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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卷 走棋 第六章 秣馬欽州 清都世子探虛實 文 / 金龍魚

    第六章秣馬欽州清都世子探虛實

    欽州灣。

    十幾艘海船排開扇面,破浪齊進,兼且每艘海船上都旗幟招展,場面甚是神氣。

    船速不算慢,陣陣海風吹過,吹得旗幟獵獵作響。

    遙望港灣,海水藍藍,天空開闊,遠方的陸地如一抹黛青暈染,深綠細抹翠色蒼然的是海邊的紅樹林,木欖、紅海欖、白骨壤、桐花樹、秋茄,高高低低茂盛得很,將海陸分開。

    百餘小島環繞海灣,進港水路曲折多變,小島臨海有大片紅樹林環生,島上則長著馬尾松,青綠喜人。

    島嶼青翠,水道縱橫,涇曲浪湧,海鷗飛翔,景觀怡人。

    端坐於船頭涼棚之下,身形矮小的安南黎越北鄭朝平安王清都世子鄭泰面色黃潤,明顯的一付養尊處優的模樣,誰讓他是含著銀匙子降生的黎越鄭王世子呢?

    鄭泰欣賞著撲面而來,隨船移而變換的海景,饒有興致。

    望著眼前的海域港灣,波平浪靜,海水清澈,水中還不時飄過一群群白色的幻影,那是海蜇在遊蕩覓食,鄭泰不禁對左右親信說道:「真是錦繡江山,若我大越得此,豈不美哉!」話中流露出些少猖狂。

    左右侍從聞之愕然,心說這天朝帝國是那麼好惹的嗎?就算帝國之內烽煙四起,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怕也不是那麼好招惹吧?

    但當下,自然不會有隨扈對世子的話有什麼不同意見,只是唯唯而已,所幸這艘船上全部是黎越國的人,不虞洩露出去,造成無謂紛爭。

    海水拍岸,濤聲舒緩。

    在一陣陣鷗唳聲中,船緩緩靠向碼頭。

    碼頭上兩列迎候的馬隊,盔甲鮮明,高舉各色旌旗,煞是威武,另外還有一支鼓樂,擔任禮賓。

    廣西巡撫張德裕一大清早便清出欽州灣最大的碼頭,將方圓二十里的商賈百姓全部暫移別處,專為迎接黎越鄭朝清都世子鄭泰的到來。

    除了佈置兩千游騎在碼頭警戒之外,還有精挑細選的鼓樂手,儀仗馬隊也有近千人,盔纓是鮮艷的火紅羽翎,整整齊齊的列成馬隊方陣,看去一片紅雲,與日爭輝,十分顯目,體面隆重,氣派非凡。

    欽州、廉州本來並不歸屬廣西布政司管轄,也不在廣西巡撫衙門管轄防區內,張德裕即便有丁氏家族撐腰,擅自插手欽、廉二州軍政事務怕也不太好辦,但是因為大籐峽瑤人侯大苟的舉旗叛亂,攻陷高州、廉州、雷州等地不少州縣。欽州、廉州與嶺南巡撫衙門、嶺南布政司的往來斷絕,欽州、廉州的地方官員和士紳豪族惶惶不可終日,迫不得已只能『請』廣西巡撫調動軍隊進駐欽州、廉州。

    如此一來,張德裕也就順理成章的控制了欽州、廉州的軍政賦稅等一切大權,就算是以後剿滅了侯大苟的叛亂,這欽、廉二州歸屬廣西巡撫掌控之事也已經是生米煮成熟飯,嶺南巡撫、嶺南布政司怕也難以收回管轄權了。

    張德裕遠遠望見十幾艘海船掛滿旗幟向碼頭靠泊過來,示意手下舉旗鳴炮。

    轉瞬間,欽州灣內炮聲隆隆,各守禦炮台輪番發炮,海天之間都迴盪著震耳欲聾的火炮怒吼,宛如天地崩塌一般。

    紅樹林中棲息的禽鳥驚飛,轟的一聲,呼啦啦全部飛上天空,百鳥翔回,遮天蔽日,鳥鳴如潮,此起彼伏,蔚為奇觀。

    向碼頭靠泊的黎越鄭朝的十幾艘海船明顯有些意外,來勢一緩,稍稍過了一會兒,隨著帥船上掛起旗號,各船上號角嗚嗚吹響,低沉雄渾,長長的號角聲亦與隆隆炮聲相應和,氣勢上倒也不顯太弱。

    張德裕見狀,臉上冷冷的笑容一閃而逝,這黎越藩國倒也不完全是庸才當道,還是有幾個能做事的,可惜國小力弱,山中老虎瞌睡,猴子妄稱大王,終究是跳樑小丑沐猴而冠,也只有在帝國沉睡的時候,才能蹦上幾蹦,一旦天朝猛醒,終是難當天朝神威矣!

    一百零八聲火炮轟鳴剛歇,掛著帝國黃金團龍紅旗和繡著「奉旨巡撫廣西地方提督軍務兼理糧餉張」雀尾旗的一艘快船,已經飛躍而出,浪花四濺,迎向來船,卻是欽州知府、同知等地方官員先行,到黎越海船上慰訪一番。

    頃刻之後,隨著旗號變換,黎越藩國的海船緩緩靠泊在碼頭上,拋了錨。

    海船泊穩,搭好了寬寬的跳板,船上船工與岸上聽差的合作,兩下裡伸出兩條粗竹竿,持定兩端,高及腰際,黎越鄭朝清都世子及其隨員,自跳板扶著竹竿登上埠頭。

    張德裕含笑迎上前去,兩下裡自有一番接應酬答的禮,慰勞致謝的詞。

    先前貌似迎賓,實是隱含示威意味的隆隆炮聲倒還沒有把清都世子鄭泰嚇到屁滾尿流的地步,連年戰事的歷練,已經把鄭泰的心志磨練得經得住一些事了。

    鄭泰應對酬答倒還合乎禮儀,沒有失態失儀之處,猖狂之色也全然收斂,再不露絲毫,畢竟作為當前的重要同盟者,北鄭朝頗想借助帝國的力量擊敗盤踞黎越南方的阮朝,統一整個黎越,就是要翻臉,也不是時候。

    張德裕把黎越清都世子鄭泰一行安頓到欽州府一處士紳大宅,並設宴款待,欽州的官吏士紳到會陪同,濟濟一堂,欽州灣的名產如青蟹、對蝦、大蠔、石斑魚等流水價的上席饗賓,又有歌伎伶人歌舞娛樂,自是一番熱鬧,略過不提。

    張德裕的行轅設在欽州一家富商的私宅之中。

    抵達的翌日,清都世子鄭泰便前來回拜,只是一進花廳,就被牆上懸掛的一副巨幅地圖所吸引,駐足揣摩了好一會兒,才回身對張德裕說道:「撫帥,你這幅圖從何處得來?見了此圖,鄭泰方知世界之大,遠超想像了。」

    「世子過謙了。這是我中華〈混一疆理之圖〉的複製副本,本朝太宗皇帝即位元年,由金士衡、李茂考訂,李薈校對,權近補充朝鮮和日本倭國部分,在絹上繪成寬四尺(合1.30米)、長五尺(合1.6米)的新圖,在這幅地圖上,世界盡頭乃是遠在西洋以西萬里之遙的地方(註:南非的好望角海岸),想是我帝國之人,在太宗朝之前就曾經跨海泛舟,遠赴異域,到過那個地方。

    世子若是喜歡,本官叫人譽錄一個地圖副本送與世子就是。」

    鄭泰大喜,連忙道謝,這卻是意外收穫了。

    鄭泰回拜張德裕,就是要與張德裕商量出兵事宜中還未曾最終決定的一些事情,鄭朝平安王鄭俊並不願意讓張德裕的兵馬從陸路進入安南黎越國,而是希望張德裕的兵馬乘船直下順化,登陸攻擊,而鄭朝則從升龍起兵南下攻打阮朝,這樣海陸夾攻,順利的話可以很快擊敗阮朝。

    鄭泰坐定之後,便與張德裕商量起共同出兵,聯手消滅阮朝的計劃中未定之事,張德裕倒也沒有故意支吾,還很認真地一板一眼與鄭泰談了起來。

    這其間,張德裕有意無意不著痕跡的恭維,令得鄭泰感覺愉快,差不多談完的時候,張德裕甚至還送了不少帝國的精美玩器、珍寶首飾、精美絲綢給鄭泰,說是有若干同鄉親戚在安南營生貿易,希望世子有機會就照拂一二。

    鄭泰自然滿口答應,現在鄭泰覺得張德裕其實還真是善解人意,雖然是提督軍務的一省巡撫,卻是肯為人著想,很多時候都是順著他的性子來,周到細緻的安排,不著痕跡的吹捧,早就讓鄭泰如沐春風,心情舒暢,已然把張德裕炮聲迎賓時受到驚嚇的那點小小不快置之腦後,拋到九宵雲外去了。

    鄭泰卻忘了,許多猛獸未曾伸出利爪露出獠牙之前,它們看上去多半顯得無害溫順,或者可親可愛,但它們若在適當時間露出本來的野性面目,怕就是噩夢開始、淪落深淵之時。

    鄭泰與張德裕的商談,逐漸確定了一些在此之前雙方還未曾最終決定的事項,至於其他一些具體事情,自然有他的隨行人員和巡撫衙門的幕僚去磋商協調,用不著他操心,因此他提出要去張德裕設置在欽州的船廠看看,這也是臨行前,平安王鄭俊專門吩咐過的。

    既然張德裕這位撫帥大人要遣兵馬從海路進攻,當然有深入瞭解船隻造改情形的必要,以及是否厲兵秣馬,準備充分與否?這虛實是要下點工夫打探的。

    張德裕絲毫沒有遲疑,一口應承下來,但很是抱歉的解釋說他因公忙卻是不能同去了,然後即吩咐手下的一個幕僚丁長生陪同鄭泰去船廠,丁長生是巡撫衙門督工船廠修造的專員,熟悉船廠大小事務。

    鄭泰這時春風得意,心情甚好,倒也沒有什麼不滿,當下便告辭出來,同巡撫衙門幕僚丁長生各坐了敞轎,一行人前呼後擁趕去船廠。

    船廠就在欽州灣的海邊,游騎巡哨把守森嚴,閒雜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天妃娘娘廟氣勢莊嚴,是官員和工匠們拜祭上香,祈求天妃娘娘保佑平安的地方。

    提舉官衙、營作司等威嚴氣派,工匠房舍,鱗次櫛比,細木作、鐵作、纜作、塢作、篷帆、捻縫等作坊分工名目繁多。

    每個作塘(即干船塢),長約里許,寬近二十丈,宛如小湖,各作塘之間相隔二十丈,八個作塘緊靠海灣,一字排開,十分規整,氣魄雄大,大大小小的船舶有幾十艘在作塘中同時開工。

    這一路走來,自鄭泰以下,僅僅是船廠的宏大和繁忙,就讓一干黎越國的隨從都看傻了,這才是泱泱大國的雄風,這才是巍巍帝國的氣派,一個帝國的邊陲行省就有如此大的手筆,讓鄭泰等人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是因為這樣強大的實力,無疑在即將到來的惡戰中將大大增加了己方勝算;憂則一旦與北方強鄰發生齟齷,何以抗之?帶著複雜的心情,鄭泰等一路走馬觀花,希望盡可能多看點東西,對船廠多加瞭解,他們自然不知道,張德裕能在欽州灣開辦這樣的大型船廠,乃是得到了包括帝國四大家族在內的二三十個強宗大姓的支持,譬如海天盟就在這裡訂造新船,改造舊船,修理破損海船,否則以廣西一省之力如何可能承擔這樣大型的船廠?

    一一看畢那些即將完工或者剛剛開工的海船,鄭泰以一種複雜的仰望心情問那位幕僚先生丁長生,道:「船廠所造多是平底沙船,可是淺海、多暗礁的海域出沒作戰所乘用?」

    鄭泰雖是久在升龍,但畢竟見識較一般人來得寬廣,這最適合於內河、近海的沙船,底部平坦,船頭小而方,船尾很高,吃水不深,極是容易辨認,升龍的內河碼頭上也有很多,他能辨認沙船、廣船等船的區別並不奇怪。

    丁長生撚鬚而笑,「世子殿下見識宏廣,一言而中肯綮,小人佩服。沙船雖然也可用於遠海,但更宜於內河、近海,沖灘登陸最是便利,此次出兵,亦以沙船為主。」

    「哦。」

    丁長生又道:「船廠有數十處造船『塢墩』(即造船的『工作平檯面』,主要是用來分段建造水密隔艙),分段建造船體,舵樓構件、操帆絞盤、帆、纜、火炮等裝具大多都是從他處分造船廠造好運來,海船便是在本廠總合其成,完工下水。」

    「這是為何?全部就近集中一處造船,難道不是更好?」鄭泰畢竟是貴胄子弟,自是不懂得這其中有什麼說道,便開口問道。

    丁長生呵呵笑道:

    「世子有所不知,譬如新造一千料海船,(註:『料』是宋、元、明時,船隻載重量或容積單位,據說1料等於1石,不過尚無定論,還有其他說法。一般,明代的一『料』已經顯著的大於宋代一『料』,宋代兩千「料」僅相當於明代的四五百「料」),計需杉木三百又二根,雜木一百四十九根,株木二十根,榆木舵桿二根,栗木二根,櫓坯三十八技,丁線(船釘)三萬五千七百四十二個,雜作一百六十一個,繩索百條,桐油三千又一十二兩八錢,石灰九千又三十七斤八兩,捻麻一千二百五十三斤三兩二錢。若是全集於一處,人多物雜不堪其荷不說,載運之費就很是不少,而且造船工序有先有後,分工各不一樣,全部集中於一地製造,造價憑空增加許多,如何使得?」

    原來帝國修造海船已歷千百年,造船工匠已逐漸形成一種分體造船的固定程式,每一段船體包括兩端的水密隔牆(類似竹節的內部結構),用重達十數斤的銅栓固定在一起,在柚木框架上釘上三層硬木,然後以麻線等捻縫,再用桐油和石灰混合塗刷,使船密不透水,即便觸礁損壞一兩個隔艙也不沉沒。

    船上所用構件、裝置眾多,譬如不同的海船或在舭部裝梗水木(舭龍骨),或兩舷裝披水板,或船中設可升降插板,或設首尾通水艙以減搖、抗漂;另外船舵又有多種,譬如可升降的舵,根據需要調整舵葉入水深度或將舵葉提升出水面。船在深水區航行,遇大風浪或亂流時,將舵葉下降到船底線以下;在淺水區航行或錨泊時則將舵提升到高位,不致擱淺傷舵。

    又如帶爪的木桿石碇(錨)、帶橫棒的多爪鐵錨等等。

    這些船上所用的不同器械裝具,歷來都是在他處分造,再運到一處總成完工,若是將大多數材料全部集中一處船廠製造,工時工價的浪費,大批建造海船的造價就無法降低,分體造船正體現出帝國經過千百年的積累,在造船上的強大實力,絕不是其他小國可以比擬的。

    「原來如此,……」

    鄭泰聽著丁長生的解說,連連頷首。

    丁長生其實事先已被張德裕吩咐過,因此表現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如同特別好客的主人,恨不得傾其所有使來賓滿意一般,但是誰又知道這背後暗伏陰險的殺機呢?

    張德裕就是蓄意要把許多厲兵秣馬諸般備戰的情形一一『亮相』,讓安南黎越藩國的清都世子鄭泰一行人在欽州的參觀『滿意而歸』。

    攻打南阮朝,對於廣西巡撫張德裕來說絕對是真的不能再真的作戰謀劃,至於其它,呵呵,就不在張德裕考慮範圍了,他的任務就是要把北鄭朝軍隊的主力吸引南下。

    但是張德裕手裡的兵馬是頗讓黎越鄭朝方面忌憚的,要想達成『調動』北鄭大軍南下的目的,張德裕還真得明火執仗地演上一場逼真的戲,要讓北鄭的諜探相信張德裕領兵出征之後,廣西留守的兵力並不足以發動對北鄭的突然襲擊,僅勉強夠戍守而已。

    這樣一來,當張德裕襲擊得手後,南掌、真臘、緬邦、暹羅甚至占成也紛紛出兵攻打南阮朝時,北鄭朝必然心急火燎地調動大軍南下搶佔地盤,北鄭後方空虛,就給了預設伏兵突然襲擊的可乘之機了。

    計劃並不複雜,然而時機拿捏上卻是比較困難,說不定到時還得臨機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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