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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卷 烽煙 第一章請神容易送神難 弱肉強食自天然 文 / 金龍魚

    第一章請神容易送神難弱肉強食自天然

    「砰——光—嘩啦!」

    一個精緻無比的青花瓷花瓶狠狠地撞在牆上,散落一地,儘是瓷片碎屑。

    「混蛋!」

    安南鄭王使臣鄭楷跟著一個剽悍的甲士經過曲折的迴廊,走到順化王城紫禁城太和殿側門時便聽到帝國廣西巡撫張德裕怒不可遏的咆哮。

    「砰!」

    一個突然從殿內扔出來的青花細瓷茶盅在鄭楷腳下炸開,裡面還是滾燙的茶水濺了他一身。

    猝不及防的鄭楷驚跳了一下,正好看到殿內的巡撫大人狠狠的一掌拍在螺鈿鑲金的紫檀木書案上,只聽砰的一聲輕響,那長桌的一角竟被那張巡撫一掌拍碎,木屑簌簌瀉墜地上,那張桌子瞬間就少了一角,書案上的硯台筆架嘩啦啦全部碎裂。

    這一擊之威,讓一腳踏進殿內的鄭楷目瞪口呆,頗有些心驚肉跳的感覺,暗忖:這位不是科舉文官出身嗎?怎的有這麼一身驚人武技?

    那書案乃是純用紫檀木打造,雖然只是安南本地的上等貴重木料,但也至少需要六七百年才能成材,紫檀木的堅硬程度堪比鐵石,像這巡撫大人如此一擊成粉,豈不驚人?如果那一掌打在人身上,哪裡還能有命?

    鄭楷心頭哆嗦,正心念百轉千回的當兒,「卡——」地一聲,那紫檀書案竟然在他眼前一點點碎裂。

    終於「砰!」地一聲響,書案應聲崩塌成一地碎片,書案上已成碎片的筆墨紙硯全部墜到地上,四處滾動,這聲響,不啻於晴天之霹靂,讓已踏足殿內的鄭楷渾身微顫,只能借打量殿內裝飾擺設來掩飾自己的不安。

    太和殿內原本的陳設完全被搬空了,還留著的幾張桌椅明顯只是出於辦理公事的目的才留在殿內的。

    還真是寸草不留啊,這個張大蝗蟲,真夠皮厚歹毒的!鄭楷強自暗捺作心底裡的憤恨,皮笑肉不笑地拱手作揖,道明來意。

    按照張德裕與北鄭方面事先達成的協議,成功攻佔順化,張德裕應該在『盡取順化府庫糧食金帛及子女以餉南征將帥、士卒』之後逐步撤出順化,並揮軍南下幫助鄭軍攻打南阮的所謂『廣南國』。

    但是由於張德裕率領的帝國廣西舟師南下,突襲順化時冒用了海天盟的名義,以致海天盟突然以舟師封鎖了順化外海,逼使廣西舟師困守於順化,最近幾日更是在海上爆發激戰,據說各有損傷。

    鄭楷此來,其實就是銜命催促張德裕遣軍南下,以及及早撤出順化的安排。

    「哎呀,不好辦啦,海天盟那幫該死的海匪封鎖了海道,我帝國水師久未習戰,將士雖然奮勇,卻有些難以應付,現在從海道撤出很困難啊。」張德裕長歎道,「剛剛接到消息,帝國水師的一支裝滿金珠寶玩的船隊又被海天盟的海匪搶掠一空,這已經是第三宗了!」

    張德裕一臉的不是我想賴著不走,而是現在走不了的無辜表情,讓鄭楷不知如何是好。

    張德裕很無奈的接著說道:

    「要不,有勞鄭大人回稟鄭王,允我水師船隊取道內河水道北上,從升龍返回欽州?不然,我等只得暫留順化一些時日,待帝國水師擊退了海天盟海匪的海上封鎖或者等海匪自行退去之後,才能全軍撤出順化了。」

    鄭楷聞言,急道:「那貴軍南下的事怎麼辦?」

    張德裕沉吟道:「不如這樣,本官先暫調一萬人,從香河南下助戰如何?不過,這得鄭王親自下手諭,否則耽誤鄭王大人的大事,你我誰也擔不起這個干係。」

    鄭楷歎息一聲,無可奈何道:「那老夫只得先回稟鄭王,再作定奪了。」

    「那就有勞鄭大人了。務請轉告貴上鄭王大人,如今這等情形完全是始料未及,但只要情勢好轉,本官立刻著手安排撤回,絕不佔貴藩寸土。來人!送鄭大人出城。」

    殿外甲士洪聲應諾。

    夜色中的河流,水波輕輕蕩漾,然而來往的無數小船都是廣西水師的士兵,南阮王京順化的幾十萬黎越人幾乎已被驅殺一空,或是在戰亂中死去,或是逃難,或是淪為階下囚,將來的命運就是被押運到廣西,充任為苦役奴隸。其實在廣西,已經有不少先期遣到的黎越奴隸被士兵押送著出賣勞力,疏浚壅塞河道,修築道路城池,開挖水渠塘堰,幸好帝國南疆一年四季氣候溫暖,即使是秋冬也少有寒冷之日,並不需要過冬襖服,否則怕是已經屍骸遍地了吧?

    順化王城就位於香河之畔,周圍八十里的外城城牆每邊都有二十里長,牆高兩丈,護城河寬八丈,深一丈三尺,共有十座堅固的城門,都建有高聳的瞭望台。

    王城之內有一座紫禁城,四周修築堅固城牆為屏障,設有七座城門,是專供阮王及王室居住的地方。

    進入紫禁城,有午門、和平門、賢仁門、章德門等,其中午門以花崗岩砌成,門上建五鳳樓,以亮麗絕倫的琉璃瓦裝飾,是南阮朝阮王主持正式大典的重地。

    鄭楷出了太和殿,登金水橋,出午門旁邊的側門,離開了紫禁城,迅速在外城護城河登船離開,他要趕快回去向鄭王覆命。

    鄭楷作為平安王鄭松的堂弟,在北鄭朝也是有頭有臉的貴戚,其坐駕舟的輕快迅捷遠遠逾於一般快舟,加之他急於回稟在前線統軍的鄭王,自是命手下人槳、帆、櫓齊施,船行如飛,駛出護城河碼頭,準備轉入香河的河道上行。

    一艘輕舟從遠處河面輕輕劃過,出現在鄭楷乘坐的官船前方,來勢迅捷無比,槳聲燈影中,轉瞬間已經與鄭楷乘坐的官船擦身而過,駛向護城河碼頭。

    就在擦身而過的瞬間,坐在舷窗邊的鄭楷正好看到那船上站著幾名帝國水師的甲士,在昏黃的燈火中,冰冷的目光在兩船錯身相交的剎那對撞在了一起,一道冰冷而蘊藏仇恨,一道凌厲而警惕,隱含著藐視和悍野的殺氣,兩道目光短暫的接觸讓鄭楷有種莫名驚悚的感覺,他忽然覺得回去還是要從側面提醒一下王兄,不要過於輕視那個貪婪歹毒的張巡撫,這人固然貪婪,然而一個科舉文官,竟然擁有可怕的武技,不是個好現象。文官懂得騎射、懂得兵法並不奇怪,但懂得高深的武技那就耐人尋味了。

    鄭楷回頭向後望了望順化王京,被香河的干流支系環繞中的順化王城,像是籠罩在夢魘中難以預知的世界,明滅的燈火,桔黃的光暈,水面的倒影,蕩漾的漣漪,漸行漸遠。

    就在鄭楷的座舟如飛而去的辰光,那艘剛剛與他的坐駕舟擦身相錯,駛入碼頭的輕舟已經在鄭楷剛剛上船的地方停靠。

    如果鄭楷還在這裡的話,一定會驚訝得大掉下巴,因為身為帝國巡撫的張德裕竟然帶著一大群親兵和心腹遠出順化王京紫禁城來迎候。

    而從輕舟上下來的人,赫然是海天盟的大元帥雷琥,不過他此時一身玉色羅褶子,頭上戴著帕頭,帕頭正中還鑲嵌著一塊鮮翠欲滴的翡翠,再不識貨的人也能看得出這塊翡翠價值不菲,乃是稀世珍寶。

    而雷琥手上還輕輕扇動著一把描金大折扇,整個人顯得文質彬彬,風流倜儻,就是膚色顯得黝黑,否則到哪兒都會被人誤認為公子王孫一流,當然他也確實是貨真價實的公爵之子,而且本身又是子爵。

    就他現在這身行頭,根本就不會有任何人能把他與縱橫海上殺人如麻的大元帥聯繫在一起。

    略作寒暄,張德裕引著雷琥一行入城,很快進入紫禁城午門側門,過金水橋,入太和殿。

    「這太和殿是阮朝重地,是阮王接見官吏和外國使節,以及舉行朝廷大典的場所。」張德裕介紹道,「都是模仿我天朝帝國的規格形制。」

    「化外之民,沐猴而冠!」雷琥冷哼一聲,道:「螞蟻緣槐誇大國,坐井觀天,還真以為自己是顆蔥了。」

    「呵呵,」張德裕大笑,「雷爵爺說的極是。不過這順化倒確實是個好地方,香河流過大地,兩岸風光優美,香河的干流支系,與王城的護城河相通,不論走到哪個角落都離不開河和橋,臨水居住的人家,都有自己的代步船,水上舟楫往來,出行方便,又面臨大海,通貿易於四方。

    順化原本是占婆王國所屬的烏裡州,直到蒙元帝國時期才歸並安南。當時占婆國王閨耶僧伽跋摩三世被迫娶了安南陳朝下嫁的玄珍公主,以烏裡之地為交換,遂使安南輕易的取得這塊新領土。

    若是不動刀兵,以一名女子就換得一塊寶地,相信天下許多君王都會毫不猶豫的照方抓藥吧。」

    「哈哈。張大人說的極是。」雷琥大笑。

    「雷爵爺從占成國新州來,對那新州港——意下如何?」

    新州港,在帝國古籍中曾先後稱之為林邑、環王和占城,至於帝國史典籍中記載的九真、九德、日南、比景、象郡、愛州、歡州、演州、蕩州、順州、化州,都屬於占城地域。占城國的歷史長達一千多年,領地曾經比安南大一倍有餘,是個非常興盛的南洋王國。

    「新州有幾座伸入海面的岬島,實乃天賜的良港,若是在此建立一個立足點,將大大有利於海天盟南下與和蘭人、日斯巴尼亞人爭奪滿剌加、爪哇。」雷琥笑道。

    「聽說,」張德裕說道,「當年太宗朝,三寶太監奉旨下西洋,這占城就是我天朝的首個立足點。

    由占城國、爪哇國、三佛齊國、暹羅國,南天竺錫蘭山國、古裡國、柯枝國,西域忽魯謨斯國、阿丹國、木骨都束國,都是帝國下西洋的重要補給點和立足點。」

    雷琥頷首點頭:「對。據說當年三寶太監的船隊從南直隸劉家港啟航,至福建五虎門據帆出海,順風十晝夜,登陸的第一站就是新州港。當時太宗皇上派人斥責安南,制止了安南對占城的侵犯,使其免受安南兼併,後又幫助其收復被安南佔領的大部分土地,所以三寶太監率領的船隊每次到達占城,占城國王都要頭戴三山金花冠,身披錦花手巾,腰掛八寶方帶,騎著大象,率領大小官員、酋長數百人,身穿盛裝,載歌載舞到碼頭上夾道歡迎。至今想來,還令人心嚮往之。」

    張德裕笑著道:「當年三寶太監的龐大船隊震懾了圖謀占城,膽敢挑釁天朝的安南,使其數百年不敢輕舉妄動,確實建功至偉。不過,如今世易時移,懷柔遠人的那一套也有一點不合時宜了。」

    「呵呵,張大人,你這話好像有點不合孔門遺教吧?」雷琥故意開玩笑,他是知道這張德裕本也是丁氏家族大宗長丁斯湛的一脈骨血,姓張而不姓丁,則是因為從小過繼給舅舅張家的緣故,與丁家關係近得很。雖然是通過科舉『同進士出身』而授官,但和這時代許多儒生一樣,多以『陽明心學』或者『實學』為宗,鄙棄程朱理學,所以開開玩笑也無傷大雅。

    張德裕倒是正容肅然說道:「浚川先生言『天地之生物,勢不得不然也,天何心哉?強食弱,大賊小,智殘愚,物之勢不得不然也,天又何心哉?』又說『人物之生於造化。一而已矣。無大小,無靈蠢,無壽夭,各隨氣之所秉而為生,此天地之化所以為公也。……但人靈於物,其智力機巧足以盡萬物而制之,或驅逐而遠避,或拘繫而役使,或戕殺而肉食,天之意豈如是哉?物勢之自然耳。故強凌弱,眾暴寡,智戕愚,通萬物而皆然,雖天亦無如之何矣!』優勝劣汰,弱肉強食,自然之理,某有哪一點不合孔門遺教?」

    雷琥呵呵一笑,道:「原來張大人篤信的是浚川王公的學說,失敬失敬。」

    (註:王廷相,明代大思想家,明代『前七子』之一,基本與王守仁同一時代,但不屬於陽明學派,其學說是明末『實學』的傳承淵源,對程朱理學諸多批判。因其自號浚川,時人尊稱浚川先生)

    「好說,好說。」張德裕呵呵一笑,一語帶過,不再提此言語。

    「這新州確實是老天的恩惠,可惜占成王室懦弱,遲早保不住這點家業。

    過去占城水稻每年一熟,三寶太監帶去耕耘農具分送當地人,又派人教他們鑿井,取水灌溉,教他們耕耘,是以一年收三熟,占城國從此富庶。還派人教占城人作豆腐、豆腐乾。教他們鑄造銅錢。

    占城國也曾經進貢許多奇珍異寶,有一種『象牙席』,據說是用象牙抽成的細絲,編製成象牙席,說是睡在上面可以祛除疾病。如此富庶之國,卻被安南一再欺凌,如今更是被分成幾個小國,根本無力抗衡安南,真是浪費了帝國一番苦心。不若我等收取而用,以之爭霸南洋,正得其宜。」

    「哈哈,」張德裕笑道,「爵爺果然是我輩同道中人,一樣信奉優勝劣汰弱肉強食啊。」

    雷琥哈哈一笑,道:「本爵可不是浚川先生的信徒。」

    張德裕隱隱知道雷門世家的族規中向來有『弱肉強食』、『優勝劣汰』的規條,倒也不奇怪。

    雷家子弟不管文武醫算工商畜牧,學哪一門本事,沒有幾下子硬本事真把勢,可能根本就熬不到出門闖世界,在家族中就被元老們給徹底淘汰了,學文也好,習武也好,不管學什麼做什麼都要在雷門元老院的一輪輪殘酷無情的競爭甄選中倖存下來,才有出頭之日,就算是雷瑾這個在外人眼中名聲狼藉,以憊懶頑劣風流浪蕩著稱的浮華紈褲,也不是隨便什麼阿貓阿狗就可以對付的。能夠放出門去闖蕩天下的雷門子弟,尤其是雷門世家第一大宗雷懋這一房的子弟,有本事坐鎮一方,就絕對不是那麼簡單的人物,能獨當一面者,無一不是從元老院的五指山壓迫下滑溜出來的人。雷家三少在西北幹得有聲有色,就證明這一點,『優勝劣汰』是雷家傳統族規,其他世家大姓又何嘗不是如此?若是有日某大姓世家開始『劣勝優汰』了,那麼這個世家的日子可能也就到頭了。

    「張大人,現在我們海天盟可是幫你製造好了滯留順化的借口,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你放在廣西的五萬精兵什麼時候到升龍曬太陽?」

    「呵呵,爵爺說笑了,這升龍嘛,好像該是爵爺你海天盟的事兒吧?本官可不敢搶盡爵爺的風頭呢!」

    「是嗎?這倒是要好好的說道說道不可了。」

    「呵呵,升龍歷來就是名城,什麼龍編、紫城、宋平、羅城、大羅城等等,嗯,又是安南歷朝王都,別的不說,光憑它是北鄭王都,就值得爵爺大搶一把了吧?鄭王也不會比阮王窮多少。」

    「嘿嘿,不要誘惑本爵。我可是海匪頭子,你就不怕我手下這幫人把升龍搶光,雞毛都不剩一根給你?」

    「怕什麼?再搶回來就是!嘿嘿!再說,你的,我的,不都是大家的嗎?難道本官會吃虧嗎?」

    「……」

    濤聲拍岸。

    浪湧波翻。

    一艘船乘著夜色悄悄地駛離海岸。

    長風陣陣,夜色正深,無邊無際的海上,零星地點綴著一些小島。

    在小島遠方的海面上,偶爾有炮聲傳來,在那水天相交的地方,據說就是海天盟與廣西水師交鋒的地方。

    船趁著潮水盡量接近了其中一座小島,幾個黑影從船上跳了下來,摸黑向島上走去,而那艘船則馬上轉向離開。

    「哎,在這島上能看到什麼啊?多此一舉。」說的是安南語。

    「閉嘴。你們想死在海盜手裡嗎?我們只要看到確實有大股海盜在這裡出沒就好,如果能確認是海天盟的海盜我們就可以領賞了。」

    「現在除了海天盟,哪裡還有別的海盜?其實只要從升龍開出一隻小船隊,就可以證實。」

    「懂什麼?上面不想打草驚蛇。」

    「呃,反正嘍囉就得聽命行事,上面說什麼是什麼罷。」

    「你才明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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