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縱橫塞外戰血流
瀚海闌干百丈冰,愁雲慘淡萬里凝。
一股勁厲的寒風捲著些少細細的霰雪砂粒狂捲撲面而來,襲在身先士卒的雷瑾身上,縱使身上裘服輕甲,大氅掩身,也不由得打了一個激凌。
此番隴右總督調兵遣將,欲圖痛擊在河套盤踞百餘年的蒙古部族,據雷瑾猜想,可能是皇帝的意思,最起碼喬行簡是得到了皇帝首肯,許其便宜行事,否則負有監督軍將,協贊謀劃職責的監軍太監梁裕絕不會任由喬行簡部署兵馬而毫無動作。
而且從喬行簡所有的妻小家眷都留在京師,不曾一同赴任看來,喬行簡本人也大有留妻小以為質的意思,他在這個隴右總督的位置上一定不可能任職太長,此役之後,這位善權謀,識機變,才識超卓,忠於皇室,一向為世家大族所忌的總督大人,以皇帝一貫愛以權術平衡各個世家大族勢力的做法,將會很快將其召還,班師回京。
如果雷瑾所料不差,喬行簡冬來則秋去,在今年秋防開始之前,總督大人就得卸任,回京述職,這個隴右總督的位置果然是從來沒有什麼人能夠真正坐熱的。
按照喬行簡的部署,諸軍鎮邊軍驍騎總共抽調集結三萬餘騎組成主力中軍,雷門騎隊七千騎、西寧馬戶六千騎、鮮卑土人部突騎五千騎、西寧敦煌兩大行營抽調助戰的軍騎合兵一旅為五千騎組成四翼,整軍備戰,厲兵秣馬,盤馬彎弓,待機出塞。
由於隴右總督全面禁止西北漢蒙互市,激起了河套吉囊部、俺答部兩大酋領的強烈憤怒。
賀蘭山三關口外一役,蒙騎全軍覆沒的羞辱尚未洗雪,又被禁止漢蒙通商互市,這對於蒙古諸部來說,是無法忍受的。如果不是西北邊牆防備森嚴,又適值去歲臘月初席捲大草原的暴風雪非常之罕見,嚴重的白災對駐牧陰山一線以南的蒙古部族也造成嚴重威脅,而一部分地區卻開始出現乾旱缺水的黑災跡象,並且有漸趨嚴重的勢頭,白災、黑災接踵而至,這對於蒙古大草原上的人們來說,是個不祥之兆。
有鑒於西北數鎮防衛森嚴,一時難以得手,吉囊、俺答徵召草原健兒向東經略,入寇宣府、大同、薊鎮,大舉深入永寧、懷來、隆慶等縱深州縣,守將張達、林椿、魯承恩等戰死。又攻破古北口,薊鎮兵大潰敗,蒙古騎兵掠通州,吉囊、俺答兄弟駐於白河,復分其眾抄掠畿甸州縣,京師戒嚴。
喬行簡探得消息,認為蒙古右翼並向而東,大半主力盡出,後方空虛,是直搗敵巢,消滅敵人的天賜良機。於是親自率領三萬主力中軍出戰,北擊河套;又令四翼騎兵分左右兩路,向河套推進突襲,襲擊吉囊所部在河套一帶的營盤。
雷門騎隊奉命與鮮卑突騎組成左路兩翼,抄掠河套蒙古營帳。
寒冷而漆黑的夜晚,沒有一絲星光,整個原野非常寂靜,除了寒風的呼嘯,就是馬蹄踏雪的聲音。
雪面的寒氣愈甚,士卒所著皮袍的皮板也凍硬了,行動之間,皮袍就會發出嚓嚓的磨擦聲。
風頭如刀面如割,馬毛帶雪汗氣蒸。
馬匹身上已披上了一層白白的汗霜,馬蹄踏著厚厚積雪前進,不免顯得遲緩了許多。
回首望去,雪上空留馬行處,漫地皆白,雪裡行軍情更迫!
兵者凶器也,兵凶戰危,自己這次帶七千人出征,班師之時,不知還能否全部如數帶回去呢?
雷瑾暗自想著,幸好這次準備非常充分,而且雷瑾幼時曾經在遼東草原的雷氏大牧場呆過兩年,對於遊牧生活瞭解得比較深入,所以這次奉命從征,一應草原冬季應用之物都準備得相當充分,譬如旱獺油就是其中之一,蒙古草原冬季奇寒,什麼羊油黃油都會凝固,而唯獨旱獺油能始終保持液狀,在數九寒冬,在冷厲無比的寒風裡,在臉上手腳上抹上一層旱獺油,可以防凍,效果很不錯。
獺油和獺皮是亦牧亦獵的草原牧民重要的收入來源之一,每到秋季獺毛最厚,獺膘最肥的時候,牧民都會去捕殺旱獺,獺肉留著自己吃,獺皮和獺油則和各地商人交換磚茶、綢緞、食鹽、首飾等日用器物。
雷門騎隊和鮮卑突騎輪流擔任突擊鋒矢,交替掩護,不斷的在黃河以南的河套地區重複著搜索、發現、攻擊、掃蕩的循環。
這一路來他們已經連續攻破了十數個防衛薄弱的吉囊部營盤,雷瑾將蒙人營盤中的奴隸混合編伍,允諾給予他們以自由身份,然後再發給少量武器,讓他們暫時看押俘虜,這些奴隸主要是吐蕃藏人、回回人、漢人、回鶻人,也有一部分是蒙人奴隸(全蒙古六萬戶中,左翼的烏梁海萬戶和右翼的永謝布萬戶是部族爭鬥中的失敗者,這兩個萬戶所屬的各部蒙古人,凡是沒有死在戰場上的族人全部被分散發落到其它萬戶兀魯思所屬各部為奴),現在這些奴隸有機會從奴隸變成自由人,大多還是很願意的。
而統領鮮卑突騎的頭人一聽說發賣蒙古奴隸賺取的銀子,可以和雷瑾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立刻滿口子答應了,雷瑾又命令白玉虎、魔高率領他們的馬賊伙從後接應,每當雷門騎隊和鮮卑突騎攻破一個營盤後,向下一個營盤交替推進時,那些牛羊牲畜等財物以及蒙人俘虜則都被白虎、蒼狼兩個馬賊伙席捲而去。
這次突襲重點就是要攻破吉囊汗留守後方的本部營盤,這任務由喬行簡所率的三萬騎主力中軍包辦,雷瑾樂得在側翼掃蕩,配合主力的行動。
雷瑾所部和鮮卑突騎,萬餘驍騎在黃河以南的河套地區來回掃蕩數日,連破十七個營盤,俘虜無數,無一人漏網兔脫,不過因為吉囊汗在率領主力精騎東向窺視宣府、大同時,已經將其後方部族營帳大踏步的向後收縮了幾百里,所以在黃河以南的斬獲還不算多。
剛在不久前接到中軍大營飛鴿傳書的命令,雷門騎隊和鮮卑突騎要北越河面封凍的黃河,自西向東掃蕩陰山以南一線草原,在土默川與中軍主力會合,然後再迅速撤回邊牆以內,完成此次突襲掃蕩。
昨晚半夜時分,雷瑾這邊的左路兩翼勁騎便過了黃河,躍馬陰山之陽。
現在是鮮卑突騎負責在前方偵伺和突擊,主要是防備可能的蒙古游騎突襲,還有一個時辰,雷門騎隊將接替鮮卑突騎探路突前的任務。
大隊人馬緊隨在雷瑾身後,在積雪覆蓋,漆黑一片的草原上自西向東悄聲疾進。
厚厚的雲層低低地壓著草原,天空被遮得沒有一絲光亮,四周都是沉寂的黑暗,馬蹄下的殘雪也沒有了幽光,幾乎都是憑藉著靈敏的感覺在雪地上行進。
馬隊悄然夜行,除了馬蹄踏雪的聲音,幾乎沒有其它聲音了,這是一支訓練有素的正規騎兵應該有的素質。
夜更黑天更冷,草原的酷寒和黑暗給人以莫名的壓力。
草原上最艱苦最凶險的工作不外乎放馬,牧馬人如果沒有身強體壯、膽大機敏、聰明警覺、忍飢渴、耐寒暑等這些素質,是無法勝任的,因此突襲以放牧馬牛為生的草原部族,偷襲他們的營盤是相當危險的一件事,同樣被這些草原部族的騎手趁夜偷襲也不會是件美妙的事兒。
突然,前方喊叫吼殺之聲四起。
那種令人震顫的聲音在寒風中擴散,剎那間,寂靜黑暗的草原上人聲鼎沸。
隱約的男、女、老、少的聲音,犬隻狂叫瘋吼的聲音,馬嘶牛哞羊咩響成一片,一時間聲翻浪滾,驚天動地,如同霹靂滾雷一般。
少時聲音沉寂下去,漆黑一片的雪原,又恢復了平靜,漸次亮起幾個火把,反射著無數道白晃晃,寒氣襲人的冷厲刀光,極具威懾力和恐嚇力。
這是鮮卑突騎在碰到能一口吃掉的蒙古營帳時,典型的突襲戰法,以雷霆萬鈞之勢踹營破陣,對方根本就來不及反應,就已經被連鍋端掉,又一個蒙古部族的營盤被攻破!
當然如果遇到比較難啃的骨頭時,他們也會主動尋求與雷門騎隊合兵攻伐,不會逞什麼英雄。
當鮮卑突騎的兵馬退出這片牧場,很快和雷門騎隊一起消失在夜幕中時,黑暗中又恢復了寧靜,帳幕也還在,只是雪地上多了若乾屍體,血跡處處,血腥氣刺鼻,另外就是原先的一些奴隸,他們中的一些人懷著對原主人無法消解的怨毒恨意,正在想著法子折辱原來的主人。
積雪而且黑暗沉寂的原野中,寒風呼嘯,人獸絕跡,沒有誰知道這兒的變故,只有跟隨在雷門騎隊後面,負責「善後」接收的馬賊伙興奮地向著這個已經被攻破的蒙人營盤悄然疾進,一邊快馬加鞭的拚命趕路,一邊美滋滋地盤算著又有多少人口、牲畜、財物進項。
連續趕了半夜路,途中還連續乘夜破擊了兩個蒙人營寨,快到天亮時,人困馬乏,已經到了強弩之末,是該尋個避風的地方略作休息了。
遠出前方的斥候探馬飛馬來報,在前方數里,有一個蒙人的避冬牧場,從擁有的營帳來看,該處至少有數千人。
數千人?
雷瑾和阿蠻、溫度、明石羽等迅速交換看法,因為現在經過一夜轉戰,所有人都又困又乏,而且飢腸雷鳴,要不要再咬著牙收拾掉這個營寨?
在主力大軍盡出之後,仍然有數千人之眾,不用想也知道這是某個相當重要的大部族留守營寨,以現在所有人都人困馬乏的惡劣狀態,能夠輕鬆收拾掉這個營寨麼?有把握麼?
鮮卑土人部的頭人也被請過來商議。
打還是不打?
雷瑾琢磨了一回,說道:「咱們累了一夜了,人即要吃還要喝,大家也都需要輪班休息,馬也得飲水餵飼,既然有這麼好的一個地方,咱們為什麼不去呢?而且有這麼一個避冬營寨,我們不去攻打下來,而是躲在咫尺之遙的野地裡吃喝休息,又能夠安心吃喝嗎?快天亮了,許多牧人已經起來忙活了,再等下去,被他們發現,反而更加不利,不如先發制人!我等當一鼓作氣,滅此而朝食!你們看如何?」
幾個人再商量了一下,同意了立刻不顧疲勞,發起攻擊,而且此時蒙人營帳中已經有部分人開始活動了,不如四面合圍,然後鼓角齊鳴,強攻對方營寨。
計議已定,各人分頭行動。
濃厚低沉的雲隙間洩下的幽暗光線已開始將草原照得濛濛發亮。
這個處在暗影中的丘陵山坳,積雪不太深,雪下還能看到牧草,鼠尾草、沙棘、梭梭、馬蓮草、麻黃草、貓頭刺,足夠牲畜啃吃一冬。密密麻麻的營帳中間顯然已經有人在開始忙活了。
危險無聲無息地降臨。
牽馬步行的的萬餘騎士,躡手躡腳地盡可能逼近營帳,營帳中有牧人養的大狗,騎馬接近顯然聲響太大,只有悄悄的牽馬逼近,才可以盡可能在逼近營帳的距離完成包圍。
「嗚——嗚——」
低沉的號角吹響,那是進攻的號令!
「咚-咚-咚咚——」
驚天動地的鼓聲轟然擂響,四野震動!
蹄聲驟響,密如急雨!
四面合圍的騎士翻身上馬,發起了如同山洪暴發般的狂野衝擊。
面對突然衝殺過來的無數騎手,在那些揮舞得如雪片般的鋒利馬刀下,在擊刺如閃電般的長大馬槊前,在箭發如驟雨一般馬背弓箭手們居高臨下射出的連珠快箭下,營寨中在營帳外活動的男女便如同待宰的羔羊,一個接一個的倒下!
在近距離的衝鋒中,這種刀、矛、弓箭,長與短,遠與近,互相配合的迅猛攻勢,又靈活機動,又凌厲凶狠,太可怕了!
許多蒙古人還在睡夢中,眼睛還迷糊著,就聽到一連串同伴的慘叫聲,雖然也有人操刀攜弓起而反抗,但驚惶中衝出營帳等於送死。
痛苦的呻呤聲中,萬馬狂奔的聲音如同滾滾殷雷,震撼大地。
但是營寨中仍然有如雨的狼牙利箭撕裂著原野山坳間的風,惡鬼夜嘯般射向狂衝進來的不速之客。
常年在戰爭中廝殺的蒙古人,即使遭遇優勢敵人的突襲,也仍然表現出了高超卓絕的戰鬥素質。
幾個蒙古人中的首領,看清危急的情勢後,立即毫不猶豫地率領一些衣甲不整的蒙古人奮勇衝殺,衝勢極猛,殺氣騰騰,呼嘯而來,銳不可擋,恍如困獸猶斗的狼群拚死一搏。
這是一場混戰惡戰,雙方犬牙交錯,糾纏到了一起,雪塊飛濺,人影飄飛,怒吼喊叫,鮮血噴湧,竟然是如此的血腥慘烈!
這些勇猛的蒙古人非常自然的三五成組,互相配合起來,砍殺起來又快又狠,往往一刀斃敵,刀刀見血。
甚至還使出了極其殘酷的戰法浴血苦戰,以輕傷換重傷,以重傷換敵命,甚至不惜以命換命,兩敗俱死。
不過,蒙古人營帳中這些勇猛的戰士畢竟變起倉促,抵抗起來已經很難動搖大勢。
整個營寨中的要害關鍵地點已經被有效控制住了,更何況無論是這支以黑鷹軍團、黑蛇軍團、火鳳軍團以及護衛親軍的班底編伍的臨時雷門騎隊,還是鮮卑土人部的突騎騎士,無一不是凶悍凌厲的驍勇戰士,互相之間的編伍組合使他們的戰鬥力倍增,往往幾個人之間的進攻退守,都極有章法,齊心合力,分工明確,或遊走糾纏,或凶悍截擊,或搏命絕殺,或一箭斃敵,遠攻近取,無所不用其極,集中兵力,各個擊破,斃殺一個,再殺下一個,恨不得一口氣把這裡的蒙古人殺光,乾脆利索得很。
因為他們都餓壞了,飢餓和疲累讓這些驍勇戰士變得分外的凶殘和勇猛!
輕快剽疾,游移如風,戰士們擺開架勢,追擊圍殲仍然在頑抗的蒙古戰士。
這一次的突襲,大局已定!
雷瑾下令喊話,於是整個營帳中有人不斷用蒙語喊話:
「棄械在地,抱頭蹲下者免死!」
隨著喊話的人越來越多,加上轟隆如雷的戰鼓,低沉雄渾的號角,整個是四邊伐鼓雪海湧,三軍大呼陰山動。
陽光還是攻不破厚厚的雲層,陰暗的草原卻漸漸亮了起來!
這一場廝殺漸漸沉寂了下去,所有的反抗都暫時被強力的血腥殺戮鎮壓了下去。
在連番奔忙廝殺之後,飢腸難當的騎士們以一場血腥的殺戮,鳩佔鵲巢,佔據了蒙古人的營帳,開始享用勝利的果實——吃喝以及輪班休息!
雷瑾和幾個都統首領分派了各人職司,或負責讓人弄吃喝食物,或負責審訊俘虜,或清理營寨中的奴隸,或將俘虜的婦孺兒童打亂編伍,或清點營寨中牲畜牛羊財物弓矢兵器,或指定那些單位的士卒稍進乾糧後馬上休息。
雷瑾又親自帶隊,佔領了這營地附近的制高點和進出要道,還遠遠的派出了多層警戒哨,斥候探馬,更是遠出十里,以防止被人偷襲。
這一切正是兵法中所謂「軍井未汲,將不言渴;軍食未熟,將不言饑;軍火未燃,將不言寒;軍幕未施,將不言困;夏不操扇,雨不張蓋,與眾同也!」從細節上盡量做到官兵一致,使將士一心,同甘共苦!
尤其是這種孤軍轉戰,千里破擊的情況,為將者更要小心在意,否則軍心一散,己命不由己,而懸於他人之手矣!
雷瑾可不敢把從自己的老爹雷懋,到眾多的師傅、老師,到雷霆鐵騎中那些百戰驍將都眾口一詞再三強調的治軍帶兵經驗當作過耳東風,這種要命的東西還是小心為上!
跟誰過不去,也別跟自己的小命過不去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