨好,再求價廉,不要怕花錢,這裡頭也儉省不下多少,就不要儉省了。總之這年一定要過好,平平安安皆大歡喜。嗯——說完了。」
雷瑾這邊一頭說,下頭記錄的書辦女官和吏員一頭記,說完了也記完了,等轉錄成正式公牘,雷瑾過目無誤後,就可蓋印簽押下發知照各衙署辦理了。
狄黑雖然戎馬倥傯,其實與雷瑾時常有書信往來,他是知道從雷瑾開始,自上而下的西北官吏僚屬們,都在期盼著能有一段比較安穩的時日,可以內則整肅內政,外則擴張實力,譬如長史府,長史、參政們想做的就是修河渠水利,修道路城池,疏浚河道塘堰,修儲水的水窖,沿邊牆大植林木,屯墾田畝等等,這些若能做成,對西北幕府而言無疑是萬世不朽利國利民的大功業。
據狄黑所知,雷瑾的幕僚中甚至囊括了不少涉洋東來的西洋傳教士,其中就頗有幾個精於西法火藥火器者,又有精於西洋歷算書畫、精於西洋巧器者,這些人藉著為雷瑾出謀劃策,也取得了在西北建立基督教堂傳道的許可,只是西北佛道儒清真喇嘛諸教並立,信仰基督者不多。但這些西洋人的機巧玩意,在狄黑看來,實用可取,有利經濟民生的地方不少,用於軍事戰守更有特別的威力,皆可為我所用焉。
如今見雷瑾處置政務心思日顯縝密,狄黑心中也是喜歡,暗自高興。
眾人正說著話間,簽押房外面忽然一陣歡呼喧嘩,這在嚴肅緊張的軍府行轅是極罕見的事情。
「侯爺,紅旗報捷!郭爵帥已經拿下哈密城,從哈密發八百里紅旗報捷!現正調兵遣將追搜殘敵。」
眾人正疑惑間,一個軍吏笑逐言開的進來報喜,也揭開了外面喧嘩的原因。
雷瑾接過郭若弼三天前發自哈密的八百里捷報文書,無動聲色。
實際上這個消息雷瑾早已經通過絕密的旗號燈號號炮烽火接力和飛鴿接力傳訊知悉了,秘而不宣完全是故意要給西北軍民一個大驚喜,以振奮民心。
雷瑾看完了郭若弼的捷報,心中想的卻是馬啟智在己方傷亡極大,西寧軍團上下群情洶洶叫囂著要殺俘虜洩憤的緊要關口,沒有把持不定,而是力排眾議,對於這一點雷瑾非常讚賞,這便是獨當一面的大將才幹,異日可堪大用之能者帥才也。
「哈密即下,隨後的設縣守土,瑣事繁多,諸般細務,本侯已與長史府商議妥當,交由長史府派員接管。此事諸位若有建議,即可上折本言事。這事且先放過一邊。」雷瑾並無多少喜色,憂慮似更深,說道:「本侯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拿下哈密,雷瑾仍然憂心,這不能不讓在場之人打疊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對,是什麼樣的事呢?
「本侯擔心的是明年西北糧食夠不夠吃,西北一千多萬民口,另外這一百多萬軍口,加一百五十萬僉兵,一軍至少當三民,若耗用豆麥粟米餵養馬牛,則一馬耗糧至少可當五口,西北大略總有兩三千萬口要吃飯,餓肚子就是大問題。這戰馬所耗豆麥草料雖然以冬春為多,也不能馬虎,明年馬糧儲備從現在開始預儲,前此劉衛辰長史建言,馬糧儲備要比往年再增加三成。本侯之意,寧多勿少,這賊老天,誰知他明年什麼光景?馬糧預儲要比往年增加五成才是。西北這麼多軍民男女、戰馬牲畜,嘴一張就是不得了的大事,雖則表面看來如青海蒙古、吐蕃、土人,還有康巴,等等,都不需要西北幕府供養,然則一旦缺糧,其心不穩,切不可輕忽。
今年天時不正,入秋雨水不多,冬雪更比往年大大見少,明年最怕一是旱,二是蝗,那年我們擔心蝗災,結果雖然有,不大,這是我們的運氣。但明年這蝗災是小還是大,不好說得很,我看還是得未雨綢繆,多想想應付旱災蝗災的法子。
關鍵的是我們從現在起,就得多方籌集糧食,人吃馬嚼,應付戰事、賑濟,在在需要糧食。多準備幾手,就真有什麼急難,我們應付起來也有底氣。
另外,南方的南洋戰事打到如今,已經漸現反客為主的態勢,可能用不了多久,什麼北鄭南阮都成昨日黃花了。這南洋戰事暫時和我們沒有多大關係,當下與我們有關的則是現在已經有四十餘萬安南戰俘將從廣西取道貴州驅趕北來,這些奴隸如何安置?我看,四川貴州方面要盡快準備幾十萬套冬裝應用!
怎麼著手,四川執政府要預先籌謀了,這些奴隸如果大批凍餓而死可不行,這些奴隸久處南洋,不慣北方苦寒,這個獨孤先生要考慮,冬裝之外是不是每人再加一條毛氈子?要考慮一下,至於口糧,僅讓他們有力氣翻山越嶺就可以了,不能讓他們吃飽。
還有西北律例法令如何配合?各衙署都需要早早謀劃,呵呵,修路修渠耕田勞作各種苦力活,有了這批安南奴隸,西北青壯勞力不足之弊就可以大大緩解了,而且有一就有二,後面還陸續有大批安南奴隸到來,長史府又將不得安生,大大忙碌了。」
蒙遜只能搖頭歎息,道:「沒有別的法子,只有咬牙硬撐了。現在關中延綏是一大堆事情,四川是一大堆事情,眼見貴州、雲南還有西線哈密都是有一堆忙也忙不完的事情接踵而來,現在就是再多一百萬奴隸也不過如此。只是這人手還得增加,層層分權負責,倒也不是很繁難。誰讓侯爺麾下的兵將一個賽一個的剽悍猛銳呢?」
只聽不說的張宸極這時插話道,「這才是宰相之才,總其大要,綱舉目張啊。」
狄黑看眾人會議,雷瑾居中侃侃論政,縝密細緻,顯示出在雷霆鐵腕之外,這平虜侯治民理政的另外一面,心下暗歎:玉磨成器,古人不謬也!
久坐無聊的魔高嘟囔道:「左右不過是奴隸罷了,又是冬裝,又是毛氈子,比待我帝國民眾還寬厚,這算個什麼事?」
蒙遜哈哈笑道:「魔將軍謬也,這批奴隸,已經是西北財產,豈可輕易使之折損?這裡面,魔將軍也是有份的,奴隸多死一個,魔將軍能分到手的紅利就薄一分呢,怎麼可以不當回事?」
雷瑾也笑道:「你們兩個馬賊頭子在塞外逍遙慣了,不耐枯坐,怕是滿肚子怨言了。也罷,本侯這就分派你們的應分職事,這其一,你們倆這次回去以後,注意多掠取些牛羊牲畜、乳酪、乾肉等一應吃用之物回來,糧食不夠肉來補,你們自己也要多些儲備,應付可能的饑荒;這其二,四川還留著白虎軍團、蒼狼軍團各五千騎,本侯看阿顧統領這一萬騎也甚有章法,有意成全他,準備新編一個騎兵軍團。這一萬騎以後就算作阿顧的班底,你們二位有沒有意見?」
白玉虎拱手笑道:「末將們不敢有怨言,五千騎而已,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白虎軍團現在也沒有大的傷亡,已經增編到兩萬騎了,這五千騎沒甚打緊的。」
魔高悶悶地嘟囔一聲:「就你狗日的查乾巴日忠心耿耿?窮表什麼忠心?難道咱家就含糊你?老子的人馬,現在有三萬驍騎,這區區五千騎還不放在眼裡。就是這樣。」
「你們兩個土財主,在塞外連搶帶拿,肥得流油,怎麼一見面就死掐?」獨孤岳笑道,引得眾人爆笑不已。
「好了,好了,」雷瑾說道,「長史府要通過販運商隊多多販入乾肉、乳酪、炒米、炒麵等易儲乾糧,互市購入乾肉乳酪炒米炒麵也注意不要張揚,總之盡一切可能儲備充足糧貨,又不能引起北方蒙古人的警覺和恐慌。西北雖然與丁氏家族、風氏家族關係良好,但這糧貨乃是生民命脈,西北府庫倉儲一定要充足,這得防止糧商囤積居奇啊。」
蒙遜點頭,道:「明年春荒,修路開渠以工代賑也需要糧食,侯爺所慮乃是正道,應該的!另外,下官以為來年備荒之政,獨孤兄提倡的蕃薯、土豆、玉蜀黍要增加種植,宏文館和博物館的供奉學士、農學大師已經選育了新的品種,每畝蕃薯、土豆的產量現在估計比初種時增加三成不止,一畝沙土瘠薄之地以之種黍麥,頂多頂多不過幾百斤,種蕃薯甚至可達三千斤以上,土豆種植在苦寒之地一兩千斤也不成問題,吃著雖是粗劣,但以之果腹絕無問題,且幾乎不與黍麥爭地,這是好東西。」
「好。」
這一通忙下來,狄黑也不過說了些四川軍務和回調關中駐節移防的事項就罷了,狄黑的『總理四川軍務』頭銜撤免,仍然是西北幕府參軍提督西寧行營,兼『巡撫關中延綏軍務』。
狄黑見雷瑾忙碌,也就告辭出來,領命去巡視檢校雷瑾親領的護衛親軍。
雷瑾護衛親軍現在的三個軍團都已經調到行轅佈防,現在得令立時忙碌起來,騎兵各部曲忙著勘驗戰馬,獸醫們忙得滿頭大汗,騎士們也是分外緊張,跟在獸醫身邊團團轉,自己的戰馬若被獸醫評為不合式,軍功考績可是要降級的;再就是勘驗馬具兵器,舉凡馬身甲、馬頭護甲、鞍轡肚帶馬鐙、弓箭刀槍盾火器,騎士們一一自驗,再由隨軍工匠檢驗,稍有瑕疵損傷,即便換下送修。
除此之外,其他的警戒巡邏編伍操演,倒是照常進行,整個涇川山區竟是熱火朝天,毫無冬日蕭瑟氣象。
狄黑則帶領自己的五百親衛,各處巡視,一一校驗護衛親軍各部曲是否真正戰技精熟,器械戰具是否精良完備,也就是狄黑這樣的沙場驍將能鎮得住場面,換了其他將領代繁忙的雷瑾前往巡視,恐怕都未必能令這些趾高氣揚的護衛騎士心服,雷瑾的心思,狄黑卻是明白,自然兢兢業業,絲毫也不馬虎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