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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卷 戰雲湧 第一章 戈壁塵煙起 將軍夜擁旄 文 / 金龍魚

    第一章戈壁塵煙起將軍夜擁旄

    野雲萬里無城郭,雨雪紛紛連大漠。

    蹄聲驟起!

    數百騎在戈壁荒原中突進,兩三千匹健馬奮蹄狂奔,捲起騰騰塵煙。

    弓、刀、長槍、皮盾,白色生絲戰袍、帶護鼻白纓鐵胄、灰白色的羊毛氈斗篷、透過戰袍還可以看到內裡閃爍著青幽冷光的掩身鐵甲,白色的雀尾旗幟以狼和馬的徽記為主,但也有鷹和蛇的徽記。

    整支隊伍,就像一頭奔行在荒原上的冷酷野獸,除了鐵蹄撞擊荒原的如雷蹄聲,馬鞭鞭策的聲音、衣甲兵刃互相碰擊的響聲外,連叱喝聲都沒有一聲,陰冷肅殺之氣逼人。

    從旗幟上看,應該是蒙古人,但不像是成吉思汗黃金家族的直系後裔。以成吉思汗黃金家族自詡的蒙古諸部長,均以狼和馬為各部之徽記,旗幟衣甲弓刀盾上多飾以狼徽,若有鷹和蛇的徽記,似乎不類成吉思汗直系後裔,而是血統不正的蒙人,他們的首領一定不是成吉思汗直系後裔的蒙古貴族。

    策馬奔行的騎士,卻又都像纏帽回回一樣頭纏白巾,根本看不到相貌,只露出雙眼,目中精光猶如寒霜一般陰冷。

    馬蹄踏破蒼茫,馬隊如箭般呼嘯而過;當暮色四起時,馬隊在愈來愈濃的昏暗中點燃火把,一枝接一枝的火把燃起,如火龍奔行。

    馬隊馳過,戈壁荒原上重新陷入昏暗,寒風呼嘯中,只要偶爾的雪片飛落。

    急驟的馬蹄聲過去不久,一堵廢堙的低矮土牆後邊閃出幾個影影綽綽的黑影,在黑暗中猶如鬼魅,那實是兩人數馬,無聲無息的藏身於土牆之下,直到馬隊遠去才起身。

    「這幾百蒙騎明火執仗漏夜急趕,不像要潛行偷襲的樣子,奇怪。」其中一條黑影用帶著點關中腔的帝國官話壓低聲音嘀咕。

    「是有點奇怪,不太像正宗的蒙古游騎啊。」另外一條黑影腔調卻甚是古怪,帝國官話在他嘴裡艱澀難懂,大概除了極為熟悉他的人,再也沒有什麼人能聽懂他這說得像鳥語一樣的帝國官話了。

    「該死。扎西,你還是說你們安多的吐蕃話吧,你這帝國官話說得真他媽的蹩腳難聽,聽著簡直就是受罪。你他娘的還偏偏說個不停,求你了,說吐蕃話好不好?鵝聽得懂。」

    「嘿嘿,餓要多說才能說好官話嘛。」扎西根本不買帳。

    「服了你了。」關中腔無可奈何,說道:「前面傳下來的消息說,這些蒙騎是從哈密來的,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管他呢?我們只要把這個諜報往上交就好了。反正星星峽一帶不是還有全是回回人的西寧軍團調防駐守嗎?要頭痛也輪不到我們這些斥候探馬。」

    「那倒也是。你說先放鴿還是先放狗?」

    「沒什麼分別,還是先放鴿吧,先通知星星峽那邊警戒著,傳信犬隻再快也快不過馬去,早一點晚一點都差不多。」

    「也好。」

    兩羽灰色的鴿子騰空。

    稍頃,一頭灰色大犬低吠一聲,如箭般沒入戈壁夜幕之中。

    荒蕪空曠,曠野無垠,星星峽佇立在呼嘯的寒風中。

    星星峽隘口西風漫卷,旌旗獵獵,營帳連綿,刁斗森嚴,篝火飄搖,軍燈高挑,寂靜肅然。

    刁斗聲聲,營地中除了值夜巡營的士卒,大部分將士已經入眠,唯有中軍大帳中燈火高照。

    馬啟智猶自未眠,每到夜深,他的頭腦就特別的清醒,因而總是在這時候細細的思量一些深遠的問題,個人的榮辱,家族的興衰,朝廷政局,西北形勢,回回人向何處去,等等,都是在夜深人靜之時一點點梳理清楚,直至深思熟慮。

    案几上的茶水已經喝乾,馬啟智想到近期因為那面新的軍團旗,差點鬧出一場軒然大波,也有點後悔,自己在這件事上有點失之於謹慎,不該放手讓軍團裡那幫狂熱後生搞這種新名堂,太過於草率了。

    若不是侯爺不屑「理會」,這件事又豈會消弭於無形?尾巴翹得太高,是要倒霉的。

    馬啟智警惕地自忖,起身慢慢踱出中軍大帳,已經是下半夜辰光。

    大帳前建樹了三面大纛,除了飄揚的帝國黃金龍旗和雷字大纛之外,那面在綠色旗面上繡著白色新月、飛鷹和亞剌伯文「真主至高無上」字樣的軍團旗,代表著的是西北幕府麾下由馬啟智所統領的回回西寧軍團。

    這是一面新的軍團旗,西寧軍團從西寧馬戶改編至今,原本一直沿用著「馬」字大旗,直到前一陣,才改用了這面新月飛鷹旗。

    西寧軍團以這等具有特殊含義的旗幟來代表他們這個強悍善戰的騎兵軍團,說起來還鬧騰起一陣不大不小的風波,引發河隴一帶某些儒士的強烈反對,至今餘波未平。

    西北河隴一帶最先發難,起而反對西寧軍團使用新月飛鷹軍團旗的既不是雷瑾,也不是西北幕府的高級軍將們,更不是長史府的幕僚客卿,而是西北素喜空談清議的一些儒士。現在的儒士,雖然只是西北眾多『爵士』的一種,地位遠不如以前,但仍然是西北不可忽視的一支輿情清議力量。

    在這些儒士們看來,帝國一統,獨尊儒術,佛、道能與儒共存那是其來有自,姑且不論,但怎能容許還有其他的『異端』之說如此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帝國軍隊的旗幟上?雖然回回人在皇朝開國征戰中立有大功,功勳卓著,皇室朝廷也歷來相當優容回回人,回回人的清真寺院遍佈帝國不少要衝地方,在西北更是勢盛,但也不該如此。皇朝太祖南征北討二十餘年,得回回之力甚多,但也禁止回回人更易其姓氏,限制回回人在本族內的通婚,強迫回回人與漢民同化,亦從未有如西北幕府這般的寬容。

    這些儒士出於根深蒂固的『夷夏之防』,反應非常激烈,強烈反對清一色由回回人編伍的西寧軍團使用新月飛鷹旗作為其軍團認軍旗,曾通過各種渠道競相進諫,但雷瑾的態度卻是對此裝聾作啞,不聞不問。

    因為,這一則是近期雷瑾用兵頻繁,根本無暇顧及這些事情;

    二則在雷瑾看來,懷柔與鐵腕對治國為政者而言皆是不可偏廢的手段,只有適時應時而用才是上策正道。

    比如象允許清一色由回回人編伍的強悍騎兵軍團,公然在軍團旗上使用清真教徽記,固然其先決的條件是身為主帥的雷瑾,他自己有著容忍的胸襟和堅定的主見,但是作為利弊互見的一種策略,一種手段,這件事允或不允的權衡,主要的還是看西北幕府能夠以寬容、忍讓交換到什麼——

    寬容忍讓的謙謙君子之風,或許在為人處事上不會讓多少人詬病,但至少在治國為政上並不足為法,一廂情願的以為寬容和忍讓就能換取到足夠的忠誠、信任或者妥協,那不過是剃頭挑子一頭熱而已。寬容、忍讓、妥協作為一種為政治理策略,實際上若是不能因為此而能搾取到更多的忠誠,又或者不能以之交換到至少等量的來自對方的忍讓妥協,那麼在為政者而言就完全沒有必要考慮什麼懷柔籠絡之策,寬容和忍讓應是雙方共同付出和彼此交換。

    為政治國,畢竟不是簡單的人與人相處之道,為政治國從來都需要絕對冷酷地盤算利害得失,絕對理性地計算將本求利的底限,人情、人性在這其中難有容身之所,道德良知也難在其中覓得一枝之棲,大仁不仁,斯之謂也。

    實際上,允許完全以回回人編伍而成的主力軍團,公然在軍中使用清真教的徽記,完全是軍府、長史府的部屬幕僚經過再三推敲後才從長遠著眼決定下來的,也得到了雷瑾的默許——

    在西北幕府謀劃中的西進方略中,考慮到西域有太多信奉著清真教的汗國和部族,從長遠來看,同是信奉著清真教又懂得亞剌伯語文的回回人在西北幕府進軍西域時,將會是一個非常有利的先天因素,西北幕府沒理由自廢武功,而是應該盡量發揮回回人這種特殊的作用,盡可能把回回人軍團派上用場。

    何況西北幕府的軍律法例上雖然禁止在軍伍中進行任何形式的宏道傳教,但將士自行信奉皈依的不在軍律禁例之列。

    正由於雷瑾的裝聾作啞,不予理睬,這陣反對的聲浪因為自個兒唱獨角戲,一個巴掌難拍響,不得不逐漸放低了嚷嚷的調門。當然,這其中除了在建立清真寺院、經堂等問題上面,西北幕府有較大鬆動之外,對帝國這方面的成例,西北幕府基本上仍然是維持著原狀未予變動,這也是反對聲浪漸小的主要原因之一。

    其實,對這一部分儒士的反對聲浪,雷瑾反而是不憂反喜——

    正因為儒士的強烈反對,西北幕府才有了機會,拿這個問題作為與回回各大姓討價還價的借口和籌碼,進一步迫使回回大姓和上層教職人士鬆動了回回人族外通婚的限制,更進一步的加速彼此融合同化的趨勢。

    西北回回人各氏大姓和回回清真教的上層教職人士通過這次風波也更加明白,他們要想在帝國中獲取更進一步的發展壯大,或者將來在帝國中擁有較優越的地位,一是盡可能漢化,一是盡可能地站到西北幕府一邊。

    這一面本來不應該有多少疑義和爭論的軍團旗,卻弄得河隴沸沸揚揚,但也因為這面旗所鬧出的風波,反而進一步增強了回回各姓對西北幕府的向心力。

    因為回回人中的大姓豪族和有識之士都意識到:帝國諸般亂象萌生,眼看大廈將傾,天崩地裂在即,為了應付日後更為凶險的亂世危局,他們還需要付出更多更大的代價,需要更緊密的融入到西北幕府之中,他們已經別無選擇,大勢走向已經由不得人再轉別的心思,只能如此了。

    往昔在朝廷某些勢力的暗中支持和策應下,以回回馬家為代表的河隴回回各大姓勢力合力壓制河西雷氏諸脈,獨佔河隴鰲頭的時代已經確定無疑的一去不復返,雖然回回各姓勢力總體上並未折損多少,甚至還有了不小的上升,但因為雷瑾的坐鎮,完成整合的河西雷氏其膨脹速度卻遠在回回各姓之上,這一出一入即已經讓河西雷氏各支佔據了絕對上風。

    馬啟智到如今,對西北大勢看得更加清楚,所以雷瑾一紙調令,命他率西寧軍團西行出嘉裕關駐防於茫茫戈壁荒原,並接受敦煌行營提督郭若弼的節制調遣,馬啟智二話沒說,就領軍西進,爾後在郭若弼的指令下,駐防於星星峽,緊緊扼住絲路北道的咽喉。

    耳畔橐橐靴聲傳來,馬啟智循聲望去,卻是提督帝國敦煌行營的郭若弼郭老將軍在幾位親兵的扈從下從營地遠處行來。

    馬啟智定定神,拋開自己的思緒,迎了上去。

    這郭若弼可能是西北幕府中資歷和年紀最老的一位將軍了,提督敦煌行營,鎮守西北邊陲,屢立戰功,前幾年調入中原剿滅流寇,也功勞甚多,軍中甚孚人望,但於陞遷上並沒有什麼指望。

    郭若弼已經過了五十知天命之年,卻仍然被人排擠,仍然回到最為艱苦,也最沒有油水的窮邊荒漠鎮守邊陲,這一守就又是幾年,雖然有個一等伯爵的爵位在身,也不過是空擔虛名,對於征戰沙場屢立功勳的老將,情況也算是比較落魄。

    倒是在雷瑾建幕開府後,不但把他那兵員不足三萬人的敦煌行營全額補滿到六萬餘人滿編,且全是不打折扣的諸鎮邊軍精壯士卒,無一老弱,作為鎮守西線邊陲的主將,雖然是老驥伏櫪,卻也因此壯心不已,把個西北幕府的西線邊塞鎮守得鐵桶一般,無論是韃靼、瓦剌、哈密、土魯番的游騎諜探,還是從哈密、土魯番來的馬賊,都難以逾越雷池一步,讓雷瑾得以放心大膽在東線調兵遣將頻繁出手,而無後顧之憂,其坐鎮西線的功勞不小。

    馬啟智作揖再拜,郭若弼拱手回禮畢,問道:「還沒有趕到嗎?諜探的消息如何?」

    「郭大人,諜探的飛鴿傳訊已經到了,依其行程來看,當在黎明前後抵達星星峽。郭大人還是先回帳歇息吧。」

    「睡不著了,這哈密一役至關重要,必須一役而定乾坤,事關西征大計,不能不慎,不可不慎。」

    「大人,憂勞公事也需保重身體啦。」

    「哈哈,有勞慧之兄關切,老夫身子骨尚算健旺啦。」郭若弼笑道,雷瑾的秘令,是要他在西征發起之前,相機攻取哈密城,控制哈密王所轄全境,以之作為將來西征前哨和兵馬糧秣集結轉運的中樞。

    那哈密王所控制的不過是雞肋一般的一小塊地方,綠洲草場有限,之所以能在周邊數強之中勉強維持,實在是有點僥天之悻:與哈密接壤的土魯番與葉爾羌汗國戰火時起;東面的中土帝國內亂方興,西北幕府建幕開府為時尚短,東進南下用兵頻頻,暫時無暇西顧;北面瓦剌諸部迫於東面韃靼、北方羅剎國(沙皇斡羅斯)、西面烏斯別克汗國的壓力,也無暇顧及名義上『依附』於中土帝國的哈密王領地。

    哈密王能在列強夾縫中勉強生存,實在是時勢所致,否則早就被滅掉不知道多少回了,說起來對哈密最為寬仁的就是中土帝國了,皇朝開國數百年,除了國初,幾乎未在哈密動過刀兵,一直對哈密採取羈縻之策。

    但是,這一次,西北幕府的最高統帥不想再沿續帝國一向以來對哈密的寬仁之策,哈密的存在已經成為西北幕府西征大計中的絆腳石,必須搬掉這塊大石頭,而身為西線主將,郭若弼深知此事干係重大,因之夙興夜寐,糧餉兵員事事過問,不敢輕忽,這首戰成敗關係士氣甚巨,不容有失,必須一舉克定。

    「快天亮了。人也差不多該到了。」馬啟智話音剛落,遠方沉黑的天邊,郁雷滾動,幾道旗花火箭相繼升空,在黑色的天幕下放出一路燦爛的煙火。

    「來得好快!」郭若弼脫口說道,這夙夜不寐都要等待著的人比預計中到達的時間要早了不少。

    轉瞬間,號角嗚嗚,是當值部伍出營列陣的號角聲,營地內外的巡夜騎士和警備騎士都聞聲而動,除此之外,整個營地仍然一片寂然。

    矛戟如林,刀盾如潮,戰旗烈烈,人馬雄壯,出營列陣的回回騎兵,在火把的照耀下行伍嚴整,沉靜有序。

    斗篷飛揚,贓旗獵獵,被寒風吹得時明時暗的火把映照著列陣的騎士,威武而有點神秘。

    呼嘯如狂飆捲來的騎隊,距西寧軍團騎陣一箭之地,全體戛然勒馬,雄駿的戰馬頓時人立嘶鳴,隨即騎隊迅速展開陣形,白色狼旗大纛在火光映照下異樣顯目。

    勒馬、立定、展開,盡顯精湛的馬上騎術。

    稍後,四騎前馳,蹄聲如雷,狂風一般馳到駐馬於騎陣之前的郭若弼和馬啟智身前十步,甩鐙下馬,疾步趨前,作揖再拜,行禮唱名,卻正是雷瑾佈置在哈密的暗棋雷天星、雷火仝、張詠、蕭寒四人。

    早已下馬的郭若弼一邊還禮,一邊笑道:「若非都督大人的親筆秘函,本爵還不知各位將軍原來都是出身於黑鷹軍團、黑蛇軍團的猛將,如今一見果然是英武勇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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