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射獵盡興歸兵臨合州城
風輕雲淡,艷陽滿天。
雖然頭上戴著遮陽的玉草笠帽,雷瑾仍習慣地手搭涼棚遮陽遠望,依稀可見泛綠的原野上快馬奔馳,鷹飛狗逐,馬蹄聲聲,灰灰馬鳴,一派縱騎射獵的熱鬧場景。
「哈哈,今兒獵獲應該不少,諸位可曾玩的盡興?」
雷瑾顧左右而言道。
左右一眾青海蒙古、吐蕃、鮮卑、回回部族的豪酋土官們無不隨聲附和,點頭稱是。
「哈哈,既然大家都已盡興,明日就拔營回師,返回寧夏罷。」
雷瑾說道,然後揚了揚馬鞭,縱馬馳出,一馬當先而去,其餘眾人紛紛吆喝揮鞭,催馬緊隨。
他們這些個豪酋土官經過近幾日『激烈的爭取和較量』,在都督大人的斡旋、調停和裁決下,都已經如願以償,對不久之後的征伐戰事,他們為各自部族爭取到了各自可以分享的那一份子豐厚戰利品。
誰出多少兵,誰得多少利,他們可是曾經為了這些切身的利益吵得天翻地覆呢,現在總算心頭大石落地,就等著都督大人一聲令下,大軍出動了。
在這會兒,都督大人自然說什麼是什麼,就算都督大人要指鹿為馬,指黑為白,他們也會睜著眼睛說鹿就是馬,黑就是白,誰還跟金山銀山有仇啊?
當青海蒙古部固始汗、吐蕃康巴地方的豪酋土官丹增朗傑,安多地方以那素真吉活佛為首的喇嘛上師們、吐蕃各農牧領部的酋領、鮮卑土人部酋領慕容黑山、突騎軍團節度慕容野驢等從四面八方匯聚到寧夏鎮城時,無一不為『小南京』的歌舞繁華而驚歎,剛剛經歷了暴亂的河隴大地,似乎很快就恢復了所有的生氣,陰霾盡散,四方商賈紛至沓來,市廛貿易昌盛繁榮,各種賭彩如火如荼,風月之地日日笙歌,一派昇平景象。
雖然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曾遊歷過河隴,對河隴各地諸般情形並不陌生,但是眼前暴亂之後呈現的畸形繁榮,仍然讓他們驚歎不已。
不過,他們都知道,都督大人絕對不會無緣無故的把他們召集到一處集會,怕是將要有什麼大動作了。
這些豪酋雖然僻處邊陲,但是既為各部雄長,眼力心眼都是非常之精細,見微知著的本事不可小覷,這互相之間彼此見了面,已經是窺一葉而知秋,私下就已在估計都督大人是不是有意征討烏斯藏了。
對於衛、藏地方那些桀驁不馴的喇嘛僧團和地方宗本勢力對西北幕府的肆意挑釁,都督大人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大概是要反擊了吧?
想到當初安多地方那些堅決站在西北幕府一邊的吐蕃農牧領部,他們遵奉西北幕府的命令平叛,得到了令人眼紅的巨大好處;
想到當初遵從西北幕府調遣,從征四川,雖然沒有經過什麼像樣的惡戰,但是都分享了豐厚的戰利品;
想到跟隨西北幕府自己部族欣欣向榮的變化,以及各自私囊財富的大大增長,如此這般多的好處,豪酋土官們無不怦然心動,眼睛裡開始閃爍猛獸般的精光,彷彿看到了無數的黃金、白銀、奴隸、牛羊、馬匹……
以至他們對雷瑾所安排的賽馬、馬球,又或者是圍獵都失去了相應的熱情,急切的渴望著都督大人宣佈征討的決定。
但是都督大人把大家的胃口吊得高高的,偏偏就是不落地,『熱情』地過問著大家的起居飲食,還有賽馬啊、射獵啊等諸多的活動,卻彷彿已經忘記了為什麼要把大家召集在一起。
這些豪酋心裡那個急啊,但誰也不願第一個出頭,忍耐幾天的涵養,他們這些雄長豪酋還是不缺少的,所以在賽馬賭博、打馬擊球、放鷹圍獵之餘,他們還靜靜旁觀河隴政局好些翻湧的波瀾——
看著都督大人新設立的衙門監察院、審理院同時開府,邀請廣大的豪族士紳觀禮;
看著都督大人選了一幫知名儒生和一些擁有各種『民爵』頭銜的爵士在監察院充任都監察使、監察使、州縣察訪使等等官職;
看著都督大人指定了從外地返回述職的幕府參軍楊羅就任審理院都判官;
尤其是河隴士紳因監察院一事反響強烈,餘波不斷,這些個旁觀的邊番諸族豪酋亦是心中凜凜,對都督大人翻雲覆雨不動聲色的手段又增進一層認識,不知不覺間,收斂了平素許多的桀驁疏狂習氣,更加的小心翼翼了。
他們可是知道,以都督大人以往的作為和傾向來看,對儒生尤其是對理學一派,以及那些清流儒生們應該是頗有些『鄙視』之意的,善意和好感恐怕實在缺如。且不說夜未央的擂台論爭,雷瑾如何的羞辱斯文,也不說雷瑾的長史府中儒學士不到一半,光是在暴亂中袖手旁觀漠視暴民對『某些』儒學士人的擄殺,就知道都督大人對讀書人是如何的看不起了,這次卻一反常態的選用任命了若干儒生執掌監察大權,固然是有平衡各方勢力的考慮,但絕對不是主要的原因,更重要的是都督大人駕馭治理的手段更加成熟穩健,寬猛相濟,剛柔互用,大棒子加甜糕兒的軟硬手段用得更加得心應手,圓熟自如了。
涵養日深,越來越深沉厚重的都督大人也越來越讓人敬畏,胸藏百萬甲兵比起手握雄兵百萬還要可怕得多!
不過,都督大人在吊足了一干豪酋土官的胃口,並且在處理完了一些重大的軍政事務之後,終於宣佈了將調動若干人馬深入烏斯藏,徹底將衛、藏的吐蕃地方勢力直接納入西北幕府管轄的意圖,但是鑒於其地地廣人稀,氣候惡劣,行軍至為艱難,糧秣補充亦困難重重,預計要用兩年時間進軍和征伐,當然在此之前還得首先肅清安多和康巴地方的衛、藏殘餘勢力,以掃清分路挺進烏斯藏的障礙。
也正如豪酋們事先所猜測的那樣,康巴地方的吐蕃土司作一路,安多地方的吐蕃領部酋領與安多喇嘛僧兵的三個軍團作一路,青海蒙古部作一路,三路進軍,分路征伐,至於鮮卑土人部酋領慕容黑山則有自己的考慮,並不想進烏斯藏去湊那份熱鬧,雷瑾也不勉強,也就作罷了。
至於他們如何在射獵營地中謀劃和部署兵力,以及爭吵和分配各自將來可以擁有的戰利品,也不消一一細說了。
雖然對外稱為六盤射獵,實際上就是借射獵之名避人耳目,謀劃南征之事,當南征之事基本定案之後,也就是射獵的大隊人馬重新返回寧夏鎮城的時候。
盡性而歸,皆大歡喜!
戰爭之弦已經再一次繃緊,不過已經用不著都督大人親自操刀了,對於利益的渴望,足以讓青海蒙古、吐蕃諸部等不用鞭策自奮蹄,為自身利益而效死力了,地盤、財富、人口等等,確實讓人垂涎三尺,只要他們有足夠的實力去爭取回來。
天翻地覆。
就在雷瑾這幾天率眾射獵於六盤山期間,漢中形勢徹底一變。
隨著興安州的驟然陷落,藍廷瑞終於下定決心反正就撫,歸順西北,這期間也有一點刀光劍影的血腥插曲,不過在西北幕府的諜報以及藍廷瑞自己安插的眼線監視下,迅速得到平息,在藍廷瑞清洗了若干極端死硬的分子之後,漢中府的形勢得到初步安定。
藍廷瑞帶著幾個親信心腹北上謁見都督大人,剛好在雷瑾返回寧夏的前一日下榻。
長史蒙遜首先代表西北幕府和雷瑾本人給藍廷瑞等人接風洗塵,表示熱切歡迎之意,並與之作徹夜懇談,就軍政諜報等項事務的安排交換了若干意見。
雷瑾剛剛回到寧夏麗景園,下午就接見了藍廷瑞一行。
無論如何,平定漢中已經成為雷瑾手裡又一枚重要棋子,在與朝廷的討價還價中,撫定漢中流民軍可以繼續為西北爭取一些有形和無形的利益。
因為鄂爾多斯部的蒙古韃靼人南侵關中抄掠而還,朝廷的一些大臣又正想以此事為借口彈劾雷瑾,並扣減輸送西北的軍餉糧秣,眼下藍廷瑞的歸順至少可以暫時堵住朝廷那些大臣的嘴,讓西北幕府在京師的支持者和代理人可以理直氣壯的為西北幕府爭取盡可能多的利益。
何況藍廷瑞對於安定漢中形勢,以及部署完成對東川彌勒教的分割、夾擊、包圍之勢都有重要的影響,這不能不讓雷瑾予以高度的重視。
其實在雷瑾與眾幕僚事先擬訂的多種預案中,就有若是一旦能爭取到藍廷瑞率部歸順,應該作何種安置,以盡可能快的安定漢中府形勢的預案。
雷瑾接見了藍廷瑞一行,並經過幾個時辰的長談,敲定了最後的善後安置事宜,比照西川設立暫設衙門的先例,在漢中設置『暫設漢中軍政公署』,任命藍廷瑞為該軍政公署的「特命都統制」,並讓藍廷瑞暫時統攝漢中一應軍政事務,歸狄黑節制,即速調遣兵馬,揮軍從漢中南下,逐一攻取嘉陵水以東原屬於四川布政司管轄,現在被彌勒教控制的的保寧府、順慶府一帶地方州縣,以牽制彌勒香軍的兵力調遣,配合狄黑大軍對東川合州方向的突然攻勢。
同時,就漢中軍事、政事、諜報等如何與西北幕府各衙門整合,也確立了一些準則,藍廷瑞的部下將輪番進入文官學院、武官學院、吏士學校、間諜學院、斥候學院進修、訓練、考試、考核,以及在長史府、軍府等衙署的見習,逐步融合到西北幕府的軍政部門中。
雷瑾甚至就長史府蒙遜長史剛開列的一份漢中府各州縣擬任堂官衙官的名冊,再次徵求了藍廷瑞的意見,在這份名冊中,全是漢中流民軍中有些才能長處的人,沒有一個漢中之外的人在名冊上,這樣一份詳細名冊讓藍廷瑞大為吃驚,顯然西北幕府對漢中流民軍底細的瞭解比藍廷瑞還要細緻深入,因為名冊上有一半以上的人名是藍廷瑞所陌生的,如果不是一一註明了那些人現在在漢中流民軍的任職,藍廷瑞幾乎以為那些陌生的人名,都是西北幕府準備派到漢中『摻沙子』的人了。
對這樣大膽放權的安排,藍廷瑞有些意外,也馬上表示了絕對遵從都督大人的安排,從此絕無二心。
雷瑾的放權既可以解釋為大度從容,也可以解釋為有恃無恐,根本不擔心藍廷瑞會否重新反叛,因這種自信而自然流露出來的威嚴、雍容,給了藍廷瑞很大的壓力,敬畏之情油然而生,馬上表示願意盡快返回漢中,揮師南下,雷瑾自無不允的道理,欣然同意。
經過與藍廷瑞等人的一番長時間懇談,漢中之事便暫時了結,藍廷瑞也將於翌日啟程返回漢中,而集結兵馬的命令則早已通過飛鴿傳信下達到漢中。
雷瑾卻並不能就此可以鬆一口氣,他的目光這時除了關注著東川戰局的進展之外,同時還要兼顧其他方方面面,譬如如何收拾關中的爛攤子,如何收伏延綏鎮等等,又譬如京師裡朝廷政局波詭雲譎,大傢伙都在拚命爭鬥著,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就看誰能撐到最後了,雷瑾遠離京師,能夠獲得的利益自然不會太過可觀,但如何在這亂局中分到一杯羹,能夠多分一點就多一點裨益,所以雷瑾仍然時刻關注著京師的複雜情勢,軍國之事實在馬虎不得也。
合州,三江彙集,水陸縱橫,憑高據深,屹為險要,為東進重慶的門戶。蒙元帝國蒙哥大汗攻四川,即死於合州。
彌勒教鑒於西北幕府東進入川來勢洶洶,以重兵戍守合州、瀘州,屏護重慶。
在合州,自彌勒教起事之時,便已經把被拆毀的釣魚古城重建起來,並擴展合州遠近堡寨石牆,連成一片,依山水形勢嚴加守備,憑險設防,使互為犄角。
釣魚山峭壁懸崖,三面環江,嘉陵水、渠水、涪江(內水)三江交匯,山嵐水繞,浪濤滾滾,白鷺青鷗,飛翔起落。在釣魚山下,順著江流,形成數十里長的激流險灘,自北面雞爪灘始,依次而下,雞心子、丈八灘、嘉渠口、楊柳磧、花灘、黑龍灘、嘉涪口、蓑衣灘、張弓灘、卷耳子等,水流湍急,至為險要。
而釣魚山東南西北四面均是溝壑縱橫,丘山起伏,其北有朱家溝、鷂子巖,南有黑水蕩、卷耳子,東有腦頂坪、梭子嶺、千擔溝,西有喊天堡、艾家灣,尤其以薄刀嶺最稱險絕,從釣魚城往西,下三聖崖,地勢愈加險要,最後只剩一條寬僅尺許,薄如刀背的蜿蜒鳥道,巍然孤聳,兩面皆是懸崖峭壁,真是狹徑無二,正是一處易守難攻,形勢險絕之地。
無論從哪一方向,都必須攀崖過澗,才能登臨水秀雲奇,塢壑幽深,峭壁險峻的釣魚山。
彌勒教在此依山勢築城,沿著陡峭的山巖,用巨大的條石壘砌了跑馬道,雉堞,墩台(放哨巡邏),炮台(發射滾木擂石和火器),內外城,一字城,城門等等嚴密的城防設施,糧秣水源充足,軍民以棧道自懸崖上出入,極是易守難攻,固若金湯,利於長期堅守。
夜黑風高,一片靜謐,惟有江河的濤聲隱隱可聞。
彌勒香軍的士兵操演了一天,早已經酣然入夢,連游騎步哨的巡邏也因為久無戰事而有點敷衍塞責了。
順嘉陵水而下,一支支偃旗息鼓的步兵,棄舟登陸,輕裝疾進,直撲合州外圍的各處堡寨;
另外還有若干步兵兼程疾進,向合州方向秘密運動。
當曙光初照,澹煙微抹,黎明到來之時,合州已經是四面烽火,敵來四面。
遠方還有源源不斷的大軍,隆隆而至。
合州城內鼓聲如雷,號角淒厲,將敵人突然來襲的消息傳到每個角落!
而在城外遠處列陣紮營的軍隊,冷酷威嚴,飄揚的旗幟、林立的矛戟、披甲的戰馬、連環的戰車、方圓不同的盾牌,士兵一層一層,充滿殺氣,陣形嚴整,宛如鐵壁,這絕不是一支普通的軍隊。
帝國黃金龍旗,雷字大纛,狄字將旗已經清楚的表明了這支軍隊的來路。
在漢中戰事進行猶酣之時,彌勒教方面不免有所疏忽,沒有想到狄黑居然調集了兵馬,毫無阻礙的出現在了合州,連成一氣的彌勒香軍在合州一線被攔腰截斷,合州以北保寧府、順慶府那些被彌勒教佔據的州縣被分割孤立,失守那也是早晚的事情了,彌勒教在一點點的被西北逼到懸崖邊上。
馬蹄聲驟起,傳令兵舉著令旗馳馬奔馳……
城郭四面炮聲隆隆,吶喊廝殺之聲盈耳,那是雙方在爭奪外圍堡寨,戰況激烈。
這也清楚的表明,狄黑的大軍雖然出其不意地兵臨合州城下,但並不想盡銳攻堅,頓兵於堅城之下,而是採取掃清外圍,拔其堡寨,鎖城包圍,擊其來援的戰法,合州方圓數十里,經過彌勒教的苦心經營,堅固難攻,哪裡是那麼容易攻克的?
而且合州地形,還相當不利於攻城器械的展開,又是仰攻山城,幾個專門用來攻堅的步兵軍團無論是運動,還是進攻,都有甚多困難需要一點點克服。
重慶郊外祥雲觀。
李大禮接到了合州方面的緊急文書,不由怒而擲之於地,歎息道:「言者諄諄,聽者藐藐,兵臨合州,大事危也!」
李大禮當然知道合州即便可以堅守下去,但合州北面保寧府、順慶府的州縣勢必因此而逐一被狄黑攻拔。
隨著西北幕府的不斷蠶食,東川彌勒教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賦稅糧秣之地一點點的失去,富榮鹽場的鹽井又無法全面復工,靠其他地方的鹽井出產,這戰事可是絕支撐不下去的,帝國各地的彌勒教香堂固然可以想盡辦法接濟,但杯水車薪濟不得事,情勢很是不妙。
彌勒教耗不起啊!
整個戰局大勢,彌勒教是日趨不利,這一城一地的得失反而是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