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峨眉秀
世間之事,向來就是一家歡喜幾家愁,苦樂難均。
譬如雷氏幕府與西川諸豪族經過幾天緊張的討價還價,互相達成妥協之後,獨孤岳即被雷瑾免去其幕府參軍之職,就任『暫設西川執政府』特命政事官,總理西川政務。
在獨孤岳的主持下,西川執政府迅速運作起來,設官分職,安撫軍民,整頓吏治,設置調整西川所屬的各府、州、縣的治官屬吏,推行幕府各項法例,這不免都要涉及原有利益格局的大動大變,有人喜時必有人悲,自來如此,在所難免。
只是在大勢所趨和武力威懾下,某些豪族即或眼下有所不滿,也暫時不敢輕舉妄動。
因為在西川本土的豪族和官僚眼中,西北雷氏幕府以雷霆萬鈞的態勢,未經多少激戰就在短短的一月之中,以兩路大軍進擊,『順順當當』的據有成都,巴蜀半壁幾乎是唾手而得,以至巴蜀各方不能不深感震動。
強勢入主的雷氏幕府無疑在此次東進入川行動中,展現出無與倫比的強大武力,尤其是數量龐大的兵力迅速機動集結,兵器輜重迅速輸送入川,這兩項能力無疑都具有極大的震懾力,這意味著雷氏幕府的沉重鐵拳,隨時可以閃電般砸到意圖叛逆者的頭上,予以最具毀滅性的打擊。
在這種雷氏幕府一手遮天的情況下,西川地方上,那些早就與雷氏幕府建立了密切聯繫的豪強大族、江湖門派自然高枕無憂,論功行賞幕府也不會少了他們的一份;
而很多人都知道,一個宗族或者門派,如果不能與官方打點好關係,必定前途多乖,日子難過,那些後知後覺的西川本土豪強大族、江湖門派這時就不免心焦氣燥起來,都在想法子找門路,希翼能搭上雷氏幕府的關係,自然的也就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什麼招好使用什麼,不免有許多啼笑皆非的鬧劇卻不消細說。
此時的雷瑾卻顧不上與這些找門路獻媚的豪強大族、江湖門派周旋,他現在全部精力主要都放在部署軍力鞏固成果的事情上,許多的軍國大事需要他作最後決斷:
比如參戰部隊的撫恤和賞罰;
比如聚集在西川的軍隊實在又多又雜,沒有雷瑾親自坐鎮,換了誰也指揮不動,因此象青海蒙古的三萬騎、喇嘛僧兵三萬、安多吐蕃領部的三萬、回回西寧軍團、鮮卑突騎軍團、諸幕府黑旗軍團這些擅長騎兵作戰的軍隊都在陸續撤回河隴駐防,除了白玉虎、魔高兩人統率的暫編軍團二萬多人留下之外,僅從三萬康巴戰士中挑選出來的一萬習慣山地作戰的精銳部隊留下,仍然交由丹增朗傑率領,日夜操練,整軍備戰;
又比如如何部署與彌勒香軍以及漢中、雲貴的流民軍作戰的問題。取得原四川巡撫佔據的地盤僅僅是完成了第一步,雷氏幕府能夠立足於四川而已,接下來的戰鬥可能就會是曠日持久和萬分艱難的。東川地形崎嶇險惡,對於擅長騎兵作戰的雷氏幕府軍絕對是嚴峻的考驗,而且漢中、雲貴地形比諸東川,差堪比擬,甚至更為險惡。那種崇山峻嶺林深叢密的險惡地形,又有諸多悍野的蠻夷部族生活其中,瘴癘時作,蛇蟲毒物出沒,雷瑾甚至都做好了將來可能會有幾十萬人覆沒於斯的最壞打算。
在取得成都府之後,對東川的彌勒香軍雖然有些試探性的進攻,但這種進攻並不順利,那些狂熱的彌勒教信徒戰鬥起來悍不畏死,雷氏幕府的步兵軍團,包括從隴山一線調來的以回回鄉兵為骨幹的幕府步兵軍團雖然驍勇,但在不要命的硬碰硬中也佔不到什麼便宜,戰局陷入了膠著狀態。
在這種時候,忙於軍務的雷瑾本來是不想插手西川執政府任何的地方政務,但是情勢不由人,軍政難分家,總有這樣那樣的西川政務需要雷瑾這位最高首腦和統帥出面協調和決策,譬如在雷氏幕府大舉入川期間,一些突然失蹤的前四川地方官員也紛紛重新露面,這些失蹤的官員當中,有一部分是被秘諜部秘密綁架,去向清楚,只要他們現在願意,再安排他們任職也不是多大的事情,何況雷瑾正要借此安撫人心呢?
而另外一部分官員則是因為與豪強大族、江湖門派有秘密關聯,失蹤只是為了在情況不明朗時隱遁避禍,現在到了爭取官位的緊要時候,必需要出頭露面了,這屬於獨孤岳的職權範圍,也用不著雷瑾操心,該怎麼權衡,雷瑾相信獨孤岳可以處理得相當完美。
只有其中一部分『失蹤』官吏背景可疑,被確認為有問題。但是如果任由獨孤岳援引〈選任官吏甄別則例〉的審核甄別條款完全剔除掉這些人,從用間的角度又未免有些可惜。秘諜眼線的用處完全在一個『秘』字上,如果已經暴露身份,危害其實不大,完全可以逆用反間,為我所用。這個事絕對需要雷瑾居中協調,否則以獨孤岳獲得的在西川的行政授權,內務安全署和秘諜部都不好插手西川各府州縣的人事任命。
諸如此類的政務,處理繁重的軍務,以及與西川各界名流士紳、大姓豪族的宴飲酬酢、籠絡巴蜀士人之心,雖然雷瑾在政務方面自有內記室侍從和幕府隨軍行部的幕僚分擔煩勞,在軍務上有護衛親軍內部各司其責的小機構參謀協助(護衛親軍內部實際上已經逐漸分工,專門從事警戒護衛雷瑾安全和隨同雷瑾衝鋒陷陣的只是其中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則承擔了諸多擘畫方略、傳遞軍令、督察軍法、諜報搜集、臨陣指揮等等職能,形成了隨同雷瑾進退的無形參謀部和軍官訓練學校),仍然事務繁多,幾無瑕旁顧其他。
雷瑾在成都府期間,大半時間在成都郊外的行轅大帳處理軍政事務或者趕赴各種酬酢宴飲,偶爾會下榻在府城內的蜀王宮。
這蜀王宮原本是皇族親王蜀王的宮殿,陝西流民軍入川之時,成都府蜀王宮恰好在一場莫名其妙的大火中燒得片瓦不存,十五歲的蜀王皇甫崇敬憂懼之下,一病而薨,若不是剛剛上任不到半年頗有些鐵腕的洪正,出於各種考慮撥銀重修了蜀王宮的一部分,否則蜀王宮的妃嬪奴婢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這蜀王宮的修復到現在也沒有完工。
雷瑾以大軍圍城,令成都舉城以降之後,蜀王府的田地財產全部被幕府接收,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蜀王宮,至於成都府庫和蜀王宮的大量金珠財物,全部被雷瑾賞賜了諸軍將士的軍功。
蜀王宮的妃嬪奴婢雖然仍然被允許居住在王宮,但是要像以前一樣錦衣玉食是不可能了,負責供應蜀王宮衣食的西川執政府重新釐定了蜀王宮新的衣食用度規例,蜀王宮的一切奢靡都在禁止之列。
若按皇朝禮制,雷瑾偶爾下榻蜀王宮都是絕對犯忌的舉動,雷瑾的浪蕩名聲實在不怎麼樣,而蜀王宮中又居住著三代蜀王的老的、少的一大堆妃嬪奴婢,可想而知儒生的清流物議是實在容不得雷瑾如此放肆越禮。只是在這個時候,清流儒生的議論攻訐剛一抬頭,就被一眾豪姓大族聯手壓制下去,讓他們閉了嘴。畢竟這時候的西川,只有雷氏幕府說了算數,武力高壓之下,誰又敢不從?誰又敢招惹?
雷瑾也不理會那麼多,想下榻就下榻。所以,蜀王宮有時候也會臨時成為雷瑾接見外客的迎賓館,譬如峨眉派掌令一行的謁見。
成都平原的春天雖然錦城雲樂,美景無限,在雷瑾眼中卻多半更像是將來儲備糧米兵革和鹽鐵的大倉,同時也是僉發後備兵源的戰略大後方,是經營隴蜀關中逐鹿天下的必取之地,如此而已。
直到見到那經由獨孤岳力薦而來的巴蜀武林大派峨眉派掌令的那一刻起,雷瑾突然覺得自己的這種看法不是那麼正確了,美人如花,亦是賞心悅目的美景麼。
峨眉派作為巴蜀武林第一大派,根基深厚,支脈眾多,巴蜀江湖武林各派可以說都與峨眉一派有著千絲萬縷的連帶淵源,其派中僧、道、俗各支皆有,峨眉派坤流主脈卻是以道姑、尼姑為主,因為峨眉派創派祖師就是一位道姑,『峨眉』之名倒也名副其實。峨眉派主脈雖然很少直接和正面介入巴蜀武林的內部紛爭,但在巴蜀的影響力非常大,否則西川執政府也不會竭力推薦,甚至還勞動了特命政事官大人獨孤岳專程到行轅大帳,親自在雷瑾面前為峨眉派說項斡旋,使雷瑾同意接見峨眉派來人。
成都的山水鍾靈毓秀,歷來是滋養美人的地方,加上歷代每逢動亂就有帝國南北的貴族流民大舉入川,因之美女不但有如天上群星璀璨,且匯聚了天南地北各處美女的優點,令人目不暇接。而美女之中特別奢遮出色、傾國傾城並因緣際會得以留名青史的絕色嬌娥,嫵媚尤物,如夜奔的卓文君,如武氏媚娘,如花蕊夫人費氏等,雷瑾雖然其生也晚,卻也聞名久矣。
入駐西川,雷瑾在與巴蜀豪強大族、江湖門派的宴飲酬酢中,也見識過許多巴蜀美女,可惜雷瑾出身世家,自小浸淫在江東煙花繁盛之地,又是有名的風流浪蕩,見慣美女妖娥,對美女美色的抵抗力和眼界都是極高。
且在雷瑾的內宅,本就美女如雲,但除了那幾位與雷瑾自小一起長大的貼身丫鬟,如綠痕、紫綃、阿蠻等人有著特別深的情意以外,雷瑾對其他美女的感情並不怎麼深厚,至於作為『戰利品』而納入雷瑾內宅的美女,如馬錦進獻的自『天馬園』中俘掠的眾多美女,以及河隴大族進獻的若干奴婢,更是完全沒有什麼地位,多半作為洩慾工具而具備存在的價值,以充內室,僅此而已。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尋常美女再也難以打動雷瑾那顆日益被冷酷無情的殺伐決斷包裹,被勃勃萌發的權欲野望填充,被金戈鐵馬的熱血澆灌起來的男人心,所以一般人眼中的絕色美女,到了雷瑾這個世家子眼中,並無多少怦然心動的感覺,自然也就不覺得巴蜀有多少美女能入目焉。
譬如那些巴蜀豪強大族、江湖門派作為『厚禮』的一部分送出的美女,雷瑾予以接受完全是從政治籠絡的功利角度來考慮,而沒有一點是因為那些美女的柔媚、嬌婉或者溫柔,因為在這種時候,在那種場合,若拒絕接受進獻的話,就等於拒絕了別人的『輸誠』。不接受『輸誠』,只能讓那些豪強大族、江湖門派心不自安,猜疑不休。疑心不去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出大亂子,彼時坦然笑納之,他們反倒舒坦安心了。
事實上在成都駐留已有一個月,雷瑾雖然接納了不少豪族士紳進獻的歌伎奴婢,但其中絕大部分美女他連眼尾都沒有掃過一眼,在這東進取蜀最要緊的關頭,雷瑾全神貫注在軍政大事上,不獨沒有時間,也缺乏獵艷的心情。
但是這前來蜀王宮謁見的峨眉派掌令一行六人,竟然都是極年青的修道女冠,又個個姿色絕艷,清雅高華,淡然不類塵世凡俗之人,尤其是其中的兩位特別出色的女冠,破天荒的讓雷瑾心中騰起一股zhan有的熱望,出乎意料之外。
宏敞的房廳幽暗朦朧,銅鼎中燃燒著龍涎香,濃郁的芬芳瀰漫,一切似乎都變得似夢似幻。
蜀王宮現在的主人雷瑾,身著一襲杏黃湖綢道袍,歪在蜀錦坐榻上,臉上掛著慵懶和煦卻深蓄著幾分危險的笑容,眼神冷酷似冰雪,犀利如刀劍,偶爾的閃過的一絲激賞之意,卻是隱隱的令人心動,大有魅惑邪意,那是屢屢與妖魅仙子蘇倫心靈角力、精神鬥法的副產品。
峨眉掌令棲雲凝清(號棲雲子,字凝清)一身素雅的月白道袍,光可鑒人的青絲挽了一個簡單的道髻,簪了一枝碧玉簪子,清麗絕俗之處,猶如春天的第一抹新綠。
淡泊若雲、清明如水的眼眸卻含著水霧般的妖魅,月白道袍上銀色的雲紋襯著珠光玉潤的膚色,光艷清華之極,分明是在道門練氣術上有著驚人的成就。
在雷瑾凌厲的目光迫視下,棲雲凝清沉靜淡漠地默坐,沉寂如空山幽谷,一任室中詭異的邪風吹動衣袂,人如翩然欲去的飛仙,卻是忒的淡定從容,嘴角眉梢隱隱含了一絲冷冷的笑意,如驚鴻一瞥,轉瞬即逝。
冰銷遠澗憐清韻,雪遠寒峰想玉姿。
回味著剛才那隱隱的淺笑,雷瑾忽然想起這兩句詩來,那稍現即逝的笑容,在淡雅恬靜中分明透著入骨的天生媚艷,心頭不由火熱,想想棲雲凝清的獨特身份和地位,就有一種邪惡的快感萌生,暗自在心下決定他日一定要把這美嬌娃弄了上手。
如斯年紀,就榮登峨眉掌令之位,固然跟其師門全力栽培有關,但其本身必定異質奇材,否則難以臻此境,也不會讓雷瑾在她們剛入廳的瞬間就已經鎖定了她的掌令身份。
雷瑾知道,這峨眉掌令之位雖然只對峨眉派坤流主脈的門人有約束力,而對其他峨眉支脈諸如僧門、道門、俗家的門人弟子僅具道義上的號召力,但是那份守望相助的峨眉香火情卻是不容磨滅,其影響力至少在巴蜀武林中不作第二人想,要想盡快穩定西川,乃至整個巴蜀的形勢,卻是不能不借助峨眉一派的力量,尤其是在彌勒教的力量相當強大時,更加需要峨眉派的合作,目下卻絕非把這棲雲凝清弄上手的最好機會,當下無論如何是動她不得,這令雷瑾突然感覺有些不痛快。
想來峨眉派也不願意讓彌勒教搶去峨眉佛、道兩門的風頭,這次謁見,他們何嘗不是想借助雷瑾的力量壓制彌勒教的影響呢?峨眉派左右巴蜀武林形勢多年,絕對不會容忍彌勒教手伸得太長,威脅峨眉派利益的行徑。
為了打鬼,借助鍾馗,這是常見的謀劃,峨眉派動用其影響力,爭取到直接謁見雷瑾的機會,就是要借助雷瑾的官方力量打擊彌勒教。只是峨眉派這個如意算盤,遇見雷瑾這個餓鍾馗,不讓他吃上幾口狠的,怕是絕難打響。
暗自在腹中叫了幾聲可惜,雷瑾將注意力轉到另外一位女冠身上,此女雖然練氣術造詣比之棲雲凝清略顯不如,武技實力卻也相當不俗,絕世容光卻是絲毫不下於棲雲凝清的。
肌膚似玉,面若桃花,玉臉白俏俏,嫩生生,肌膚是幾近透明的嫩白水靈,隱隱透著迥異凡俗的光澤,這玉也似的一個人兒,艷光四射,美艷動人,比之棲雲凝清的清華雅媚又是另外一種風情。
漆黑亮澤的長髮挽起成髻,同樣也簪了一根碧玉簪,月白道袍罩體,隱約可見乳峰高聳,小蠻腰細,千種風情,萬種妖嬈都深藏在骨子裡,以至雷瑾疑惑,這是修道的女冠嗎?整個一絕色尤物嘛!
峨眉六女之中,除了這兩位讓雷瑾動心的絕色,其他幾位也莫不是眉若遠山,眼如星辰,唇若塗丹,鼻如玉柱,耳若垂珠,膚如凝脂,亦是罕見美女,只是與這兩位一比,在氣韻靈秀上就差了不少。
峨眉派擺出這樣一個美人大陣仗,不免讓雷瑾提高了幾分警惕,尤其這最為出色的兩位女冠,肌膚和髮絲都有種奇異的光澤透出,那是練氣有成勁達髮梢的表徵,這樣的武技高手豈可輕忽?
而且敏銳的直覺總讓雷瑾覺得哪兒有點不妥,只是又說不上來有何不妥,所以也暗中做了一點手腳以防萬一。
西川剛剛收入囊中,針對西川的新主人——刺殺雷氏幕府軍官,偷襲幕府小股部隊、突襲輜重糧秣部隊的事件就越來越多,狄黑已經用緊急公文發出了警告,提醒西川駐防部隊的所有軍官注意不要單獨外出,所以即使眼前的是幾位秀美女子,又是獨孤岳派人查過根底,最不可能向雷瑾發動刺殺的人,雷瑾還是非常謹慎,遵從自己的直覺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