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立國之本
西寧行營提督狄黑搶先佔據固原、蕭關,隨後又進兵平涼、涇川,在事後證明是極具遠見卓識的一著,延綏方面來爭固原不得,只得全力鞏固慶陽防務,同時與河隴在平涼、涇川對峙。
狄黑雖然接收了固原鎮的邊軍,但精銳並不多,因為喬行簡離任時帶走了一批精銳能戰的邊軍,而從京師西返的番上邊軍因缺糧嘩變而逃亡了不少,再是途經山西被宣大山西總督王鑒川借口皇命而截留收編了不少,又在與流民軍的作戰中打散了不少,還有轉而投流民軍的邊軍士兵也不少,而到達陝西的番上邊軍也被延綏方面藉機收編了不少,最終能返回固原、寧夏、甘肅三鎮的番上邊軍已不足兩萬。
延綏方面,張宸極雖然是文官,卻也頗具一些練兵才能,杜文煥、曹文詔又是起於行伍的宿將,而延綏鎮原本一缺精銳,二缺操練的邊軍,經過追剿流民軍的實戰,比起數月前陝西流民軍亂事初萌之時,其戰鬥力也已經漲了一大截,現在又通過收編西返的番上邊軍精壯,充實為軍隊核心骨幹,延綏鎮邊軍的戰鬥力已經今非昔比,遠非流民軍初起時那種無精銳可用的狀況。
因此若非狄黑搶佔了先機,又精熟軍務,把個隴山防線北端穩守得如鐵桶一般,固原、蕭關可不一定能扛住延綏鎮軍的攻勢。
至於隴山中段和南段關隘要地,以回回鄉兵為骨幹的幾個步兵軍團陸續換防完畢。以回回鄉兵之驍悍善戰憑險固守,亦非延綏鎮軍或者關中殘餘的流民軍所能撼動。
鑒於河隴方面防線穩固,無論是雷瑾的都督幕府,還是張宸極、杜文煥、曹文詔三人組成的延綏鎮小集團,再一直為此血拚到底就不符合雙方目前的利益了。
對於河隴和延綏兩方面而言,眼下都須要一段時間來緩衝,首要任務顯然都是「安內」,整頓軍馬,治理民政,鞏固地盤之類,因此雙方對平涼一帶的爭奪,也就暫時陷入了奇怪的僵持對峙狀態。
隨著隴山防線的鞏固,與延綏方面進入僵持對峙,雷瑾緊繃了好一陣子的心弦總算可以放鬆一點了。
自從回到了武威,雷瑾就一直陷入軍政事務的包圍,他還要一邊注意河隴周邊情勢的變動,一邊時刻關注帝國大勢的變化。
帝國的形勢在入秋一段時間,也未有根本的改觀,似乎仍然在向著傾頹的危險境地一點點地滑過去。
各股流民軍在河南、湖廣、貴州、四川間風馳電掣,似乎已經取得一定優勢,前往圍剿的官軍雖然人多,戰鬥力可實在不怎麼樣,老是被流民軍牽著鼻子玩個半死,再打個落花流水,敗退而逃;
至於主要在北直隸活動的流民軍雖則被擋在了京畿以南,但仍然在北直隸、豫北一帶的大地上縱橫馳騁,攻城佔地。那帝國公爵喬行簡倒是老成持重,只是閉營不戰,竟日的操練軍馬,以至於不少台諫官的劾章如雪片般飛往宣府行在,難能可貴的是皇帝這時對諫官們的劾章一律留中不發,倒讓有識之士讚頌起皇上的「英明」來。只有雷瑾知道其中只怕並非皇上英明之故。
山東的白蓮教倒是吃了幾個敗仗,功封二等伯武寧伯雷頊和遼東巡撫熊紳兩人統領的六萬精卒已經打通了運河沿線,漕糧北上京師的路線總算可以確保暢通,不過比起雷霆精騎以往的無敵威名來說,這樣的戰績似乎有些名不副實,雷瑾剛收到這消息時,甚至有點懷疑自己的兄長是不是有那麼點要養寇自重的意思。不過,在綜合了雪隼堂的諜報之後,雷瑾確信山東白蓮教徐鴻儒部覆亡的敗局已定,山東局面將在幾個月後平息下來。
對數千里之外的帝國中原形勢雷瑾雖然非常關注,卻不能參與其中,起到什麼直接作用,也只能袖手旁觀。
所以他還是主要專注於河隴的軍政事務,現在與延綏方面的緊張情勢又稍見緩和,終於可以把一些繁瑣的事務甩給幕府的一干幕僚,騰出時間巡視一番河隴了。
與雷瑾一起巡視河隴的隨同人員計有內記室綠痕、紫綃等,秘諜部馬錦,幕府則是相關的幾個幕僚、參贊、參事,其中包括了剛從帝國南方調回河隴不久的幕府參軍獨孤岳,還有河西雷門的三個長老,回回馬家兩個支脈的當家人。自然也少不了護衛親軍節度明石羽和一干護衛隨行扈衛。
而這一次巡視的重點,除了巡視各地的委派官吏和本地官吏治民理政的情況之外,實際上主要的重點之一就是巡視掌握在雷瑾手中的灌溉農莊、屬於雷氏各支系的灌溉農莊、回回馬家的灌溉農莊以及若干河隴牧場,察看這些逐步推行雇工經營的農莊,其成效到底如何。
至於重點巡視農莊、牧場的原因,主要是因為幕府「僉兵令」在河隴的強制實施,意義非同尋常,但是雷瑾敏銳的察覺,「僉兵令」其實最終取決於另外一項不大被河隴民眾所關注的大事——即「雇工農莊(牧場)」的逐步推行。推行「雇工農莊」能夠取得多大的成效,就將決定僉兵令最終能夠取得多大的成效。雖然這件大事從春天開始就已經在逐步推行,現在到了秋天,是收穫和驗看成果的時候了。
說起「僉兵令」,這並不是雷瑾提出來的構想,但是這個強制僉兵制度的萌生,最早出自於劉衛辰和蒙遜兩個人的智慧頭腦,又經過幕府眾多謀士、幕僚的完善,不提其隱藏的陰謀意圖,其在軍事上最大的好處,就是將來補充給主力軍團的僉兵,都經過了相當程度的軍事訓練,容易迅速形成整體戰鬥力,即使整補人數稍多一些,對主力軍團戰鬥力的影響也比較小,同時僉兵還可以作為守備部隊,獨立進行防禦作戰,又可以配合主力軍團作戰,比如作為運輸輜重部隊,作為襲擾偏師等,這樣一個制度自然堪稱「完美」。
但是雷瑾還是看到了它的缺陷——
現在幕府名下的各主力軍團,其士兵雖然大部分是苦役罪囚,來源各異,但幕府對這些主力軍團士兵都是全額足數發放糧餉,衣甲兵器亦由幕府承擔,待遇遠超過帝國京軍和邊軍中的募兵。而都督幕府所謂的「僉兵」,其實是相對有償的一種強制徭役,雖不同於帝國傳統的無償強制徭役,而且相對於幕府主力軍團來說,要節省許多軍費。但僉兵除了沒有餉銀外,在費用上明顯和帝國的「募兵」相差不遠,僉兵服役五年,衣食兵器都要由幕府承擔,幕府僅不需要支付僉兵的餉銀,衣甲兵器則次於主力軍團而已。幕府雖然能夠在僉兵這一塊,省掉了巨額餉銀;在僉兵的衣甲兵器上也可以少花許多銀子。但是仍然可以想像得到,幕府在軍費糧秣上的負擔是如何的龐大而沉重。
讓雷瑾擔心的是,雖然有〈免僉條例〉,但河隴仍然會有許多男丁將被陸續僉發入伍,那麼河隴還能不能夠只依賴其他未被僉發的人戶丁口,就種植出足夠多的糧食米面,織造出足夠多的絲葛麻棉,放牧出足夠多的牛羊騾馬,生產出足夠多的商貨器物,或者通過遠行的長途商隊,能從其它地方販運回足夠多的糧食、布匹、茶、鹽、油、銅鐵、馬匹、兵器、甲仗、牲畜等民生必須之物呢?
連五穀不分的儒家孔孟,都說要足食足兵,如果僉兵令嚴重影響到農牧工商諸等生民之業,這僉兵令還有長期推行的必要麼?
如果這個根本問題不能很好解決,這僉兵令也只能收一時之效,斷然不可能為將來征伐四方提供源源不斷的兵源。幕府的財稅一旦枯竭或者入不敷出,養著這麼大的一支軍隊,除了象成吉思汗的蒙古大軍或者流民軍那樣以戰養戰,掠於四野之外,還能有其它解決之道麼?
所以,不親眼巡視一番,不對從今春以來一力推行的「定額地租」和「雇工農莊」的成效有一個深入細緻的瞭解,雷瑾是無法放心的。尤其那「雇工農莊」最為雷瑾所看重,他反而對在佃農中推行「定額租」的做法,以為不過是不得已的一種過渡。
從獨孤岳的「獨孤堂」所搜集到的諜報來看,在帝國江東,一部分「雇工農莊」在減少耕作者的情況下,能夠在相同的田畝中生產出相對較多的糧食和其它農作物,以獲取厚利。
糧秣就是軍隊的命脈,只有糧食充足,幕府的「僉兵令」才能長期實行下去,而不只是一種權宜之計。
雷瑾所看重的恰恰就是「雇工農莊」能夠減人不減產,甚至能生產出相對更多的糧食和其它農產品。
那麼在江東證明行之有效的「雇工田莊」,能夠在河隴生根發芽麼?
帶著這個疑問,雷瑾的巡視首先從黃羊河農莊開始,西去張掖、酒泉、嘉裕關、敦煌,然後再一路繞回來,轉而向東,巡視蘭州、西寧、天水、寧夏鎮等處,凡是超過萬畝以上的大農莊,都要去看看。這裡面有一個道理在,就是根據獨孤岳和一些精通帳目和算術的幕僚的計算,雇工農莊應在六千畝以上才有意義,低於此數的農莊還是實行較合理的定額地租為好。
由於屬於雷、馬兩家的大農莊、大牧場推行雇工經營,也帶動了其他部分豪強的農莊、牧場效仿,今年的年成也還算不錯,冬小麥、春小麥、大麥、青稞、喬麥、糜谷、高粱、水稻、黃豆等糧食,還有棉花、大麻、蓖麻、芝麻、甜菜、茶葉、亞麻、油菜、蠶豆等農產品,牧場的馬、驢、騾、牛、羊、駱駝都呈現一種欣欣向榮的豐收景象。
這種情形與河隴豪強多兼而從事畜牧工商有一定關係,河隴豪強不純靠地租獲利,佃戶在以往年成相對好的年份是不至於日子太過艱難的,而今年河隴掌握土地最多的兩個大族——雷、馬兩氏族裔的土地,又先後有一半試行定額地租,對未來充滿了希望的佃農怎麼可能起而造反?而且關中、四川的流民之亂,對河隴豪強大族震動也很大,懾於流民軍幾乎所向披靡的威力,加上河西幕府半帶威脅半是強迫的高壓強勢下,所有豪強大族都響應幕府的倡導,普遍都減少了地租分成,降低了高利貸息口,讓利便民;並且共同捐資營建修繕各處寺廟道觀學宮文廟和橋樑道路水利河渠城池堡寨等,加之關中四川富戶因避亂而向河隴的大量遷移,類似夜未央這樣的吃喝玩樂場所空前繁榮興盛,吸納了許多生計無著的流民作雇工,這才使得關中紛亂之時,河隴晏然安定,無人響應關中、四川的流民之亂。安定平穩的局面又使得士農工商各安其位,在一片亂紛紛的帝國,河隴成了比較難得的安定繁榮之地之一。
河西很多灌溉土地對雨水要求本來也不太高,今年雨水好,人又肯幹,於是一派豐收景象便出現在巡視各地的雷瑾面前。
這一幅豐收的景象,讓雷瑾對內記室、幕府的部屬幕僚所做的艱苦而細緻的努力有了更直觀的印象,感歎幕僚部屬們確實不容易,尤其是自己離開的幾個月中。
既要讓豪強大族作為幕府與底層民眾之間的緩衝,發揮其建設性的治理作用,又要限制其不利治理的一面,顯然是需要幕府具有很高的理政技巧和治民手腕,以及足夠的政治耐心,否則幕府不是趨向極權橫暴,濫施殺戮,就是一味故息養奸,受制於人。
而為政過猛或過寬,向來皆非生民之福,幕府能夠比較好的把握這寬猛之間的火候,這讓雷瑾在讚許幕僚部屬的努力成果時,也不禁暗自對自己「擇人任勢」的眼光有些自鳴得意起來。
對農耕稼穡之道,雷瑾從一些農書上瞭解多,實際的親身體會少,畜牧鹽鐵工商之道雷瑾反而比較熟悉,其他一起外出巡視的部屬幕僚也多半對農事不熟悉。
因此,開始的時候,大家對那些深耕通曬、施足基肥、培育壯秧、合理密植的門道還比較有興趣,等去的農莊多了,新鮮勁一過,都未免心裡有點厭煩。
只有雷瑾,他雖然心裡也有點嫌煩,但作為眾人之首,幕府之長,是絕對不能太過表現出自己個人的喜惡,如果說一定要喜好什麼的話,關心農耕稼穡之道倒是可以適當當眾表演一下,以作為表率。
所以,每到一農莊,他都表現出對農莊在除草、中耕、追肥、烤田與防蟲、收割、收藏、運輸、售賣等各方面的規定和做法有濃厚興趣,舉凡耕稼、園圃、蠶桑、樹藝、畜牧等如何因時、因地、因物制宜的辦法他都詳細的加以瞭解,也正因為他強迫自己去深入瞭解,雷瑾才真正瞭解這些雇工農莊確實在減少了不少人工的情況下,通過提高雇工工錢,甚至像一些商號給掌櫃夥計派「頂身股」那樣,給農莊的管事雇工等派以頂身股,以此來提升他們經營的積極性,又重視水利農具的改良改進和精細的綜理核算,加上嚴密組織和調配人手,從而可以做到減人增產,這些成效都增強了雷瑾推行和倡導雇工農莊和定額地租的信心,雖然推行過程中種種不足也一一被雷瑾看在眼裡,但雷瑾認為成效還是很大的。
主上如此,幕僚部屬們自然更加不敢怠慢,這些或閱歷深厚或學識淵博的幕僚們,倒是很快發現了幾樣雷瑾不曾留意之處,譬如就有幕僚趁機建言,可以借鑒商人們在茶葉、生絲等生產上實行的包買之法,由雇工農莊包買一些實施定額地租的零散農戶所生產的農產品,雷瑾就覺得此議很好,完全可以考慮在將來施行,因而大加讚許。
大受鼓舞的扈從幕僚們,都頗想在雷瑾面前表現一番,又紛紛提了一些建議,都得到雷瑾的嘉許。
倒是比較留心農耕的獨孤岳,在一處農莊留意到該農莊有種植少量的玉蜀黍和蕃薯(即紅薯、地瓜之類),詢問之下,農莊的管事說這是長途販運商隊從西番、雲南、四川一帶帶過來的新作物,不知道原來是產自外番何處,總之在雲南、四川已經有不少府(州)縣種植,大抵山之陽宜於玉蜀黍,山之陰宜於蕃薯,河隴雖然有栽種,但儲種、覓種不易,所以所種不廣。
雷瑾雖然知道在福建,曾由官方倡導過農民種植從海外傳入的蕃薯以備荒,但不曾知道在雲南等地也有蕃薯種植,而對玉蜀黍倒是較為陌生了,而在西北邊塞也能見到有栽種這些外番物產的,不由也覺得有些新奇——蕃薯在西北居然也能栽種!
聽著那農莊管事眉飛色舞的說著從商隊那裡聽來的玉蜀黍別名,什麼御麥、玉麥、番麥、西番麥、包谷、苞粟等等,其他人大多還是第一次見到從未見過的外番物產,都大大的感覺新奇。
而一向留心農事的獨孤岳很快就從那農莊管事的敘述中敏銳地發現了這兩種作物的價值——似乎是沙地、瘠壤、鹽鹼地或者不能灌溉的土地、貧瘠苦寒難以栽種的高山地都可以栽種,而且產量似乎還很可觀,譬如玉蜀黍就比小米、高粱之類的作物高產,這就大大超過了獨孤岳以前對蕃薯、玉麥的認識,以前只以為這是閩浙的南方物產。現在看來,這兩種作物顯然適合在許多貧瘠土地栽種,這對於增加口糧產量顯然有好處。他馬上向雷瑾建議,盡快想辦法解決儲種、覓種的問題,在河隴各處州縣推廣蕃薯和玉蜀黍的種植。
對於獨孤岳的建議,雷瑾本來就很重視,像在河隴推行定額地租、雇工農莊都是出自獨孤岳的建議。現在這蕃薯和玉蜀黍的建議,雷瑾自然也一口同意了調派人手,解決蕃薯和玉蜀黍的儲種、覓種問題,盡快推廣種植。
見雷瑾重視,其他幕僚自然也不願意讓獨孤岳專美於前,有那博覽群書的幕僚就提起帝國浙江地方有栽種落花生,又名萬壽果、長生果等,曾經有人著書記錄,沿河及其它沙壤地可種之,宜民食、搾取油料,河隴也不妨試取種種之;
又有幕僚見多識廣,說道有一種和蘭豆(即馬鈴薯),據說是西洋之物產,因為味淡不甜,現今種植者少,但適合苦寒山區、貧瘠土壤種植,也可以推廣栽種。
對部屬幕僚們的這些建議,雷瑾全部同意試種推廣,農是立業之本,如果這些作物能增加糧食產量,又何樂而不為呢?
雖然,一路巡視下來,風塵僕僕,但是雷瑾信心反而更足了。
雇工農莊、定額地租、僉兵令、蕃薯……
這些若一一得以落實,必定牢牢夯實自己的軍政基礎,鹽鐵工商也才能擁有廣闊的發展天地,征戰也才有了雄厚的實力基礎啊!
但世間之事,總是利弊互現,喜憂參半,雷瑾在為這些立本之事果有成效而喜悅的時候,另外的憂慮卻已經是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這一番巡視,所有隨同巡視的人都意識到一個以往有所忽略,但卻已經不容迴避的問題,那就是河隴州縣的主要官員,或由幕府委任,或由當地薦舉幕府選任,但多半是擇優從各處漢回豪強大族以及番蒙大族的族人子弟中挑選。這種情形很可能在將來形成挑戰幕府的一種新生力量,對此豈能無憂?而且雷氏族裔、回回人各姓族裔等等,他們的利益如何平衡,也是一個大問題,不盡早解決,將來必定大生事端。
這一切,都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大族子弟接受各種文化教育的機會,永遠比一般的底層草根民眾來得多。在漢、回的宗族中,家境比較貧寒的子弟,也能依靠其族中子弟的身份,能夠在宗族族田的資助下,在宗族自辦的義學中接受教育,這也是一般的小家小戶望塵莫及的;而番蒙大族雖然與漢回豪強大族的情況不太一樣,但酋領子弟比其他人擁有更多機會也是顯而易見的。大族子弟只要用心肯學,其才能見識自然不是一般只識幾個大字,甚至一字不識的文盲可以比擬。幕府不選任這些有才能見識者為官,難道去選文盲為官麼?
註:如果不帶任何偏見,公正的看待宗族豪強,則無論是大姓宗族,還是小姓宗族,其實都是一個個的自治團體,他雖有勾連官方,壓迫族人,維護皇權及其自身統治的種種弊端(這還是我們現代人這麼認為,當時人可沒有這樣認為的),同時又承當了相當多的合作互助,辦學扶困,收糧徵稅,僉派捐費,修橋補路,賑濟較小災荒,防疫避瘟等許多社會義務,混合履行著現代政府和現代社會團體譬如保險、養老、醫療的許多職能。當然這在實際中主要取決於宗族上層的道德和良知,其實際的成效都是因人而異。這也是中國古代社會的通例,過於強調道德和良知『無為而治』的一面,忽略輕視了人性總是趨利避害為己的實質,使得實際成效總是會大打折扣。
地主家也沒有餘糧!這是多麼的諷刺,多麼的深刻,一語道破了獨木難支的道德和良知在利益的狙擊下是多麼的無力和軟弱。
其實不獨河隴州縣各處官員是這樣,幕府本部的幕僚,幕府諸司的部屬,也有許多漢回番蒙大族的子弟在其中充任僚屬。
幕府雖然有諜報司和後來的秘諜部、內務安全署的諜報,而且原先又是在野,對大族中才能比較優秀的子弟瞭解得比較充分和清楚,目前選任官吏亦稱得上允當適宜,但畢竟是一時權宜之計,幕府如果總是這樣採取長期秘密考察的方法,殊非為政長久之計。
這培養和選拔人才同樣是立業之本啊。
本身就是從雷門世家那種冷酷無情的培養方式中捱過來的,雷瑾清楚這事兒的份量有多重。
如何釐定一個完善的培養選拔人才的學院體系,雷瑾本來就有一個初步想法,但目前能夠建立並且真正運轉起來的也就只有秘諜部馬錦一手督促而初具雛形的間諜學院和斥候學院。
在雷瑾統轄的所有文武衙門中,承擔了部分培養人才職能的,在武官方面目前主要靠護衛親軍和近衛軍團,而幕府諸司、通譯館、弘文館、印書館也承擔了部分邊干邊學帶「學徒」的職能,甚至於夜未央也承擔了替幕府通政司培養說書彈唱人才的職能(幕府的通政司培養這些說書彈唱藝人,主要是因為許多底層草根民眾不識文字,有許多政令需要這些隸屬通政司的藝人到河隴各處用說書彈唱的方式透徹宣講,既讓幕府政令通達於下層,也讓下情上傳於幕府;同時也是順帶傳播各族文化、消弭諸族的誤解、增進互相瞭解的一種手段。自然,秘諜部和幕府內務安全署也都在這裡面插上了一手)。
對於各大族的優秀子弟擔任幕府、州縣的官吏,雷瑾是喜憂參半。
這些大族固然是自己的天然盟友,但是他們的利益取向和自己有所歧異也是肯定的。選拔各大族的優秀子弟擔任官吏,在利益關係上可以結合得更加緊密,但同時也給了各豪強大族左右幕府施政,甚至將來與幕府對抗或操縱地方政務的機會,這是要認真對待的根本大事,弄不好就是尾大不掉,刀兵相見的局面。
面臨人才選拔和平衡大族勢力這樣的根本大事,必需妥善籌謀周密安排以應對之。
帶著這個問題,雷瑾是一路巡視,一路思考,直到結束巡視返回武威,也還在為著這些根本大計絞盡腦汁,夜難安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