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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亂象 第一章 酒徒高陽 文 / 金龍魚

    第一章酒徒高陽

    夕陽欲落,暮色將臨,綿長的牧歌調在雲天之間繚繞,正是牧人歸家的時候。

    阿爾泰金山以北,森林草原密佈的蒙古草原上,一道踽踽而動的長長黑線,伴著悠揚的駝鈴聲,向東蜿蜒行進。

    那是一群駝馬牛車混雜的龐大隊伍,駱駝、馬匹、牛車間雜在一起,向前移動。

    若是在隊伍中間,往前看幾乎看不到頭;往後瞧幾乎瞧不見尾。

    久在草原上闖蕩的人,遠遠一看就知道,這種龐大商隊,都是由來自不同地方的遠方商隊,在一路上逐漸彙集而成了這樣龐大的規模,幾千峰的駱駝,幾千匹馬,還有很多由健牛拉動,載滿貨物的高輪牛車。

    他們或許是從古天竺地面的莫臥兒帝國啟程,或許是來自遙遠的大食故地奧斯曼帝國,又或者來自波斯的薩非伊朗,因為都要去往遙遠的東方經商,所以在路途上結伴而行。

    裝束各異,高鼻深目,而且大多數都留著濃密虯髯的的商隊護衛,以及一些被商隊僱傭的僱傭兵,各各刀矛在手,騎著馬前後巡行,小心戒備。他們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銳利的眼睛時時環視著四周,防備著可能突然出現的馬賊伙或者一些趁機發動偷襲的草原部族。

    在阿爾泰金山之北,有著連綿的綠色森林,有著一望無際的碧綠草原,還有夏秋時節一片片的花海,然而除了這些令人心曠神怡的美景之外,還有飄忽不定,來去如風,讓所有商隊都頭痛的馬賊伙,以及偶爾從牧民變成馬賊的一些草原部族,他們對於商隊販運的所有財貨都很感「興趣」。

    四仰八叉的仰躺在一輛牛車上,醉熏熏的高陽,似夢似醒。

    一陣涼風吹來,挾著野草味、花香味、牛糞味、馬糞味,這是最最純正的草原味道。

    這讓他似乎清醒了不少,手往下一撐,勉強坐了起來,扭頭回望來路。

    天色漸黑,落日的餘暉僅露一線,很快就將全部被黑暗所吞噬,阿爾泰金山雪松叢叢,滿目青蔥的美景已經殆不可見,暫時清醒了一下的高陽又倒頭睡下。

    繁星閃爍的時候,整個龐大的商隊,已經開始在一個水源充足的海子邊,停了下來,大部分人都在忙碌著與晚上宿營有關的各項事情,只有少數人例外,譬如嗜酒而整天喝得醉熏熏的高陽,此刻仍然躺在他的牛車上睡得正香呢。

    龐大的駝城一擺,便如同堡壘,四處派上巡邏哨探,輪班警戒,加上商隊人多勢眾,一般的馬賊伙倒是不大敢輕易進犯,草原狼群也不敢隨便覬覦。

    「漢客,東主讓你過去。」

    一個滿臉虯髯的大鬍子護衛,策馬來到高陽仰臥的牛車旁,用大食語大聲嚷道,甚至還用矛柄粗魯地在高陽身上捅了一捅,但是沒有動靜,大概高陽已經喝得大醉酩酊,正作著好夢呢。

    大鬍子護衛大概見得多了,見叫不醒,便嘟囔著撥馬轉身,回去報告東主。

    高陽搭伙的這個商隊的東主名叫阿里,是薩非伊朗的波斯人,很有錢的一個商人。

    這會兒,酩酊大醉的高陽兀自還在醉夢狂放中夢迴故土,對於別人來說鄉情或許是一杯濃釅釅的茶,而對於嗜酒的高陽來說,鄉情就是令人沉醉的美酒。

    久在異鄉為異客,思鄉情濃時,則唯有借酒澆愁,排遣鄉愁了,久而久之,便捨不下這杯中物,成為地地道道的酒徒。

    高陽是中土帝國福建泉州人,幼讀儒家經史,旁及佛道諸子百家,但恬淡功名,不以科舉為意,十八歲科舉不第,即隨族叔下西洋遊歷,二十歲被海盜擄為奴隸,輾轉賣到黑海之畔的奧斯曼帝國都城伊斯坦布兒。

    但他的運氣還算不錯,因緣際會之下,居然被殘暴的奧斯曼帝國素丹赦免,成為伊斯坦布兒博物館唯一的一名東方學者,在那裡他結識了許多大食學者,以及一些在戰爭中被奧斯曼帝國擄掠而來的異國學者,接觸到了與東方祖國儒、佛、道之學截然不同的異端,他還學會了大食文、波斯文、拉丁文、希臘文、羅馬文等多種文字,接觸到了大食帝國遺留下來的燦爛文化,以及經歷代大食學者翻譯成大食文字,從而得以在經歷戰火之後仍然存留下來的拜占廷羅馬文化。

    越是研究用大食文翻譯的拜占廷詩文選集、詞典、史籍、地理遊覽志、古羅馬法典如《民法大全》等,就越是讓高陽感覺遺憾。

    (註:《查士丁尼法典》、《法理匯要》、《法學總論》、《法令新編》等四種古羅馬法,主要彙集羅馬帝國時代,從公元二世紀到六世紀的帝國法令,總稱為《民法大全》,法典系統完備,對後世歐洲影響至深)

    不能直接地接觸拜占廷帝國千年流傳下來的羅馬文化,這對於一位只能埋首於學問的學者,在感覺上是一件很不好受的事情。

    他常常想——

    如果沒有羅馬教皇的鼓動,也沒有歐羅巴十字軍騎士們的東征;

    如果他們沒有能夠到達君士坦丁堡(伊斯坦布兒)和東方;

    如果他們沒有進行大肆殺人擄奪和焚燒;

    如果他們掠奪的對象不包括圖書館;

    如果他們掠回歐羅巴的古籍中沒有希臘、羅馬的經典之作;

    如果君士坦丁堡後來沒有被奧斯曼帝國攻陷;

    如果那些有文化的拜占廷東羅馬人,那些出色的學者,他們沒有攜帶著那些希臘、羅馬的經典,諸如柏拉圖的哲學著作、西塞羅的文學著作等出逃歐羅巴……

    那該多好啊!

    然而這一切都只能是高陽無聊時候的空想和玄想,在異國他鄉,人地生疏的高陽唯有埋首於各種典籍的故紙堆中,整天整天地整理和考據,唯一的消遣便是在研究整理典籍之餘喝上幾杯酒,但是在信奉清真教的奧斯曼帝國,高陽想要弄到酒都是很困難的,直到一位來自薩非伊朗的波斯商人,自稱為藏書家的伯顏察兒,找上門來和他結交,他才再也不會為酒而發愁。

    這位波斯商人讓他的僕人們連續不斷的供應美酒予高陽,唯一的條件——就是能夠讓他的僕人們得以抄錄高陽整理和考據過的典籍圖書,後來甚至發展到,只要以高陽的能力能夠接觸到的任何典籍書卷,這位波斯商人的僕人們都要抄錄上幾份,據說這些典籍會被某些藏書家高價收購。但據高陽所知,在奧斯曼帝國以西的歐羅巴應該不會有多少私人藏書家,歐羅巴各國傳統習慣是建立公共圖書館,供眾人閱讀利用。只有中土藏書家才有建立私人藏的癖好,但是中土藏書家都非常講究版本,這些用普通紙抄錄的典籍能夠賺錢嗎?值得懷疑。

    不過高陽是有酒萬事足,不會理會那許多。

    而那個波斯商人在和高陽結交,成為朋友之後,似乎再也沒有露過面,據他的僕人說是去了遙遠的東方做生意,幾年才回來一次。

    直到前年,伯顏察兒才再次在伊斯坦布兒出現,並且詢問他是否願意出走,到薩非伊朗的首都伊斯法罕去。

    薩非伊朗離祖國要近得多,而且聽說那裡還有不少中國商人和工匠長年居住,高陽在奧斯曼帝國的處境實際上類似一名囚徒,對於伯顏察兒的提議,高陽幾乎是不假思索就答應了,隨後他便在伯顏察兒的幫助上秘密出走,到了薩非伊朗。

    在薩非伊朗,高陽擁有了更多的活動空間,在伯顏察兒的贊助下,廣泛搜求一切可以搜取到的書籍,波斯史詩《王書》,詩著《魯拜集》,故事詩集《果園》和《薔薇園》、詩作《貴族階級的倫理》,伊兒汗國時重要的波斯史著《世界征服者史》、《史集》,波斯人的細畫(一種彩色的書籍插圖,又稱小畫或細密畫)等都在高陽的搜集整理考據之列,並且按照他自己的習慣,將其所見所聞、研究考據的心得以及他自己的個人論述都以筆記之,歷年手稿累積如山。

    但是自由的生活也讓高陽思鄉的心情更加濃烈,最終決定首途歸國,伯顏察兒倒也不挽留他,反倒資助了大筆盤纏路費予他,並且還介紹了一位準備東去蒙古歸化城做生意的波斯商人阿里,讓他與商隊搭伙東歸。

    高陽準備了八十峰駱駝來馱載他多年搜集的珍貴書籍和多年累積下來的筆記手稿,又準備了二十輛牛車,用來裝載伊斯法罕的中國工匠所釀造的燒酒,對於書籍和酒,高陽都給予了足夠的重視。

    古人形容書籍多,有汗牛充棟的說法,在高陽這裡可以說是汗駝充棟;古人形容一個人學問深,有學富五車的說法,高陽學問自然好,不過他現在卻是酒富廿車,是酒癮,而不是學問了,也許後人形容酒癮的成語就會有酒富廿車也說不定,前提是高陽要能夠青史留名才行。

    在波斯商人的眼中,高陽就是這樣子的一個書庫蛀蟲和一個以酒為命的酒徒,別人都帶著貨物到東方貿易,只有他一個人帶著書和酒,真是個呆瓜、異端(虔信清真者不喝酒)、廢人(整天沉醉醉鄉)。

    東天泛彩,紅日破雲。

    漫漫長夜在遠方的狼群嗥叫中漸漸消退,駝城中唯一的一堆篝火也已經熄滅,已經是第二日的清晨了。

    人們又紛紛鑽出帳幕開始準備行裝,整個駝城中開始忙碌起來。

    在牛車上躺了一夜的高陽終於在頭痛欲裂中醒了過來。其實他自己有帳幕,而且商隊東主也分派了僕人幫助他支帳幕,但是由於他經常醉意酩酊,僕人們開始還把他弄到帳幕裡歇息,後來乾脆也不管了,看他喝醉了便拿氈毯往他身上一蓋完事,任由他在牛車上睡到自然醒,畢竟伯顏察兒給的錢不少,也不好完全不管這個「廢人」。

    見高陽醒了,有僕人端來剛用牛糞生火燒好的熱水讓他擦洗,然後又端來炒米、烤餅、奶豆腐、加糖的白奶油等,還有奶茶。

    高陽擦洗換衣,用奶油就炒米吃起來,片刻之後,連烤餅、奶豆腐也一掃而光,宿醉剛醒的人還有這麼大的胃口,也是奇異,但他畢竟是昨日晚飯都沒有吃的人啊。

    收拾妥當,在晨光中,龐大的商隊又開始上路。

    高高的天空,數只鷂鷹盤旋,劃出奇特的軌跡,擔任護衛的護衛和僱傭兵都開始緊張起來,暗暗地開始戒備。

    此時,遠方響起若隱若現的細微蹄聲,若有若無、幾不可聞,來者顯然不會太多,不過數人數騎。

    遼闊的草原,使得幾點小小的移動著的黑點,還在很遠的地方就躍入了人們的眼簾,但是蹄聲在不一會兒之後卻驟然而停,這令得商隊護衛們有些疑惑,在那麼遠的地方是看不清楚的,如果是馬賊伙的哨探或者蒙古瓦剌、蒙古韃靼各部的部族游騎,要盤查或者打探都不應該在那麼遠的地方駐足不進啊,怎麼著也應該再抵近一些觀察才是。

    幾個商隊的東主也拿不定主意,對要不要馬上圍成駝城防禦舉棋不定,小股馬賊他們不在乎,但如果是大隊人馬來搶劫那可很不好玩。

    馬蹄聲再響,那駐足不進的數人數騎,竟然逐漸遠去,在人們視線所及之處消失了,而天空盤旋的鷂鷹也轉而飛走不見。

    商隊稍稍鬆了口氣,繼續前進。

    行不數里,一陣急促的蹄聲傳來,那是急促得宛如驟雨般的蹄聲,眾人聞之駭然色變。

    密集的蹄聲,由遠及近、由小至大、由微弱到響亮、由沉悶到清晰地在曠野上轟響。

    頃刻間,大地顫抖,蹄聲如雷。

    這馬蹄聲,只能是結隊而行的無數騎兵,策馬飛奔時才可能有的馬蹄聲。

    這響起的蹄聲如同奔流激盪的黃河洪流,大氣磅礡,勢不可擋;又如同兩軍交戰時的鉦鼓齊鳴,為這片曠野,平添無限的冷峻與肅殺之意。

    甚至在蹄聲中,衣甲碰撞金鐵交鳴之聲,策馬揚鞭的大聲叱喝,也逐漸清晰起來。

    眾人張目望去,隱約可見無數騎士,組成若干群落,各有數千騎,總數約莫有一兩萬,風行電擊,漫野而來。所過之處,煙塵瀰漫,如若刮起一道颶風,號嘯而來,漫卷而至。

    商隊眾人遠望,所見皆是人強馬壯,刀槍鮮明,聲勢委實驚人,無不駭然,早就忙不迭的紛擾呼喝,聚攏成團,駝城雖然來不及圈圍,但各商隊都擁有豐富的經驗,高大的駱駝大部分圈在外圍,牛車在內,護衛策馬遊走其間,雖然疏漏之處很多,不比駝城嚴密,但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攻破這人多勢眾的駝車陣。

    奔突而來的數萬騎越來越近,飄揚的旗幟上繡的標誌已經可以看清——露出森森白牙的獰惡狼頭,栩栩如生,表現出獨行荒野的蒼狼,那種仰天長嘯的自得與高傲!

    是蒙古人嗎?

    但是那旗上所繡的狼頭與蒙古酋領所用的狼頭大纛明顯不同,難道——是馬賊?

    各商隊自然也曾經風聞過在這一帶的草原,近年崛起了兩個大的馬賊伙,其中一個馬賊伙的首領叫孛爾貼赤那,也就是蒼狼的意思,據說立下了很多規矩,譬如過往商隊必須向他們交納買路錢,凡是交納了買路錢的商隊就獲得了他們的保護,那麼在他們活動的區域就可以免遭其它馬賊的侵害,即使被其它馬賊搶奪了貨物,他們也會找回來,但是膽敢不交納買路錢的商隊一律是殺無赦。

    忐忑的商隊中人都在想,如果是那樣的馬賊倒還好,付了買路錢就沒事了,如果碰上一些蒙古王公,眼紅商隊帶的商貨豐厚,專門派手下來打劫,那就絕對是人貨都不留的,商隊也只能血拼到底了。

    商隊的幾位東主已經聚集在一起,一則是可以集中調遣人手,二則有事可以很快決定怎麼應付。

    能夠做東主的都不是笨蛋,他們從來騎亮出的旗纛已經看出,來騎大概不是什麼蒙古王公來搶劫。蒙古王公搶劫要麼假裝成某個馬賊伙,但這樣容易露餡,事後可能招致馬賊伙的瘋狂報復,得不償失,而且這種殺雞取卵的行為也會被草原上其它蒙古貴族唾棄,所以多半是不亮旗號為妙,反正死不認帳,商隊就算跑掉幾個人,他們能找誰訴冤去?畢竟像成吉思汗那樣傾舉國之力西征的能有多少?

    來騎已經很接近了,但是並不急著向駝車陣衝鋒,而是沿著商隊擺下的駝車陣,四面旋轉合圍,分明採用的是狼群的戰術。

    狼群一般極有耐性,後力綿長,若是在草原上遇見獵物,絕不貿然撲上,而是四處圍堵,四面襲擾,直至獵物精疲力竭後方才群起而噬;一旦發動最後的猛攻,每一匹狼都兇猛異常,絕不半途而廢。

    看眼下情形,這些疑為馬賊的騎隊果然不急於衝擊駝車陣,而是繞著駝車陣轉起了圈子,似要重重包圍之後再群起而攻。

    而商隊這邊也不敢冒然先行動手,如果能夠和馬賊談好條件,不用動武還是最好不要動武的好。

    俄而,那騎隊中有人長嗥如狼,眾騎俱效其狀,一時宛若群狼齊嗥,其音淒歷,聲激長空,懾人心魄。

    商隊僱傭的幾個僱傭騎士,大概性格暴烈,這時再也忍受不住了,怒吼一聲,策騎衝出,竟然有十餘騎,旋風般突擊出陣。

    包圍商隊的騎士們似乎並不打算用弓箭射殺這幾個衝動的商隊護衛。

    從那些騎士中間閃電般衝出三匹戰馬,三位身披護身甲的騎士,如旋風一般突前迎戰,三桿鐵槍舞如毒龍。

    戰馬長嘶。

    戰士怒吼。

    槍風呼嘯。

    一個衝錯下來,十幾個商隊護衛居然全部被掃落或挑落馬下,非死即傷。

    這一下,震懾當場。

    天地間一片靜謐,只有粗重的喘息聲,呻吟聲,在空中迴盪。

    這時商隊的人幾乎都肯定眼前這些騎士絕對是馬賊,他們沒有痛下殺手,明顯是一付要收買路錢的架勢,否則早就一人一箭,殺了那幾個衝動的僱傭兵,哪裡肯面對面的肉搏衝殺,為這幾個小兵費神。

    只是像這麼強大的馬賊騎隊,商隊雖然走過不少地方,但也未曾見過。

    最少也有一萬以上的騎兵,一般的蒙古王公都難聚集這麼多精銳騎士呢,蒙古草原上能隨時聚集二三十萬騎兵的,也只有蒙古汗們才有這個力量吧?

    這時候,阿里作為眾東主的代表,策騎出陣,與馬賊們談條件去了。

    約莫過了兩刻鐘,阿里策騎回陣,和眾東主商量片刻之後,大概是已經商定了分攤的份額,又策騎出陣與馬賊們商議。

    片刻之後,馬賊們退後三箭之地,解除了對商隊的包圍。這時,各個商隊的人才知道,這伙聲勢浩大的馬賊果然是近年在蒙古草原上崛起的兩股強大馬賊之一——「蒼狼軍」。

    商隊留下了足夠豐盛的貨物和金銀,並且拿到了十面蒼狼旗,據說有這十面蒼狼旗,在蒼狼軍、白虎軍活動的地域都可平安無事。

    商隊正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聽到遠方一聲淒厲的狼嗥劃空傳來,頓時那些馬賊也紛紛嗥叫起來,互相呼應。

    這不禁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連一直冷眼旁觀的高陽都嚇了一跳,暗忖:難道馬賊要反悔?

    不過,看那些馬賊並沒有策騎衝鋒的打算,顯然只是與遠方的馬賊呼應罷了。

    商隊也不敢多留,連忙起程,行不多遠,只見前方數百騎奔馳而來,迎風飄揚的旗幟上狼頭宛然,亦是「蒼狼軍」的人,大約剛才就是他們發出狼嗥了。

    奔馳在最前方的是一個黑臉膛的騎士,身材並不非常高大,但肩寬膀厚,騎在馬上身形沉穩,如岳臨淵,不可一世,顯然是為首之人。

    奔到近前,可以看到這為首之人眼神明澈,散發著精亮的光芒,那是如同利劍,如同烈火,如同斧鑿一般鋒利的光芒,令人印象深刻。

    馬行甚速,轉眼間這龍精虎猛的數百騎,就從高陽的牛車旁一越而過,就在這時,高陽聽到了一聲輕咦。

    緊接著便聽一聲震懾草原的叱喝,戰馬長嘶,那數百騎疾奔而行的『蒼狼軍』馬賊,突然在草原上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猶如怒潮回頭一般,轟然回湧,忽拉拉的大回轉,只是一兩次呼吸的時間,數百騎又回身追了上來。

    這一變故讓商隊的人驚詫莫名,不知怎麼回事,東主阿里連忙策騎過來,小心的用蒙古語問道:「將軍,還有什麼吩咐嗎?」

    那個黑臉膛的為首之人,瞥了他一眼,也用蒙古語道:「我是蒼狼軍魔高,這人是誰?」

    魔高手中的馬鞭指著高陽。

    高陽對蒙古語卻生疏得很,不知道他在問什麼,但也知道必定是與自己有關。

    阿里忙回答道:「將軍,他叫高陽,是個漢人。」

    「漢人?他帶了什麼貨物?」

    「沒有什麼貨物,除了書籍就是酒,將軍。」

    「一個漢人?書籍?酒?嗯?」

    「是的!書籍和酒!」阿里心想,馬賊應該不會?

    魔高高踞在馬背上,側轉身用漢語官話問高陽道:「你——,叫高陽是吧?」

    猛然聽到這個黑臉膛的馬賊頭子用漢語問話,高陽愣了一愣,連忙回答:「在下泉州高陽。」

    「哪個泉州?聽你口音,是福建的泉州嗎?」漢語有很多地名同音,魔高進一步加以確認。

    「是。」

    「聽說你帶了很多酒,還有很多書籍,是這樣嗎?」

    「是。」

    「嗯,」魔高淡淡說道:「都是些什麼書啊?」

    「稟告將軍,都是大食、波斯的書籍。」阿里連忙用蹩腳的漢語插話,他可是急著要離開呢。

    「哦,」魔高回身吩咐一個手下,道:「拿一萬兩帝國的銀會票給這位高陽先生,他的酒、書籍,還有那些駱駝和牛車我們全要了。」

    這個決定讓商隊東主阿里以及高陽都愣住了,馬賊喝酒還有說道,馬賊要書籍這不知道怎麼說了,而且大部分還是異國文字寫的書,拿去看得懂嗎?別拿去當火燒啊。

    高陽這時候也急了,衝口而出:「不行,你們不能這樣。」

    魔高臉一沉,殺氣如烈火熊熊,威壓過去,阿里不由策馬連退幾步,倒是高陽兀自挺立不退,昂然直視。

    「聽說有些讀書人是有骨頭的,看來你也是有一點骨頭的那一類。」高踞馬上的魔高冷冷道:「無論怎麼樣,酒和書籍要定了。放心,書籍我們不是拿去燒,保證重新印刷出來。」

    「可是——裡面還有我很多的筆記手稿啊。」高陽欲哭無淚,那是他幾年的心血啊。

    「一片紙都不會留下,如果你的筆記手稿被人認為有價值的話,自然會整理成集,印刷成書,如果沒有價值就會扔掉。還不動手?」魔高懶得和高陽廢話,喝令手下動手。

    片刻之間,高陽用來馱載書籍手稿的幾十峰駱駝,裝酒的十幾輛牛車(其中有相當一部分酒已經讓高陽喝光了)都讓馬賊們驅趕走了,商隊東主拿著那馬賊頭子給的銀會票恍如夢中,喃喃道:「這書原來也值錢的啊!」

    他只是想不明白,馬賊要書籍幹嘛?難道馬賊們也讀書了?那還讓不讓天下的讀書人活啊!

    再看看被馬賊們一拳頭打昏,現在歪在牛車上,躺著一動不動的高陽,歎息道:這是個什麼世道哦!這呆瓜、異端、廢人竟然一下就賺進一萬兩銀子,我們這些天天講生意經的,反倒都活回去了。沒有天理啊!

    在阿里看來,高陽的那些駱駝、牛車、酒加一起,頂多才兩千兩銀子,而且聽說那些酒還是伊斯法罕的中國工匠們自己釀造自己喝的,高陽根本沒花什麼銀子,那些書籍在阿里看來是沒有什麼用的,高陽這次簡直是盡賺嘛。

    唉,沒有天理。

    搖著頭,阿里先暫時把銀會票替高陽收了,吩咐盡快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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