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迂迴出奇兵撫劍難抉擇
畫閣明新曉,朱檻連空闊。
麗景園林芳宮內紅艷芳菲,秀艷過施粉,多媚生輕笑,斗色鮮衣薄,碾玉雙蟬小,群雌粥粥,都稍稍帶著一點點緊張,看著遠道而來的南谷子潛運內元替雷瑾疏通元氣,養護經脈。
「奇怪!」
南谷道堅收回按在雷瑾後背上的右手,皺眉忖思。
雷瑾體內的嚴重內傷已大有起色,完全超過了他最大膽的預計。此前,他收到的消息是都督大人已經找到一種方法,成功地壓制遏止了山海閣異種真氣不停吞噬其體內精氣的勢頭,這樣一來,當可積聚精氣,慢慢調養,修復受損的經脈,時間雖然久一些,卻可穩步恢復生機,驅除山海閣異種真氣。
但是現狀有些超乎他的想像,雷瑾體內那些被他以先天真氣強行接駁拼補重整貫通起來的經脈,其脆弱不堪,生機奄奄之狀,他曾經瞭如指掌。
但是眼下,受傷嚴重的經脈幾乎已經修復如初,接近受傷前的完好水平,經脈中生機勃勃,氣機通暢,雖然還存在若干奇怪的『斷層』以及『異質』隱藏在氣脈之中,危機並未完全終結,隨時可能出現麻煩,不過這已經是相當令人滿意的結果。
歷來任何的大小傷勢,三分治七分養,像雷瑾這樣經脈受創的嚴重內傷迅速痊癒復原,已經是超出常理甚多,若是讓南谷子知道雷瑾還剛剛與一次死劫驚險地擦肩而過,怕是要大吃一驚了。
雷瑾當然知道南谷子為什麼會覺得奇怪,自家的傷勢他自家更清楚,現在的情形,算是亂中取勝,在一場驚險地『混戰』中把『作亂分子』統統關進了囚籠,但身陷囹圄的『作亂分子』是不會甘心雌伏的,只要一有機會,山海閣異種真氣、亢陽真火、六欲傾情蠱還是會乘機出來興風作浪。現在雷瑾的首要任務——當然要把握大好機會盡快完全修復經脈,那時就算沒有煉化驅除掉這些個『異質』,也不用太過於擔心了,經脈完好之時,這些個『作亂分子』也不過是添添亂,卻是無能翻天的。
這份功勞,自然是尼法勝『妙法蓮華』挹注之效,不過雷瑾不願意公之於眾,權當是自己和尼法勝兩個人之間的隱秘了。
眼神掠過安靜站立一角的峨眉諸人,正對上尼法勝平靜坦然的目光,渾若無事。
佛門視肉身為臭皮囊,與道家視肉身為修真寶筏大不相同,尼法勝雖然與雷瑾有歡愛之事,卻是大有可能將此一節當作烈火煉紅蓮,入凡塵不染的修行,那可真是鶴影渡寒潭,清泉石上流了,過不留痕,行不留影,如夢如幻,俱是泡影,世事無常,不須掛心。
目光略略對視,一觸即收,然而雷瑾如今精神念力小有成就,感應已經超越常理,晉入神通精微之域,仍然在剎那間感受到尼法勝心靈的些微波動,並非絕對的古井無波。
任你佛法高深,也讓你心海時起漣漪,我就不信風起時,吹不皺一池春水?
雷瑾淡然一笑,振衣而起,拱手謝過南谷道堅,林芳宮內群芳亦都笑逐言開,喜上眉梢,天大的心事終放下了一大半,紛紛斂衽行禮,魚貫而退,秩序井然,宛如軍旅。
南谷子見狀微微搖頭,這都督大人言出法隨,喜用軍法部勒一眾僚屬,想不到在內宅之中也是依法施為,算是別開生面的罕見舉措了,難怪不曾有妾婢爭寵吵鬧之事傳聞於外,只是這中饋之事,難說得很,也許都督大人確有若干的花樣,時時哄女人們開心也說不定,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都是需要些手腕妙法才能擺平搞掂吧。
他卻不知,這內宅之中妾婢婦女很多供職於內記室,內記室自有諸般則例條令管束一眾女官的進退行事,法度森嚴一如軍法,流風影響所及,除非是燕居休憩、閒暇遊樂之時,內宅諸女都習慣於秩序井然的內宅家居生活,這法度自然是嚴謹,倒也還沒有軍法那般冷肅,玩樂休憩之時無論尊卑都可盡興,但一旦結束則又得重新回到秩序之中,依法進退。
「爵爺,」南谷子恭謹請示,「既然玉體已無大礙,貧道意欲親往哈密一行,還請俯允。」
「呵呵,道長勿須急迫,緩得幾日再去西域不遲。本爵麾下新加入一名幕僚司馬翰,確有大才,眼下正籌備新官署設置等事,又有幕府參軍楊羅在外公幹多時,也恰好返回述職,青海蒙古固始汗、吐蕃康巴丹增朗傑,還有安多地方的那素真吉活佛、吐蕃各領部酋長等都接踵而來,道長正好借此機會見見面。
長史府已經安排下了幾場精彩的賽馬,還有幾十場馬球,道長若是有興致,不妨也下場打上幾球,贏些綵頭金帛。」
南谷道堅哈哈大笑,想到河隴近來的官署變化,已經是擺出要大幹一場的架勢,這楊羅亦是西北幕府中除了兩位長史之外,最受都督大人信任的幕僚之一,這時回來只是述職?有誰信啦,想必是調回來擔任重要職務的。就不知道是放在監察院,還是放在審理院罷了。
至於青海蒙古和康巴、安多地方的那些土官豪酋,卻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大事需要召集在一處了。
南谷子不再細想下去,馬上應允了下來。
正是酷暑炎夏,大巴山中突降傾盆大雨,歸狄黑所節制的甲申步兵軍團穿行在莽莽山嶺之間。
甲申步兵軍團是西北幕府一線的十個主力步兵軍團之一,屬於「六甲六丁」的編制(甲子、甲寅、甲辰、甲午、甲申、甲戌、丁卯、丁巳、丁未、丁酉、丁亥、丁丑,其中含有兩個不負擔戰鬥任務的整訓補充軍團,總共是十二個步兵軍團),士兵都以原回回鄉兵以及僉兵中精壯強悍者、流民中強健善戰者編成,其中甲子和甲寅兩個步兵軍團就是裝備重型火炮等攻堅器械的攻城軍團,此前曾經奉調入川,在西川戰事中起過作用,而甲申軍團則是西北目前最擅長山地叢林戰鬥的機動步兵軍團。
在山林中長途迂迴行軍主要依賴徒步行進,而且還要隱秘行蹤,專向罕有人行的山嶺行進,艱苦自不待言。山高入雲,懸崖斷壁,陡峭的羊腸小路,毛竹雜草遍佈,籐蘿纏繞,士兵們一步步的攀登,但更像是一步步在爬行。
雖然雨具什麼的都事先準備得比較充分,但冒著沒完沒了的大雨行軍,仍然困難重重。
泥濘路滑,摔倒了爬起來,再摔倒,再爬起來,有的士兵甚至已經摔倒了上百次,雖然是精銳軍團,但也滿身泥水,承受著艱苦的行軍考驗,一步步向山上移動。
無邊無際的大巴山,好像沒有盡頭。
從天亮到天黑,仍然在半山腰。
天黑了,大雨還在下著,山路濕滑,軍團只得就地宿營。
因為大雨,無法生火,既做不了熱食,也燒不了開水,乾糧乾肉乾酪身上攜帶著有,還可以嚼吃應付,但飲水就成了問題,每個士兵隨身水囊中帶的那點淨水,路上爬山涉水早就喝光了。
餓可以忍受,乾渴就不好忍受了,渴得忍無可忍,為瞭解渴,軍官們下達命令,不允許私自接山間流下的濁水,以免生病減員,只允許專人收集天降雨水(不落地的『無根水』),分發給士兵們解渴。
甲申軍團的將士們雖然雨具都裝備齊全,但是在山林間行進,每個人都全身濕漉漉的,艱苦的行軍超越了一般人的承受力,完全是靠毅力和意志在滂沱大雨中行軍,迂迴前進,以往艱苦而殘酷的操練在這時起了很大作用。
甲申軍團奉命在大巴山的山嶺中迂迴行進,已經有好幾天了,軍團中的每個人,無論是軍官還是士兵都是全副武裝,負重行軍,除了弓弩刀槍等兵刃和攀援登山的各種器具之外,他們還裝備有少量火器,佛朗機、虎蹲炮、近戰火銃、各種用途的火球、地雷等,如果不是訓練有素,根本無法在山區負重攜行長途迂迴。
山裡沒有村莊,沒有人家。日出酷暑逼人,下雨無法做熱食吃,燒開水喝。毒蛇、蚊蟲等出沒。如果防護疏忽,凡是暴露在外的肌膚,都會被蚊蟲之類叮咬得遍是紅腫。腹瀉、疥瘡等,也是常有的事。幸好甲申軍團長期在山林野地訓練,應付起這些來已經駕輕就熟,無論是陰雨、還是酷暑,無論是負重爬山行進,又或者飲食宿營,都已經非常適應,不再像當初剛編成軍團時,在殘酷的野地訓練中,發高燒、打寒顫、拉肚子的士兵很多,常常一次行軍下來,減員一半是常有的事情,根本不能與現在的精銳強悍的情形相比。
依狄黑的部署,甲申軍團此次擔負著乘敵之隙,長途迂迴的任務,直插敵人後方腹地,突襲鄢本恕據守的興安州(民間俗稱金州),配合狄黑大軍攻擊和包圍漢中府城的行動,斷絕藍廷瑞退往湖廣鄖陽府山區的後路,逼迫藍廷瑞投降。
漢中府北依秦嶺,南偎巴山,物產豐富,青山綠水,每遇中原戰亂,就有新的流民湧入,因此人口多是來自周邊秦蜀、湖廣、河南等地的流民後裔或者新遷徙過來的流民,散居在山區各處,總在一兩百萬人以上,對這樣一塊重要的地方,狄黑希望能盡量予以保全,能夠不經大的戰事將漢中府這塊地盤,真正地納入西北幕府囊中,而不是僅僅在名義上擁有,至於號稱十萬之眾的漢中流民軍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雖則其能戰之兵頂多頂多五六萬人,真正的精銳不會超過兩三萬,但若能保全其中大部分,必定可以在不損實力的情形下,大大增強西北的實力。
對漢中的預想便是兵臨城下,逼迫藍廷瑞接受招撫,為達成這一目的,以霹靂手段剪除死硬主戰的鄢本恕,應該有助於『幫助』藍廷瑞早下就撫的決心。
甲申軍團就是狄黑以迂為直,出奇制勝的一記煞手鑭。
可以說,在得到甲申軍團成功得手的消息之前,進駐陽平關的狄黑不會下令向漢中府城的藍廷瑞所部,發動大規模的攻勢。
暮色沉沉,巴山夜雨。
**的山嶺,濕漉漉的衣褲,雖然有軍帳可以避雨,卻是讓人難以入眠。
「呼呼,隊副,聽說漢中人都吃米飯,是真的嗎?俺們就慘了,現在只能吃乾肉,還有這臭乾酪(註:長期儲藏的干奶酪有股酸臭味,不是變質,味道可能讓人吃不習慣)。」一個軍帳中傳出輕微的聲音,應該是個精力特別旺盛的年輕士兵。
「你這小子,皮癢了是不?有乾肉乾酪吃還一肚子牢騷,餓你兩天狠的,看你小子還有牢騷沒?」有點權威的隊正訓斥。
「啊-,隊正大人,俺再也不敢發牢騷了。」
「得了,隊正在給你開玩笑啦。」一個聲音說道,大約是隊副,「關中人啦,多是吃麵餅啊、麵條啊、蒸餅夾菜啊夾肉啊,還有那小米稀飯什麼的吃得汁水淋漓,漢中人就都是吃米飯了。關中人要是多吃幾頓米飯啊,再看到米飯一定會呲牙咧嘴,吃不下去。」
「是啊,是啊,漢中人兩天不吃米飯,一定蔫了。」另外一個估計是老兵,不太怕隊正,也搭腔說道:「哈哈,漢中的男女老少,都喜歡吃麵皮,用米打磨成漿,蒸出來面皮涼拌著吃,配豆芽什麼的,加花椒、鹽、陳醋、蒜茸、醬油、香油、芝麻、紫蘇,漢中人想起來就口水直流,垂涎欲滴呢,一段時間不吃,就會寢食不安。」
「嘿嘿,漢中男人吃米飯啊,所以和輪廓分明、高大粗獷、木吶愣倔一根筋的關中、延綏那邊的人就大不相同啦,很多生得面相清秀柔和,性情靈巧狡黠。
不過女人就——嘿嘿,又白皙,又秀氣,走起那個路來啊又輕盈又靈巧,柔情似水的眸子那麼一瞥啊,魂都快沒了,嘖嘖,白裡透紅的臉頰鮮嫩無比,天生麗質啊。」那隊副接著往下扯閒篇。
那隊正不以為然,說道:「別聽隊副的。瞎擺龍門陣,騙你呢。隊副也就認得大字一籮筐,還『天生麗質』呢,指不定是從哪個說書先生那聽來的。」
「嘿,我說隊正,俺說的這可是實情,哪裡是瞎掰?『天生麗質』是俺前回聽說書先生講古才聽回來的,用來說女人長得中看,咋錯了啊。」
「哎,不要花花綠綠地教壞小孩子嘛。漢中這地方,糧食、茶葉、天麻、杜仲、柑橘、木耳、金、鐵、石炭什麼的不少,水土養人啊,人長得好看點才正常啊。好啦,好啦,走了一天不累啊?明天一早就得趕路呢。」
「嘿嘿,等下營禁開始就不能說話了,反正渾身濕漉漉,先說會兒話散散水氣兒罷。」
「嘿嘿!」
漢中府城。
也自封為『順天王』的藍廷瑞排兵佈陣忙乎了大半夜,把手下一幫總管都部署妥當了才稍稍鬆口氣,西北幕府的『官軍』三路大軍從北、西、南三面擠壓過來,目的很明顯就是要拿下漢中,這不能不讓藍廷瑞緊張。
是繼續抗擊到底,還是就撫?
這是一個關乎生死存亡的問題,西北幕府派來的秘密使者已經先後帶來了狄黑四封親筆信,勸說其反正就撫。
西北幕府這次的秘密使者石磊,原本就是陝西流民軍出身,現在則已經編入西北幕府步兵軍團,積功升至軍團副節度,正是現身說法的好例子,在重兵壓境的時候,由不得藍廷瑞不有所觸動,算計一番得失。
案上擺著一個陳舊暗淡的長條木匣,頗有古董氣韻,那是狄黑讓石磊帶給藍廷瑞的禮物之一。
藍廷瑞伸手打開匣子,一柄軍中大劍躺臥在在紅絲綢中,黑色鯊魚皮鞘,殺氣內斂。
雙手捧起這口大劍,沉甸甸墜手,一股冷冰似水的寒氣直直滲進骨骼。
一搭手,藍廷瑞便知這劍絕非凡品。
仔細審量,這劍鞘光澤幽幽,貼手滑爽,與一般銅木合制的劍鞘相比,別有一番神韻,當是大師手筆。
從劍鞘、劍格等外形看,這劍長而重,劍身寬闊,是大將所用的大劍,厚重威猛,宜持之衝鋒陷陣大砍大殺,卻不適合平常佩用作為格鬥利器,然而狄黑送出此劍,其中意味,頗為深長!
手掌握緊劍柄感覺特別舒適,劍格紋飾簡樸精美,顯然大劍的打造十分用心,一口劍是否打造精良,看劍格便知**分了。
拔劍。
清亮悠長的顫振之音連綿不斷。
劍身出鞘。
幽幽青光悠悠滑動,在空中劃出一鉤閃亮弧線!
好劍,百煉鋼鍛造的稀世利劍!非大師不能造此神兵也!
見多識廣的藍廷瑞暗讚。
但是手握利器,何去何從,藍廷瑞仍然難以決斷,猶豫再三,無法定案。
漢中這十萬之眾,鐵了心要造反到底的人不少,他如果反正就撫,很明顯的要沾上些血腥,這個決心不好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