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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卷 烽煙 第三章 陋室對坐談掌故 溫泉浸浴望長安 文 / 金龍魚

    第三章陋室對坐談掌故溫泉浸浴望長安

    寂靜。

    只有雷頊正襟危坐,仔細翻閱絕密卷宗,紙張因摩擦發出的細微聲音,時不時的響起。

    雷劉吉默然跪坐於雷頊對面,完完全全是一副日本人的坐姿,如非深知他底細的人,是絕對不肯相信他是來自一衣帶水的異國,而且是負有使命的秘諜。

    房間裡幾乎沒有傢俱,地板則是用榻榻米鋪成。

    這一處庭園原本是德川家一個旗本的產業,因為其人生性好賭,急需用錢,故爾才出售給了佐籐次郎(即雷劉吉的化名)。

    『雷影』和『雷霆秘諜』在日本派駐諜探,肇因於帝國歷代與日本長期保持著的貿易關係。

    帝國江南地區,尤其是浙閩的大姓豪族皆與日本有長期的貿易聯繫,帝國與日本的官方勘合貿易雖然數度中斷,但民間的走私貿易,各種民間的交往一直較為頻繁,大抵日本所需物品大多產自帝國,諸如饒州之磁器、湖州之絲綿、漳州之紗帽、松江之棉布,書籍、銅錢、名畫等等,販運日本往往獲利豐厚,時人謂之:「其去也,以一倍而搏百倍之息;其來也,又以一倍而搏百倍之息。」「販日之利,倍於呂宋」,故爾厚利之下,東南沿海商民違禁貿易,日益月盛,在朝廷鬆弛浙閩海禁之後的幾十年間,帝國與日本之間的官私貿易更是有增無減,由於日本只有刀、劍、硫磺、扇等寥寥數種貨物能在帝國暢銷,其餘的只能用銀子支付,因此日本所產的黃金、白銀通過相互貿易大量的流入帝國,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帝國市面白銀短缺的困境。

    頻繁的貿易,對日本各方面情況的深入瞭解和搜集,自然也就日益迫切,派遣秘諜也就順理成章了,當然所派遣的人數是很少的,『雷霆秘諜』派遣到日本各地區的秘諜總管不超過十個人,主要集中在江戶、京都、大阪、長崎等較重要的大城,而在江戶地區有兩名秘諜總管已經算是特別的重視而有所破例,其他地區往往只有一人而已。

    「這個伊籐仁齋如此解釋論語真是別開生面,聞所未聞啊。」雷頊忽然啞然失笑,放下手中的一份卷宗道。

    雷劉吉反應很快,畢竟許多卷宗都是他親自動手整理出來,一聽就明白雷頊說的是什麼,因此微微一笑,說道:「大公子說的可是『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這一句?」(註:此句出自〈論語;子罕〉,意思是說,孔子想要到九夷之地居住,學生說,那個地方十分僻陋,孔子說,君子在那裡居住,就沒什麼簡陋了。)

    「對,就是這一句。九夷之地,我帝國學者一直認為是辰韓,馬韓,弁韓三韓。這伊籐仁齋卻說什麼,中國動亂,孔子生活得不痛快,所以就想到日本來,所謂『九夷』就是指日本。日本天皇,萬世一系,宇內恆安,不像中國一天到晚易姓革命,這就是孔子要投奔日本的原因。呵呵,真是——」

    「何止這一句?」雷劉吉也笑道:「倭人對儒家經典的許多闡釋都與帝國不同,甚至截然相反,譬如孔子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吾道一以貫之』,這『道』是什麼,帝國儒學向有不同的**。這伊籐仁齋就說,『道』就是人倫日用,是一種『實學』,這倒是有幾分泰州之學的模樣了。

    還有,屬下在日本多年,發現〈論語〉在日本很受歡迎,〈孟子〉卻一直遭人冷遇。」

    「哦?這又為的什麼?」

    「孔夫子認為,君主仁民愛物,便是道。但是,如果君主背叛了『道』該怎麼辦?孔夫子迴避了這個問題,沒有說明。孟子卻主張民貴君輕,說什麼『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者也』,『湯武革命,順乎天,應乎人。』,倭人因為孟子『煽動諸侯革命』,與日本所謂『萬世一系』的『天皇制度』相悖,常常恨不能把孟子從儒家聖賢的行列中踢出去。」

    「原來如此,難怪了。」雷頊恍然。

    「日本制度,多模仿唐制,翻檢唐史,即可知也。連『日本』這個國號都是故唐帝國所賜。」雷劉吉對日本有多方面的深入瞭解,對倭人風土人情和歷史掌故的熟悉非同一般,他侃侃說道:「在初唐以前,倭人妄自尊大,自視甚高,帶著一種驕傲,甚至是傲慢的態度與我帝國交往。

    譬如倭人第二次遣隋使所遞交的國書,稱『日出處天子致書日沒處天子』。第三次遣隋使的國書則稱『東天皇敬白西皇帝』,這些國書充分表露出倭人欲與中土帝國分庭抗禮的心態。

    唐初,日本還遣使向大唐皇帝提出,要求一些小國『每歲入貢本國之朝』,意在顯示倭國也是和中土帝國一樣,可使夷狄臣服的大國。

    不過在幾年以後,當倭國試圖幫助被大唐擊滅的百濟復國,在白村江口與唐軍大戰,遭到徹底失敗之後,倭國立即改變態度,開始舉國奔走,全面引進『敵國』的國家體制和文化。」

    白村江口之役,在帝國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戰,雷頊若不是經營遼東,還真不一定知道歷史上曾經在朝鮮附近有過這樣的一次戰役。

    這一役中,大唐水軍首先到達白村江口。之後,日本水軍也從海上抵達白村江,兩軍遭遇。

    當時,日本水兵萬餘,有大小一千多艘戰船,而大唐水軍僅七千餘人,一百七十艘戰船,在人、船數量上處於劣勢,但大唐水軍船堅器利,最終「四戰捷,焚其舟四百艘,煙焰漲天,海水皆赤,賊眾大潰。」

    經此一戰,日本對中土帝國的態度完全改觀。

    自此之後,日本遣唐使到中土,都是傾力學習大唐文化,從製造、建築、到典章制度,全面向中土學習。不再向帝國朝廷要求冊封,甚至甘心於等同「蕃國」的地位,不再妄言向外進取。

    日本遣唐使回國後,對日本的政治、文化、佛教等各方面的變革,起到了巨大作用。

    譬如出身律法世家的大和長岡,入唐後潛心學習唐律,回日本後與下道真備共同刪定律令二十四條,完善了日本律法;而下道真備還利用中土漢字創立了『片假名』;在大唐長安國子監學儒家經史的膳大丘,回日本後被任命為日本大學寮助教,並奏請尊孔,推動日本的儒學發展;入唐學醫的營原娓成,回日本後被任命為針博士,等等。

    雷頊對雷劉吉的這番話頗有同感,他抵達日本不過幾天工夫,便強烈的感受到中土帝國對日本的影響,漢字、圍棋、書法、飲茶,已成倭人日常習慣,倭人吸收舶來文化的能耐不能不讓雷頊驚歎和警惕,更進一步堅定了他原來的想法,再者日本出產的黃金、白銀,產量很大,這也不免讓雷頊為之心動。

    兩人正說著話的工夫,一陣由遠而近的細碎步聲逐漸接近,雷頊微微一笑,面上略帶一絲曖昧,雷劉吉反而顯出一絲的不自在,但也旋即坦然。

    兩人心照不宣地迅速收起所有的秘密卷宗。

    這座庭園的各屋舍之間,是以木製地板的走廊相連,廊道上的厚木地板相互銜接,不用一根釘子,因此走上去會有一點輕微的聲音,這是為了提醒屋舍之內的人——有人正在接近,久經國內戰火的倭人把警覺的心思發揮到了極致。

    門外響起柔媚清亮的聲音:「老爺,該去浴場了。」

    雷劉吉以佐籐次郎的身份在江戶開有好幾處浴場,生意興隆,需要時時加以巡視。

    說是浴場,實際上每個浴場都有「湯女」三五十人在內,陪酒、唱歌、伴浴,與江戶城吉原町的妓女也沒有什麼分別,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把戲,不想直接與江戶城內獨佔吉原町妓院區的風魔一族遺黨起衝突而已,正是你走陽光道,我過獨木橋,井水不犯河水。

    門開。

    門前站立著一個貌美如花的少年,武士夾衫,腰掛黑鞘的大小雙刀。

    黑髮垂肩,肌膚潤玉,芙蓉嫩臉,楊柳新眉,清而秀,魅且麗,艷色驚人!

    翩翩美少年,佳色世上稀。

    相比倭人在諸多方面的虛偽態度,日本人在面對個人肉慾的時候,倒頗有平等相視的態度和直面的勇氣,這一點絕對是帝國人望塵莫及的,即使在程朱理學勢衰,陽明心學、實學等學派興盛,縱慾風潮瀰漫天下之際,也大有不如之處。

    日本的將軍、大名、武士身邊的侍童,倭人稱之為「小姓」,皆是十五六歲、十七八歲,貌美如花的美少年,實質即是男寵,也即帝國人所謂的「孌童」。

    自日本『戰國』時期以來,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ju花開,孌童之風瀰漫日本,上自大名,下至普通武士,極為普遍,大名身邊有十幾、二十幾個孌童也不稀奇,上杉謙信、織田信長、德川四天王之井伊直政和本多忠勝皆有龍陽之好。

    孌童同時也是主將的親衛,倘若兩軍對壘、白刃加身之時,能最後護衛主將的,便只有身邊的孌童了,孌童須得具備視死如歸的勇邁與決絕,以及高超的武技,能誓死保護主將。自然,孌童所受寵幸和信任亦數倍於他人,關係更近乎於親密『情人』一類。

    雷頊方至日本,就已經發現雷劉吉在混跡於倭人方面做得相當成功,除了擁有多名倭女侍奉起居之外,還蓄有多名孌童,這些孌童也同時是『佐籐次郎』的親信護衛,可謂是男女兼收,與許多倭人武士相類同。

    帝國的權貴、官宦、富商雖然喜好男風者也甚為眾多,但與倭人的普遍情形相比,則又是小巫見大巫了。

    雷劉吉畢竟還不是倭人,並不能在雷頊面前做到真正完全的坦然。

    倒是雷頊見多不怪,視若平常。俊美的姣童,柔媚的相公,箇中滋味如何,他在帝國之時也是有體會的,並非懵懂不知的雛兒,這上流權貴士子鄉紳們醉生夢死的奢靡風尚,又怎麼少得了龍陽的一席之地?

    熱湯蕩漾,水氣氤氳。

    浸泡熱水中的雷頊一絲不掛,任由兩名湯女拿著浴巾在身上揉搓拿捏,雷劉吉正在處理一些浴場事務,並未陪同。

    在倭人面前,雷頊都保持著一言不發的冷默態度,以免那一口蹩腳的倭語露出破綻。

    在浴池中泡了好一會兒,雷頊這才離開浴池更衣梳理。

    在數扇屏風的遮掩之中,幾個侍奉的湯女輪流捧來嶄新的衣服鞋帽,服侍雷頊一一穿戴。

    那些屏風上繪著多幅綺麗極具挑逗性的『浮世繪』,**的男女,刻畫誇張的面部表情,極度誇張的,往往與實際情形有很大距離,正是彼時彼地倭人對美的認知。

    很明顯的是從當下日本風行的『浮世繪』,如《高名美人六花撰》、《青樓十二刻》、《婦人十態——妖嬈之姿》、《手段之玉門》、《內臥間》、《十二好花乃姿》、《色道十二番》、《風流袖之卷》、《**秘戲圖》中揀選出來繪製在屏風上的,與帝國流傳甚廣的各種頗多相似之處,然而誇張的描繪,尤其對極盡能事的誇張描繪,甚至已經讓人感到粗野不堪而如同野獸。

    這亦讓雷頊得以從另外一個層面把握倭人多側面的複雜性格: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是倭人性格中最為主要的一個側面;粗野固執殘忍好殺則是倭人性格的另一側面;能夠直面己之不足奮起直追,甚至不惜全面『敵國化』則是倭人性格的又一側面;詐術奇略為長,大道正略為短則是倭人性格中一個非常值得重視的側面,若是對日用兵須防其孤注一擲的冒險偷襲;對強者、上位者近乎於迷信的膜拜,服從強者欺軟怕硬的性格亦根深蒂固,深植於血脈;至於溫和時如處子,殘暴時如凶獸,雷頊更是頗有一番體會。

    倭人的性格,粗野、殘忍、狹隘、風雅、詭詐、勇毅、剛硬、傲慢、蠻橫、自卑揉和在了一起,若以之為對手,絕對不可輕忽小視,對這樣的對手,只有徹底將其打服,並抽筋剝皮之,使其永無翻身之日,否則一旦己方稍露衰弱之態,就有可能被其反噬。

    日本之國,自古以來在其骨子裡就不能容忍與他國平起平坐,而儒學或佛學也改變不了倭人的野蠻本質,倭人訖今還是養不熟的狼,這是一個不能同化的野蠻國度,雖然這個國度也有儒學、佛學,然而華夷之分野正在於此,不是表面上認同了儒學、佛學就不是蠻夷了,只有真正的認同了才算。

    而日本顯然長於曲解、篡改和斷章取義,我帝國的儒學和佛學都已經在本質上被倭人曲解了,這樣的國家不算蠻夷,那就真的沒有蠻夷了。

    收回雜亂的思緒,雷頊忽然想到,眼見洛陽岌岌可危,老三現在又在做什麼呢?

    水汽蒸騰,雷瑾一個人浸浴在滾燙的溫泉熱水中,四週一片靜默。

    突然間,雷瑾好沒有來由的望天打了個噴嚏。

    「奇怪!難道泡個溫泉,也有人念叨我?」雷瑾舉手摸摸鼻子,自嘲道。

    為了因應關中河洛的局勢,雷瑾再一次下令軍府行轅靠前設置,護衛親軍拔營東進,自武威進駐平涼府涇川,對外仍然是說都督大人攜女眷遊山玩水,順便檢查秋防。

    如今西北幕府雖然是暫時與蒙古韃靼鄂爾多斯萬戶彼此相安無事,但邊塞傳統的秋防仍然抓得很緊。

    西北現在與吉囊既非敵亦非友,互市貿易較之以前大為增加,氣氛也不是太緊張,然而蒙古游騎南下的壓力仍然如泰山壓頂,絲毫輕鬆不得。

    無論是雷瑾,還是吉囊,彼此都心知肚明,現在還不是拿對方下刀的時機。

    吉囊是因為互市貿易緩解了各部王公貴族所面臨的壓力,短時間內,吉囊下轄的王公台吉們還沒有那麼迫切的南下侵略要求,白災造成了他們不小的損失,通常這樣的損失需要三到五年的恢復,眼下就需要時間休養生息以恢復元氣,才能恢復到相對高的水平。當然,西北幕府所顯示出來的龐大軍力和敢於一戰的決心也是暫時令吉囊不致於很快南侵的原因之一。

    而雷瑾先是謀取東進漢中、四川,現在又準備在洛陽陷落之際東取潼關、武關,真正徹底地平定關中、延綏,且一直在緊鑼密鼓地秘密籌備西征西域事宜,暫時還無力也無心兼顧北方塞外的韃靼人,採取守勢也是必然。

    關中的心臟——長安,正在成為雷瑾即將攫取的目標,如何處理與秦王、太監梁永『梁剝皮』的關係將極大的考驗西北幕府的智慧和決斷。

    席捲關中平原的鐵騎風暴正在盤馬彎弓,蓄勢待發!

    在溫泉中泡了很長時間,雷瑾這才起身離去,輪值護衛的棲雲凝清、翠玄涵秋閃身出來跟在身後。

    山中寒甚,三人雖則煉氣有成,不懼寒熱,卻也貂裘、斗篷在身。人是沒有必要為了顯擺能耐,跟自己過不去的。

    方離溫泉塢,在山道上慢慢向下走著,有美女相伴隨行,鼻端滿是麝蘭馥郁,雷瑾自也願意慢慢的走著。

    忽聽環珮鏗鏘,蜿蜒山道上走來數人,前面是尼法勝、尼淨淵,後面則是滯留西北的戒律會聽梵、寒磬師徒倆。

    雷瑾這才省起,這落日聽梵的傷勢因為在青海與魔道六宗的一戰中傷上加傷,頗難調養恢復,一直留在涇川的山中溫泉靜養。

    想來是上山去浸泡溫泉吧。雷瑾暗忖。

    冰清玉潤,素如春雪,霞映澄塘,月射寒江,纖腰楚楚,風回舞雪,蛾眉顰笑,若飛若揚,美人如花娉婷來,此是人間最上景。

    相遇道中,彼此稽首為禮,含笑問候,揮手而別,擦身而過之時,以雷瑾閱盡凝煉如鐵的『不動心』,亦不免有剎那的目眩神迷,心旌搖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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