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苦戰幸生雪地宿營對嬋娟
烏雲壓頂,箭落如雨。
尖銳的箭嘯猶如萬鬼幽泣,直貫耳鼓,千鈞一髮,生死須臾。
噓——彭!
一朵燦爛的血色煙火搶在箭雨飛臨的前一刻飛上天空,在陰翳的天空綻放出剎那的華彩。
雷瑾引吭怒嘯,綿綿不絕,散發出凶橫的獸性,冬日的草木在怒嘯中戰慄顫抖。
轟!
隨著雷瑾的怒嘯,天空陡暗,十幾件在瞬間貫注了內元真氣的厚氈斗篷,猶如巨大的鐵板剎那間飛旋直上,遮天蔽日。
狂飆乍起,猛烈的罡風捲起滿地積雪飛揚,霎時間儘是紛紛揚揚的雪粒在風中呼嘯,再難看清楚眼前是敵是友。
斗篷、披風、戰袍之類的外套袍服,在平虜軍中本來就賦予了在必要時防箭的功用,斗篷、披風等袍服在一個剽悍而有經驗的老兵手裡,甚至相當於半面鐵葉盾牌的作用,與手中的刀槍相配合,能夠大大增加從戰場生還的機會。
尤其是冬季用以御寒的厚氈斗篷,以厚重、細密、堅韌的多層毛氈縫製,難以被箭矢遽然穿透,就是精良的牛皮合甲,其防禦效果也不一定就比厚氈斗篷強,如果厚重的毛氈事先浸透了水,對箭矢的防禦效果甚至就不比鋼鐵甲冑差多少,而防火銃轟擊的效果還要強上那麼幾分,厚氈斗篷因而便是平虜軍士兵冬季征戰時的最愛。
某些嗜好自行改制兵刃軍械的老兵,甚至給自己心愛的斗篷加上一層鋼絲網甲作內襯,防箭的效果更好,只是野外露宿的時候,就不免要委屈一下自己了——襯了鋼絲網甲的斗篷,裹在身上不會太舒服。
噗噗噗!
猶如狂雨打芭蕉,第一波狂野的箭雨勉強被漫天飛旋的斗篷抵擋了大半,漏網的箭矢不多。
嗖嗖嗖!
弓弦狂鳴,第二波密集的箭雨也就在一呼一吸之間,宛如群鴉翔集,再臨天空。
很顯然,彌勒教不打算給雷瑾一干人以喘息的機會,這是你死我活的搏殺,不是請客吃飯。
這驟雨般的箭雨完全就是不分敵我,一概滅殺,也只有那些極端狂熱偏執的彌勒教徒才會用出這麼玉石俱焚的狠招。
雷瑾握緊橫刀的刀柄,純憑神識,鬼魅一般斜滑兩步,在錚的一聲暴震聲中,以刀根崩開右側砍來的一刀,強橫凶銳的真氣瞬間驟發順刀湧去,中間還挾帶著一絲陰損的『山海訣』真力,山洪暴發一般沿臂突入,直襲其心脈。
在那人拼盡全力抵禦雷瑾狂猛真力的侵入時,雷瑾早如鬼魅一般順勢一晃,一腳將其踹飛,這一腳大有講究,並不純用剛猛之勁,而是活用了畸門的陰柔運勁之道,因此這人不是應腳橫跌,反而是詭異地向上方拋擲。
雷瑾曾經細細鑽研過魔道六宗之一的『山海閣』首座大子田襄子留在他體內的那一縷讓他大吃苦頭的『山海真訣』異質真氣,並且因這縷真氣在體內盤踞,驅之不去,而逐漸從中偷師了不少陰損巧妙的『山海訣』真氣運用之道,這一次便是拿這個倒霉的彌勒教徒小試牛刀。
當那應腳拋擲到空中的彌勒教徒意欲掙扎時,已然壯大的『山海訣』真氣猝然在其體內爆發,使他剎那間失去對身體的所有控制,成為純粹的人肉傀儡,就像一個呼呼轉動的風車,急速旋轉上升,眼睜睜看著他的同伴們驟然間猛烈射出的箭雨,帶著噬血啃肉的飢渴,呼嘯攢射而來,而他自己卻有心無力毫無辦法,連慘叫一聲的工夫都欠奉。
雷瑾一腳飛踢將那個彌勒教徒拋擲到天空變成擋箭的人肉風車,在這同一時間,已然閃電側滑,回身半轉,刀光疾閃,從呼嘯而來的刀斧空隙中楔入,鋒利的刀口掠過兩個教徒的咽喉,咽喉上陡然綻開的創口立即血泉噴湧。
雷瑾仍然如法炮製,順勢以巧妙的腳法將兩具死屍勾踢到了空中,同時又在瞬間急旋,兇猛地砍倒另外一個攻到身側的彌勒教徒,就在來不及收刀的剎那,右肋透出一截森冷的刀尖,幸好雷瑾剎那反應極快,神在意先,肌肉本能地內陷半寸,險之又險地避免了右肋開口一笑鮮血迸流的結果,而差點讓雷瑾掛綵的彌勒教徒,則被雷瑾突然一腳虎尾撐,反撩在下陰海底,真力湧發的瞬間即致其死命,骨骼碎裂的聲音中,死屍詭異的向天空飛旋……
跟隨雷瑾突進的其他人都是感覺敏銳者,在雷瑾製造出第一具人肉風車的幾乎同時,已經依樣畫葫蘆,如法炮製出更多的人肉風車。
威力驚人的各種可怕勁道在碰撞,在翻湧,在楔鑽,在交錯……
氣勁呼嘯,罡風迸散,寒氣襲人,熱流激盪,異象橫生……
箭嘯……
怒吼……
清叱……
吶喊……
慘號……
短短的數息之間,雪地中已經是刀山湧動,斧刃如潮,箭如飛蝗,血肉橫飛,變成了刀光劍影的修羅屠場。
當後繼的幾波密集箭雨,其中大部分傾瀉下來的攢射箭矢,被此起彼落的人肉風車擋去大半時,漏網的一些箭矢從天而降也是難以對雷瑾一行造成什麼大麻煩。
雷瑾撮唇發出奇異的呼哨,聲調忽長忽短,在視線被紛飛雪花遮蔽,不能及遠的情況下,與自己人保持著彼此的呼應,這時雷瑾雙眸陡然閃爍出陰森凌厲的精芒,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邪火,幽黑的雙瞳中隱隱蘊藏著詭異的亮紫異色。
手中揮舞的長刀也在剎那間,暗芒流轉,青幽如霜,光華閃爍間幽明幻化,邪詭而妖異,懾人心魂,與雷瑾眼中閃爍的異芒遙相呼應。
然而這種非人異相在風雪狂飆,漫天飛雪紛紛揚揚遮蔽住眾人視線的當兒,每個人都著緊著當下的血腥搏殺,並無人發現雷瑾的邪異,而只是一瞬間,這種異相便隱匿無蹤了。
噓——彭!
一朵燦爛的血色煙火在遠方的山頭綻放,緊跟著又是一朵在較近之處飛上天空……
轉瞬間,竟然有十數朵旗花煙火飛昇,在天空綻放,看其施放的位置,竟然有幾朵旗花煙火的施放處已經離此地非常之近,各路人馬正在火速逼近之中,四面八方都有隆隆的聲浪隱隱傳來,鳥獸驚飛而起,彌勒教若再不退走,將有被包圍全殲的危險!
嗚嗚的號角吹響,彌勒教徒潮水般退去,彌勒教此地的主事者倒也不是不明時勢的傻瓜,明顯的事不可為,自然也不願意再多作無謂的犧牲,遂下令退卻。
最後的兩波箭雨仍然猶如雨雹般向雷瑾等人攢射,這時卻僅是用以阻止雷瑾等人銜尾追殺了。
撲通一聲,好幾名精銳護衛看見潮水般湧來的敵人退去,心情一鬆,頓時直挺挺地撲倒在血水橫流,死屍狼藉的雪地中。
「站起來!」雷瑾以刀拄地,沙啞著嗓子怒吼。
畢竟是護衛親軍的精銳,對長官的命令已經養成不折不扣遵照執行的良好習慣,雷瑾的怒吼剛出口,幾個撲倒在地的護衛已經猛然虎跳而起,挺直了身子,雖然身子還在微微搖晃顫抖——剛才那陣短暫而毫無回氣空隙的拚命廝殺,在極短的時間內掏空了他們所有的體力和精氣,居然到最後沒有一個人戰死,也算是奇跡。
正在運氣調息的阿蠻、棲雲凝清等人都睜開眼睛看著雷瑾,在她們的內心中多少有點認為雷瑾此舉不近人情,倒是阿蠻畢竟是帶兵的將領了,轉瞬間若有所悟,沒有開腔。
「警戒!包紮!」雷瑾沒有多餘的話,命令就是命令,理解或不理解都要執行。
狂野衝殺在前的雷瑾身上倒是沒有怎麼受傷,後背肩胛骨被開了一條長長的傷口,皮開肉綻,鮮血已經凝固,紅黑的血浸染了一大片皮襖,看著觸目驚心,然而在戰場上這只算小傷;左大腿側面被拉了一刀,除了氈褲被拉開一個大口之外,卻是沒有受傷;右肋下羔皮襖也是一道長長的破口;左上臂被人狠狠砸了一錘,在真氣卸力化勁消解了大半力道的情況下,也沒有實質的大損害。
七八個護衛中有三個中箭,其他人的傷勢輕重不一,但都不到影響行動的地步,包紮之後,多少會受點影響,但也不明顯。
峨眉四女氣脈悠長的優點在這次突然的遭遇惡戰中盡顯無疑,耐力強韌非凡,竟然都僅是落下些小傷而已,甚至可能敷貼了峨眉秘製傷藥之後,連個傷痕都不會留下。
說實話,峨眉四女的表現讓其他幾個一直不怎麼服氣的精銳護衛感覺有些羞愧,這實戰一比可就見出了彼此的高下強弱了,他們那一套本領在戰場上衝鋒陷陣庶幾已經夠用,但說到護衛都督大人的安危以至萬無一失,那還是頗有一段距離的,差距明白的擺在了這裡,倒是怨不得都督大人要讓這峨眉派的道姑、尼姑時刻跟隨在身邊了。
幾個護衛在互相包紮裹傷時,都暗自下定決心,此間事了之後一定要在『月舞蒼穹』上練出些拿得出手的本事能耐,否則就枉為七尺男兒了。
阿蠻細心用羊腸線替雷瑾縫合了傷口,敷貼上了傷藥,細細包紮好,又從隨身的荷包中找出針線,替雷瑾將破損的衣褲先縫補好了,這針線女紅上阿蠻的手藝雖然粗笨了一點,但縫補這幾處衣褲的破損卻還難不住她,針腳有點粗陋歪斜不是很齊整,雖不美觀但卻細密妥貼。
雷瑾又替阿蠻整理了一下衣褲,阿蠻這時才發現,本應該早就趕到的接應人馬遲遲未見現身,連峨眉四女這幾個不太熟識軍伍之事的『便宜』貼身護衛也滿臉的疑惑——這是怎麼回事?
「不用想了,我們後面接應的人手至少還得兩刻鐘才能趕過來。」雷瑾笑了笑,淡淡地說道:「剛才只是疑兵之計,使了個詐術而已。」
聞言,除了雷瑾之外,在場的所有人都呆若木雞,臉色變得煞白——倒不是他們害怕,而是萬一彌勒教的人打定主意玩命到底的話,那他們豈不是身雖百死而難贖此疏失之罪?
這賭性奇重的都督大人也太敢玩這種令人心驚肉跳的把戲了吧?
可是問題又來了,「剛才那些旗花煙火信號是怎麼回事?」連阿蠻都已經對雷瑾的『惡行』感到憤怒,聲音像是冰刀在冰茬上磨礪一樣冷厲。
「那是隱蔽的跟隨我們推進的『鬼魔』獵殺隊銳士,一定是他們自傳主張施放的旗花煙火,結果讓彌勒教以為我方大隊人馬正在向此地集結,不得不就此退走。」雷瑾很無辜的攤開手說道。
「哼,」阿蠻冷著臉氣虎虎說道,「沒有爺這樣輕舉妄動的!我生氣了,真的很生氣!」
雷瑾一點也不在乎阿蠻你你我我不合禮數的稱呼,只管上下看個不停。
「爺只管看著奴婢幹什麼?」阿蠻見雷瑾一付憊懶的神情,只是笑嘻嘻地往自己身上瞄來瞄去,沒好氣的問道。
「沒什麼,爺忽然發現阿蠻你生氣的時候特別好看,所以就——」雷瑾笑嘻嘻的說道。
阿蠻做了個翻白眼的動作,「我的個天吶,爺真是無賴!」嬌嗔地再橫了雷瑾一個白眼,忽然噗嗤一聲低笑起來,剎那間的笑顏宛如雲破月來花弄影般無限動人,直把雷瑾看得愣了好一會神才清醒過來,喃喃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不久,雷瑾調遣到太行山區的大部分人馬都陸續趕到會合,現場的慘厲讓每個人感到心裡發緊。
看看天色已晚,全部移師到雪谷之內避風處安頓,人手多,辦事就要容易一些,很快搭起軍帳,準備臥袋,燃起篝火,燒煮食物,甚至獵取了不少松雞來做叫化松雞來吃,至於獵取的松鼠則剝皮割肉和著揀來的松子以及黃豆一起煮食肉湯,就在這雪地中宿營。
雷瑾吃飽喝足,這才施施然踏雪歸帳,正好阿蠻掀開簾子鑽出低矮的軍帳。
「怎麼樣?」雷瑾問。
「剛剛已經洗漱擦洗清爽了,只是不肯吃東西。」
「哦。」雷瑾點點頭,「待會再餵她吧。」
阿蠻上下看了看雷瑾,臉色微紅,道:「爺——」
「嗯。」
「爺還是先到奴婢帳中,讓奴婢替你擦洗一下,換身衣褲吧。」
「哦。也好。」雷瑾自是無可無不可,緊跟著阿蠻進了她的軍帳。
說是擦洗,其實就是雪浴,這次是緊急的遠行,又不是大軍出動,基本上不會攜帶那些笨重的鍋子盆子之類的家什,連稍稍大一點的鐵筒子都沒有,燒煮食物也是用的小鐵筒,最多能給重傷號燒一點擦洗用的熱水,其他人是沒有這個待遇的。
乾淨的白雪一把一把按在雷瑾一絲不掛的身上揉搓,待從頭到腳擦洗一遍,換了一身衣褲,雪浴才算完成,這樣在軍帳中的雪浴也只有火鳳軍團的女騎士們才被允許,雷瑾則是例外的唯一吧,雖然他也受了一點『小傷』。
其他士兵雪浴都只是找個避風的地方,幾個人遠遠望風,防止野獸的襲擊,另外幾個人則脫得赤條條,抓起地上積雪往自己身上猛搓一陣,直到搓得渾身發紅,週身熱乎乎的再把衣服穿回去就算雪浴完畢。這倒不是平虜軍的士兵們窮講究,完全是從強身健體,防疫治病,鍛煉意志幾個方面來考慮的硬性軍規。
洗浴對於軍伍這樣密集生活的人群,在防疫上很有作用,少生虱子跳蚤,便少染瘟疫,避免因瘟疫而造成軍伍戰鬥力的衰弱,曹魏武帝赤壁戰敗未能在其有生之年實現天下統一,固然有各種各樣的內外原因,但影響最大的直接原因不能不說有一半是『天意』——士卒因時疫染病者多,能戰者少,預先就在戰鬥力上打了大大的折扣。因此,平虜軍中非常注意從各個方面採取各種措施預防『時疫』流行,確保時刻保持戰鬥力。
「待會好生的問,可不許欺負人哦。」阿蠻一邊替雷瑾整理衣服,一邊說道,「真是可憐見的。」
「嗯?可憐?爺看起來很像是慣於欺負女人的惡人嗎?」雷瑾摸摸鼻子。
阿蠻低聲笑道:「爺才不像惡人,爺根本就是惡人,而且還很像無賴。」
「好啊,膽子是越來越大了,敢拿爺來打趣了是吧?看爺以後怎麼收拾你。」
「哼——。反正,爺你就不許欺負人。」阿蠻嗔道。
「好——,爺不欺負人總行了吧?爺一定好聲好氣的問,不打也不罵。」雷瑾搖頭歎道。
「那還差不多。」阿蠻依在雷瑾懷裡,輕輕說道。
掀開氈帳,雷瑾一頭鑽進低矮的軍帳。
帳內其實非常狹小,地面上只是一卷氈子上面加了個狼皮褥子,臥袋便鋪在狼皮褥子上,臥袋之內已經放置了幾個燒得滾燙的石頭取暖,馮燭幽便躺臥在內。
雷瑾坐到臥袋旁邊,問馮燭幽:「為什麼不吃東西?」。
「為什麼不殺了奴家?」
「殺不殺你,本侯自有決定,現在本侯命令你吃東西。」
馮燭幽沉默良久,雷瑾也不作聲。
「好嘛,奴家吃就是了。」馮燭幽上半身鑽出臥袋,卻只穿著棲雲凝清所有的一件抹胸,那是雷瑾命人送給峨眉四女的若干東西中的一件。
叫化松雞、松子黃豆燉松鼠肉湯、還有幾片燜鹹肉都已經冷了,滋味差了很多,不過馮燭幽還是很快就全部吃完了,雷瑾遞過去一條濕手巾,馮燭幽默默接過手巾擦拭。
「你是不是欠本侯一個說法?」雷瑾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