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美酒待遠客坐談說『實行』
雪霏霏,風凜凜。
鴛鴦帳暖,孔雀屏欹,悄無人語聲寂寂。
雷瑾驀然醒來時,尚是雞鳴之時,夜來曾經癡纏的美妾嬌婢們兀自玉體橫陳,擁被酣眠,其中卻獨缺聽梵一人,已然不知在何時悄然不見。
在黑暗中微微一歎,雷瑾已迅速拋開心中瞬間的失落和脆弱,恢復冷冷如雪的心神。
在他而言,一點點的情感氾濫都已是絕對地奢侈,太多的溫情柔緒會對殺伐決斷有所干擾和牽扯,而權力越大,隨之而來的責任和風險也越大,任何不理智的莽撞舉動都可能釀成大禍,雷瑾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惕之慎之,不敢懈怠,因此心中波瀾方起,便強自按捺了下去。
悄然起身,雷瑾繞過了帳前裝飾繁麗的屏風,警醒的侍女已經點亮了外間的數座銀燈,捧來了銅盆,分別盛裝著冰涼的清水和熱氣蒸騰的熱水。
或涼或熱的面巾分別擦拭一過,雷瑾精神抖擻,惺忪睡意立去,頓時無比的清醒,換了裝束便徑直往練功房行去。
雷瑾例行的規矩,便是在天亮之前早課,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刀戟鏗鏘鳴,練氣、練拳腳、練刀槍等,這已經是雷瑾自小被強制磨練出來的本能習慣;而且無時不有的刺殺也讓雷瑾不敢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畢竟最可靠的人還是自己,任何時候都不能將自家的生命完全寄托在他人護衛周密萬無一失之上;同時作為洞察全局以決行止的最高統帥,為了處理繁劇的軍政事務,時時保持旺盛的精力和強健的體魄也是有相當必要的。
一個時辰之後,渾身汗水的雷瑾才步出練功房到混堂沐浴梳洗,此時天色已是大亮。
頗是不小的湯池中熱氣蒸騰,兩個**的侍婢幾乎是貼在雷瑾身上,用浴巾上下細細擦拭著雷瑾的身體,手法嫻熟,在蒸騰的縹緲水氣中,隱隱的更像是兩條美人魚在波峰浪谷中載浮載沉。
腳步輕響,一位內記室侍從女官輕步走到池邊低聲稟報:「侯爺,參軍張宸極、曹文詔、曹變蛟已在昨夜二更後抵達,已經安頓妥當。軍府那邊來人請示,都督大人今日是否與三位參軍大人共用早膳?若是侯爺無暇,卑職這便回了,讓軍府那邊延期安排他們的謁見。」
瞑目養神的雷瑾低唔一聲,道:「他們已經到了?倒是不慢嘛。嗯,那彌勒教的人到了沒有?」
「回侯爺,彌勒教的先遣人員比三位參軍還要早到些時,房子也連夜號好了幾處,看情形他們來的人並不是很多。彌勒教打前站的這批先遣人員,領頭的是李大禮手下十元帥中的王金剛奴和孟化鯨,這卻有些可疑。」
「哦?你且說說看。」雷瑾面上波瀾不驚,淡淡說道。
「打前站的居然派了這兩人,必定是其後有比王金剛奴和孟化鯨地位更高更尊崇的人物,否則以王金剛奴和孟化鯨躋身於彌勒教天師之列的尊崇身份,又是彌勒香軍的元帥之一,何至於被派了做這等打前站的雜役瑣務?」
「哈哈,雜役。」雷瑾不禁莞爾微笑,「嗯,以你之見,則彌勒教來人又將是何等身份呢?」
「卑職以為可能是李大禮的嫡親子孫,又或是李大禮授予了全權的義子。」
「為什麼不猜想是李大禮本人呢?」
「卑職以為李大禮未必有此等膽略氣魄。且就算是李大禮來了,誰知道這來的是真身本尊還是替身假貨呢?」
「呵呵,說得也不是沒有一點道理。不過,本侯料李大禮必定親來無疑,至於他來了之後會不會玩一把真真假假的把戲就不好說了。嗯,去告訴軍府的人,本侯這就回去,與三位新上任的參軍大人共進早膳,讓他們先安排著吧。」
「是。」
腳步聲漸漸遠去。
雷瑾默然思忖,忽然屈指一彈,湯池邊上的一口小銅鐘應指清鳴……
快馬加鞭,雷瑾帶著一干貼身扈從離開山谷中的夏莊,趕回軍府行轅。
早有軍府禮賓司的一員幹吏在行轅門外候著,雷瑾甩鐙下馬,一邊走一邊問:「客人的中飯怎麼安排的?」
雷瑾這話問的是讓客人們午間自用的酒飯,若是以都督大人的身份擺席宴客則另有講究,那軍吏自是明白其中分別,忙答道:「稟侯爺,今兒中飯每席,第一道備下了四碟蔬果;另四碟冷盤:泰州鴨蛋、遼東金蝦、油炸燒骨、干蒸劈曬雞;第二道備下了燒鴨、燒鵝、水晶膀蹄、白片雞、白炸豬肉、爆炒腰子、醬牛肉、手扒肉、烤羊肉,另有烤鹿肉一方;第三道青海煌魚;再後還有『雞尖湯』,就是將雛雞脯翅的尖兒用快刀碎切成絲,加上椒料、蔥花、芫荽、酸筍、油醬之類,煮成清湯……」
帝國向有『民以食為天』的說法,這一日三餐的酒飯飲食便是禮尚往來的重頭戲,也是彼此間微妙關係的折射,既關係到賓客人等被主家(西北幕府)所重視的程度,也關係到西北幕府和雷瑾個人的臉面,不可馬虎,輕忽視之。尤其這次所會見的諸賓客皆是新近延入西北幕府,未可與其他早已入幕的僚屬等同並論,雷瑾也相當重視,其實這酒飯雖是枝節,究其實則在於『臉面』二字,賓客覺得有面子,吃喝開心,心情舒坦,氣氛自然一片祥和,這將為後面彼此的正式會見打下良好的底子,倒不可馬虎從事。
聞聽軍府已給客人安排下如此的酒飯單子,雷瑾便點頭說道:「也還罷了。告訴伺候的人小心著,不要怠慢客人,也不要丟了西北的臉面,要不卑不亢。」
雷瑾想了想,又說道:「這席上的酒只有葡萄酒、紹興酒、稠酒(註:關中地區老百姓自釀的一種白色米酒,亦與黃酒相類),似未足適意。
這樣吧,每席再額外加一壇山西汾酒、一壇玉壺燒春(註:此『玉壺燒春』純屬杜撰,若有雷同,即屬巧合),若是不夠每席還可以多上幾壇,這次就讓客人們都喝得適意盡興吧。這額外的酒錢按常例都算在本侯帳上,完事後單獨把這酒帳報一份來,本侯另行開銷,這筆錢不從公帳上開支。」
西北一帶以糧食釀造的各類黃酒(紹興黃酒最為出名,一般人習慣以『紹興酒』代稱黃酒)、白酒(註:不是現代意義上的高酒精度白酒,清代以前的『白酒』是指未經蒸餾,酒精含量低於十五度的一種白色釀造酒,與黃酒相似)、燒酒(註:經過蒸餾工藝制取,酒精度較高的一種蒸餾酒,也有稱之為『火酒』的,也就是現代意義上說的白酒了),因為都要消耗糧食制取酒麴和酒,從減少糧食消耗的角度,西北幕府對這些糧食酒所徵收的酒稅都很高昂,譬如西北本地的糧食燒酒酒稅平常時節就高達二稅一(50%),甚至更高,而從西北幕府轄地之外販運入境的糧食燒酒也最少是四稅一(25%),加上販運之費和關隘之稅,糧食燒酒的售賣市價在西北一帶居高不下自然是可想而知,就是富商巨賈也難以承受日常飲用之耗費,一般宴客如今都時興改以葡萄酒款待嘉賓,一則因葡萄酒屬於三十稅一的酒類,市價不昂,二則葡萄酒不獨酒價不昂,且其滋味潤甜,多年陳的上好葡萄酒更是殷紅如血,晶瑩澄徹,葡萄美酒夜光杯,頗有一種神秘華貴不同凡俗的氣韻,身價自是非同一般。至於西北幕府各官署衙門的公務用酒也向例是以葡萄酒為主,酒席上設紹興酒、稠酒等糧食酒已經少見,更不用說是燒酒了。
雷瑾考慮到此番會見的賓客,大都是些善飲酒好飲酒的壯漢豪客,又是新近加入西北幕府,暫時難以讓他們不折不扣遵守西北律例法令,完全的做到一視同仁,這才破例吩咐加上兩壇燒酒,甚至吩咐若到時燒酒不夠還可再加,因是破例之舉,這酒帳自當算在他自己的頭上,不從公費上開支。
雷瑾又問了些食宿安排上的細節,這時已經快走到大廳,遂讓那禮賓司的軍吏在廳外候著,自己大步入去。
入得廳裡,雷瑾便見張宸極頭戴漢陽巾,身上穿著件半新不舊的天青羔裘坐在上首,其下首坐的,便是『大曹將軍』曹文詔,『小曹將軍』曹變蛟兩叔侄。
見雷瑾進大廳來,三人一齊立起身來,長揖作禮。
雷瑾一邊回禮一邊讓三人都坐下,又一邊吩咐下人重沏茶點,這才坐了與三人寒暄閒談,稍等片刻,再共進早膳。
「三位大人在武威小住,也有些日子了,不知道有何觀感?直說無妨。」雷瑾已經見過張宸極、曹變蛟一面,只這曹文詔未曾面見,這時一邊說便一邊細察曹文詔的風貌氣度,這曹文詔是山西大同人,眼下其親族亦多在軍旅之中,其人由一員以平民之身應募戍邊的普通募兵,起於行伍之間,在多年抗擊蒙古、女真襲擾侵犯邊關的戰事中,積功升至『都督僉事』(正二品武職虛銜),乃是邊軍中知名的遼東驍將,後調任延綏鎮,也屢立戰功,其人年紀比西寧行營提督將軍狄黑稍大,正當壯年,滿面風霜,端坐如鐘,氣度沉凝,有凜然不可犯之氣,雷瑾暗暗點頭:善戰之人也。
「武威繁華富庶,一派太平景象,值此天下板蕩之際,令下官大感意外,足見侯爺麾下大有能人,治民理政非同凡俗。」曹文詔畢竟是在官場廝混了多年,雖是實幹拚殺出來的武職,幾句冠冕堂皇較為得體的場面話倒也難不倒他。
「呵呵,張大人也是這樣看的嗎?」雷瑾看向張宸極說道,臉上看不出什麼陰晴。
「下官與曹大人看法無二。」張宸極撚鬚微笑,道:「但下官唯有一事不明,欲就教於侯爺。」
雷瑾不動聲色,道:「張大人有何疑問但說無妨。」
「武威集會結社之多,他處所少見,且並不囿於儒學士人,農牧工商人等中除了他處亦有的行會之外,尚有各種名目眾多的會社團體,下官見西北之施政,似有鼓勵扶持會社之意,譬如頒布了《會社條例》等法例。難道侯爺就不怕巨奸猾民藉機以會社聚眾謀叛,危及西北嗎?」
雷瑾微笑,說道:「張大人過慮了,凡事皆有利弊,豈能因噎而廢食乎?
譬如趙宋帝國之際,數百年間外敵頻仍、動盪不安,戰爭、對峙、侵擾幾乎無時無之,外族的蹂躪、盜賊的燒殺、潰卒的劫掠,寢息難安的鄉村之民被迫團結民兵,結社以自保,武裝鄉社遍佈於天下,當其未被趙宋皇朝官府介入其中,利用操控之時,自治的鄉社在本鄉本土的作戰力遠強於趙宋禁軍和官軍,而在官府強力介入之後,很快弊端叢生,鄉社戰力衰減,漸不堪用矣。由此可知,官府介入此類會社,務需慎重,既不能不介入以監控動向,又不能因此介入過深越庖代俎,否則時日稍久必定弊端叢生,反失卻了介入其中的原意了(即控之而以為己用)。
如今帝國之內,儒學士人紛紛結社,議政風氣盛極一時,譬如復社,譬如東林黨,上通朝臣下達百姓,對朝政變動有相當大的影響力。一本印刷小冊子流傳很快,短時間就能形成強大的輿情。
西北地方士子文人的影響力量雖遠不如帝國江南,士子文人們議政之風習也不如江南之盛,但仍然不可輕忽,他們即或成事不足,敗事亦有餘焉;再則西北士人的勢力雖然不如江南,但西北諸族雜居,各家各派教門共處,清真、喇嘛、禪宗、淨土、道教,各族各教彼此的矛盾衝突恩怨糾纏又是江南之所無,情勢極為複雜,對此光靠強力壓制萬萬不行,總得要有疏導之途方可。
撇開族別教派的歧異不同,官吏將士鄉紳士人農牧工商諸色人等也各有訴求,民情民意,下情上達也是治民理政所必需,妄然不知下情而施政豈非是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讓諸般人等在明處說出各自的訴求,總好過讓他們在暗中怨恨詛咒,豈不聞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乎!這些個會社就是讓他們說話的地方,就是讓下情得以上達的一條途徑,比之什麼『謗木』、告密、風聞言事要好得多。
而且帝國鄉紳士人結社集會現今已成風習,西北也不例外,本侯若強令取締結社,豈非頓成天下鄉紳士人之公敵?說實話,本侯對鄉紳士人結社集會並不很是放心,雖然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但任由鄉紳士人完全操控輿情,對西北的某些施政怕是有所阻礙,然則如之奈何?若不欲強硬,當宜懷柔,讓士人以外的農牧工商人等也能結社集會,以百家爭鳴之局面分薄鄉紳士人集會結社之勢,甚至讓他們互相之間並駕齊驅,互相打擂台,我西北幕府則可居高臨下,分而治之,仲而裁之,借力打力,形成一種均衡,如此則西北幕府方不致被士紳文人束縛住手腳,從而可以較大膽的放可手腳施政。
治民理政,先賢所謂的因地制宜,因俗而治,因勢利導,固然如此,然而又不盡然也,其總要便是明辨慎思,思之長遠,慮之當前,權衡利弊而後謀劃施行之,若一味拘泥前賢之言,恪守祖制,焉能致得太平?」
雷瑾這話說得相當的直言不諱,張宸極細細品味這一番言語,也承認確實有那麼一些道理,雖然他並不能對此完全認同。
帝國的士子文人幾百年來時興結社集會,或以詩文唱酬應和,或讀書研理,或譏評時政,或吹談說唱,或專事品嚐美味等等,宗旨不一,形態各異,都有成文或不成文的會規社約。文人學士以此相互聯絡或標榜,形成集團力量,如吳中四才子、台州三學、嘉定四先生、中朝四學士、東海三司馬、公安三袁、楊門七子等等。
所有的文人會社,包括書院、學校皆以宴飲會餐作為重要的活動和禮儀。縉紳大夫與才俊之士,往往酒酣以往,筆墨橫飛,或辯理詰義,或賡歌酬詩,或鼓琴瑟以宣湮滯之懷,或陳幾筵以合宴樂之好;又或戴華陽巾,披羽衣,坐船屋上吹鐵笛,奏;或呼侍兒歌之詞,以琴瑟琵琶和之,諸賓客蹁遷起舞,彷彿神仙中人。
張宸極回憶起自己少年得志,金榜題名之時同年進士聚會詩酒應酬的盛況,不由在心中悵然低吟:「滄州之盟誰最雄,王郎獨有謫仙風。狂歌放浪玉壺缺,劇飲淋漓宮錦紅。」
狂歌放浪,劇飲淋漓的聚會,同類嘯聚,舞文弄墨,品詩論畫,此唱彼和,自得其樂,連輿接席,酒酣耳熱。
正如雷瑾所言,宴飲吃喝已不再是俗事,而已是士子文人眼中的一種風雅之舉,以酒會友,以食聯誼,吃會、酒社遍佈於大江南北,因此盤根錯節而形成的士子文人集團,他們的潛勢力,他們的傾向確實不容小覷。
尤其是自王門心學大盛以來,以譏評時政為宗旨的士子會社,他們所掀起的輿情風浪,無論是朝廷中的內廷外朝,還是地方官府,都很難熟視無睹,置若罔聞。
雷瑾開誠佈公的明確說出他所忌憚的是什麼以及所採取的若干措施是想要達到什麼目的,也讓張宸極心中凜凜:這能夠看到士子文人集會結社所隱藏著的力量就不簡單,西北幕府中並不缺少智謀之士,更重要的是雷瑾能決斷拍板下來,以強力的權威來推行這許多不顯山不露水的律例法令,不聲不響地打破了族別教派又或者宗族同鄉間許多的分隔,使形形色色的勢力趨向於聯為一體。如此一來,今日之西北已非昨日之西北,未來也只能沿著這條道路一直往下走,甚至連雷瑾自己也已無法扭轉這種趨勢,再回頭了。
張宸極在細味深思,似在揣摩雷瑾話中的弦外之音,曹文詔則若有所思,只有曹變蛟略顯茫然,卻是安坐不動,保持著軍將之威儀。
雷瑾將三人的細微舉止盡收眼底,心中已經有所定計,卻不多說什麼。
「敢問侯爺,治國大道以何者為上?」
對張宸極的問題,雷瑾並未回答,微微笑道:「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張大人以為治國大道何者為上呢?」
張宸極略帶點試探的口氣,說道:「治國以正,用兵以奇,不知侯爺以為如何?」
「這也算是正道之論了。然,不免讓人感覺空泛,恐非張大人心中真正所想吧?」雷瑾呵呵一笑,又道:「本侯以為,『落實』和『負責』才是如今的治國之道。
天下事怕就怕空談誤國,空口白話,嘛事不做。這什麼妙計良策,任是說得天花亂墜,若不能落到實處,也是無用。不管良法弊法,好法惡法,都只有落到實處,才見出其優劣利弊。
我帝國數千年傳承,講人情、重私誼,要講『落實』講『負責』!呵呵——談何容易喲—,『實行』之難為也!
當今政風疲沓,辦事推諉,敷衍者多,負責者少,談何治國為政?若令出必行,賞罰嚴明,何愁不治?何愁不興?姑息為政,國之大弊,仁者乎?不仁也!」
通過彼此的一番話語試探,到這時無論是雷瑾還是張宸極、曹文詔、曹變蛟,心中都已有了一定之見。
在張宸極、曹文詔、曹變蛟三人而言,雷瑾委婉表達的意思也很清楚:只要他們在西北幕府實心用事,有功必賞,有罪定罰,亦必有他們大展鴻圖的用武之地,已不須再過多試探他這平虜侯的心思了。
恰好早膳也在這時端了上來,兩個護衛放上花梨圓桌兒,侍婢擺粥上來吃,或鹹或甜,備極豐富,四匣鹹點心,十碟小菜兒;燉爛蹄子、燉乳鴿兒、春不老蒸的乳餅、油蒸餅、糟醃豬舌、鵝肫掌等好幾碗;碧粳米與榛子、松子、栗子果仁熬煮,最後加了梅桂白砂糖的好米粥,一鍋兒盛在銀鑲的甌裡,熱氣騰騰。
張宸極雖曾貴為一方巡撫,見多識廣,也不免稍稍咋舌,暗忖:向聞富家巨室,窮山之珍,竭水之味,南方之蠣房,北方之熊掌,東海之鰒炙,西域之馬奶,莫不搜羅齊備,一筵之費,水陸珍饈多至數十品,竭盡中家之產,亦不能辦。眼前這一頓早膳,雖非過於奢華,亦不是尋常人家一時可以備辦整齊,沒有足夠的人力財力絕非易為。
雷瑾與張宸極、曹文詔、曹變蛟三人一齊吃了,又吩咐下人去拿小銀鍾上來斟東陽酒,每人吃上幾杯。
「可就是那金華酒?」張宸極問道。
「正是。東陽酒即金華酒,亦即古之蘭陵酒。京師士大夫多飲此酒,其色如金,味甘性純,張大人當不陌生,兩位曹將軍多在軍中,習飲烈酒,或者少見此酒也未可知。」雷瑾笑道,「入藥亦以東陽酒作引最佳,其酒飲之至醉,亦不頭痛,不覺口乾。李太白所謂『蘭陵美酒鬱金香』即此也,常飲或入藥俱佳。」
喝罷了東陽酒,幾人又談了一會兒,便作揖各自散去,張宸極、曹文詔、曹變蛟三人此後便得在軍府行轅中行走干辦些時日,待熟悉了西北幕府的法例章程之後,再另行任命其他職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