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戰火燎原烈炮聲驚天猛
錦江南流,波光粼粼。
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喊殺聲震耳欲聾,白刃撞擊聲不絕於耳,瘋狂的彌勒教徒捨死忘生的攻擊,終於將戰線推進到內城東門。
成都內城的東城門外是成都東較場,操練士兵、處置囚犯都在這裡,較場邊上還有個城隍廟,現在已暫時被彌勒香軍佔據作為發號施令的中樞。
雖然傷亡極大,彌勒香軍的士兵仍然奮勇向前,前仆後繼,意圖縱火燒燬城門,再用撞城車猛撞,而更多的士兵則意圖以雲梯、飛抓等攀上城頭,佔領內城的這道城門。
然而內城城檣比羊馬城、羅城高出一大截,城上的守軍又頑強的抵抗,不時有香軍士兵從雲梯上墜落摔死,淒厲的呼喊不絕於耳。
僥倖攻上城頭的士兵也往往遭到弩箭射擊,香軍士兵一個個被射倒,死傷無數,雖然香軍士兵個個悍不畏死,仍難以在城頭上佔據一塊小小的立腳之地。
戰事激烈,守軍自然知道這已經是最後的憑仗,到此已經退無可退——
城池仍然是抵禦敵軍的最後一道防線,一旦城防有失,激烈的內城巷戰無論是如何的壯烈,對於戰局都已經毫無意義,這時不拚命還等何時?
面對瘋狂的敵軍,守備軍團的士兵唯有以無比的堅韌應對,士兵們無暇去埋怨長官們為什麼不顧一切的把守備軍團的精壯盡數抽調到前線大營,盡剩下些老弱疲沓充數,致使成都城防空虛,難當彌勒香軍的鋒銳,他們現在只知道若是一旦城破,滿城五十萬父老鄉親就只有玉石俱焚的下場,還不如大伙橫下一條心,就在城牆上拚死做個英雄,保全滿城的老少。
血肉橫飛又如何?
刀光劍影又如何?
在這一刻,以血肉捍衛戰士鐵血榮譽的士兵,這些浴血奮戰的士兵才是英雄,忠實的執行著長官的命令,以熱血書寫戰士守土的忠誠,不管他以前是卑賤還是委瑣,是剛毅還是懦弱,是陰險還是惡毒,是小人還是君子,在這一刻,他們都是英雄,他們對得起成都城內五十萬父老鄉親,他們無愧於生養他們的熱土!
深夜。
成都戰火燎天,鏖戰正激之時,而萬籟俱寂的成都府簡州資陽縣也是一片殺氣嚴霜。
資陽縣西距成都府城一百六十里,快馬一日可達,向東到重慶五百里,位置正處在成都與重慶之間,是個要衝地界。
四川戰火未熄,資陽市面明顯蕭條,酒肆茶館人流熙攘,燈火徹夜不息的景象難以重現,大街小巷空曠無人,只有巡夜的巡捕營、鐵血營士兵馬蹄踏過長街的聲音。
秋意襲人,或許能為這寒冷秋夜帶來稍許暖意的就只有杜康了。
資陽縣城連日宵禁,許多酒肆都已經打烊,然而十字大街處的一品香酒樓雖然已經關門,卻尚未打烊,一樓的各個座頭都坐滿了身穿戰襖,殺氣騰騰的士兵,殺人的傢伙,弓刀弩矢,甚至還有火銃赫然在目,直唬得酒樓掌櫃、帳房暗自心悸,避得遠遠的,心中念遍滿天神佛,祈求平安,千萬不要在小店動刀使槍。
這幾十個士兵並不是掌櫃帳房平日裡熟悉的巡捕營和鐵血營士兵,資陽城中經常露面的巡捕甲士、巡捕兵丁,酒樓掌櫃、帳房都熟了,而這些士兵個個都是生面孔,雖然資陽縣的巡捕營『大捕頭』(即緝事校尉)封中燭也在座,見多識廣的掌櫃還是知道這些士兵來歷非同一般,大不願意冒犯招惹。
每個士兵都悶著頭,捧起竹筒大口喝酒,扶起筷子大塊吃肉,卻是一個個鴉雀無聲,沒有一個吆五喝六,除了喝酒吃肉的聲音,如此安靜的情形頗有些詭異。
桌上還有不少倒光了酒的竹筒,都是截取大竹長二尺以下的一段,留一端竹節為底,其外刻有花紋,上有竹蓋,穿耳提梁,漆成或朱或黑兩色,或者不漆任何色彩,正是有名的郫筒酒。
郫筒酒是享譽四川,名揚天下的名酒,酒性不烈,製作比較奇特,《華陽風俗記》載「乃刳竹傾釀,閉以藕絲焦葉,信宿馨香達於外。然後斷取以獻,謂之郫筒酒。」,其實就是在竹林中,選取較粗大的竹筒,並不砍伐,而是把已經釀成的酒倒入竹筒,外面塞以藕絲芭蕉葉,隔一個晚上再截斷竹筒,就是酒香四溢的郫筒酒了。
只是如今所謂的郫筒酒,不過是以竹筒裝酒,假借一點竹筒的天然清香,有那麼一點殘餘韻味而已。
這種酒並非烈酒,酒量稍好者簡直會把它當作尋常如茶水一般來飲用,而且西北幕府近年向治下府縣以穀麥高粱等糧食釀酒的作坊和私人徵收極高額的酒稅,而釀造和出售烈性燒酒,無論是釀酒作坊還是酒肆飯莊也都一律徵收高額酒稅,目的是限制人們用糧食釀酒,但用蕃薯、甘蔗、蜂蜜、水果等釀酒,則徵稅相對較低,以致五糧燒酒價格昂貴,平頭百姓釀造自飲的多是酒性不烈的薄酒,在酒肆中也多半飲用薄酒,烈性燒酒昂貴的價格實在不是普通人容易承受得起的。
與巡捕營『大捕頭』共坐一桌的兩個藍衣人,也是悶頭喝酒吃肉,不發一言。
「喀喀喀」,酒樓之外突然響起叩門之聲,接著從門縫裡閃進了一個身材瘦小的黃面漢子,直接走到那兩個藍衣人身邊,附耳低語。
稍頃,其中一個藍衣人做了一個手勢。
轟的一聲,所有的士兵幾乎同時起身,顯見得是訓練有素。
眨眼間,就像退潮一般,所有的士兵悄無聲息地走得乾乾淨淨,連腳步聲都沒有。
人去樓空的酒樓中空空蕩蕩,只有吃剩下的菜餚和喝剩下的所謂郫筒酒的竹筒子,那兩位藍衣人和巡捕營『大捕頭』坐過的座頭上一錠白花花的五十兩大元寶赫然在目。
掌櫃、帳房還有酒樓的夥計都彷彿在夢魘中一般,今兒這事情實在感覺有些陰森詭異了。
出資陽縣城十里,是經過資陽縣城附近主要的一個岔路口,陸路的交通要道,長年設有車馬店,俗稱大車店,其實是個佔地相當大的一個院落群,為來往的行人、特別是來往趕大車的提供食宿,與官方驛站有所不同。
三十幾個人悄悄掩近了大車店後院牆,正是不久前在一品香酒樓中的一部分士兵,統領的卻是資陽縣的巡捕營緝事校尉封中燭。
除了士兵快速躍進的輕微腳步聲,四周靜得可怕,陰暗的夜色給眾人帶來了最好的掩護,今夜西川內務安全署下轄的鋤奸營全部大舉出動,搜捕各地彌勒教的漏網之魚。
經過鋤奸營在佔領西川初期的搜捕清洗,實際上大多數潛藏的奸細已經清理出去了,但還有相當多沉睡潛伏的敵諜暗探沒有能夠挖出來。
這一次鋤奸營動用了大量人力物力,在一連串的誘敵行動中,通過密切監視一些在己方監控之下,有意沒有加以清除的敵諜暗探,把握敵方行動的脈絡,從而掌握了所有沉睡秘諜潛伏暗探的分佈,就是要爭取一網成擒,不放過一個。
彌勒教向成都滲透和偷越封鎖線,雖然多半是偽裝成私鹽販子、武裝私梟,利用各種殘剩的秘密關係分批向成都滲透,尤其是簡州附近的大江小河,西川雖然有重重的封鎖,也不可能將每一條小路,每一條小河都封鎖起來,這就成了彌勒教滲透的捷徑,又因為鋤奸營此前的凶狠搜捕,彌勒教經營多年的秘諜網遭到毀滅性打擊,不得不動用沉睡潛伏的秘諜,而這樣的行動,只能讓窺視在旁的鋤奸營一點點摸清了這些漏網的秘諜,當敵人達到了他們的『目的』之時,也就是鋤奸營拔除這些秘諜的時候。
封中燭一身灰黑披風裹身,緊身的夜行衣,宛如幽靈。
回望身後一眼,封中燭傾聽著前院的動靜。
驀然,一聲夜梟怪啼在前院方向響起。
封中燭一聲呼哨,發出進攻訊號。
散在各處的士兵同時向後院中投擲迷煙彈,暗影連閃。
心中默數十下,封中燭拉下掩鼻的頭套,然後當先躍入院牆,倒不是他們的行動不能見光,而是那迷煙彈這時雖然已經威力大減,但吸入體內還是會影響行動的敏捷。
三十幾個士兵揚手之間,飛抓飛旋而出,勾在牆上,「蹬蹬」幾下便攀上高高的牆頭,身手矯健,頃刻功夫就全部躍入高高的院牆之內。
看家狗沒有吠叫,應該是被迷煙彈迷翻了。
封中燭正要下令行動,噗噗破風之聲大響,弓弦猛響,十餘支箭矢呼嘯而來,還是被人發現了,警覺性不是一般的高。
箭來如雨,箭嘯貫耳,勁疾不斷的猛烈攢射,這是用來防盜的諸葛連弩,一匣二十矢,可以連發,但不能及遠,三十步外連蚊子都殺不死,但安放在後院倒也差不多夠用。
鋤奸營的士兵根本不待吩咐,箭矢剛發,已經嫻熟無比的用地趟刀的翻跌架子向地上撲跌伏臥,純憑本能的反應,竟然無一人受傷,封中燭心中不由駭然,這也反應太快了吧?
噗噗連聲,煙霧大作,本就昏暗無光,這一下因為士兵們使用煙霧彈更是伸手不辨五指了,待幾聲慘呼之後,箭雨驟消。
滾地疾進的士兵已經放倒了大車店中施放弩箭的人,斃之於當場。
撲鼻的血腥,刺激起士兵們胸中的殺意,弓、刀、盾、銃齊施,破入敵陣,狂湧而入。
刀劈箭射,宛如破浪,血污衣甲,亦是不顧,逐一用毒煙彈、火球、石灰彈將房中之人驅逐出屋,予以無情冷血地捕殺。
這些士兵刀法精熟,拳腳凶狠,雖然有些軍伍武技剛猛凌厲敏捷凶狠的模樣,卻更加的陰狠毒辣,強橫可怖,完全是單方面的屠殺,一步步的向大車店內迫近。
封中燭見之亦心中暗驚,不過想想也就釋然:這鋤奸營雖然是在自家地盤裡活動,干的卻都是秘密勾當,也是常常遇到敵諜拚命的反抗,沒有些強悍武力哪成?
屍堆如山,遍地血流,大車店中燃起大火,映目通紅,殺聲震天。
鐵甲青幽的冷光,映著劈啪作響,熊熊燃燒的大火,平添幾分猙獰,兵刃撞擊聲越來越稀疏,這一處彌勒教的秘諜據點行將遭到最徹底的清除。
熾熱的火焰在寒風中,漸成燎原之勢,升騰的烈火映紅了夜空,火舌突閃著席捲各處的房梁屋頂,黑煙沖天,喊殺聲漸漸稀落,最後只剩下祝融大神在黑夜和寒風中孤獨起舞,這一夜,火頭處處,夠他盡情旋舞了!
「進攻!」
隨著進攻的鼓點,香軍再次象潮水一般湧向內城東門,巨木沖車在苦戰之後,再一次的衝到城門下,猛撞緊閉的城門……
香軍士兵早已搭上雲梯,吶喊著攀衝上牆……
「隆!」
巨響聲中,堅固的城牆上落下不少磚石……
城上守軍諸般燙沙、火油、石塊猛砸如雨……
「砰砰!」硝煙瀰漫,火銃施威……
「嗖嗖」強弩攢射,寒光飛墜……
攀上城頭的香軍士兵被火銃勁弩的暴射,打得紛紛從城牆上跌落,慘叫聲不絕於耳……
沖車後撤,準備再次衝擊……
一**的衝鋒強攻,香軍傷亡不少,然而攻殺更加猛烈,士兵踩著屍體就衝了上去,全都殺紅了眼!
戰事膠著,攻守拚命,打得如火如荼,然而優勢已經逐漸向香軍一邊傾斜,香軍若是有火炮在手,說不定早就攻破城門了。
城門在反覆的衝撞中兀自巋然不動,城門內已經被守備軍團用沙袋、巨石還有大木頂在了門上,沒有多天的連續衝擊根本不可能破城門而入。
而成都方面的援軍趕到的可能性卻是越來越高,彌勒香軍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當遠遠的號角聲動,沉鬱如雷的蹄聲從天邊隱隱傳來時,彌勒香軍的將領清楚的知道——西北幕府增援成都的兵馬正在急速向成都靠近,攻破成都的計劃已經瀕臨失敗。
困守成都的守備軍團士兵也已經快要山窮水盡,一聽到遠處的隱隱蹄聲,都齊聲歡呼,刀矛舞動,響成一片,大為振奮。
天色拂曉,竟是將至雞鳴時分,援軍總算等來了,至於有多少援軍誰也不知道,但士氣卻出現明顯的消長,即使以彌勒香軍的狂熱,也不免為之大為沮喪,全軍都有點氣餒。
對彌勒教上層的瘋狂做法大不以為然的香軍將領,這時再也不肯遵從上面的命令了,開始下令準備破圍而出,若是等敵軍真的完成合圍,來個內外夾擊,那可就真的要全軍覆沒,完蛋大吉了。
「轟!」
一聲巨響。
一發彈丸從天而降,擊中巴縣縣衙正堂,煙塵暴起,碎石亂飛,半面牆壁轟然倒塌,火光照亮晨曦。
這一炮轟掉了一半屋舍,這霹靂驚天之威,無論敵我,無不驚駭。
緊接著幾聲如雷炮響,二十門佛朗機火炮的快速齊發,震的小小的巴縣全城都似乎在顫動!
開花炮彈在縣衙中炸開了花,狂熱的香軍士兵終究是血肉之軀,連續的快炮轟擊,碰碰巨震中,碎鐵千百片齊飛,鋼雨橫掃,血腥四溢。兩三炮就轟死數十人,據守縣衙的香軍士兵堅韌的防禦終於鬆動。
須臾之間,殺聲四起。
轟隆!
一發鐵彈直接命中二堂,打得牆毀窗塌,一陣搖晃。
明石羽冷靜的看著仍然據守在縣衙中頑抗的香軍士兵,指揮一眾苗人、瑤人從側翼猛攻。
這一干悍不畏死,刀法猛厲的苗人、瑤人經過了他幾個月的調教,已經勉能成陣,在軍法驅使下象模像樣的遂行軍伍的團隊衝擊了。
從拂曉時分發起的巴縣之戰其實已近尾聲,只有這座縣衙還有若干香軍士兵死守,重慶已經裸露在這支從苗疆北上的混編隊伍刀口之下。
佛朗機火炮的炮手快速填上子炮,點火發炮猛擊縣衙的高牆和已經被堵死的大門,這些牆壁建造得十分堅固,但是遇上西北幕府這種新造的攻城火炮也是難以克當,轟隆隆的一輪炮轟過後,縣衙正面大門被轟倒,兩側牆上也被打開了大的缺口。
轟轟!佛朗機火炮連續怒吼,山崩地裂,樓閣崩塌,煙塵瀰漫天空,巴縣縣衙終是被夷為廢墟,剩下的就僅僅是打掃戰場了。
作為雷瑾早就預備下攻取重慶的一把利刀,護衛親軍節度明石羽一直與狄黑保持緊密的聯繫,並已經率兩萬苗疆聯軍前出,潛行至綦江附近,當接到合州大營的飛鴿傳書時已經是凌晨。
彌勒香軍攻擊成都的消息,讓明石羽意識到彌勒教的後方防務必定會出現極大的破綻。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導致了彌勒教出兵潛攻成都,從而出現這麼大的後方防務漏洞,但這個苦等許久的戰機終於出現在眼前,可謂是千載一時,明石羽絕不可能放過,馬上率軍漏夜奔襲綦江,在拿下綦江之後,又長驅直入,趁夜奔襲,趕在拂曉前猛攻巴縣,於天亮時分破城直入,彌勒教控制下的巴縣在隆隆炮火中被一鼓攻佔。
正當明石羽準備整備軍馬,一鼓作氣向重慶城內進發時,有斥候探馬流星來報,一支不明來歷的軍旅於拂曉時分,突襲江津得手,現在正沿江岸向巴縣撲來。
明石羽心中微驚:這是誰的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