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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襲擾 第一章 喪家之犬嗟何及 文 / 金龍魚

    第一章喪家之犬嗟何及

    看不盡,數不清,雲裡天外,千峰萬嶺!

    山峰隨雲影,綠意千萬重,路轉而雲行,山頭萬松青;

    松風斜雨竹笠下,蜀道忒難行!

    青山萬重,蜀道難行,被人銜尾追殺的時候,感受尤為深切。

    李逍第一次深刻的痛恨起川北的莽莽群山來。

    在山嶺間忽上忽下,或動或停,疾行慢轉,盤過山頂,滑到谷中,舉頭又是青峰!

    雖然屢向懸崖攀險峰,但就是無法擺脫那些像姚家狗皮膏藥貼上了身的神秘追兵,前堵後追,幾乎須臾不離左右。

    李逍心裡也清楚,那些鍥而不捨步步追殺而來的多半是些什麼人——除了西北幕府那幫瘋狗,誰會紅了眼似的狂吠不休,瘋狂的銜尾追殺?擺出遇佛殺佛,見神殺神,逢魔殺魔,不死不休的潑皮無賴死纏爛打的架勢,真是令人萬分的頭痛。

    李逍從劍門關帶出來的五千精銳在針對西川的一連串突襲中,也已傷亡近千,然而這只是噩夢的開始!

    在向北退卻途中便即遭遇到了這群瘋狗一般的神秘追兵瘋狂追殺襲擾,讓李逍所部大吃苦頭。

    弓弩、鏢槍、暗器、地雷、投毒、火油、陷阱、獸夾、機關等明槍暗箭千奇百怪防不勝防的獵殺手段,尤其是在投毒技巧上花樣百出,使得士兵們草木皆兵,除了隨身攜帶的乾糧,即便是即時獵取的鳥獸,隨機取來的活水都要小心檢查,以免中毒,這使得李逍的部下在疲於應付死亡威脅的同時,還得應付食水『缺乏』和傷病的困擾。

    至於白刃相交的硬攻強襲,如暴風驟雨一般,來得急,去得快,眼看著同生共死的袍澤哀號著、慘叫著,一個接一個的在自己身前身後倒下,而敵人卻是呼嘯來去,一擊中的,倏忽遠揚,換了誰也難以忍受。

    但是李逍無可奈何,他很清楚,在彌勒教的控制區停留是多麼的危險,絕對不能停留下來,尋機與追兵決一死戰!

    他們這些原洪正巡撫帳下的『帝國官軍』沾滿了彌勒教徒的鮮血,與彌勒教可謂血仇難解,先前彌勒教在漢中方面的斡旋下同意借道,不過是一時權益之計,彌勒教是隨時可以翻臉不認帳,背後出刀子的!

    儘管傷亡很大,李逍卻不得不痛苦的承認,只有率眾盡快前進,翻越這莽莽大山,抵達劍門關,哪怕是抵達漢中也比在彌勒教的地盤上停留安全十倍,至少不用擔心彌勒教方面的抽冷子暗算。

    但是北歸之路遠遠比南下的時候艱險十倍,那些西北幕府豢養的看家狗,丟了面子,心頭窩著萬丈邪火,正是惱羞成怒,激怒若狂的當口,不拿著他們這幾千人撒氣,兼向上司邀功才怪?

    所以這麼些天來,李逍這幾千人被暗襲獵殺所阻礙,又不敢過於分散,需要互相之間前後呼應以減少損失,所以前進緩慢。如果是比較平緩的原野,還可憑仗人數優勢和血氣之勇,集結成團衝破瘋狗們的阻截;但在這崇山峻嶺,即使想快也快不了多少,何況還有那些神出鬼沒的追兵?欲哭也無淚啊,一支精銳的軍伍乍一看去都像乞丐流民了。

    喪家之犬的滋味不好受,雖然李逍只要一低頭就可以在西北幕府混上一官半職,只要幕府當權者不故意為難他,憑他的本事倒也不難晉陞到高層將官的行列,然而幕府擊殺了對他李逍有知遇之恩,提拔栽培之惠的四川巡撫洪正,所謂士為知己者死,李逍決心不惜一死以報洪正之恩,何況他的自尊也不屑於做出卑躬屈膝的舉動,至多不過一死而已,也沒有什麼好怕的。

    懸崖掛著蒼松,擦過懸崖,全副武裝在山道險徑間魚貫前進,數千人都保持靜默。

    山高入雲,懸崖斷壁,陡峭的獵戶小路、羊腸獸徑(亦稱獵徑),毛竹、雜草、荊棘、籐蘿纏繞,隊伍一步步攀爬疾行。若非這數千從劍門關守軍中挑選的士兵都是擅長走山攀嶺的行家裡手,不要說作戰,就是翻山越嶺都困難。

    每人都負重不輕,但是步伐還比較輕快,趟山溝、跨河流、穿密林……隊伍向北悄然推進,期望著可以盡快擺脫那些在暗處窺視追蹤,像毒蛇一樣陰冷無情,像山豹一樣兇猛敏捷,時不時冒出來發起突然襲擊的追兵。

    那些追兵顯然也極擅長在山嶺叢林中出沒作戰,否則早就被李逍擺脫追蹤了。

    李逍手下的這些部下都可以算是很出色的獵手,能夠在途中不時獵取鳥獸,採摘無毒的野果和草藥等補充給養,否則光憑撤退時多方籌措,包括從彌勒教手中弄到的乾糧,絕對不能在堅持到現在,當然如果沒有那幫瘋狗無時無刻陰魂不散的襲擾,他們這幾千人也早就回到劍門關了,哪裡還會在這莽莽群山中兜圈子,備嘗艱辛。

    雲在澗中流。

    舉目所見,雲、煙、霧、雨,沒有南北,沒有西東,路在雲中;雲移霧動,剛露出山,又埋起峰,雲霧汪洋中吞吐著綠島青松,時隱時現。

    近處,細雨似落似停,山花、野草無聲搖曳;

    遠處,雲煙輕動,一二青峰,稍現又隱;

    再遠處,雲破日出,一線光明,閃出淡綠的一片山晴。

    士兵們不由得立即加快了前進速度。

    突然,前路陡壁峭立,繞行前進顯然是浪費時間,中軍有可能不能在預定時間趕到預定地點與前軍會合。與先行探路的前軍誤了會合之期,在這種危機四伏的險境中,說不定就給了幕府那幫瘋狗偷襲的絕好機會了。

    李逍馬上命令幾個士兵卸下背囊,背上粗大的登山繩索,準備稍後攀援,同時命令幾個士兵用強弩向峭壁上拋射飛抓。

    試了幾次之後,飛抓終於抓牢了什麼東西,大概是岩石縫之類,用力拉了拉,固定牢靠,承擔兩三個人上下的重量大概沒有問題。

    李逍一揮手,幾個背著登山繩索的士兵迅速向上攀爬,速度驚人。這段峭壁很高,強弩拋射的飛抓夠不著頂,鉤在峭壁上只能在起初的一段對這幾個擔任先鋒的士兵有幫助,最後一段就要靠他們自己攀爬絕壁的本事了,片刻,山上拋下十餘條攀登繩索,成功登頂了。

    士兵們依次攀繩而上,幾條繩子承受重量之後,有節奏地晃動著,壁上的小石塊和流沙不斷流下來,沒有一個士兵出聲,只是一個勁兒地向上攀去,敏捷如猿。

    臨近山頂時,一個士兵一腳踩動了一塊風化石,身體陡然下滑,向崖壁一側猛撞過去,那士兵倒也敏捷,空中鬆手,足尖一蹬崖壁,如同怒矢勁射,瞬間疾升數尺,翻掌抓牢繩索,幾步就飛身上山,有驚無險,身手相當不錯。

    峭壁下只剩下約一半士兵時李逍才迅速攀爬而上,就在他爬上懸崖,向幾個心腹將官下達完指令,率隊疾行,向預定會合地點趕去。在身後峭壁處,中軍的士兵仍然源源不斷地攀爬上山。

    剛剛越過一座深澗,後方遠處隱隱的隨風傳來幾聲慘叫,李逍心中暗驚,難道這麼快就追上來了?

    示意隊伍繼續前進,李逍站在路邊等後面的人趕上來。

    稍時,後隊的將官匆匆趕上來,報告情況,果然如李逍所料,西北幕府的一隊追兵又追了上來,用弩射殺了負責斷後的幾十個士兵,不過他們要攀上峭壁追蹤過來也不是那麼容易,李逍的隊伍也學會了把獵人的獸夾、窩弩什麼的埋在敵人必經之路上,這肯定可以遲滯追兵的速度。

    歎口氣,像西北幕府這樣子的潑皮戰法,李逍雖然對山林間的諸般戰術已經算是精熟,但仍不得不佩服這些始終藏在陰暗處偷襲的傢伙,在覓跡追蹤方面具有驚人的實力,很難真正的擺脫他們。

    像這樣的追蹤,什麼時候能是個頭?

    就在游動明哨轉身的一瞬間,一支短矛挾帶著隱隱風雷,從山崖下標射出來,閃電般貫入他的背部,暗啞的慘叫剛出口,已經被短矛上的力道向前一帶,轟然仆地,滾落草叢。

    稍遠處潛伏的暗哨見勢不妙,一邊向後潛行,一邊想發出警號,就在警號欲發未發之間,他的眼前一暗,一個灰衣人宛如鬼魅一般,突兀的出現在他面前。

    黑虎掏心!

    簡單直截,毫無花巧的當胸一拳,俗得不能再俗的鄙俗拳法,只得一個快字而已。

    拳風烈烈,風雷激盪,卻是狠辣兇猛,避無可避,還有一股強大的吸撮暗力緊緊罩住暗哨,使他不能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拳端端正正地轟擊在自己胸膛上,骨骼爆裂的聲音,猶如辟啪作響的爆豆,不禁心膽俱裂。

    那倒霉的暗哨踉蹌而退,終究是沒有能發出警號,頹然倒地,七竅流血,宛如厲鬼一般。

    幾聲清脆的鳥鳴在山林間響起,幽靜中暗伏殺機。

    片刻之間,一隊接一隊的灰衣人,便如幽魅一般掠過死狀猙獰的屍體向前深入,前面就是李逍所部各營的預定會合地點,甚至前出探路的前軍也才剛剛到達不久,剛剛放出警戒,正在整理臨時營地的內務,左軍、右軍、中軍、後軍各營都還在山路上,正兼程趕來。

    所有的將士都有些疲憊,不管什麼人,在長途奔襲之後,歸途上又頻繁遭到凶狠陰險的襲擾,鐵打銅鑄的人都會感到疲憊,不只是身體上的疲憊,而且精神上也是疲憊不堪,無論如何是沒有人願意無時無刻的生活在危機四伏的環境中,感受著冷箭暗鏢的凜然寒氣。

    當慘號連聲響起時,整個營地已經是刀光如雪,縱橫激盪著森厲無比的陰寒刀氣。

    一隊一隊的灰衣人揮舞著斬馬刀,結陣衝殺,見人就砍,疲憊不堪的士兵大為震驚,雖然奮力結陣以抗,已經失卻大半的銳氣,場面相當混亂。

    一個高大的灰衣人勢如奔馬,奮勇當先,往來衝突,手起刀落之間血光暴起,必定有刀下無頭之鬼,當者披靡,而追隨在這灰衣人身側的灰衣人身上也已經濺滿了鮮血!

    一個聞聲從樹叢下提刀鑽出的士兵面對劈面而來宛如電閃的寒光,下意識地用刀擋格,唯眼前刀光吞吐,下沉上撩間,不可抗拒的大力湧到身前,轉瞬之間讓他刀飛手斷,血如飛泉,哀號未畢,一個灰衣人從他身旁冷笑著斜衝而過,詭魅般的一記『鬼腳蹴』,斜鏟在他的腳踝上,立時骨頭碎裂,痛澈心肺之間,刀光已經從他的脖項之間一拖而過,血光如線,就此斃命。

    衝勢未盡,藉著衝勢,猶自帶著血光的彎刀由斜拖變劈斬再變橫撩,快逾閃電,那灰衣人還順手一拳轟在一個甲士的胸膛上,甲葉隨拳勁陷入骨骼,那甲士的人已如一灘軟泥一般歪倒了下去……

    李逍率領的中軍營趕到預定會合地點時,所見到的是一地的死屍、鮮血、殘肢、斷臂、肝腦塗地、傷兵滿營……

    前軍營傷亡慘重,幾乎損失了大半人手,這個仇是越結越深了。

    臉色鐵青的李逍長嘯一聲,發洩著心中的怒火,這樣不肯堂堂正正對決的敵人,要有多麻煩就有多麻煩,而且你還有力無處使,空有鐵拳偏生是難打著他,而且敵人的行動要比他自己的估計還要快小半個時辰,還是低估了對方的能力。

    寒光閃動,怒劍斜劈,一株青松應手斬成兩段。

    稍舒怒氣的李逍注視著手中的佩劍,長劍闊鋒,劍身中央,血槽宛然,形制非是清玩風雅之儒生玩器,而是衝鋒陷陣之殺人重劍,雖然是從帝國制式大劍修改而來,且鐫刻著若有如無的幾行草書,張牙舞爪,張揚之極。

    寒芒閃閃的佩劍,散發出清冷的光芒,逐漸讓李逍冷靜下來,此刻他便像是喪家之犬一般,彷徨無路嗟無及,劍門關已經勢孤,怎麼的也不可能久撐下去,是該好好想想後面的路如何走了。

    眼下卻不是考慮這個事兒的時候,他還得重整軍伍,稍事休整後即須重新上路,不能再這樣下去,否則再精銳的軍伍都會士氣崩潰。

    瀘州城亦是上古梁州之地,兩漢皆屬犍為郡,漢末析置江陽郡,唐宋曰瀘州,本朝則直隸於四川布政使司,是屬兵家必爭之重地。

    自瀘州而北,遣軍出中水,逕達廣漢;自瀘州而東,大江兼眾水之流,浩瀚洋溢,吳楚百石大舟可方行而至;自瀘州以西,水陸兼濟,不十日可抵成都,謀蜀者必謀瀘州也。

    龍虎大天師李大禮屹立在城頭,眺望遠方,一直沒有回頭,城外冷峭逼人的夜風迎面吹拂,恍如未覺。

    星垂平野,月映大江,城池酣然沉睡,黑暗中只有城頭雉堞偶爾晃動稀疏的燈火,那是城哨在巡城。

    與戒律會聽梵大師一戰,內傷未癒,李大禮把繁瑣的軍政事務授權給自己的幾個心腹處置,靜心養傷,但是仍然遙遙控制著全局。

    西川大兵壓境,步步為營的擠壓彌勒教地盤,對於瀘州城的防禦李大禮不能不予以關注,在西川方面盛氣而來之時,須把重要支撐點牢牢守住,避其銳氣,守住就可以做出有力的反擊。

    西川方面襲擾破壞的力度有進一步增加的趨勢,這讓彌勒教上下感覺到西川將要有比較大的動作,有可能就是意圖攻佔瀘州,直接威脅重慶府,戰爭的氣氛越來越濃重。

    目光投向遠方的星空和大江,李大禮若有所思:

    富榮鹽場。

    目光從遠方收回,李大禮獨立在城頭沉思。

    在可以預見的時間,他必須要在最適當的時機,將手下的元帥、將軍們放在最適合的位置上。

    預想敵方可能的進攻方向很是重要,事關全局。

    至於白刃交錯、羽箭紛飛、硝煙滿天等等,那不是他大天師需要考慮的事情。

    彌勒教的處境並不好,巴蜀才得了一半,東面出川是湖廣的劉國能,北面是漢中的藍廷瑞、鄢本恕,河南還有薛紅旗,雲貴則多是蠻夷土司,佔據這東川卻甚是侷促,四面伸不開手腳,彌勒教該向何處去,才有大發展?這是個大問題。

    如何在瀘州佈局,卻是當下的關鍵問題,讓李大禮擔心的是坐鎮陰平道,圍攻劍門關的狄黑,他擁兵十數萬坐鎮川北,動靜卻不大,雖然在閬中集結了數萬人,似乎有意拿下閬中,但以狄黑手上的雄厚兵力,怎麼可能是如此的「小打小鬧」?

    狄黑的意圖到底是拿下劍門關,打通川北要道,窺視漢中?還是轉鋒南下,合力會攻東川?若狄黑北上,彌勒教是一種打法,若南下又是另外一種部署了。

    這敵方進攻的大方向和進攻重點確實頗費思量也!

    政略、軍略一時紛至沓來,在腦中翻江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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