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破浪逐飛舟卞莊圖刺虎
戰船追逐,浪花飛捲。
陰森的殺氣瀰漫海面,激戰在即。
船上的火炮早已裝填好了彈藥,一根根黑洞洞的炮管就等著從舷窗伸出去噴射烈焰天雷。
戰船上除了下達口令和複述口令的喊聲,就只有戰船快速犁開海水,波翻浪滾的聲音,還有海風鼓起風帆的『呼呼』響聲。
在海戰中,一般來講,船隻數量上處於劣勢的一方,總是傾向於保全其船隻,不使輕易受損。養成了這種習慣傾向的一方,也因此比較喜歡在敵船的下風一側進入戰鬥,這樣的話,一旦戰事不利,他們就可以很快地順風脫離交戰海域。
敵我雙方的戰船都在竭力搶佔上風陣位,日斯巴尼亞船隊也還沒有養成在下風一側戰鬥的習慣,眼見己方船隊實力不濟,又不太願意在下風接戰,乾脆不戰而順風遠揚,急欲脫離對己方不利的態勢,而雷琥則調遣眾船銜尾緊追。
追逐已經持續了兩個時辰,現在已經是午後,局面其實對日斯巴尼亞人是不利的,雷暴舟師的另外兩個營的船隊正在從遠端海域包抄堵截,日斯巴尼亞人的活動範圍正在不斷縮小。
追逐鍥而不捨,雷琥鐵了心要吃掉這十艘西洋戰船。
海戰,通常穩妥的戰法之一,就是在取得海戰全勝之前,或者已取得了海戰全勝,除非是這兩種情形,否則己方都應該始終保持船隊的縱列隊形,盡可能逼近敵船再開炮,以舷側相對進行炮擊(有時,實際上是己方舷側緊靠著敵方舷側,用炮火猛烈的對射);同時,己方在後的戰船必須緊隨前面戰船的航線,以便統帥隨時掌握各船位置,一旦需要就能令船隊所有船隻一起撤出戰鬥。
而在與日斯巴尼亞戰船的多次衝突,頻繁較量中,海天盟各支舟師已經從海盜們慣用的突然襲擊快打快撤的戰法,發展出一種類似『騎兵』襲擊的海戰戰法,主要是使用遠程炮火猛烈突擊,並實施廣泛迂迴機動,以速度、機動勝敵。
海天盟下轄舟師現在若是遇到實力較強的敵方船隊,較為常用的海戰戰術便是以四至五艘主力戰船為一哨縱列出擊,每次只以一艘戰船以舷側炮火向敵艦轟擊,其餘各船則忙著裝填彈藥。一艘船發炮完畢,第二艘船接力發炮,一艘接一艘的依次進行。這種戰術可以使己方戰船炮火的摧毀威力猛增,提高數倍之多,當然這也得益於火炮器械的改良以及其它多方面炮用儀器的改良,再加上對人員操船操炮技能的嚴格訓練。例如,以前為了制止火炮身管後坐,火炮被緊緊地固定在船上,炮口伸出船外,致使裝填彈藥變得相當困難,尤其是激烈戰鬥時,紅衣重炮簡直就無法從前膛裝填;現在則改進為用繩子制止火炮後坐,可以容易地裝填彈藥,自然也就提高了炮火打擊的威力。
而類似於攻城巷戰,以甲板格鬥為主的跳幫登船戰法,在海天盟就不再是被提倡被推崇的戰術了,只有搶掠商船的時候才用得上這一招,當然這甲板格鬥,對海天盟來說仍然是必備的戰技之一,海盜搶掠商船,自然需要最後的跳幫登船,是如同家常便飯一般的事情。
另外海天盟還擅長在海上混戰,在混亂的海戰中,各舟師的元帥、各營的提督都會視情況靈活變陣,相機調遣戰船,脫離船隊主陣,伺機突出奇兵,以密集炮火轟擊敵船隊中處於較易被擊毀位置的船隻或者那些速度相對緩慢的運輸船,又或者使用火攻戰法縱火延燒敵船。這類在混戰中取勝的戰法,較為依賴下級官佐的判斷和經驗,需要具備強烈的戰鬥精神,才能有效率領指揮己方船隻向著敵船揚帆衝擊,突破敵船防線,將敵船分割襲擊,集中優勢炮火最終摧毀敵方艦隻。但這種戰法,較適合船隊所屬各船還無法非常迅速非常有效地互相傳遞命令的情形。
敢於拿自己的戰船進行混戰冒險,這種戰法在海天盟倒也並不鮮見,主要由幹慣了搶掠襲擊營生的海盜編成的舟師,對於快速襲擊情有獨鍾,因此雷暴舟師常常憑借速度和機動搶佔上風一側的陣位,爭取易於迫近敵船的有利態勢,以猛烈炮火擊垮敵方的抵抗意志,再視情況跳幫登船,進行甲板戰鬥。
一陣興奮的呼喊,雷暴舟師中營的二十幾條主力戰船,仗著靈活和快速,在海上的追逐中,再一次搶到了有利的上風陣位,正順風下壓,迅速接近日斯巴尼亞船隊,將海戰主動權握在了自己手中。
人總會有失手的時候,馬總會有失蹄的時候,日斯巴尼亞船隊雖然在不斷地追逐戰中,多次成功擺脫雷暴舟師中營船隻的追逐,粉碎了雷暴舟師從上風迫近的多次企圖之後,但是這一次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了。
因為一個小小的操船失誤,日斯巴尼亞船隊終於無法再甩開雷暴舟師的銜尾緊追,再也拉不開與雷暴舟師的距離,看來日斯巴尼亞船隊只有與銜尾追擊的雷暴舟師決死一戰了。
雷琥自領的中營船隊如一字長蛇,成一列縱隊,一面向前快速航行,一面向銳氣已失的日斯巴尼亞船隊開炮轟擊。
從一開始戰鬥發起,雷暴舟師中營各哨戰船的炮火,就對準了敵船的桅桿和帆纜進行連續轟擊,幾艘大船配備在船頭的重型紅衣火炮,精準的炮擊,迅速擊毀了好幾艘敵船的桅桿和帆纜,斷絕了敵船順風逃跑的可能。
最大限度使用戰船舷側的炮火在海戰中非常有用,當然操船調帆、保持航向也是海戰中實施炮戰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若是不能靈活敏捷地操縱戰船,則船上幾乎固定不動的火炮絕不可能準確瞄準並擊中目標,那麼船上火炮也只不過是亂放一通的擺設而已。
憑借猛烈炮火的先發轟擊,搶先摧毀了日斯巴尼亞船隊中好幾艘戰船的桅桿和帆纜之後,雷琥馬上下令各船炮擊敵船船殼,務要擊沉或摧毀之。
炮轟敵船船殼,可以破壞敵船舷側而使船沉沒,或者喪失戰鬥力,同時也會給敵船船員造成最大限度的傷亡。
但在以往的海戰中,海天盟其實也是不太容易得到以壓倒優勢追擊敵船並全殲的好機會,因此各船炮手都非常興奮,炮火分外的猛烈。
海面上硝煙瀰漫,鼓角轟鳴,炮聲隆隆,沉重的實心鐵彈呼嘯而出,落空的鐵彈濺起高高的水柱,海水彷彿在燃燒。
海天盟方面空前猛烈的炮火,使得這支日斯巴尼亞船隊中好幾艘戰船從一開始就喪失了大部分戰鬥力,無論是船長還是一般的水兵都已經感到心驚膽顫,軍心動搖,士氣一落千丈。
三艘被擊毀的雙方戰船正在急速向下沉沒,雙方落水的水兵就像是在下餃子,而憑著船上遠程火炮的威力,雷暴舟師在開始階段盡量避免了與日斯巴尼亞的戰船接舷炮戰,不讓日斯巴尼亞戰船的衝撞、接舷戰術有用武之地,總是盡量利用船隻的靈活快速,繞到敵船的舷側或者後方,發炮猛轟,一擊就走。
硝煙從船舷噴出,迅速瀰漫,遮蔽視野,轟隆炮聲在海面上迴盪。
戰鬥開始進入短兵相接的混戰。
雷暴舟師的兩艘戰船已經利用搶佔到上風的時機,憑借船力犁向敵船(類似日斯巴尼亞人的撞角衝撞戰術),在相撞的剎那,許多水兵甩出鉤爪鉤緊敵船,開始強登敵船,到敵人的甲板上進行肉搏廝殺,由海盜轉為舟師水兵,他們仍然保留了許多海盜習性,非常樂於跳幫到敵船上浴血廝殺,發洩他們的狂野凶悍。
即便是在這樣的混戰中,雷暴舟師的兩艘哨船仍然靈活地在敵船間來回游弋,冒著敵船反擊的炮火,用火銃、弩箭以及船樓上的小號佛朗機向敵船甲板轟擊,清除一切活物,為己方水兵創造更大的生存機會。
「轟轟……」
無數的鐵球、鐵片橫飛四射,飛進炮門,劈倒炮手一片。
船艙內淒厲的慘叫不絕,不少人頭面部完全被鐵片撕爛,鮮血橫流,捂著臉滾倒在甲板上發出痛苦的呻吟,更多的是全身中彈的人,在甲板上翻滾、哀嚎,慘呼響遍每一個角落,這種近距離的炮戰更加殘酷,更加無情,一向不為雷琥等推崇提倡,但是長久的習慣並不是那麼容易改變,而且接舷戰也能培養水兵們凶悍堅韌的戰鬥精神,所以也就在一定程度上予以默認了,但是在佔據優勢之前,絕對的禁止與敵接舷和衝撞敵船。
戰鬥已近尾聲,遠程炮火的猛襲戰術,使得接舷戰開始的時候,已經沒有太大的懸念。
敵船舷側的火炮已經全部被打啞,鐵彈橫掃直摧,將敵船船樓上的火銃手全掀到海水裡餵魚去了。
轟!
猛烈的撞擊,帥船從側面撞上敵船舷側,在劇烈的晃搖中,許多水兵已經拋出無數的鐵鉤飛抓鉤住敵方的船舷,同一時間,船樓甲板上火銃連放,猛烈的火力橫掃敵船甲板,為即將登船的水兵殺開一條血路。
「殺!殺!殺!」喊殺如雷,水兵們已趁著火銃齊射的間歇,不斷的跳上敵船,勢不可擋地在敵船甲板上,用冰冷的刀斧毀滅敵人的**,摧毀敵人的意志。
踏過地上的死屍,斧頭、鋼刀撕碎一切抵抗,大聲吼叫著的水兵們奮勇殺向艉樓、艏樓。
刀斧飛舞,血光四濺,寒光在甲板上、在船艙裡閃爍,所過處一條血路延伸。
另外一條接舷成功的船就沒有那麼幸運,船上還有日斯巴尼亞的士兵在頑強抵抗。
在雷琥的千里鏡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跳幫的水兵被日斯巴尼亞人士兵的一次齊射全部擊倒,掉進大海或滾倒在甲板上,那些勇猛的水兵,健壯的軀體被巨大的力量掀翻,被熾熱的鉛彈洞穿,那些細小的鉛砂穿透皮膚撕開肌肉,擠碎血管,破壞內臟,血液不可抑制的噴湧……
戰事結束。
喜歡衝撞敵船和接舷炮戰的日斯巴尼亞人,再一次痛苦無比地嘗了一把海盜式快速襲擊的苦頭,十艘船被擊毀了五艘,其他船全部被不同程度地擊傷,勉強能算得上完好的只有兩艘,但不經過修理的話也無法再上戰場了。
戰績可以說是全勝,雖然己方戰船也被毀傷好幾艘,但除了兩艘需要拖進船廠修理之外,其它戰船隻需要經過海上的搶修,就可以再上戰場。
踏上敵船,甲板上一片狼藉,走在上面,腳底會打滑,血才剛剛開始凝固,有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一個日斯巴尼亞士兵仰面倒在甲板上,小半個頭顱都不見了,腦漿四溢,面目全非,在這具屍體的旁邊,另外一具屍體空洞的眼睛張得大大的,望著硝煙瀰漫的天空,彷彿在說,死不瞑目。
血腥瀰漫,無數條生命葬身大海,雷琥面無表情的走過甲板,類似的血腥司空見慣,還有什麼好說的?
只有一千多俘虜,日斯巴尼亞船隊中有一大半人都死在炮火刀斧之下,這等於是幫了和蘭人一個忙,但是也沒有什麼辦法,在海上只有你死我活,別無他途。
輕傷的留下作俘虜,重傷者一律解決掉,給海中獵食的鯊魚、虎鯨加上一頓豐盛的肉食大餐。
弄沉了一艘已經沒有修理價值的戰船,拖帶著四艘傷痕纍纍的西洋戰船和俘虜,向著占成新州港駛去,至於海上的機動遊獵和突然襲擊,還將繼續,雷暴舟師其他各營的船隊仍然在海上尋找著突然襲擊的戰機,何況還有雷鯊舟師下屬五個營的船隊在海上巡航,海天盟仍然留有足夠實力揚威於海上。
就在雷琥的舟師與日斯巴尼亞人周旋於海上時,安南境內北鄭、南阮兩大割據一方的政權正打得不可開交。
阮王東征西討,開疆拓土,侵略真臘、南掌、占成等國國土,周邊諸藩邦小國飽受欺凌,對安南向銜舊怨。
能如此結怨於四鄰,若是論起征戰武功,阮王倒也有些手腕,眼下雖然被鄭王軍隊突然襲擊,形勢頗為窘迫,但還是集結了十萬大軍,加上二十幾萬輜重守備兵丁,號稱六十萬,氣勢洶洶的準備反撲。
而廣西巡撫張德裕在冒充海天盟突襲南阮王京順化之後,簡直是把阮王歷年積蓄在順化一帶的子女金帛谷米糧食牛羊馬匹戶籍圖冊等來一個連鍋端,大發戰爭橫財。
張德裕在順化一帶刮地三尺實行了清野戰術,不管是什麼,一概都連人帶東西全部裝船,連一捆草也不放過。
你想那順化是什麼地方?南阮經營有年的王京,糧食金珠積蓄之多在南阮絕對是頭一號,文武大臣也多居住在王京,且順化又是大海港,南洋諸國也有許多商人聚集在此,南阮的財物積蓄怎麼也有一半在此,現在被張德裕這麼一搜刮,收穫之多,令人瞠目結舌,比如象、馬、牛之類牲畜就有二十幾萬頭只,米粟近千萬石,大小船隻六千餘艘,軍器甲仗一百二十萬一千八百,男女丁口三十餘萬,其他絲綢金珠寶器玩物不計其數。張德裕除了命人日夜不停地把子女金帛裝船運往朱崖大島和廣西欽州灣之外,有些軍器、馬匹、米粟,其中相當的一部分就地作價,轉手就賣給了鄭王派來的人,讓北鄭的人自行裝船往安南北方運送,可以說張德裕不惜自污令名,塑造出了一副對金帛子女**裸『極度貪婪』的模樣,以至有人半帶諷刺的說張德裕乃是天字第一號的蝗蟲,所到之處,寸草不留,阮王可謂是人財兩空。
而海天盟先期抵達的海蛟舟師、海蛇舟師在占成新州港靠泊之後,被真臘、南掌、占成等幾個邦國聯合僱傭,在江河水道上不斷地襲擊南阮的市鎮,配合這幾個國家收復『失地』,光復舊土,把個圖謀反攻的阮王整得焦頭爛額,暫且只能固守幾個城池關隘,蓄積反攻的力量。
自然,真臘、南掌、占成幾個國家收復失地的行動,從長遠看完全不符合北鄭將來『統一』後的利益,所以鄭王加緊了南下攻勢,竟日強攻,雙方死傷慘重。
海天盟這股海上力量突然變得舉足輕重起來,成為南阮北鄭互相爭奪拉攏的焦點。
當雷琥率領二十幾條戰船秘密抵達新州港時,南阮北鄭對海天盟秘密許諾進行拉攏的行動達到最**。
到底該怎麼辦?不唯是海蛟舟師、海蛇舟師兩大副帥拿不定主意,丁氏家族負責執行安南秘謀的丁元松、丁元極也拿不定主意,正等著雷琥到來做最後的裁決。
現在是海天盟倒向任何一方,都將是另一方的災難,這一群海上餓狼的胃口可是不小,而張德裕這個笑面虎手裡的幾萬精兵卻屯在欽州灣,隨時準備趁虛而入,直下北鄭王京升龍,現在正冷冷的隱伏待機,悄悄地等著兩虎相爭,兩敗俱傷的那一刻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