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花非花霧非霧
又是一年新春元日,家家戶戶都忙著迎春接福。
雷瑾似乎已經忘記了還有彌勒教秘使團來訪的這一回事,『全情』投入到祭祖迎春大節之中,白天日程都排得滿滿當當,或是主持祭祖迎春、迎神賽會,或是齋蘸道場、轉輪法會,再不就是四處團拜,安民撫屬;晚上也不可能有什麼空閒時間,或是與本地的文人詩酒酬唱,風花雪月;或是紅袖夜添香,雙宿鴛鴦帳,總之是相當的輕鬆愜意,一付毫無空閒的格局。
彌勒教秘密使節團這次來的人不少,教中的重量級人物天師、法師、仙姬、聖女來了一大堆,但是左等右等,預定會面的時間卻是一拖再拖,就是等不到被雷瑾接見的機會,已經是七竅生煙心焦如焚,心底裡恨不能從雷瑾身上撕下幾塊血肉生吞落肚,卻又偏生發作不得,憋屈死了。
彌勒教自從上一代的『轉世彌勒』龍虎大天師李福達大力發展教務,不擇手段的運用邪術、放光、符咒、神跡、靈療、求財、求妻、貪愛、**、殺戮、威逼等蠱惑大眾,控制信徒,無所不用其極,苦心經營凡四十餘年,勢力已經極為深厚,上自帝國權貴,下至底層民眾,各階層都有彌勒教的信奉者、追隨者、支持者。
李福達三入死牢而皆能得免,更是坐實了愚夫愚婦心目中『龍虎大天師』無所不能的信念。而在彌勒教傳到新一代的大天師李大仁、李大義、李大禮三兄弟手中時,彌勒教在事實上已經脫離白蓮教自立門戶,雖則彌勒教宣稱自己是白蓮教正宗直系,許多白蓮教支系卻根本就不承認彌勒教的自說自話,不過彌勒教的實力已經惡性膨脹到再進一步就要舉兵造反的地步,教中人才濟濟,確也有幾分爭霸天下的氣象。
但是很不幸的是——就在彌勒教雄心勃勃要起兵的前夕,陝西流民的首先倡亂完全打破了彌勒教的完美計劃。
古人云:夜長夢多。果不其然,彌勒教幾十年的壯大發展,謀劃準備不可謂不深不厚,但意外之變,擊破了彌勒教的美夢。
因了流民之亂的突然爆發,在川晉陝之間群雄並起,很快形成了群虎競食的局面,彌勒教再要想在各方虎視的形勢中突破爭先,搶得先機,顯然除了壯大自身一途之外,尋求外力的介入,拉攏引誘一個強大的外力,驅虎吞狼,借刀殺人也不失為一條可行之計。
彌勒教的目光投向了近鄰——雄踞西北的邊陲強藩,帝國平虜伯都督陝西總攝軍事雷瑾的身上,這位雷瑾大人雖然並不像人們最早以為的那樣是個碌碌無為的紈褲子弟,但空穴來風豈非無因?
在彌勒教的決策層看來,雷瑾最大的缺點也許就是貪花好色。
從京師得到的消息看來,雷瑾即使是在拘押軟禁期間,似乎也未收斂其好色的本性,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
石榴裙下醉安眠,醒時猶憶小蠻腰,軟禁期間花天酒地猶有可說。只是臨了臨了,雷瑾猶自不顧兵凶戰危攜美西歸,可謂是萬花叢中過,嬌蕊已沾身,荒唐驕縱到了極點。而讓人驚奇的是從京師到河西,萬里間關,迭逢驚險,幾名紅遍京華顛倒眾生卻甘願洗盡鉛華追隨雷瑾的京師頭牌花娘,居然有驚無險的順利抵達河西,一入雷府深似海,巨眼識人今猶傳。
對付貪花好色之人,用美色引誘作為敲門磚是最恰當不過了。
彌勒教希望可以用美色引誘來達到『驅虎吞狼』『借力打力』的目的,至不濟也希望能夠爭取到相對穩定的糧秣軍械供應的新渠道,再一個就是對河隴進行最直觀的觀察,避免在與河隴都督幕府有關的事項上,犯下想當然的決策錯誤。
彌勒教本來就擅長利用美色**來蠱惑引誘權貴的那一套,這次派出秘使團,更是特別挑選派遣了不少教中的美姬絕色,地位較高年青美貌且法力神通廣大的女天師、女法師、仙姬、聖女在秘密使節團中至少佔了一多半,淑女、妖姬、少女、美婦,環肥燕瘦,各色各型,窮形盡相,應有盡有,能夠滿足人們對美女最大膽的想像以及各種偏好,就不信沒有能讓雷瑾中意的。
誰也未曾想到,雷瑾會對彌勒教秘使採取避而不見的態度。
更讓彌勒教特使們心中凜然的是雷瑾在新春元日期間表現出來的輕鬆閒適。
在彌勒教方面,並不缺乏具備了深邃眼光的人才,在彌勒教中的這些人看來,雷瑾現在擺出來的輕鬆閒適,大有可能就是都督幕府的東進部署已經告一段落的表徵,西北都督幕府很有可能在開春之後,正當青黃不接之時,以精銳之師狂飆東進。
這世上明眼人很多,雷瑾的東進意圖並不能瞞過彌勒教上層的推測估計,只是在東進方向上,西北都督幕府至少有四個可以選擇的攻擊方向,都督幕府最終的主要攻擊對象,著力在哪一個方向呢?這倒是讓包括彌勒教在內的各方勢力大費思量的事情。
是關中以長安、咸陽為中心的涇渭平原?
是包括延安府、慶陽府、綏德府、榆林塞在內的延綏鎮一帶?
是佔據漢中府及其周圍地域的藍廷瑞、鄢本恕軍?
或者是四川巴蜀?
雖然都督幕府最終的東進著力點還難以確切的為人所知,都督幕府在保密防奸方面下了很大力氣,河隴流言滿天飛,外人很難成功滲透並取得確切消息。但是雷瑾當初西歸河隴,遣精兵從背後奇襲攻佔大散關的小小戰例,讓四川和漢中地方爭雄不已的各方雄豪都不敢麻痺大意,怕就怕雷瑾故技重施,難以防範。
這種以精兵翻山越嶺,出其不意拊敵後背,入敵腹心的奇襲,歷來是有志取蜀者習用的出奇制勝方略,成功者不計其數,屢試不爽,亦可見得據蜀守蜀之勢力一味憑賴山川險阻偏安一隅不足為法,山川險阻在大的層面上並不足以為恃,即以四川巴蜀之險阻,司馬錯曾入之,岑彭曾入之,劉備曾入之,桓溫曾入之,朱齡石曾入之,尉遲迥曾入之,王全斌亦曾入之……
四川會成為雷瑾的目標嗎?
彌勒教雖然不得而知,但已經在派遣秘密使節團之前就逐漸加強了戒備。
事實上彌勒教雖然與四川巡撫洪正的勢力爭鬥不休,但在防範漢中和河隴的勢力入川方面,卻暗中達成了合力阻遏的一致意見,對於川北的重要門戶通道,如出入劍閣的金牛道、摩天嶺北麓與隴西通連的的陰平道,以及從漢中趨巴中下重慶的米倉道,雙方都分別派遣了精兵強將扼守,主要意在阻遏漢中尤其是河隴雷瑾的勢力透入巴蜀。
對於雷瑾,彌勒教上層其實心情矛盾,一方面既想拉攏雷瑾,使河隴勢力成為彌勒教打破群虎競食局面,率先搶佔先機的一股助力;另一方面又怕請神容易送神難,他們可不願意讓雷瑾成為梟雄劉玄德第二,施反客為主之計佔據四川,〈三國誌平話〉可是陰謀教材啊,難保雷瑾和他的幕僚們不會依樣畫葫蘆。
對於這一點,彌勒教的幾位龍虎大天師都非常之忌憚,但還不僅僅止於這一點。
彌勒教忌憚河隴是有充分理由的,畢竟河隴方面實力的強大,體現在許多細節上,讓彌勒教上層深切地感受到了西北強鄰深入各個層面的巨大壓力。譬如在帝國大多數地區,對於大多數平民而言,豬肉等葷腥肉食還不是可以經常吃得起的東西,除了婚喪嫁娶之事,以及年節、清明、端午、中秋、冬至等節日和農事繁忙之時,平時每個人一個月能吃上很少的幾次豬肉就已經算不錯了。即便是在素稱魚米之鄉的富庶江南又或者是天府之國的四川巴蜀,也無法保證一般平民每天能吃上葷腥肉食,多數平民每天的主食就是稻米。而在河隴,牛羊肉食和奶酪等奶食供應相當充足,一般的平民之家一個月能吃上肉蛋奶等葷腥食物的天數,遠遠超過了四川和江南,儘管地廣人稀和畜牧的發達是河隴能夠做到這一點的較重要原因之一,但不可否認正在飛速崛起的河隴在治理上確實有一套,讓人耳目一新。
單純的強大並不足以讓人最忌憚,讓人最忌憚的是導致強大的那一整套行之有效的治理方略,河隴在都督幕府的治理下,短短一兩年間,舊貌換了新顏,實力明顯的進了一大步,這是實實在在的治績,這是聚攏民心民意為己所用的大手筆。
河隴本身就有相對比較雄厚的農牧工商基礎,再經過這一年多的飛速發展,幕府已經擁有了較強大的實力,可以支撐河隴幕府發動較大規模的攻略。
雷瑾一段時間以來避而不見,以各種理由推托與彌勒教的會面,令得乘興而來的彌勒教秘密使節團進退兩難,雖然他們利用在河隴停留的這一段時間,對河隴有了較詳細的觀察,深刻認識到河隴現在日新月異的全方位變化,但是想要達到彌勒教的主要目標,在雷瑾以拖字訣應付他們的情況下,什麼高明的美人計都無所施展。
而且龍虎大天師還秘密指示,在幕府出兵已成定局之前,他們都要作為彌勒教的耳目駐留在河隴,嚴密注視幕府的動向,所以即便是帝國民眾最重視的過年迎春祭天祭祖的大節,他們也得留在河隴,不能返回四川。
年節一過,都督幕府卻突然通知彌勒教秘使團,都督大人同意見面了。
這個消息讓彌勒教的秘密使節們有點喜出望外,他們還以為雷瑾根本就不打算見他們了。
花廳暖閣之中,一幾一凳,一屏一椅,皆是花梨木、酸枝木等貴重木料所制,甚至沒有任何富貴人家常見的鑲嵌錯金裝飾,全部原色上漆,保留了木料的真味,奢而不華,毫無俗氣。
廳中胡床暖席之上,花團錦簇,彌勒教特使中幾位重量級的人物端坐其上,呈現明顯的陰盛陽衰態勢。
彌勒教在龍虎大天師之下,有天師、**師、法師等男女通用的階銜,還有佛母、仙姬、聖女等專用於女子的階銜,都是高層人士才能擁有的階銜。在花廳中就有彌勒教花費多年之功,從小精心培養起來的女天師、女法師,個個花容月貌,嬌美嫵媚。
既有媚眼如絲,秋水橫波,一顰一笑都有萬種嬌媚千般風情流露,媚骨天生的人間尤物,也有雍容華貴,美艷動人的青春少婦,還有清麗絕俗似不可褻du的秀雅淑女,或靈秀,或嬌艷,或嫵媚,或優雅,或純真,或纖弱,或豐艷,群芳爭艷,難分高下,彌勒教可謂下足了本錢,這其中在內媚惑心之術上有極深造詣的就很是不少。
姍姍來遲的雷瑾終於出現在花廳中,成為眾目睽睽下的交點。
隨同而來的還有一直負責和彌勒教接洽的幕府長史劉衛辰等幾個幕僚,以及內記室綠痕、紫綃等重要成員。
或許是擅長利用人性弱點,對察言觀色學有專精的緣故,在雷瑾一行人走進花廳的時候,這些花枝招展的彌勒教秘使,幾乎個個都敏銳的發現雷瑾在氣韻神情上有些異常——
雄武剽悍,霸氣逼人,如同剛經過一場激烈爭鬥的猛獸,正在盤算著如何在下一次決鬥中徹底制服對手。
雷瑾其實也注意到了這些彌勒教美女的嫵媚嬌美,以及她們臉上那種一閃即逝的奇異表情,暗忖:果然不愧是彌勒教精心培養的新一代人才,見微知著的眼力,令人心驚。
事實上就在片刻之前,雷瑾還有些神智昏亂,手腳發軟,肌肉痙攣,氣機不順、血脈浮亂,就是現在頭部仍然有些痛楚之感,脖子差一點點就被蘇倫高娃那個女人扭斷,驚險萬分。
『妖魅仙子』蘇倫高娃擅長的妖宗秘傳內媚之術是雷瑾頗為忌憚的一種奇功,不要說雷瑾本身的武技還沒有凝練到極高境界,就算凝練到了那種境界,妖魅仙子蘇倫高娃也更像是雷瑾的對頭而不是人質或者伴侶。
雷瑾本身的先天體質其實並不十分契合雷門世家的無上武技心法『九天殷雷』訣的修行,也就是說即便雷瑾在雷門世家那種殘酷的『洗煉』中忍熬了過來,即便他自己以絕大的恆心和毅力矢志苦修,仍然只能是事倍功半,難以達到先天上乘至境,秦夫子有意無意傳給他的『邪宗心法』同樣也是如此。
雷瑾如果不能依據自身特點,綜合創編出最適合自己的武技體系,終此一生,他也頂多就是在一流高手中打轉,而不能晉身於超凡絕聖之境,更不能成就大道。
雷瑾在近一年中雖在雷門武學上有所進境,也僅是在合理範圍之內,而從京師所獲得的奇門心法,雷瑾出於警惕,並沒有過於深入的探索,各種上乘心法仍然你我間界限分明,在京師那一次偶然地觸動靈機,也只是讓各種上乘心法可以隨意互相變化轉換,卻也並非是渾融一體的上乘境界。
不過,在與蘇倫高娃的不斷鬥法中,雷瑾發現妖宗的心法對自己參修了幾年時間的邪宗心法,具有極大的刺激成長作用,連帶著對奇門心法也有了更深的認識——他所得到的奇門心法其實是不完整的,缺失了最至關重要的疏導心魔,抑制慾火的獨門秘訣,而這就使得身心完整健全的正常人,在缺失獨門秘訣的情況下,再深入研修奇門的上乘心法變得不太可能了。
任何一派的心法,無論正邪,在深入修習之時,完全不受控制的**心魔總是有害的,總是需要有所控制。太監們研修奇門的武學有先天優勢,尤其是那些從小就接受了閹割的太監,他們受到心魔慾火影響的程度,本來就比正常人要小得多,再加上疏導心魔,抑制慾火的完整獨門秘訣,完全可以讓**心魔不至於影響到武學的修行。
而在蘇倫高娃的妖宗內媚之術刺激下,不完全的奇門心法在雷瑾體內似乎也已經牢牢的佔據了一席之地,眼下雷瑾只能暫時借助家傳和邪宗的心法壓制氾濫的**之火。
就在會見彌勒教秘使之前,雷瑾剛剛在練功房與蘇倫有過一次激烈的鬥法——
在驚險萬分莫可測度的一番心靈角力之後,雙方同時進入了凶險的拳腳肉搏。
小腹、下陰、兩肋、胸口、下頦、雙頰……
毫不留情地打擊,般的搏擊,凶悍狂野,驚心動魄。
完全忘記了彼此的性別,在蘇倫發力重擊雷瑾的同時,雷瑾同樣毫不留情地落拳下掌,練功房內任何堅固度有點欠缺的東西都已經化作了齏粉,包括身上的衣物。
拳擊、肘頂、膝撞、掌劈……
蘇倫的纖纖玉手,落在雷瑾身上就如同重錘鐵斧,沉重如山,而且怪異凶銳的勁道直撼內腑,感覺非常難受,雷瑾不得不全力將擊打在身上的凶狠勁道消卸化解,避免被妖異的力量攻入內腑;
雷瑾的回擊也是毫不相讓,劈、掛、頂、擠、掃、扔、摔、拋、擲……
只感覺拳腳擊在蘇倫玉雪晶瑩的身體上,竟然完全不留痕跡,兇猛的勁道往往會一觸體就側滑開去,難以擊實,造不成嚴重的傷害。
直到雷瑾後腦上挨了沉重一擊,怒吼聲中,虎撲而上,**裸的與蘇倫纏鬥在一起,抱成一團滾倒在地,這才算又結束了一次無所不用其極的鬥法。
雷瑾熱衷於與蘇倫的鬥法,是發現這對自己提升武技有特別的作用,反過來,這樣凶險的鬥法也有可能對蘇倫存在有利的一面,蘇倫的武技神通顯然也有飛躍般的提升,似乎受益比雷瑾還要大。
而雷瑾推托與彌勒教的會面,與他發現自己的武技到了一個關鍵突破期也有一點兒關係,藉著這種隔上幾天就來上一次的兇猛鬥法,他希望可以突破自身武技停滯不前的高原瓶頸,能夠達到一個新的境界。
現在的會面,只是在劉衛辰的再三力請下,雷瑾才勉強同意了,所以雖然是第一次的正式會面,雷瑾還是顯得有些冷淡,其實通過前一陣子幕府人員的接洽,彌勒教打的什麼主意,他基本上都弄清楚了。
禮節上的場面話一過,進入了實質的談判,對於彌勒教提出的請求和劉衛辰的建議,雷瑾的態度仍然不明朗,不肯馬上明確表態,就像李商隱的詩句「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一樣,總是朦朧模糊,讓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真實的心意,也不知道怎麼辦。
難道都督大人還沒有最後拿定主意?這不像大人的性格啊。
連劉衛辰都大大的疑惑起來。
事實上雷瑾是早有了定見,只是不想太早亮出自己的底牌而已,這彌勒教到底能在大棋盤上起到什麼作用,起多大的作用,對河隴有何利弊,對都督幕府有何利弊,還得好好思量,細細權衡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