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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卷 望蜀 第五章 橫行青海須帶刀 文 / 金龍魚

    第五章橫行青海須帶刀

    青海長雲暗雪山。

    長天空闊,雲橫雪山,再次橫過祁連山河谷關隘,蒞臨青海草原的雷瑾,駐馬在小山頭上,遙望積雪千里的荒漠草原。

    「當年橫行青海上,西屠石堡取紫袍。

    雄據海內氣度泱泱的大唐帝國,卻也有讓僻處邊陲的吐蕃人和吐谷渾人弄得一籌莫展狼狽不堪的時候呢。

    若非唐人豪邁尚武,安西節度使哥舒翰又不惜萬骨朽枯,驅眾一力死戰,恐怕如今亦早是黃河九曲成蕃地,漢兒盡作胡兒語了。」

    雷瑾眺望眼前的壯麗河山,感慨系之,隨口對隨行的綠痕、明石羽笑著說道。

    石堡城,是青海湖與西寧府之間的一座邊關哨卡,曾經是大唐帝國防禦吐蕃的最前哨,後陷落於吐蕃人之手。其城三面懸崖峭壁,只有一條盤旋石道可攀行而上,許多唐將試圖攻克而不能如願。天寶十二年,哥舒翰率六萬三千人進攻只有五百吐蕃守軍的石堡城,幾乎全軍盡墨才得以克復石堡城,玄宗為此賜予哥舒翰紫袍,陞官封爵。

    「哥舒翰這一戰估計就是蠻戰硬打,大概是『熱洛河』吃多了燒的。」一向秉持靜默,不喜多言的明石羽笑笑說道。

    「鮮鹿血煮鹿腸麼?和茹毛飲血有什麼區別?」綠痕很是不屑,這等野蠻粗陋的煮食之法根本談不上什麼廚藝,自然不會放在精於廚藝的綠痕眼中,她若下廚,即使是易牙也不惶多讓呢。

    「哈哈!」

    雷瑾放聲大笑,叱喝一聲,一馬當先,策騎馳下山岡。

    身後一干護衛騎士叱喝連聲,猶如狂風一般卷下山岡,馬蹄濺起的雪塵便如一條在雪原上翻滾的巨龍。

    揚鞭躍馬,直上高塬,圖魯虎的駐帳之地已經不遠了。

    一隊斥候騎兵旋風一般,奔上高塬,瞬息即到雷瑾馬前十步。

    馬上騎士紛紛勒韁回馬,側身向雷瑾行以馬上軍禮,斥候小隊的隊正遙指著遠處雪原盡頭漸馳漸近的黑線,喊了起來:

    「青海蒙古汗來迎都督大人了!」

    眾人勒馬眺望,但見寬闊雪原上一面狼頭雀尾大旗當先,馬隊直如離弦之箭,狂飆而來,其勢銳急,將滾滾雪塵遠遠的拋在了身後。

    「好快!」明石羽不禁讚歎。

    綠痕嫣然一笑,道:「觀其來勢,定非尋常坐騎!極可能是精選的青海驄!」她雖然並不直接掌握秘諜,但內記室本身就是一個綜理諜報的機要部門,馬錦主管的秘諜總部和轄屬七堂,幕府方面的內務安全署和稅課提舉司稅課巡檢所打探到的一切諜報也都要彙集到內記室建檔,近水樓台先得月,綠痕瞭解顧始汗的怯薛親衛都配備了最好的馬匹兵器,再結合斥候小隊的即時報告,很容易推測來者坐騎是雄駿的青海驄。

    雷瑾凝望著漸馳漸近的馬隊旗幟,已經遙遙看見了那代表青海蒙古汗的狼頭大纛,低嘯一聲,打馬揚鞭迎了上去,綠痕、明石羽等立即飛騎隨後,迎向奔來的馬隊。

    內披鎧甲,頭頂鐵盔,外罩白色斗篷,鬚髯如戟的顧始汗圖魯虎,雷瑾聞名久矣,但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的真人真容,以前光是從內記室秘檔中的肖像和諸多諜報來揣摩圖魯虎這位草原梟雄了。

    在雷瑾打量圖魯虎的同時,圖魯虎何嘗不是同樣在打量著年紀輕輕卻稱雄西北的雷瑾?

    這其實是一次遲來的會面,先前是雷瑾欲拜會圖魯虎而不得,被婉拒會面,現在則隨著實力的消長,形勢的變化,終於還是使兩人在這時候走到了一起。

    結盟條件其實在雙方最高權力階層的授意和控制下,已經經過多輪的來回磋商,談得七七八八,剩下的問題不是細枝末節,就是一些大方向上的國策大略了。

    細枝末節的問題自然用不著勞動雷瑾和圖魯虎這兩位首腦會面了,關鍵是雙方的國策大略是否能夠銜接互補,趨同一致,能否讓雙方彼此借力,各取所需,各遂所願,這才是雙方首腦必須會面的重要原因。

    狼與羊之間,根本沒有結盟的可能;只有狼與狼之間,才有攜手結盟的可能。

    雙方客氣地見禮,互致問候,不必細表。

    雷瑾又撥馬與圖魯虎一道同行,前來迎候的馬錦低聲交換了一下意見,便即對護衛騎士們下令:「進入青海蒙古駐牧之地,你們須安住營地,不得隨意滋事,違我軍令者斬!」

    「謹遵都督大人將令!」騎士們齊聲應命。

    圖魯虎一聲令下,號令啟行,號角手「嗚嗚」吹動號角,退在一旁的蒙騎馬隊一隊開路,一隊殿後,左右護衛著幕府馬隊,向著雪原深處青海蒙古的冬季駐牧地進發。

    到得圖留虎本部駐牧營地,幕府營地與接風的酒宴都已經準備妥當。

    先行安頓紮營,半個時辰後開宴接風。

    接風宴席設在圖魯虎的氈帳,倒也一片的富麗堂皇。

    雷瑾一行被圖魯虎一家妻兒老小以及青海蒙古中有頭有臉的王公台吉們,擁入蒙古氈包,在地毯上席地而坐。

    雷瑾按照蒙古人的見面禮儀和自己的身份,順次向主人圖魯虎全家老小致以問候。

    圖魯虎的眾多盛裝華彩的妃子,照例以主人家的身份,先向雷瑾等客人獻上奶茶。

    接著又端上來炒米和一大碗一大碗的奶油、奶豆腐、奶皮子等,請貴客品嚐。

    雷瑾也不拒絕,掰上一小塊奶豆腐,舀上一點奶油,稍加品嚐,綠痕、明石羽、馬錦等也入鄉隨俗,照做如儀,圖魯虎見狀,顯然很是高興。

    緊接著,又端上奶酒款待雷瑾諸人。

    雷瑾哈哈一笑,接過盛滿奶酒,鑲金嵌銀華貴絕倫的酒碗一飲而盡,大帳中頓時一片喝彩。

    雷瑾從容自若,一舉一動,合乎蒙古人傳統的禮儀,這是尊重主人的表現,並且飲酒相當豪氣,頓時拉近了與這些豪爽好酒的蒙古王公台吉們的距離。

    一時間,帳內洋溢起一片豪邁的氣概,相逢意氣為君飲,大家置身於歡樂的氣氛中,一醉方休。

    雷瑾負手而立,一襲海龍皮皮袍便足以抵擋風寒,質料卻是海龍皮中最珍貴的銀針海龍,遠看是白,近看卻黑,造物端的奇妙。

    綠痕則是頭戴紫貂昭君暖套,身上大紅緞面的白狐狸皮鶴氅,輕輕倚在雷瑾身旁,淺笑盈盈的看著兩個十來歲的蒙古少年在雪地裡扭打,互不相讓,蠻力驚人。

    在兩人周圍,三三兩兩,稀稀落落的站著好些個身著羊毛氈披風,好似『心不在焉』的護衛,外鬆內緊的形成幾道嚴密的警戒圈,把雷瑾和綠痕護衛在中間。

    到青海蒙古的冬季駐牧地已經三天,在這三天裡雷瑾除了和青海蒙古的王公台吉見面會談,與圖魯虎單獨長談也有兩次。

    雷瑾除了在互市貿易、市法條文、爭訟仲裁、醫藥文教等諸多涉及雙方實際利益的事項上,聽取了青海蒙古方面的意見,重申了幕府立場,更鄭重的重申——幕府尊重青海蒙古的自治地位,尊重蒙古人的傳統習俗,但是青海蒙古必須效忠帝國,歸附幕府,盟誓不二。幕府必將按照帝國皇朝太祖的遺訓「既為天下主,華夷無間,姓氏雖異,撫之如一」,公平對待青海蒙古治下的蒙古人,使漢蒙之民和睦相處,若有漢蒙相爭,在漢地用漢法,在蒙地用蒙法,無論漢人蒙人,一視同仁,違者治罪。

    比照鮮卑土人(吐谷渾)的例子,在幕府出征討伐時,青海蒙古諸部有從征作戰之義務;同樣在青海蒙古遭受災荒病害時,幕府亦有援助賑濟的義務。

    但是,雷瑾也很強硬的表示,幕府要在青海蒙古徵收長達十年的象徵性『羊馬抽分』(稅課,相當於一種畜產稅),十年之後『抽分』的稅率如何,再由雙方會同議定,任何一方不得單方面決定變更;同時幕府擁有在青海蒙古遊牧之地派駐軍隊的權力,這都是幕府的既定政策,不可改變;只是鑒於青海蒙古的現實情況,像課稅、駐軍、戶籍清冊這等事項,皆須由幕府和青海蒙古一體會商協定實施細則,任何一方都須照章執行,不得擅自變更已經決議的事項。

    雷瑾還特別提出一條法例與蒙古王公台吉們商磋,凡漢、蒙古、回回、吐蕃、吐谷渾、畏兀兒各族人等,不許禁止族人與他族婚姻通好。有願與他族通婚者,聽其自便,務要兩相情願;若不願與他族婚姻通好者,亦聽其自相嫁娶,不得強逼。違者,或杖八十,或入官為奴,不得輕饒。

    這三日,雷瑾與圖魯虎也互相有了更深的瞭解,圖魯虎窺知了他想要知道的隱微,雷瑾何嘗不是對青海蒙古有了全新的認識?

    結盟也好,或者說把青海蒙古徹底綁在幕府的戰車上也好,對雙方來講,確實是存在著許多傳統和現實的利益基礎,雙方的利益結合點也不止一點兩點,尤其是大方向上的利益接合點相當之接近——立足河隴的幕府,其未來的方略,進軍西域是必然的選擇,起碼在幕府向西控制蔥嶺一線,向北控制阿爾泰金山一線之前,幕府的後方形勢難說安全,同時在東西兩線作戰,對於任何一個明智的霸主都不是可以容忍的事情;而作為從阿爾泰金山以北草原移牧而來的蒙古瓦剌一部,圖魯虎還是在心裡深藏著有朝一日返回北方大草原的夢想,而組成青海蒙古的諸部,一多半都是從北方大草原遷移而來蒙古族人,如果有機會讓他們返回北方大草原也沒有不願意的。

    笑瞇瞇的看著兩個蠻力驚人的小子扭打在一起,難分難解,雷瑾仍然在心裡盤算著大棋局中每一顆棋子的走勢佈局,欲求得最後決戰中原之大勢殊非易事,現在每走一步都得仔細掂量,希望每一個關鍵步驟都是算路精密的妙手,而不是導致失敗的敗著。

    「哎呀,他們怎麼小小年紀就這麼大的力氣?」綠痕看了好一會,吃驚於這兩個蒙古少年不但蠻力驚人,韌勁和耐心也是十足,糾纏這麼久,一身的蠻力居然還沒有明顯的衰竭跡象。

    「呵呵,小小年紀?綠痕,難道你很大了嗎?哈哈。呃——你以前沒有去過蒙古草原,所以不清楚。蒙古的小孩兒,尤其是男孩,還在地上爬的時候,他們的母親就會縫上兩個羊皮口袋,裡面裝上炒米或者明沙,讓小孩子每天當玩具玩,當摔跤的摔打練習對象,隨著一天天的長大,羊皮口袋也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沉,口袋可以比一個人還要高,裝的炒米或明沙隨便就有兩三百斤,多的四五百斤,這樣沉重的口袋他們每天就當玩具一樣搬來扛去,拳打腳踢,抱著摔,扛著摔,變著花樣摔,十幾年下來那還不練就一身的蠻力?這種玩具要等成年以後,才會不再玩。所以許多蒙古騎士能開強弓,某些射鵰手更是力氣非凡,甚至能把發狂的野牛生生掀翻在地。這是一生下來就是把孩子當狼當戰士來養啊。」

    雷瑾笑笑,接著說道:「傳說這還是從成吉思汗的母親訶額倫夫人那裡流傳下來的,所以成吉思汗的兄弟和兒孫都是驍勇剽悍,力大無比。」

    「這是真的嗎?」綠痕問道。

    「誰知道呢?傳說罷了。」雷瑾一笑。

    綠痕微搖臻首,道:「小孩子就開始練,還真是殘酷啊。」

    「殘酷?」雷瑾眨眨眼,隨口笑道:「呵呵,我們小時候那會兒,不是更殘酷?強者生存,向來如此。」

    「那倒也是。哎,和青海蒙古的比試你打算怎麼應付?」綠痕微微點頭。

    「怎麼應付?刀槍無眼,上了陣我們這邊只管往死裡殺就是了,反正是死傷無怨兩方情願的比試,誰被殺死都只能怪他們自己學藝不精了。最多,我給他們死傷的兵士多加點撫恤,再多買牧民一些馬牛牲畜就是了。活人總是比死人重要吧?」

    雷瑾微微喟歎一聲,繼續說道:「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橫行青海,不帶刀怎麼行?蒙古人只尊重實力和才幹,有刀就有一切。不管是東蒙古還是西蒙古,都是一樣。」

    說罷,攙了綠痕踏雪回帳,不再看兩個蒙古少年還沒有結束的扭打『惡仗』。

    太陽東昇。

    草原遼闊而靜謐,白皚皚一片,已經是冬季草原難得的好天氣。

    日上三竿時分,嗚嗚的牛角號,隆隆的戰鼓聲,響徹了雪原。

    旗幟招展,馬蹄如雷,瞬息之間,空曠雪原上便是千軍萬馬。

    又一陣鼓角轟鳴,旗幟翻飛間,馬隊迅速列陣。

    青海蒙古各部牧民紛紛從四面趕來,要看這場凶險的比試,生死的搏殺。

    陣勢列成,雷瑾、圖魯虎等人相繼登上狼頭大纛旁的高台。

    這一場比試原本不在雙方的議程中,但是在會談的過程中,某些王公台吉不滿幕府的強硬態度,尤其幕府方面要求青海蒙古諸部隨時聽命從征,很是讓他們不舒服,有意要和幕府別別苗頭,遂提出雙方各出二百精騎對陣廝殺一番,見個高低,在他們的頭腦中,對幕府騎兵的強悍戰力總是將信將疑,耳聽為虛,他們不眼見為實,實在難以心服口服。

    他們反而對幕府不要朝貢,而是偏要費力費時的在青海蒙古徵收『羊馬抽分』一事無動於衷,因為每戶牧民滿五百頭只牲畜,幕府才抽取一頭作為幕府的稅賦,若牲畜不足五百頭只則一律免征,比起諸王公台吉向牧民徵收的『羊馬抽分』可以說相當之低,對王公台吉們的利益影響微乎其微,比朝貢帝國的貢賦還要少不少,似乎沒有反對的必要。

    但這一點,圖魯虎卻是有苦說不出,青海蒙古本也是受帝國冊封,名義上是要向帝國朝貢的羈縻藩屬,要說在會談中抵制幕府徵稅之議說不太過去,但如果青海蒙古就此同意了幕府改朝貢為徵稅的提議,那既是在無形中承認了幕府就是帝國權威的代表,而且等到十年之後,青海蒙古上下都在潛移默化中習慣了幕府徵稅的現實,人心歸漢,情勢就更是要脫出掌握,難以控制了。

    但是幕府方面似乎有意要在雙方的會談中聲東擊西,總是在從征作戰的問題上大做文章,而在徵收稅賦上卻輕描淡寫,給人造成的印象是幕府只重視從征作戰的問題,甚至連軍法、軍令、軍紀、戰功以及戰利品的分配,傷亡撫恤等事項都鉅細無遺的加以商談議定。

    那些個王公台吉眼窩子淺,即使提到了徵稅之事,又如何能是那些精於算計的幕府幕僚的對手,三兩句話就被幕府幕僚把事情繞到了從征作戰的事情上。

    而圖魯虎則也不好在這個問題上多說,況且十年時間,那還長著呢。

    這麼著,圖魯虎也不反對和幕府騎兵來一次比試,以便摸摸清楚幕府騎兵的真正實力。如果勝了,正好壓壓幕府方面的氣焰;輸了,不過兩百騎而已,於實力絲毫無損,再說怎麼輸,也不可能慘敗收場的局面。

    蹄聲驟響,一隊鐵騎如狂飆一般衝過雪原,卷地而來!

    當先兩面迎風舒捲的黑色戰旗,帶著雀尾,旗面之上,一是飛鷹,一是怒豹,旗槍閃爍生光,正是調撥給馬錦等先遣的幕僚和部屬,擔負隨行護衛任務的幕府騎兵所用的戰旗。

    他們都是從六大黑旗軍團和兩大行營中臨時抽調出來的一千騎兵,旗幟各異,從認軍旗上鷹和豹的徽記來看,是從雷瑾嫡系的黑鷹軍團和黑豹軍團中抽調來的兩個曲。

    看這兩百騎兵,清一色的高頭大馬,清一色的黑色鐵甲,在滿是積雪的草原上奔馳,其聲勢竟恍若千軍萬馬!

    四面萬千人眾肅然寂靜,竟是忘記了喝彩。

    頃刻之間,這兩百騎的馬隊便已經飛馳到中央高台下列陣。

    從圖魯虎往下的諸位王公台吉臉色都不好看——往日裡,這些幕府騎兵並無如此聲勢啊!

    青海蒙古的王公台吉原本還以為這次比試,雷瑾會動用隨他而來的護衛親軍——在青海蒙古的王公台吉心目中,幕府最強悍的騎兵就是雷瑾的護衛親軍,但沒有想到竟然只是隨行護衛馬錦那一幫人的幕府騎兵出陣比試。

    這些幕府騎兵雖然騎射看起來雖然不錯,但怎麼看都不像是殺伐凶悍的騎兵,應該不如他們的蒙古游騎強韌善戰,但今日比試卻與平日大不相同,突然露出獰惡的聲勢來,實在超出諸位王公台吉的預料。

    出人意料的事情,往往就意味著事情出現了偏差,無法控制的變數將使事情脫離原本的預想。

    圖魯虎瞥了一眼兩個最得力的兒子——鬼力赤、火兒赤,他們眼中也流露出憂慮的眼神。

    不過,此時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號角嗚嗚,鼓聲雷動,兩個蒙古百夫長率領各自的百騎隊從遠處雪原飛出,眨眼便到了正對高台的雪原中心。

    彎刀閃亮,裝束齊整,亦是青海蒙古的精銳驍騎。

    這些騎士氣焰驕橫,壓根兒就沒有將幕府騎士放在眼裡,他們可不像高台上的這些個王公台吉那般有敏銳的洞察力。

    一個多月的相處,他們自認為對幕府騎兵完全瞭解了,在人數相等一對一的情況下,幕府騎兵絕不是他們蒙古騎兵的對手。

    他們不知道,這些幕府騎兵事先都被告誡過,不許惹事,違令者軍法從事。

    幕府騎兵都在竭力收斂著呢,所以給人的印象,就是戰力並不是特別強悍。

    現在這些蒙古騎士人人心中冰寒無比的殺意不可遏止,決意一陣衝殺將這些幕府騎兵剁成肉醬!

    幕府沒有派遣『最強』的護衛親軍出陣,已經激怒了這些驕橫的蒙古騎兵,他們身上湧動著狂猛好戰的熱血,暗自發誓道:豈能讓這些漢兒在草原上猖狂?

    號角轟鳴,蒙古瓦剌勇士呼嘯捲出,繞場狂飆,在距高台一箭之地時,全體戛然勒馬,雄駿的戰馬頓時人立嘶鳴,彎刀閃亮之間,騎隊展開,自然列成衝鋒陣形。

    一勒、一立、一展,盡顯蒙古勇士的馬上功夫,雪原上一片暴風驟雨般的歡呼喝彩!

    看架勢,青海蒙古這兩百騎等會兒是要擺出側翼衝鋒、正面衝擊的陣勢,顯然是要協同配合各顯其能,一舉擊潰幕府騎兵。

    號角嗚嗚,蒙古騎兵的耀武揚威結束,退開一箭之地,擺成陣勢。

    在蒙古騎隊對面的一箭之地,便是黑鷹軍團和黑豹軍團中抽調出來的兩個曲的幕府騎兵,幕府現在形成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隨時根據需要,臨時從其它軍團中抽調部曲加強某個擔負任務的軍團,所以不同軍團中的騎兵臨時混編並不罕見。

    黑色戰旗下清一色的剽悍騎士,都是青壯,當先的兩位百騎指揮也相當年輕。

    這兩曲是典型的幕府重甲鐵騎,本職就是衝鋒陷陣,無論是戰馬,還是裝備,亦或隊列,都顯得猛銳剽悍!

    騎士胯下的戰馬,都是涼州大馬,高大雄駿,絲毫不遜色青海草原上的青海驄。

    而且戰馬馬身裹著皮製馬身鎧甲,馬頭則戴著狹長的內襯軟革的精鐵面簾,只露出戰馬的雙眼;馬頸扣著綴了甲片的雞頸護甲,其下還有當胸鎧甲;馬上騎士也是全身鐵甲鐵胄,長矛彎刀在手。今日比試較量不許用箭,弓箭都已卸下。

    此刻,幕府騎兵擺出了三角錐形的進攻陣勢,百騎指揮則在全曲最前端。

    騎術高超,身強力壯的旗手跟定在百騎指揮身後,衝鋒時所有騎士都得看戰旗,聽號令,分合聚散,來回策應。

    兩軍列陣就緒,高台上一聲令下,牛角號嗚嗚吹動,戰鼓擂動起來。

    蒙古騎隊一聲吶喊,呼嘯著同時從正面和側翼猛撲幕府騎陣!

    鼓噪喊殺之聲,猶若海潮沉雷,直要吞沒撕裂一切。

    統率幕府騎陣的百騎指揮一聲低喝,手勢一揮,呼哨聲中,只見戰旗嘩啦一擺,馬蹄沓沓,「殺——!」

    幕府鐵騎驟然發動,風馳電掣般捲向兩百騎蒙古騎兵!

    兩曲幕府騎兵或正面迎戰壓頂而來的蒙古騎兵,或側翼阻截衝擊的蒙騎,閃亮的彎刀長矛在一瞬間碰撞在一起,如同浪花淹沒礁石。

    幕府鐵騎的陣形象尖刀一般插入敵陣之中,搏殺起來!

    雙方騎兵對攻,同樣的鑿穿戰術,如斧頭鑿子般直楔核心,一般的雷同!

    雙方的騎士都注意著相互間保護,配合嚴密,互相呼應,這讓許多旁觀者面面相覷,原來這些幕府騎兵的戰術和蒙騎也無甚分別。

    鐵流衝擊,酷烈搏殺,驚心動魄!

    四面的牧民們如山呼海嘯般吶喊、呼哨。

    迎擊,分割,游擊,策應……

    戰馬穿插,刀矛揮舞,呼喝、怒吼、呼哨與戰馬的嘶鳴跳躍糾纏在一起,亂成了一團。

    在電光石火般的激烈搏殺中變換著陣形,任何一個遲滯或混亂都可能致命。

    戰旗指示著兵鋒所向,時不時,還有一聲聲悠長尖利的呼哨,響遏行雲般直貫雲天,調度著騎兵衝擊襲殺!

    訓練有素配合嚴密的騎兵,奮力揮刀,不時有騎士在一聲聲嘶吼中落馬,或死或傷;失去主人的戰馬不斷在草原上狂奔嘶鳴。

    「殺——!」

    憤怒的呼喝嘶吼,殺紅了眼的幕府騎兵縱馬馳突,刀光電閃,不時有騎士躺倒在血泊之中。

    喧鬧的草原安靜了下來,人山人海的茫茫雪原,竟然空寂無聲,恍若無人。

    青海蒙古諸部之人,無論如何不敢相信,只是不到半個時辰之內,兩百名精銳的蒙古瓦剌勇士竟然全數或傷或死,最要命的是整個衝殺陣形也被幕府騎兵強行擊破,暫時不能結陣成軍,而幕府騎兵方面,受傷者雖然不少,幾乎個個掛綵,但重傷或死亡者看去並不是太多,更主要的是他們整個騎陣卻是仍然保持較為完整而堅強的陣形,騎隊戰鬥力依舊強橫,再來上一陣都沒有問題!

    一干青海蒙古的王公台吉臉色鐵青,狠狠盯住雪原戰場上兀自結陣以待,靜默無聲的幕府騎兵軍陣,彷彿要活吞了眼前這些殺氣騰騰的漢兒蠻子。

    雖然這些幕府騎兵漢人是佔了多半,但實際上其他各族之人也都有不少,不過青海蒙古的王公台吉可不管這麼多,習慣的認為幕府騎兵都是漢人。

    圖魯虎也是沒有想到,這一陣比試,竟然是幕府騎兵大勝之局,一場廝殺下來,幕府騎兵的衝殺陣形依然穩固,保持戰鬥力,反觀二百蒙騎卻是死傷較為慘重,關鍵是整個戰鬥陣形已經被完全擊破,靠餘下還有戰鬥力的蒙騎人自為戰的死戰,無法抗衡幕府騎兵的結陣衝殺。

    這雖然不是蒙古瓦剌騎兵最為擅長的機動騎射戰術,輕騎在對重騎的正面衝擊中慘敗收場,也並不能說明所有的問題,畢竟這只是一場血腥的比試而已,但顯然西北幕府騎兵的強悍善戰已經無可置疑!

    臉色陰晴不定,思忖良久,圖魯虎突然哈哈大笑,「幕府騎兵果然名不虛傳,勇銳剽悍,不愧是與吉囊大軍交鋒不敗的精兵勁旅。今天本汗總算親眼見識了!收兵!」

    當天夜裡,圖魯虎的大帳裡,燈光亮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青海蒙古諸王公台吉擺開連營大宴,宴請雷瑾一行及所有的幕府騎兵,連連誇讚幕府騎士「天下無雙」,並向每個幕府騎士贈送一把蒙古彎刀。

    這一手筆也甚是豪氣,青海蒙古用來打造兵器用具的鐵塊銅錠,絕大部分都是通過商販輸入,打造非易,精心鍛造的蒙古彎刀更是輕易不會送予人,何況在圖魯虎的駐牧地,現在幕府騎士怕不有三千多人,贈送三千多把蒙古彎刀不是小數目也。

    這一場痛飲,幕府騎士們也紛紛將自己隨身的甲冑回贈給了青海蒙古的勇武騎士,人人都換上了青海蒙古的皮袍,惹得笑聲不斷。

    雷瑾一高興,更是出大價錢買下了牧民一萬五千匹戰馬,青海草原上一片歡騰,歡歌笑語徹夜不絕。

    五日後,圖魯虎以其女烏日娜(蒙語『巧女』)與雷瑾聯姻結親,成翁婿之好。

    聯姻後三日,雷瑾與圖魯虎及諸王公台吉祭天,殺馬結盟,盟誓相約要讓馬蹄踏遍四方草原。

    再三日之後,雷瑾率眾北返武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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