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巡崤函
夕陽斜照,雄關聳立,秦嶺逶迤,蒼山如海。
馬蹄聲碎,號角聲咽,旌旗獵獵,煙塵飛揚,健騎馳走,千軍萬馬陸續匯入潼關原。
護衛親軍的金刀牡丹認軍旗,火鳳軍團的火鳳軍團旗,在如血殘陽中熠熠顯目。
兩個白天,率部自長安東行的雷瑾並沒有下令急行軍,僅比騎兵大部隊平常行軍速度略快一點,向潼關方向進發。
三百餘里,兩天行軍,一夜宿營,便在出發後的翌日黃昏抵達潼關西關之外的坡原。
雷瑾遙望著遠處關城緊閉戒備森嚴的潼關關城,暗自點了點頭,軍隊常備不懈,不馬虎大意,並不因為所來的是己方軍隊就懈怠放鬆,仍然保持高度的警覺,這才是真正管用的軍隊。
潼關城歷代屢經遷徙,非止一次,前後地形有很大的差別,雷瑾當初過潼關時就仔細觀察過潼關一帶的地形,只是比較匆忙,未能面面俱到。
潼關始建之時,黃河緊逼南岸,潼關因之便就山水之形勢修築在秦嶺山下的高原台地上。
潼關西為潼水河谷(潼水入於黃河),東臨深溝。
潼關西面潼水河谷一側的長坡並不甚陡,河谷亦較為寬闊,故由潼關西側上潼關原,路途較為平夷。
而潼關東側之深溝直至黃河岸邊,溝深而坡陡。若從東面入潼關,需由黃河之畔上原,只有深溝旁邊一條小路,跋涉頗為不易。
潘岳的《西徵賦》所謂「溯黃巷以濟潼」,即是指此而言,黃巷就是沿著黃河岸邊,通行東西的大道,亦稱為黃巷阪。從東而來的人們到達黃巷阪的西端,猶未抵達潼關,還得傍著絕澗上到潼關原上。而所謂的絕澗就是深溝旁邊的小路,非常陡峻和狹窄。潼關之所以是控遏關中的要衝,潼關東面的天然地形起了絕大作用,往往固守潼關得法者,可令東來的數十萬大軍阻於關前而不能有尺寸之功,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概。
潼關的得失,在某些時代甚至攸關國運,所依賴的就是這種易守難攻的地形。
後來潼關城遷到潼關原下的河畔,來往固然方便,軍事防禦的效能就未免有所減少,只能以其他手段補救,譬如潼關東面的十二連城。
潼關城並不太大,護衛親軍第一軍團和第二軍團,再加上火鳳軍團,有近三萬騎兵隨雷瑾抵達潼關城下,加上馬匹,潼關根本容納不了那麼多人馬,大部分都得駐紮在潼關城外的原野上。
因此在潼關西關數里之外,護衛親軍的騎士們已經在忙著尋找地盤紮營下寨,大軍雲集,帳幕羅列,戰馬成群,鼓角互起,馬嘶連連。
駐守潼關的兩員軍團節度吳起和端木南,在照磨軍吏驗看過軍府先遣軍吏所持有的印信軍符之後,也已經率領數百親信將校、衛士奔出潼關西門來迎。
在臨時搭建起來的軍帳中,雷瑾會見兩名步兵軍團的節度。
吳起和端木南原先只是山西的兵變士兵,因為欠餉鼓噪而逃亡到陝西,正好陝西流民聚眾成群,扯旗造反,轉戰於關中、延綏,當時便入了伙,又因為都有從軍操練的經驗,操練作戰比較內行,在攻城破寨和與官軍的作戰中逐步顯示出高出他人一籌的能耐本領,從而在各自所屬的流民軍中zhan有一定地位,而後因為各股流民軍頂不住陝西延綏鎮邊軍的野戰追擊,不得不向山西、河南、四川等地流動轉移,他們兩個亦隨著各自的流民軍進入山西,期間攻破的堡寨不計其數。
但是當宣大山西總督王鑒川率領邊軍南下,擊破多股流民軍,致使轉戰山西的流民軍全體大潰敗,吳起和端木南也不得不在隨眾向南潰退,在晉西南被雷瑾率領的騎兵所擊敗和收編,從而入籍河隴。在西行河隴途中,吳起和端木南都顯示出了相當強的帶兵和組織才能,甚至在進攻大散關、隴關等關隘的戰鬥中都表現出了攻堅破銳的作戰本領,進入到雷瑾的視野,因而在不久之後就被送進西北幕府的武官學院栽培,後來西北幕府編伍『六丁六甲』步兵軍團,他們倆即被雷瑾任命為五個機動步兵軍團節度中的兩個,從逃亡士兵迅速擢升為西北幕府軍團級別的高級將官,以至被西北的彈唱說書人視為傳奇而加以傳唱。
這一次,雷瑾調用了手頭可以調用的鎮守隴山一線的四個機動步兵軍團,其他的步兵軍團,包括兩個攻城重步兵軍團,三個野戰攻堅步兵軍團,一個擅長山地叢林作戰的步兵軍團都還在四川,不能在短時間內調集到關中作戰,只能用這四個軍團作重點部署了。
其中潼關配置兩個步兵軍團,跟隨近衛軍團進佔靈寶函谷關的有一個步兵軍團,武關方向配屬一個步兵軍團,其他的地方如果還需要士兵守禦,那就只能從河隴各僉兵守備軍團中抽調守備僉兵逐步予以加強,別無他法。
吳起和端木南跟在中軍官後面入帳,雙雙兩手交叉於胸前鞠躬行禮,這不是漢人習慣的拱手作揖,而是傳自他族的禮節。
雷瑾本身不喜繁文縟節,在軍中對儀節一貫要求從簡;且按照軍法,執行軍務,甲冑在身,為便於行事,禮儀務在求簡,下級謁見長官,或者彼此會面集議,不過彼此拱手作揖而已,不行跪禮或拜禮;而平虜軍中回回人、蒙古人、吐蕃人、鮮卑土人等相當之多,簡便的右手撫胸鞠躬和雙手交叉胸前鞠躬的見面禮節也很快成為不成文的軍中通行禮節,軍府甚至在近期專門具文規定了新的軍中禮儀,其中就將這兩種傳自外族的禮節也收納到軍禮之制當中,並作了詳細嚴格的規定。
雷瑾右手撫胸微微欠身回禮,便單刀直入詢問潼關防務安排,連寒暄都無多一句,這令吳起和端木南感覺到都督大人對潼關防務極為關注的心情。
當吳起和端木南將潼關防務部署情況稟報完畢時,宿營的野外營盤不但已經完成,甚至連晚飯都已經準備好了送進營帳,就是拌了加糖白奶油和奶豆腐的炒米、**如同石塊的牛肉麵餅、帶著點酸臭味的包布干奶酪、水煮鹹肉塊、鹽水黃豆、一大盆用干牛肉加水熬煮出來的肉湯以及奶茶、鹽水、醬料等等。
這些多數是平虜軍野戰騎兵軍團通常攜行的乾糧,輕便易攜,可以長期儲藏,不須臨時燒煮或稍作燒煮即可食用。野戰宿營之時,就算是雷瑾吃的東西,也與其他騎士一樣,沒有例外,只是在量上沒有限制而已。
雷瑾招呼兩位軍團節度一同吃這頓晚飯,一邊吃一邊指示,固守潼關要想辦法用好原來的潼關守軍士兵,至於原來的潼關鎮戍指揮,就讓他自行帶著自己的親兵到長安去,由長史府先作安置,待關中事了,再行議處。
「呵呵,這次本侯還順便帶來二百頭新訓軍犬,五架鷹隼,都調撥給你們,以利守關。」雷瑾一邊在一小塊干奶酪上抹黃油,一邊笑著說道。
吳起、端木南顯然對干奶酪和奶茶的味道實在不太敢領教,只把又乾又硬的牛肉麵餅掰碎了,就著鹽水、醬料和鹽水黃豆、水煮鹹肉吃,或者就吃已經拌好的炒米,吃一口再喝一口味道實在也就一般的牛肉湯。
他們倆都清楚都督大人出身於鐘鳴鼎食的權貴大富之家,眼下居然能『津津有味』的吃著這些『粗劣』食物,毫無不適之感,眼中不免帶著幾許驚訝,這些食物對於素有雅好美食名聲的帝國侯爵來說,顯然說不上精緻美味。
「呵,比這難吃十倍的食物,本侯都曾吃過。」雷瑾笑道。
這兩位出身流民軍的將官眼中流露的驚訝之色,雷瑾心知肚明,他們倆因為是後來才提拔起來的將領,既沒有參與『河西幕府』初期的草創,也不曾隨同雷瑾征戰塞外,在西北幕府開幕之後又軍務繁忙,忙於練兵,能見到雷瑾一面的時候不多,實際上彼此都比較陌生,對雷瑾的瞭解更多的是來自於他人之口。
事實上,在緊鑼密鼓準備進攻延綏鎮的前夕,雷瑾仍然要東行巡視潼關一線的防務部署,在雷瑾而言,除了潼關得失對西北的整體佈局有著重大影響的原因之外,也是為著加強對麾下將領瞭解,建立起直觀印象的一種必要舉措。知人方能善用,用人成敗則決定於平時在細節上一點一滴的旁觀考察和較長時期積累的評價,一個人的才能不但有優劣長短,而且還有**低谷的起伏,一件兩件事的成敗說明不了太多,但是通過較長一段時間的磨練以及考察,應該可以較全面的認識一個人才能上的優劣長短,則用人之際,使將之時,才能做到有的放矢,揚其人之長而避其人之短,避免因用人失當,出現無可挽回的致命錯誤。
雷瑾一邊吞下一塊抹著黃油用小刀挑著的乾酪,一邊說道:「當年本侯跟隨宣武公突襲塞外韃靼人後方老營時,被迫帶著幾千人在茫茫草原上逃亡,以戰養戰,能吃上這個已經是上天保佑了。有時候連凍得像石頭一樣硬的生肉都吃不上一口,只能在戰馬身上割開一道小口子喝馬血。
呵呵,不說這些了,吃完了,還得趁今晚在潼關宿營的機會,實地去看看潼關防務整備情況。明早還得趕往靈寶巡視呢。」
「侯爺說的是。」端木南吞下一塊鹹肉,能毫無顧忌的在都督大人面前說話吃喝,讓他感覺非常輕鬆,「侯爺帶來的軍犬和鷹隼,幫我們解決了守城的一大問題。」
「是嗎?」
「如果不是在武官學院學過一陣子,末將連怎麼守好一座城池關隘都是一知半解,更不用說利用各種攻守器械予敵以最大殺傷了。」吳起感歎。
作為士兵出身的將領,原先由於地位所限,是較難窺知征戰殺伐全貌,洞察其中所有精髓神韻的。即便是後來在實戰中取得了許多寶貴經驗,仍然零碎散亂而不成系統。當他們在武官學院大大開闊了眼界,真正登堂入室,深入堂奧之時,再與以往的實戰經驗互相印證,這才知道沙場征戰遠遠不是衝殺、設伏、機動、迂迴、攻城、拔寨那麼簡單,其中的精微奧妙,即使是一輩子也難以窮盡。吳起、端木南兩人在流民軍的轉戰中,從來沒有正經的守過什麼堅固城池,攻強而守弱,能否守關隘如銅牆鐵壁在他們倆而言將是一大考驗,當然並不是說他們倆對防守就完全沒有一點章法,攻城破寨久了,就是照貓畫虎也能描上幾筆。只是經過武官學院的訓練,這攻與守的手段無庸置疑的是大大得到了擴張。
譬如在城池防禦中使用軍犬,為防止敵人秘密挖掘地道攻城,可以命令士兵挖掘土井,井口派訓練好的軍犬傾聽,聽到地下有動靜便立刻吠叫報警;如果向下挖掘到敵人的地道,則可以讓軍犬鑽入地道,巡邏搜敵;
另外軍犬可以配置在城牆上擔任警戒,四面設犬捨,以軍犬守之。敵來則犬吠,使城中早報警備;
至於傳遞命令和諜報、前沿偵察、營地警衛、戰場搜索、防區巡邏、緝捕和押運戰俘、行軍引路等都可以用到軍犬,實際上騎兵野戰也經常用到軍犬助戰。(註:遠在春秋時期,墨子就在城防中使用軍犬,而在司馬光的《資治通鑒》中也有大量使用軍犬的記載);
再譬如經過訓練的鷹隼可以在白晝和明亮的月夜,監視數十里方圓地面上的敵軍活動,尤其是小股敵軍的調動,鷹隼雖然不如犬、馬之類運用普遍,也是大有助益的。
象鷹犬之類在戰爭中如何運用,如果不是在武官學院中大開了眼界,吳起、端木南恐怕是無從想像出在戰爭中使用鷹犬是何景況,但是現在他們至少已經有七八分的把握,只差在實戰中運用在武官學院中學來的東西。
雷瑾給奉命守潼關的吳起、端木南帶來軍犬和馴鷹,自然增添了他們固守潼關的信心。
至少,由於軍犬、馴鷹在警戒巡邏方面要比人更有優勢,大大降低了潼關被人偷襲暗算的危險,能夠早做警備,這就等於減輕了吳起、端木南所負的防守壓力,可以及時應變。
「呵呵,什麼都不用多說了,這就動身巡城吧。」
「是!」
翌日一早,雷瑾只帶了一千騎,東出潼關,向八十里外的靈寶疾馳。
昨夜對潼關內外的巡視,雷瑾很滿意,潼關的防守部署,種種細節不僅體現出了吳起、端木南兩人豐富的實戰經驗,而且也反映出這兩位從士兵到將軍的將領在武官學院是真正投入地學到了不少有用的東西,與以前的他們有了質的變化,他們今後不再僅憑著實戰磨練出的那些經驗征戰疆場了。
到靈寶函谷關舊地時,已經是過午之後,未末申初。
近衛親軍節度溫度和步兵軍團節度葉洛水率眾將官迎候雷瑾一行於函谷道中。
在眾人眼前,函谷舊關關城早已經蕩然無存,在弘農河西岸,只剩得一面不甚陡峭的漫坡,坡上有農夫開墾的梯田,不過在戰亂中均已撂荒。
這樣的形勢,顯得平夷無阻,斷乎稱不得雄關。
整個步兵軍團,包括近衛軍團的騎士,除了輪值警戒的部隊,全部變成了農夫,在這無險可守的地形上挖掘了多道壕溝,壘築障礙和炮位,設置鹿柴、拒馬、陷馬坑、獸夾、窩弩、絆馬索,埋設地雷、毒煙藥、火藥、火油,準備石灰、滾木,凡是想得到的都用上了。
雷瑾其實在當初西行過潼關時,就對這千百年前的古時雄關,今時今日的地形瞭解得很清楚,昔時之險要,今時根本無險可言,之所以還要派兵前出到靈寶,不過是此處無有橫天軍軍隊駐紮,屬於空白地帶,若橫天軍還有餘力從陝州向西進犯,駐靈寶這個步兵軍團可『節節抗擊』,逐步後撤,最後全數撤退到潼關固守;若橫天軍無力西進,這裡自然落入西北幕府之手,成為平虜軍遙望中原的最前哨。
「現在都還有點不敢相信,這裡曾經是鼎鼎大名的函谷關。」溫度苦笑道,對這樣的無險地形,除非兵力足夠雄厚,防禦準備足夠充分,否則根本就沒有人有信心能夠死守此地不退半步,幸好只需要節節抗擊,否則溫度真的有點擔心這一萬步兵會埋骨於此,他率領的近衛軍團很快就要調回關中了,只有葉洛水率領的步兵軍團留守。
「當年並非如此。」雷瑾微笑,高聲說道,「以前有人說過:『函谷關城,路在谷中,深險如函,故以為名。其中劣通,東西十五里,絕岸壁立,崖上柏林蔭谷中,殆不見天日』。可見,以前的函谷關不僅道路兩旁有茂密森林,弘農河畔的漫坡上都應該是古木參天的森林。森林蔭密,人們只能由谷中道路行進,正是險要的去處。
東自崤山,西至潼津的大道通稱函谷,古人有云『邃岸天高,空谷幽深,澗道之峽,車不方軌,號為天險』。至於現在,舉目所見,了無林木,而且西到潼津這一路的大道上,也極少樹木,『空谷幽深』,『車不方軌』之景況全然無蹤,自然說不上『天險』了。
若是橫天軍無意西爭靈寶,這裡倒是可讓軍民密植樹木,三五年後或者可稍復函谷舊貌,成為阻擋敵之鋒銳衝擊的險要,現在是完全不成。
我們原定的方略也只是借靈寶作個試探,若橫天軍不來,或者雖來,但爭奪並不堅決,則關中自可高枕無憂;反之,潼關、武關還得繼續增兵。
因此,雖然預定了節節抗擊的策略,但臨陣也不能一觸即退,敷衍了事,得真打真殺,這些防禦準備你們都得充分利用起來,才能真實地試探出橫天軍的真實意圖和實情。
諸位,這可不是兒戲啊!誰要是落了我西北精兵的臉面,本侯可是饒不了他!」
一眾將官聞之凜凜,這哪裡是巡視,分明是督促敲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