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秋風隔海渡扶桑深入敵穴察倭情
一艘大型漁船在入夜時分,趁著夜色從波濤洶湧的外海駛入江戶灣。
江戶,作為當下日本掌握國柄實權的『征夷大將軍』幕府所在地,坐落在隅田川的出海口,日本最大的平原——關東武藏平原盡頭,經江戶灣直通大海,江戶灣河岸蜿蜒伸入內陸,河水清而且淺。
江戶地區自古以來就遍佈沼澤,地形西高而東低,河道縱橫,其中發源於秩父山區,自西向東流的荒川與多摩川是江戶地區的重要河川,整個平原地形狹長,瀕臨江戶灣。
在德川家康還沒有成為江戶幕府第一代『征夷大將軍』之前,被掌權的豐臣秀吉任命為關東管領,開始不斷營建江戶城,當時的江戶城一片荒蕪,城堡的四周沒有石垣,只有雜草叢生的土板牆,而城堡裡的官邸也與農舍幾乎沒什麼兩樣,實在破落得很,不堪入目。
因此江戶幕府的幾代『征夷大將軍』都對城堡進行了長期的大規模整修和擴建,讓江戶川畔的小漁村擴張成為日本『征夷大將軍』的幕府藩邸。
現在已經是深秋,日本島北部不少地方已經下過了第二場雪,夜色早早的降臨,凜冽寒冷的海風鼓起風帆,船行似箭,悄悄的在江戶灣中劃出一線水痕,最後靠泊在遠離江戶城的一個偏僻漁村附近,似乎在等待什麼人,一直沒有人下船。
寒冷天氣,這樣的黃昏,即便是江戶幕府重地所在,奉行所的番士也都不願意冒著風寒在外巡邏,紛紛斂跡。
而小漁村中也是家家閉戶,無人在外行走,更沒有人注意這艘江戶灣裡常見的漁船了。
夜色更深,兩個頭戴斗笠的浪人武士在夜幕中躡行如飛,迅速接近漁船。
一聲夜鳥啼鳴,其中一個浪人武士手中一揚,三點如磷幽光在夜幕中前後銜接,一閃而逝。
漁船中也閃出三點幽光,宛如夏日之螢火,冉冉而滅。
兩個浪人武士便如兩頭大鳥,拔地浮空,縱躍上船,瞬間鑽入船艙。
船艙內卻是燈火明亮,散坐著十幾個日本武士裝束的高大男子。
當中打橫坐著的一個年青武士,約莫二十五六歲,儒雅不凡,氣度沉凝,裝束也是純白的羅綾夾衫,腰繫緞帶,斜插著一把短刀,桌上則橫擱著一口日本倭刀。
這年青武士凝神注視著兩個浪人武士,目光迫人,其冷如冰。
摘下斗笠的兩個浪人武士年約三十餘歲四十不到的樣子,壯碩剽悍,入艙時臉上浮現的一絲詫異之色早已一現而逝,在艙中站定之後,一齊肅然正容,長揖作禮,「屬下雷王雲、雷劉吉參見大公子。」
這年青武士赫然是剛返遼東不久的帝國武寧侯雷頊,難怪『雷霆秘諜』派遣到日本的秘諜總管雷王雲、雷劉吉兩人,雖然是經歷過無數風浪,仍不免有些詫異。
眼下遼東,蒙古右翼土蠻等部以及女直諸部落不是正在襲擾邊塞嗎?不在遼東指揮軍民抗擊蒙古和女直的侵擾,反倒有閒工夫跑到日本來?
要知道從江戶幕府的第二代『征夷大將軍』德川秀忠開始,日本江戶幕府與外界的接觸就開始變得越來越少,只有中土帝國的人,以及英吉利人、和蘭人和朝鮮人被允許與日本貿易,但活動範圍也只限於九州島的一塊人工島嶼——出島。
到江戶幕府第三代『征夷大將軍』,也就是現在的德川家光最終確立了日本的鎖國體制,嚴禁天主教傳播;嚴禁本國人出境,海外日本人也不准返國;除了和蘭(和蘭向江戶幕府承諾不在日本傳教)與中土帝國之外,其他國家之人民都禁止進入日本;和蘭人、中土帝國之人來日貿易,也只限於長崎一港;而且和蘭人到日貿易,甚至只允許駐在長崎港外的出島,禁止與一般日本百姓接觸;任何與天主教有關的書籍,無論漢籍或洋書,一律不准入境。
所以,雷頊以中土帝國侯爵的身份,喬裝潛行,進入日本長崎以外的地區,尤其還是幕府治所重地的江戶城,這是絕對不為江戶幕府的『鎖國令』允許的,這也不能不讓雷王雲、雷劉吉這兩個秘諜總管感到詫異,事先並沒有得到國內的訊息關照,突然發現艙內來人竟然是雷頊,再是深沉老練,也得小吃一驚。
「王叔、劉叔不用多禮,坐下說話罷。」雷頊微微笑道,溫文爾雅,風流倜儻,像個文采風流的飽學儒士,然而知道其底細的都知道,當年流寇之亂,雷頊在千軍萬馬中率軍奮勇殺敵,高呼酣鬥,所向披靡,遂論功封為伯爵,他在戰場上親手殺死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幾千,『橫槊賦詩』的威名煞氣、武寧侯的爵位可都是以許多流寇悍將、土蠻部長、女直酋領的人頭堆積出來的,當然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山東白蓮教徐鴻儒部以及劉六、劉七、齊彥名等率領下的流寇部眾一些首領的人頭。
「大公子遠來日本,不知有何要事?」
雷頊微微歎口氣,說道:「如今遼東戰事頻仍,精壯漢民多已募入軍伍或者僉為鄉兵,即使是輜重運糧也感人手不夠,至於耕種、畜牧、漁獵、貿易、開礦、冶煉、鑄造、造船,都大大的短缺人手,尤其是耕種,如果在明年還補充不上人口的話,土地就要大批撂荒了,那時候糧食就是大問題。
現在雖然想了些法子,將苦役罪犯、死囚頂上充數,在將來仍然不敷應用。
在山東、浙江、福建雖然也招募了一些人,但遼東酷寒,浙閩之人除了生活無著的流民,願意到遼東耕作開礦者還不多,而且也緩不濟急。
小侄以前在遼東牧場牧馬,曾經帶人擊破一個搶掠牧場馬匹的女直部落,他那部落中就有若干漢人、蒙古人、朝鮮人還有倭人奴隸,那些朝鮮人多半是女直從朝鮮搶掠而來,倭人則都是人販子從日本各地掠賣的農民,耕種確是一把好手。那時候小侄就尋思著到朝鮮、日本看看。
現在遇上這麼個難題,小侄想來想去,女直、蒙古擄人為奴的野蠻法子,當下也不失為在苦寒遼東的一個可行之法,現在除了將土蠻、女直的戰俘變成奴隸之外,就想看看能不能從朝鮮、日本弄些奴隸到遼東,此是其一;
其二,再就是看看這日本有無可乘之機,若能用兵一舉克定,倒也永除我中土心腹之患,又能成我屯兵大營。」
雷王雲、雷劉吉心頭微凜,互相對視了一眼,雷王雲隨口問道:「大公子是在何處上的船?而且還是條日本常見的漁船?」
「呵呵,我等來時在朝鮮外海搭乘了和蘭人的一條商船,中途弄到的這條漁船。」
雷頊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不用多想,這船上的倭人漁民一定是扔到海裡餵魚了,看看跟著雷頊的這幾十個人,剽悍的氣息若隱若現,一定都是久經沙場的軍中勇士銳卒,殺人如同割草一般的凶狠人物。
大公子有意用兵朝鮮和日本!
雷王雲、雷劉吉心裡雖然都有些明白了,但嘴上當然是不會開腔問這個身為下屬絕不該問的事兒。
雷劉吉呵呵一笑,道:「大公子要不要見見江戶的黑道人物呢?」
「不,直接見面就算了。」雷頊微微搖頭,「但是要有勞王叔、劉叔,私下放出風去,就說有人收買健壯男丁、小孩,還有三十歲以下女子,不管相貌好醜,都出價收買。
另外,小侄想在江戶、京都、大阪等處走動走動,細細觀察一下日本的風土人情,不知道一個月夠不夠?煩勞兩位費心安排一下。
呵呵,放心,遼東的事都安排得妥妥當當,再說有熊紳坐鎮,幾個月不回去也不會有大問題。
怎麼樣,這江戶有什麼了不起的黑道人物?」雷頊順口問道。
雷劉吉嘿嘿笑道:「江戶的黑道人物有點來歷是真的,但有多了不起倒也未必見得。一夥是風魔一族的倖存者,有名的兩個都是江戶幕府的密探;還有一夥則曾是武田信玄手下的忍者一族。」
風魔一族原本是神奈川小田原城北條氏的部屬,豐臣秀吉擊敗北條氏的軍隊平定日本之後,就轉移到德川家康的江戶城,變成了盜賊團伙,同一個時期,失去主君的武田忍者,也到江戶爭奪地盤。
風魔一族與武田忍者的大頭目,最後全部被德川家康懸賞緝拿下獄,在風魔一族的倖存者中,莊司甚內和鳶澤甚內較為有名。莊司甚內是江戶吉原町(妓院區)的總掌管,背地裡是江戶奉行所的眼線,專事偵察在吉原出入的可疑人物;另一個鳶澤甚內,表面上做買賣贓品的生意,暗地裡其實也是盜賊之一,後來也成為江戶幕府的密探。
至於武田忍者也仍然長期存在,只是更不為人所知罷了。
黑道人物中有插手人口販賣的人,但是人販子倒也不一定是黑道上的人物,有些人販子平時可能就和安善良民沒有什麼區別,只有在販賣人口時才顯露其在黑暗中躡行的面目。
雷頊聽著雷劉吉的簡略介紹,點點頭,說道:「嗯,和人販子搭線的事情,王叔、劉叔就費心安排好了,不要讓倭人摸到咱們的底細。」
「大公子放心好了。」雷王雲道:「日本自從德川家康開幕,日本各藩失去主君的浪人武士越發增多,目下總有三五十萬人之多,在江戶的浪人秘密團體中我們還是有些影響力的,其他各藩就需要大公子知會當地的眼線才行了。」
雷頊知道他二人化名在日本廝混也有多年,也算得上江戶一帶的地頭蛇了,眼線頗多,這與江戶地面的人販子搭線的事,交給他們倆辦自然再放心不過了,至於其他各藩的秘諜,互相之間並沒有橫向的聯繫,互相之間是不知道實情的,就是雷頊也只知道其中部分人的聯絡名單。
「那就有勞兩位大叔了。」
「大公子客氣。再等會兒我們就可以下船,轉移到秘密的地方。」
雷頊微笑道:「呃,還有一點時間?那——王叔就給大伙隨便說說江戶的情況吧,估計大伙還得在江戶呆上十天半個月,才到京都去。」
「好。」雷王雲清清嗓子,「江戶城現在是德川氏第三代將軍德川家光掌權。
豐臣秀吉統一日本各藩,在所謂的『小田原合戰』中,德川家康是豐臣秀吉的副將,因為在此戰中消滅了北條氏,豐臣秀吉將德川家康從原來的封地轉封到關東做管領,德川家從這時起開始營建江戶。
江戶城在德川家康到來之前,只有區區數百座殘破不堪的房屋,基本上就是農戶、漁夫們的屋舍。整座城池很小,以前的一百多年只有很少的領主,比如太田和北條家對城池做過一點維護,除了牛迂山、上野市和神田外,那裡只是一望無際的沼澤地,經常被漲潮時的海水淹沒,不過這片依山傍海的關東大平原,土丘、山谷、河川皆具,條件都算不錯,德川家康、德川秀忠父子修築了根城、中城、外曲輪,哦,就是外城,三個城,石牆聳立,挖掘壕溝,引水護城,不過在德川家康開幕之前,一場大火焚燬了整個江戶,現在的城堡又是在大火後重建的。
呵呵,江戶幕府頒布的第一條政令,就是規定居民住宅的屋頂必須用木條代替以往的稻草。」
雷頊若有所思,插話道:「那如果是進攻江戶的話,縱火燒城豈不是很容易?」
「應該是這樣。」雷王雲答道:「如果攻入江戶,火攻是對付巷戰的有效手段,城內許多房舍多是木料搭建而成。」
「哦,王叔繼續說吧。」
「江戶城現在逐漸分化為兩個區域,其一是平民區,又稱『下町』,這裡彙集了很多小商小販和手工藝匠人,他們主要從事隅田川的水運、江戶港的物資裝卸以及工商貿易;另一個區域稱為『山之手』,包括了大名的住宅區和旗本的住宅區,綠樹成蔭、環境優美。
這座城到現在已經大體建造完成,像是一座兵營。」
這時,一個雷頊的親衛問道:「德川家康的稱號是『征夷大將軍』,為什麼豐臣秀吉卻是『關白』?」
「『關白』是豐臣秀吉遠征朝鮮之前的職位,在遠征之前,他就已將『關白』之位讓給了外甥豐臣秀次,自稱為『太閣』。不過,當豐臣秀吉有了自己的親生兒子豐臣秀賴之後,他就以私通謀反的罪名逼迫當時已是其養子的『關白』豐臣秀次切腹。
倭人很看重血統,所以無論是織田信長,抑或是豐臣秀吉,由於既不是貴族血統,又不是源氏後裔,所以都不能獲封『征夷大將軍』職位。德川家本是源氏後裔,這是豐臣秀吉無法媲美的所謂『尊貴血統』。」
「聽說豐臣秀吉企圖通過征服朝鮮,進而推翻我中土帝國,廢黜我帝國皇帝,並且想把日本京城遷徙到寧波?」另外一個雷頊的親衛問道。
「沒錯,日本侵朝,古時已有先例。
到了這個自稱『太閣』的傢伙,更是擬訂了一個非常瘋狂而大膽的計劃。其人還在征討毛利的時候,就寫信給織田信長說,待到大軍平定本州後,就進發九州,然後圖朝鮮以窺唐國。在征服高野寺以後,在給一柳末安的信中說『日本國之事自不待言,尚欲號令唐國。』
豐臣秀吉還在給其外甥豐臣秀次的信件中說,「近期內需迅速渡海……此次如能席捲唐國,當以大唐關白之職授汝。宜準備奉聖駕於唐國之京城。可於後年行幸,屆時將以京城附近十國,作為聖上之領地。諸公卿之俸祿亦將增加,其中下位者將增加十倍,上位者將視其人物地位而增。……任汝為唐國關白,以京城百國之地封汝。日本關白一職,將視大和中納言與備前丞相二人情況,擇任之。」
後來在入侵朝鮮前,在給朝鮮李王的信中,已經說得非常露骨,他說『予入唐國之日,將士卒,臨軍營,則彌可修鄰盟也,予無他願也,只顯佳名於三國。』
當時帝國朝廷已得知這個消息,皇帝派信使到朝鮮詢問朝鮮李王是否知道此事,當時朝鮮李王還矢口否認,但不久倭人就登陸朝鮮,打得朝鮮二十萬軍隊屁滾尿流,潰不成軍,朝鮮全境淪陷,只有李舜臣的水軍有點像樣的戰績,若不是後來我帝國出兵援朝,朝鮮早已經亡國了。
在侵入朝鮮,擊潰朝鮮所有的陸上軍隊之後,豐臣秀吉又馬上下達了進攻我帝國的命令,說:『如處女之唐國,可知如山之壓卵者也,況如天竺、南蠻(倭人稱西方國家為南蠻)乎?』」
雷王雲帶著點嘲諷的語氣繼續說道,「也有人說豐臣秀吉是在尋求一種方法,以遏制那批經過長期戰爭造就出來的大名、武士,希望通過對外戰爭削弱各藩大名的實力。或許豐臣秀吉確實有過這樣的考慮,但肯定不是使其侵入朝鮮的最主要原因,日本侵略朝鮮甚至想進佔中土的歷史傳統,以及豐臣秀吉日漸膨脹的瘋狂野心才是主要的。」
一個親衛不禁冷笑,說道:「倭人狼子野心,狂妄自大,不滅其國亡其種,實在難以叫人心痛快!」
「好了,」雷頊面色一冷,說道,「世上有很多事,都是只能做不能說,或者只做不說,心裡清楚就行了。現在大伙身處異國,如在敵穴,說話都給我小心一二。我們還有很多天時間來觀察江戶幕府德川家治下的日本,今天就到這兒打住吧。是時候動身了。」
雷劉吉起身拱手,說道:「大公子,屬下在前頭引路。」
「好。」雷頊應道,轉而對雷王雲說道,「這艘漁船最好拖上岸隱藏,或者把它弄沉到海底。王叔,你自己酌情拿捏吧。」
雷王雲點頭,「屬下理會得。保證不留半點痕跡。」
「走!」
幾十個剽悍的『浪人武士』魚貫出艙,迅速在刺骨寒風中,倏忽隱沒在秋夜的黑暗中,只有淒厲的寒風在關東平原上呼嘯刮過……
天氣晴朗。
關東武藏平原河川縱橫,許多地方都可以發現裝載著足輕和馬匹的渡船橫過江河,有的渡船上還搭載著民夫,他們攜帶著裝滿蔬菜的籃子;還有背負著行李的旅人,小商販,僕人,僧侶、乞丐等等。
雷頊還有幾個親衛加上雷劉吉都變裝易容,像典型的浪人武士,隨意的在江戶地面上走訪。
這已經是雷頊到達江戶的第三日,狠狠地惡補了一些日本的禮儀風俗以及聽懂一些簡單的日常會話,免得不小心露陷,這才變易相貌到江戶各處『閒逛』。
當然雷頊等人都盡量不在倭人面前說話,互相之間多以隱秘的手勢傳遞訊息,雖然是『閒逛』,但每每以大軍攻防的角度來評估江戶山川河流道路城堡等在攻防作戰中的作用和效能,又對田地耕種漁獵商貿的情況細細觀察,則是暗自評估江戶幕府支持長期作戰的可能性。
熙熙攘攘的船隊在魚市和北岸間川流不息,河流上呈現出一派繁忙的氣氛,一些魚市上還可以看見一些賣魚類乾貨和海苔的店舖,一家挨著一家,宛如一條長龍向前延伸。
河道兩側滿是堆積如山的倉庫,裡面儲存著由船裝載而來的各種貨物。
車水馬龍,上至大名,下至平民,各色人等,紛至沓來,江戶已經是一個眾多工匠、商人、勞工聚集的熱鬧城市,據說在以前,還有紅毛番(和蘭人)、日斯巴尼亞人、波圖加人、英吉利人,但現在都再難看到了,江戶幕府不再允許外國之人進入日本。
雷頊甚至還注意到了倭人使用的金銀幣,諸如金貨『大判』、『小判』(是大判的十分之一)、『一分金』(矩形金牌,小判的四分之一)、『丁銀』(海參形銀幣)、『小粒銀』(小玉銀、豆板銀、露銀),據雷劉吉所言,則『小判』和『一分金』使用最為方便,也最為盛行,江戶幕府還設有稱為『銀座』的銀錢造幣廠,鑄造兩種錢幣,即『朝銀』和『小粒銀』,在雷頊看來,這種固定份量的金銀鑄造幣倒是有值得借鑒一二的地方,他甚至還興致勃勃地用『小判』金買了一口上好的倭刀,以及一些小玩意。
天氣晴朗,萬里無雲。
扮成浪人武士的雷頊一行悄悄地登臨富士山,俯視武藏平原上的江戶城,眺望整個江戶灣,並用千里鏡仔細觀察遠近山川形勢。
登臨山麓,憑高遠望,比之近距離的觀察又是另外一番觀感了,近則察細節,遠則觀全局。
重巒疊嶂,青翠欲滴,分外妖嬈,江戶城內自北向南排開的屋舍,灰色的屋頂最為突出。
甚至可以望見橋樑、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軍隊則在廣場上操練,旗幟在風中飄揚。
壁壘森嚴的城牆,江戶城的正門『大手門』也已然完工,還有稱為櫓(或矢倉)的十九座塔樓聳立在城堡中。
許多大門、護城河、池塘、庭園、馬廄和弓兵訓練營……
將江戶城盡收眼底的雷頊,放下千里鏡,眼中閃動精光,由然說道:
「這地方還真是不錯,雖然地震多了一點。如果能取而代之,設府置縣,必能永絕我中土之後患!」
雷劉吉看了看周圍遠遠散開正在警戒的幾個雷頊親衛,笑著低聲說道:「大公子且放心,這日本的山川地勢、要隘城堡、港口海灣、糧食賦稅、收成豐欠、風俗民情、人口兵力、軍政動向、大名官佐,原本就是我等潛伏日本諜探的主要方向。大公子盡可向元老院提出申請,調用『雷影』和『雷霆秘諜』歷年從日本搜集上報的所有相關秘檔圖籍,而且自從東南倭亂,以及豐臣秀吉侵朝失敗之後,近幾十年,上面(雷霆秘諜)一直都有指示,對地圖要作最精細的繪製,沙盤製作也要與實地地形吻合,譬如這江戶城內外的詳細構圖和沙盤,元老院應該都有秘密存檔。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雖然有地圖、沙盤,為將者的實地勘察還是有必要的,尤其是至關重要的大戰。若遼東情勢穩定,大公子不妨在日本多停留幾個月,對日本越是深入瞭解,勝算越大。」
雷頊點頭,道:「劉叔說的是,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不過要想對日用兵,不但需要一支水軍,而且還要在朝鮮取得立足點才行。」
「大公子有所不知,與本州奧羽地區隔海相望的還有『蝦夷地』,居住著一些阿伊努族人。三十多年前才被松前氏渡海佔領,那裡氣候寒冷,人口稀少,極易被攻佔。而在『蝦夷地』以北,隔海相望的就是帝國的苦夷島,也是隔海與黑水入海口相望。若是在苦夷島秘密屯兵,向南攻取『蝦夷地』,則旌麾南指,即可直搗本州,而若能同時從朝鮮成功登陸九州,即可形成南北兩面夾擊的有利態勢。」
雷頊笑道:「劉叔你說的我知道,那太宗朝時即歸奴爾干都司所轄的苦夷島,島上置囊哈兒衛、波羅河衛和兀列河衛。只是那一帶女直野人等部落一直就未徹底歸附,近幾十年更是時叛時服,若是從苦夷島興兵南渡,非得將蒙古右翼察哈爾萬戶(土蠻)、科爾沁蒙古部、生熟女直各部全部降服,才無後顧之憂。」
「嗯,現在二公子不是以東溟大島為根基嗎?大公子何不聯絡二公子共謀日本,這樣大公子就不需要耗費太多精力擴展水軍了。」雷劉吉隨口建議道:「二公子的重點似乎一直放在南邊,海天盟的五大遠海舟師就有四支大舉調遣南下。剛剛轉過來最新的飛鴿傳書消息,二公子的船隊突然深入內河,閃電襲擊攻破了安南北鄭的王京升龍,而同一時間在南阮作戰的安南鄭王則在廣西巡撫張德裕的助戰下突破了安南阮王死守多日的關隘,得以向南阮深入。」
「哦,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雷頊眼中精光流轉。
「十天前。」雷劉吉說道:「另外,洛陽五天前發出的消息是洛陽官倉糧食罄盡,城中軍民正在宰殺馬騾充作糧食,福王還是不肯開倉放糧,估計洛陽的糧食再難支撐幾天了,士氣如果崩潰,那就完全不可收拾了。現在從山西方面增援洛陽的軍隊仍然被偽薛橫天軍拚命硬阻於黃河北岸,無法越過孟津渡等黃河渡口援救洛陽;而宣武公喬行簡統領的五軍營,主力則被劉惠的軍隊死死牽制在江淮,雖然派遣了偏師一部前去救援,但因為兵力贏弱,被阻截於橫天軍嚴密把守的虎牢關前,難有寸進。湖廣的劉國能陽奉陰違,一心只想保存實力,在襄陽城下裹足不前,也難有什麼作為。」
「洛陽危矣!開封其勢已孤,恐怕——」雷頊搖頭,問道:「三少爺的西北幕府就沒有一點動靜?」
「上面轉過來的消息沒有提到三少爺,估計沒有大的動作吧!」雷劉吉猜測道。
「這老三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皺了皺眉,雷頊喃喃自語。
「怎麼?」雷劉吉目光一凝,炯炯有神,笑著問道,「大公子覺得三少爺他肯定會有所動作?」
雷頊搖搖頭,說道:「劉叔,你沒有見過老三,所以不清楚這裡面的情形。其實我這三弟雖然看起來憊懶頑劣,風流浪蕩,但是絕不是笨人。洛陽如果陷落,那意味著什麼,他不會不明白,怎麼可能一點動作都沒有?」
眼中冷電陡盛,雷頊舉手快速作了幾個手勢,口中急促地低聲說道:「有人上來了,我們趕快離開這裡。」
他話聲未落,身形已經鬼魅一般消失在原地,雷劉吉也是反應敏銳,雖然還未聽到聲音,卻毫不猶豫地閃掠騰挪,情無聲息跟了過去,轉瞬之間,雷頊一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步聲輕靈,就在雷頊等人剛才駐足的地方,出現幾個行動敏捷的奉行所番士,一路巡行向前。
這富士山乃是江戶地區的高地,閒雜人等是不允許隨便闖到山上停留駐足的,因此時常有奉行所番士和武士奉命巡邏富士山區各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