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國事與家事未雨預綢繆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避暑於寧夏多時的都督大人,新晉平虜侯雷瑾終於在西北早來的秋風中啟程返回武威,軍府、護衛親軍、火鳳軍團亦同時跟隨拔營西進。
回到黃羊河,雷瑾亦忙於接見部屬幕僚的道賀和謁見,從伯爵直升數級,成為帝國的一等候,爵位的加封當然是值得道賀的一件事,這意味著雷瑾的努力得到了更大程度的承認,加封侯爵的政治影響力遠遠不是一等候那一點點可憐的俸銀祿米可以涵蓋的,對於雷瑾麾下的西北幕府凝聚民心士氣更有幫助。
這日,雷瑾在晚宴之後,在書房召集長史府、軍府、內記室、監察院、審理院諸首長、幕僚、將領們議事,這是一個例行的會議,主要是盡可能的讓各府院多些溝通,增加彼此的協調默契。
待長史府長史、監察院都監察使掌院(監察院都監察使有多位,掌院則只一人,由都監察使輪流擔任)、審理院都判官各自口頭通報了一些政務處置的情況之後,隸屬於長史府的堪輿署司馬翰也從容地向雷瑾稟報堪輿署開衙以來的一些進展。
堪輿署雖然在長史府的管轄之下,但是具有相當大的獨立性,司馬翰同時又是西北幕府的參政,在西北文官中地位也很高。而堪輿署關於風水形勢的詳盡規劃多是從大處著眼,很多都涉及全局,至少在西北是如此。因此規劃山河地理風水佈局的堪輿署,其地位的獨特已經漸漸凸顯了出來,賦予堪輿署的權力讓人們從開始的漫不經心變得嚴肅起來,堪輿署的風水規劃牽涉到許多大農莊、大牧場的利益,若不是司馬翰在風水學上的精深造詣立定了腳跟,讓人沒有辦法在風水上挑出紕漏,說不定會攪起一場大風波。
內記室、軍府也各自作了通報。
各府院衙門通報下來,目前西北所處的內外情勢,便比較清楚的呈現在在座的所有文武僚屬面前——
四川,狄黑、公孫龍統率的大軍仍然在合州、瀘州鏖戰,進展不大,而長史府、以及西川執政府呈送的呈狀卻顯示,火炮消耗的火藥、鉛鐵彈丸已經開始出現難以為繼的跡象,糧食尤其軍糧馬料由於事先準備充分,還能支持一陣子,但肯定支持不到明年,長史府建議催促西川方面盡早採取有力措施,結束東川戰事。
何況目前光是在四川、漢中的傷亡也不是個小數目,傷殘死亡的士兵前後累計超過七萬,其中還可以重新返回沙場的士兵不到一萬人,因傷致殘的士兵在兩萬以上,撫恤安置是個很大的問題;
而西北以外,佔據河南、湖廣、陝西三省各一部分的橫天軍正加緊圍攻洛陽,幾次攻城雖然無果,但是山西方面官軍南下的攻勢被橫天軍擊還之後,洛陽被攻克幾乎已成定局,這就迫使雷瑾必須要認真對待漸成氣候的橫天軍了;
佔據湖廣大部分地區的劉國能仍然在拚命鞏固他的地盤,有消息說他得到了一些大姓宗族的私下支持,雖然消息沒有指明是哪些家族,但以湖廣地位的重要,又是魚米之鄉,桑蠶絲棉也頗見興盛,風氏、丁氏兩族絕對牽涉其間,其他的宗族估計也多有不同程度的涉入,難怪劉國能如此的有恃無恐了;
南直隸西江總督顧劍辰組建的水軍在進剿西江流民軍的征戰中,越戰越勇,發揮了相當大的作用,西江行省紛亂的局勢被顧劍辰施以軍事打擊、政治招撫等多種軟硬手段,不但得到了控制,甚至在可以預見的短期內就可結束在西江的進剿戰事;
劉六、劉七、齊彥名的一路流民軍,劉惠、趙鐩、邢老虎的一路流民軍,仍然轉戰江淮、中原一帶,縱橫摧破,喬行簡的軍隊南渡黃河之後,北直隸防務得到鞏固,運河漕糧也還大體暢通,武寧侯雷頊率領的數萬遼兵已經奉命回防遼東,遼東女真、蒙古土蠻諸部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嶺南侯大苟盤踞大籐峽叛亂,官軍數攻不利,唯一訖今仍相對比較平靜的似乎就是南直隸、浙江、福建等數省;
而雷瑾得到的秘密諜報,丁氏一族欲圖在帝國南部藩屬安南謀取立足之地,讓西北的文武高官大吃一驚,這也太有想像力了。
帝國總的情勢發展還是比較平穩,沒有太大的變動,各方勢力都在憋著勁謀勢造勢,等著合適的時機好雲龍風虎翻江倒海。至於帝國將來的形勢好壞實在難說得緊,目下就宛如風暴來臨之前的寧靜,沒人能夠預測帝國的未來,每個人都專注於眼前,忙著充實自己的實力,夯實自己的基礎,帝國未來情勢一片混沌。
對於雷瑾來說,眼下除了想辦法盡快結束在四川的戰事,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洛陽的得失。
在洛陽陷落之前,雷瑾並不想冒然進入關中,長安城裡面那些人,包括秦王,包括御馬監監丞『梁剝皮』梁永,這些人都是馬蜂窩,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雖然他們手中的武力並不值一哂,然而他們所象徵的政治力量讓雷瑾難以下定決心。
秦王是皇族貴胄,梁永是皇家太監,拿下關中之後,這些人是「辦」呢,還是「不辦」呢?
不辦秦王,很難說秦王會不會跟雷瑾爭奪西北主導權,利用其皇族身份跟西北幕府搗蛋;而梁永民憤極大,不辦他何以樹立西北幕府威信?但若是辦了,太監們物傷其類,雷瑾不免與京師的宦官結下樑子,這仇可就結有點莫名其妙,也是難為。
按雷瑾的本意,能夠借刀殺人最好,但現在洛陽四周險要關隘已多被橫天軍奪取,而山西官軍也被攔截在黃河北岸,難以從孟津渡渡河支援洛陽,這其中宣大山西總督王鑒川或許有保存實力的念頭也說不定,但這樣一來,外援斷絕,洛陽危殆之局已定,陷落只是早晚之事。
洛陽失陷,勢必危及潼關,進而危及關中,長安以秦王為首的勢力或許才會勉強向雷瑾低頭吧!
對於西北幕府來說,四川方面只是應盡快結束戰事的問題,而關中方面卻要考慮如何搶先控制潼關,這是西北眼下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
所有與會者都非常清楚,欲保陝西全境,潼關絕不容有失,但是在洛陽陷落之前,硬奪潼關的話,西北平虜軍很難說會不會遭到忠於秦王的潼關守將抵抗,而在洛陽陷落之後,潼關守軍將直接面對橫天軍的鋒銳,潼關守將那時卻未必有拚死守城的勇氣了,這是一個時機問題,洛陽陷落就是時機轉換的時刻來臨。
這種形勢大家都清楚,現在的問題是如何應對。
「嗯,青海蒙古部顧始汗親率騎兵三萬遠征烏斯藏,吐蕃安多領部、康巴土司也各有數萬兵馬遠征,河隴腹地的潛在威脅暫時得以解除,近衛軍團和黑旗軍團可以收攏兵力打出去了。潼關,就是我們的目標!」
雷瑾手指在紫檀木桌上叩了幾響,斷然道:
「近衛軍團節度溫度!」
「末將在!」
「黑龍軍團節度雷天雲!」
「末將在!」
溫度、雷天雲興奮的起身行禮。
「你二人明日起行,率近衛軍團、黑龍軍團先移駐寶雞,作為先遣。本侯會酌情派遣其他軍團策應後援。
你二人移駐寶雞後,要馬上放出斥候,哨探長安、渭南、藍田、商州、潼關、武關、洛陽等處詳細軍情,如果可能,可秘密抵近潼關、武關,就近駐軍。一旦洛陽陷落,即揮軍直取潼關、武關,形成關門之勢,絕對不能縱『橫天軍』入關中。」
雷瑾隨即又分配任務:「溫度率近衛軍團取潼關,雷天雲領黑龍軍團取武關。行軍征戰,你二人務要小心在意,不得有誤。」
「末將遵命!」
「好!形勢就是如此,軍府、長史府各相關曹司署從現在開始,要做好應急調運各項糧秣物資的準備,西進準備可以稍緩,先應付關中、延綏戰事的糧秣儲運。」
劉衛辰笑道:「侯爺放心,這應付關中、延綏戰事的準備一直在做,只是此前比較緩慢,現在既然軍府急需,自然會加快進度,有以前的底子撐著,不會拖後腿,只是咱們的西進方略又得延期了。」
「這是沒有法子的事情,等拿下關中,再說。」雷瑾對此也無可奈何,或許這就是好事多磨吧,想著的工夫,雷瑾轉而對紫綃說道:「著令秘諜部加大對關中、河南的諜探,不要遺漏重要的諜報。」
「是。」紫綃應了。
「呃,大家若沒什麼事要議的話,就這麼著了,大家各自回去罷。」
例行的議事到此結束,有事說事,無事散班,並無一句拖泥帶水的廢話,與會各人紛紛告退散去。
一干僚屬全都告退散去,雷瑾見綠痕、紫綃還在書房,不由詫異道:「嗯?還有事?」
依雷瑾的習慣,晚上至少還有半個時辰的武技功課要做,做完晚課,才會回到內宅安歇,內宅妾婢其實都知道他的這個習慣,綠痕、紫綃還留在書房,那只能是有事要說了。
綠痕嫣然笑道:「這是家裡的私事,爺你先坐下,聽奴婢慢慢說來。」
呵呵一笑,雷瑾在一張花黎交椅上坐下,那交椅雖然顯得小巧玲瓏,不過雷瑾坐下高低正好,靠背適度,一坐下來雙肘自然而然地搭在扶手上,非常舒服。
「嗯,有什麼事?說吧。」
「是這樣,前些日徐揚先生來說了一些事,綠痕又吩咐了幾個幫爺看顧打理私產的姐妹暗中留意了一下,兩相對照,確實有些弊端,是需要整頓整頓了。」
「嗯?」
「爺的私人產業中,有典當一行,這都是爺到武威後陸續開辦,只為方便貧民,不為賺錢,利息定得很低,月取利不過一分息。話雖這樣說,天下有多少不賺錢的典當行呢?不過,其中積弊也不少,有些明明應該賺進的銀錢暗中虧折,便無進帳了。」
典當,典當,有錢人典當的是信用、是交情,遇著銀錢周轉困難,也不免要典當一筆銀錢支應花用,至於能不能當,能當多少,就要看彼此的情面和判斷了。
而貧民典當則是救急的多,無錢使用,便用物品典當了換錢救急。
以雷瑾名義出資開的私人典當行,訖今也有二三十處,西北乃至西域都有雷瑾給本錢開的典當字號,大小總合有二三十家吧。
當鋪資本,通稱「架本」,舊例不用銀數,而是以錢數計算;約莫是一千文正錢准銀一兩,一萬兩銀子便稱為一萬千文。
典當有大有小,架本少則五萬千文;大則三十萬千文,就是均以每家當鋪十萬計,三十家典當的架本,也有三百萬兩銀子;如果「架貨」折價,則至少還要加一倍。
雷瑾並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家當鋪,雷瑾名下的當鋪都是聘雇內行的典當朝奉在經營管事,他聽綠痕一一算來,這才知道就這一兩年間或是頂盤或是新開,辦了總有三十家當鋪,還真是膨脹得太快了,弊端自然少不了。
「爺,架本算它六百萬兩銀子,一分息,一個月就是六萬兩銀子,別樣生意不做,光是經營這三十家典當就足夠內宅日用開銷了。」
雷瑾心想一個月六萬兩,一年就是七十二萬兩,就是皇宮裡養十幾萬太監,幾萬宮女,日用的開銷也差不多夠用了,何況雷瑾的內宅絕沒有十幾二十萬人要養。
「嗯?去年年底總結帳,所有典當的總盈餘,我記得好像是四十萬兩銀子吧?照此說來,一年還有三十多萬兩銀子不明不白的被吞掉了。他們通過什麼法子吞掉了這麼一筆銀錢?還真是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啊!」
「左右不過是典當中人上下其手,勾結舞弊,貪污肥私,我們又忙於軍政,無瑕監察。也就是徐揚近年以來清理了不少弊端,才慢慢有了些正形。
譬如這典當行裡毛病最多的便是滿當(到期沒有贖回)的衣服,一般滿當的衣服就轉給估衣鋪、衣莊去叫賣,有的原封不動,有的就從中掉了包,明明一件八成新的羊裘,送到衣莊,便成了一件『光板』,紫貂換成紫羔,紡綢換成竹衣,在所常見。另外當鋪『寫票』,陋規又是向來將值錢的東西寫得一文不值,明明是金鑲的,當票上卻寫著『黃銅鑲』,好衣服偏偏記成『爛衣服』,寫當票又向來都是龍飛鳳舞的秘記狂草,除了朝奉自己,他人莫能識之,也從無顧客抗議,如此『寫票』記帳,滿當之物要是掉包,也無從查考。」
「原來如此。」雷瑾點點頭,問道:「這卻應該從哪裡下手整頓呢?」
「自然要從一一盤查入手。」
「照你說來,一家一家盤查?還是全部一起盤查?」
綠痕笑道:「一家一家盤查,容易走漏風聲,自然是一起盤點清查。」
「不行吧?」紫綃插話說道:「三十家典當一起盤點清查,哪有那個人手?除了查進出帳目,還要查典當架貨,外行人也做不來啊。」
「紫綃說得也有道理。」雷瑾說道:「徐揚先生是什麼主意?必定是有訣竅的。」
「就知道瞞不過爺去!」綠痕笑著說道:「徐揚先生有個訣竅,又快,又實在,還不會有太多怨言。譬如一家一家的盤點清查,當然就要從比較靠不住的那幾家先下手盤點,為的是叫他們措手不及;但這麼一來,查出毛病來自然不必多說什麼,倘若倒是乾乾淨淨,沒有貪污肥私,人家心裡就會不舒服,以後做事就不易得力了。」
「別賣關子。既是有訣竅,趕快說啊」紫綃說道。
「徐揚先生的意思,就是不著痕跡地調動換位,三十家典當行的主要管事,通通調動;調動就要辦移交,後面接手的擔著責任,自然也不敢馬虎,這一來進出帳目、典當架貨的虛實,全都盤查清楚了。」
「呵呵,」雷瑾笑道,「看不出徐揚先生,竟然有幾分治大國若烹小鮮的宰相手段,不愧是秀才落了第的。」
綠痕白了雷瑾一眼,嗔道:「有爺你這樣說人的嗎?傳出去別人還以為怎麼的呢?」
「得,開個玩笑嘛,難不成我還出去到處說啊?」
「算啦,爺你現在身份不一樣,有些玩笑隨便不得呢。」
「這法子倒還算巧妙。」紫綃插話,說道:「不過,仍難免有怨言,以小調大,沒有話說,以大調小,怨言就多了。」
綠痕道:
「這也有法子,典當架本大小,分成大小數等,同等的互換調動,各憑運氣,好壞相差有限,大家也就沒話說了。再者,真正得力,做得好的,還有獎賞在那裡嘛,且還可以多加提拔關照。」
「說得也是,這全盤調動,彼此移交,還要有個大盤點大清查的計劃,還得事先保密。擬出章程,盤點清查,務必界限分明,清清楚楚。嗯,還得調虎離山,把各家典當的主事全部召集議事,再當場宣佈,打他們個出其不意,才好互換調動,盤點清查,不讓他們有中間做手腳的機會。
看來,其他產業也可能有類似弊端,須得未雨綢繆,一一清查清楚。這各種章程規例,還有監督,都得到位才行。」
「爺說的是,這還少不得要多多偏勞徐揚先生了。」綠痕說道。
雷瑾笑道:
「能者多勞嘛,徐揚先生的頂身股,我看還可以再增加一些,如何?」
綠痕點頭,道:「多勞者多酬,就應該這麼辦。」
「好吧,就是這樣了。我還得做晚課呢。」
雷瑾笑著離開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