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縱橫滄海雄心如鐵石堅
滄海橫流,亂雲飛渡,獨立滄波,我心悠悠。
雷琥赤腳屹立帥船船頭,閉目聆聽著桅桿上燕、鷗發出的一聲聲鳴叫,帶著淡淡海腥味的海風強勁地拂身而過,伴隨著波濤起伏,船身輕微的搖晃,整個人都鬆弛了下來,靈敏的感覺象四方延伸。
寬廣的海面上,另外兩艘一千五百料海船左右護翼,破浪前行,前導、後隨則還有一艘一千料海船和一艘一千五百料海船。
在海天之間,除了這幾艘較大的海船之外,尚有幾艘較小的四五百料海船也在周圍穿行。
雷琥腳下這艘戰船是福建泉州的船廠新造不到半年的六桅十二帆兩千料海船,本來是打算用作下南洋的商船,但是在建到一半之時,被海天盟的一位東家出價買下,改造成用於海戰的戰船,這一次則被雷琥選作了雷暴舟師的帥船,以之與日斯巴尼亞人周旋。
海天盟雖然據有東溟大島,以之為四面出擊的根基,但畢竟崛起於海上的時間並不太長,島上造修船的能力還比較有限,許多大船還是不得不在浙閩沿海的船廠訂造和改造,尤其是主力的二千料戰船,至少有一半是福建的船廠所造所改,是典型的福船(見注一)。
至於這一艘當作帥船的新造福船,雖然大體上還是福船樣式沒錯,但已經很有些不同於帝國福船的傳統樣式,而是吸收了相當多日斯巴尼亞人、和蘭人西洋戰船的一些優點(注二),再結合福建各船廠數百年修造海船的豐富經驗,按照海天盟的特別要求,在船首、船底、桅桿、風帆上都有所改良變動,實際上應該算是一種全新的船式,能夠較大程度地滿足海上作戰需要,這完全是出於簡單而有效的戰爭思維——敵人所有的,我們都要有!
在海上與日斯巴尼亞人,以及近十幾二十幾年在南洋逐漸興盛勢大的和蘭紅毛番周旋爭戰,海天盟也俘獲過不少西洋戰船,並且被俘獲的西洋戰船和武裝商船經過船廠的改造修理之後,統統補充編入到各舟師的作戰序列,經常用來欺騙那些西洋鬼子的武裝船隊。海天盟下屬各舟師,現在都裝備有一定數量的西洋戰船,而且經過海上戰火的洗禮,對西洋戰船的操作駕駛以及優勢和缺點都已非常的瞭解,非常的熟悉。
日斯巴尼亞人的大桅帆戰船是專門為海上作戰而造,船身狹長,在吃水線上方設有撞角,用來衝撞敵船。這種戰船三桅,橫帆,船頭船尾建有船樓,水線以上船舷兩側裝有許多門輕重火炮,但火炮並不能讓日斯巴尼亞人取得最終勝利,一般還需要以船艏撞角對敵船作猛烈的衝撞,或者跳幫登船,進行短兵相接的肉搏,這樣才能取得最後的勝利,這是因為日斯巴尼亞人的火炮過於重視火炮摧毀威力,以致射程太小的緣故,雖然海戰使用火炮,也仍然必須採用衝撞、跳幫的戰法。
日斯巴尼亞人大桅帆戰船最大的特點是在船舷兩側開有很多窗口,上面有用絞鏈開啟的窗蓋,這樣做的好處是不必從船舷邊上吊裝而是通過船舷窗口就可以很方便地給船裝卸貨物。而對於戰船而言,則可以在舷側設置類似的炮門,配置多排多門不同大小的火炮,從船的下甲板即可實施對敵船的炮火打擊(註:下甲板的舷側炮,其重量安全地分佈在船的重心下面,對戰船的穩性、平衡性有好處,而且可以提高火炮配置數量,提高打擊火力),據俘虜的一些西洋人說,最早設置舷側炮的是西洋的英吉利國。
當然,這種大桅帆戰船具有遠海航行能力,船頭有撞角,殺人和毀船的火炮配置在數量上保持平衡,船頭的船樓高度降低,但船尾的船樓仍然造得很高,並在上面設置了敵人難以對付的一組輕型火炮,這些設置都表明近距離炮戰、接舷戰、跳幫登船仍然是日斯巴尼亞人主要的海戰戰法。
當海天盟逐漸崛起之時,日斯巴尼亞人在南洋的勢力發展已經是強弩之末,有逐漸被新興的海上強國和蘭人取代的趨勢,日斯巴尼亞在南洋滿剌加、爪哇一帶的優勢正在逐年喪失,現今還能夠保有維持的只有呂宋,而海天盟所在的東溟大島離呂宋太近,所以一直被佔據呂宋的日斯巴尼亞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般的威脅,再加上海天盟的舟師時常劫掠日斯巴尼亞的武裝商船,尤其是那些裝滿番銀的日斯巴尼亞商船,更是大元帥麾下幾大舟師最喜劫掠的目標,海天盟亦因此與呂宋麻尼剌的日斯巴尼亞總督成為不共戴天的死敵,雙方船隊常常在海上追逐交手,什麼伏擊、襲擊、強攻,怎麼方便怎麼來,互相之間絕不會客氣,更不會手軟。
這一次,就是在海上遭遇了日斯巴尼亞船隊,打亂了雷琥南下助攻的計劃,不得不兵分兩路,令海蛟、海蛇兩舟師繼續南下,他則自領雷暴舟師,加上雷梓的雷鯊舟師與日斯巴尼亞的幾支船隊在南洋海上周旋。
已經在海上兜了幾個來回,互相在海上捉迷藏,也試探著交了幾次火,但彼此都沒有傷筋動骨。
看樣子,這次日斯巴尼亞是想玩真的。哼,來吧,看老子怎麼收拾你們這幫番鬼。
神遊物外的雷琥倏然睜眼,心血忽動,敏銳的直覺告訴他,又要遭遇一次海上戰鬥了。
在左舷前方海平線上航行的哨船剛剛掛出旗號。
「商船兩艘!亥山!西北偏北!」高處眺望台的瞭望哨大喊,有千里鏡的幫助,可以看到很遠,尤其是天氣晴好的時候,遠處哨船掛起的旗號在眺望台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而在發起攻擊前,使用鼓角是不太適宜的。
帝國常用的航海羅盤上通常是以八卦配以天干、地支來表示方位,譬如以「卯」代表正東,以「午」代表正南,以「酉」代表正西,以「子」代表正北,以「巽」代表正東南,以「坤」代表正西南,以「乾」代表正西北,以「艮」代表正東北,這就是羅盤上所有正向『主山』,在『主山』的兩旁便是偏向方位,例如「辰、巽、巳」屬東南,「巽」為正東南,而「辰」屬東南內之偏向東方,稱為東南偏東,而「巳」屬東南內之偏向南方,稱為東南偏南。這樣羅盤便有了二十四個方位(即甲、卯、乙;辰、巽、巳;丙、午、丁;未、坤、申;庚、酉、辛;戌、乾、亥;壬、子、癸;丑、艮、寅),每個方位十五度,海上稱之為二十四山。
但是這種方位表示法,不經過嚴格的訓練,難以不假思索地熟練使用和辨別,所以海天盟統一規定了海上航行,方位應如何表達,雖然略顯重複,卻能避免忙中出錯而誤事,比如『亥山』和『西北偏北』其實是同一個意思。
「保持航向,繼續觀察!」綱首(即今之船長)李海迅速下令。
這艘船在一般情況下都由綱首(船長)全權指揮本船的直庫(相當於武器部門長或者大副之類)、部領(相當於水手長)、銃炮管領、火長(相當於航海長或領航員)、舵工等人操船航行和海上作戰。
雷琥並不需要插手船上這些事,在海上他所要做的事情就是指揮整個舟師船隊適時變陣,決定是否對敵發起攻擊或者決定撤退,比如為了最大限度地發揮舷側炮火的威力,同時根據自己的作戰意圖對船隊實施最有效的作戰指揮,作戰時就須要將所有戰船以一定的間隔排成一個縱隊隊形發起攻擊,甚至在必要的時候參加跳幫登船之類的甲板戰鬥,只是這種甲板戰鬥的機會,對雷琥而言,眼下已經越來越少碰上了,尤其是海上作戰時。
當然對於海匪們來說,跳幫登船在劫掠商船的時候,還是必需要具備的一項生存技能,只是這樣的跳幫,面臨的抵抗力比較弱,一般都不會太刺激,雷琥已經很久沒有在海上跳幫戰鬥了,通常是看著手下兒郎們劫掠一番而已。
「前哨發現敵哨探漁船!」望斗上的瞭望哨再次大喊。
海天盟的各支舟師實際上不完全是一個作戰的編成,在海上往往會分成前後左右中五營散開在遼闊的海面上巡航,每營又分成前後左右中五哨,每哨有四到五艘主力戰船,以雷琥自領的雷暴舟師為例,每次全舟師出動遠海航行,就有一千料以上的各號主力戰船一百餘艘,其他小號船隻尚未計入,兵員達兩萬餘,這是一支令人恐懼的遠海作戰力量,但是海上作戰,船隻的補給修造是非常重要非常關鍵的大事,不解決這個問題,船隊無法持久的縱橫海洋,所向無敵。若非海天盟舟師在南洋、西洋的靠泊補給地尚未得到有效的根本性解決,以海天盟目前積累的實力已經足以橫掃北洋、南洋、東洋、西洋了。
雷琥帥船所在的中營,其前哨現在已然前出很遠,即使在主桅的望斗上,用千里鏡也無法看到一點海平線以遠的影子,『發現敵哨探漁船』這只有通過飛鴿傳書再加上其它接力傳訊手段才可以做到。
「加速!滿帆!命令各哨航行中向我靠攏!必須搶佔上風陣位!」
已經回到舯樓船台指揮位置的雷琥下達指令,目前雖然只發現商船兩艘,另外在更遠的地方也發現敵方哨探船隻,但海戰萬不可調以輕心,在遼闊的海洋上很難準確地預測敵方船隊的數量和實力,因此至少集中一個營的二三十艘主力戰船是有必要的。
目前雖然只發現了敵方哨探的小船,但也表明敵方有一支船隊就在附近的海域活動。雷琥命令各哨的船隻靠攏,完全是因為船隊遂行海戰,在航行時要盡可能疏開隊形以控制盡可能寬廣的海面,避免被敵方偷襲伏擊,但是在發起戰鬥前或者必需加強警戒時,又必需適度靠攏,這樣才能形成拳頭,以整體戰力擊敗敵方。
這是因為在海上作戰,海天盟雖然已經有了一整套用於調度指揮的旗號、燈號以及鼓角煙火號令,但船隊統帥仍然很難準確的指揮調度各船。實戰中戰況瞬息萬變,距離、霧氣、硝煙以及作戰時的混亂情勢等原因,都會使得旗號、燈號、鼓角之類指揮訊號變得不是那麼可靠,因此在進入攻擊之前,船隊必須以營為單位靠攏集結,縮小各船間距離,並盡可能搶佔上風的有利陣位。
另外船隊在海上進入戰鬥,通常要在接敵之前以一字長蛇陣縱列隊形,搶佔上風有利陣位,這樣船隊統帥就可以根據戰鬥進展情勢,決定逼近敵船,或者避開敵船;同時佔據上風陣位的船隊還可以選擇作戰海域,確定何時投入交戰,並且攻擊處於下風的某一敵船時,敵船隊的其餘戰船受逆風影響,增援也比較困難,這也是各船必需靠攏集結的原因。
風帆兜滿海風,帥船速度再增,激起的浪花猛烈地抨擊在船身。
「商船兩艘,都未懸掛海天旗!」瞭望哨再一次大喊。
海天盟大元帥縱橫七海,過往商船出港時都必須懸掛海天盟的通行旗,否則難逃連船帶貨被搶掠的危險,船上之人甚至可能被賣為奴隸,而這種通行旗也不是想掛就掛的,船上所載貨物海天盟慣例是三十抽一,當然經常往返南洋的商船也可以每年向海天盟支付一大筆銀錢換取一年的平安。
前兩年和蘭的海軍艦船在滿剌加、爪哇取得對日斯巴尼亞的優勢之後,有一段時間經常在海上追捕、搶掠中土帝國的商船,意圖很明顯,就是想完全壟斷東方貿易,但是在與海天盟發生幾次小規模海上戰鬥之後,已經收斂了很多,暫時默認了海天盟在海上的地位,甚至和蘭東印度公司的商船有時候都不得不出錢買平安,掛上一面海天盟的通行旗。
雷琥清楚,眼下與和蘭人只是暫時的相安無事,一旦和蘭人徹底驅逐了日斯巴尼亞在滿剌加、爪哇的勢力,和蘭人恐怕翻起臉來比誰都快,而海天盟要想爭奪滿剌加,不可避免的要與和蘭爆發激烈的海上衝突,戰爭很難避免。
雷暴舟師中營所屬的各艘戰船這時已經紛紛轉向,好像餓狼一般從四面向商船航線四方包抄過去。這年頭在海上漂,膽敢不掛海天旗的商船已經很少了,所以根本用不著雷琥下令,各船已經自主行動了。
半個時辰後,當逐漸靠攏的左、右、中、後四哨二十多艘戰船氣勢洶洶地躍出海平線時,在千里鏡中,那兩艘商船顯然有點慌了神的樣子。
戰船的快速靈活絕不是重載的商船可以比擬的,逃跑都比較困難,任何商船突然見到二十幾艘商船包抄過來,都不免會有些慌神。
「不像是海上常年跑船的。」雷琥放下千里鏡,淡淡下令:「去兩條船就行了,其他船繼續向前趕。」
「是。」
「已經哨探清楚,有一支日斯巴尼亞的巡防艦隊,只有十艘船,其中還有兩艘大桅帆。」剛剛登上帥船的前哨統領雷滿非常興奮地嚷道,也難怪他興奮,以中營所有的二十幾條主力海船,船快炮利,那是絕對優勢。
「好,迎上去,打他一傢伙。」雷琥也大笑道。
這時帥船的綱首李海上來稟報,「大帥,兩條商船都拿下了。」
「這麼快?兄弟們有傷亡嗎?」雷琥有些詫異。
李海回答道:「只傷了五六個,都是輕傷。那些倭寇忒是凶頑。」
「倭人的船?」雷琥問道,「他們是返回日本嗎?有點不對啊,如果返航日本,應該是六月乘西南風起時乘風回航,怎麼可能這時候北上?」
「這兩艘船屬於爪哇、暹羅等地一個興起不久的日本浪人賊伙,船上都是那些倭人花大價錢私下從日斯巴尼亞人,還有和蘭人手中弄到的火炮和火銃,多半都是新的——」李海回答。
雷琥插話問道:「嗯?他們偷遠火器?他們準備偷偷運到哪兒去?」
李海臉上帶著點猙獰的快意說道:「回大帥,剛已經嚴刑拷問過了,這批火器是他們替安南南阮朝秘密運送的。」
中營前哨統領雷滿忍不住說道:「倭人是不是傻了,既然是偷運,居然還敢不掛我們的海天旗,吃了熊心豹子膽啦?」
「這些倭人武士都是喪家之犬,剛剛跑到南洋闖天下,還沒有摸清南洋的行情啦!」李海以嘲笑的語氣說道,以前的大規模倭亂讓帝國人非常的痛恨倭寇,就是現在,也仍然時有零星的日本浪人武士、走私販子在帝國的東南沿海掠奪襲擾,帝國東南數省人民因此都是從骨子裡痛恨倭寇,一般人對一切倭人都沒有什麼好感。
望向雷琥,李海請示道:「大帥,這兩船倭人的火器怎麼處置?」
「這樣,這些火器,好的你留下,再汰換些我們船上用舊的火器,派幾個機靈的兄弟和南阮朝的人接頭。既然是阮王要用這些火器殺鄭王的人,反正都是他們黎越國的人,我們犯不著替鄭王著想。再則,我們又怎麼能壞了阮王的好事呢?君子要成人之美嘛!這兩船火器一定要『完完整整』地送到地頭,反正死的都是別人。」雷琥一本正經地說道。
說得幾個人都笑了,李海笑著問道:「倭人怎麼辦?全殺掉喂鯊魚嗎?」
「這還用問嗎?」雷琥奇怪的反問。
「還有倭女……呃。」
呵呵悶笑,船台上幾個人都以曖昧的眼神看著身為帥船綱首的李海,努力強忍著笑意。
「李海啊,怎麼說你呢?」雷琥搖頭。
「得了,得了,我們現下也沒閒功夫轉賣這些倭人,要不賣給人口販子,也能換些個銀子花花,人販子們一定樂意。
呃,這樣吧,男的一律按老規矩殺掉餵魚。
倭女嘛,你們若是看中了哪一個,就暫時留下來當女奴吧。其他人,你們該知道怎麼處理了,現在我們沒時間憐香惜玉,白費糧食。就麼著吧。」
雷琥笑了笑,接著又說道:「閒話少講,我們今天要大干一把,都給我打起精神來!把那些西洋雜碎一鍋端了,聽明白了沒有?」雷琥說著,臉上露出煞厲之氣,眼睛裡充滿了強烈的戰鬥**,語氣中的血腥味道散發出來。
「明白!」眾人應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