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立地成佛
在那個都指揮使的慇勤護持下,雷瑾一行被迎進了西寧行營的冬季野戰大營。
那個都指揮使所表現出來的慇勤,雷瑾相信就是都指揮使他的老爹或者他最寵愛的女人站在他面前也未必能讓他如此慇勤,比起上一次在大營覿面相見,都指揮使的熱情何止熱乎十倍?
錢可通神,誠不我欺也!這時候我在他眼中,或者比趙公元帥更像財神爺吧!
雷瑾心想。
雷瑾的馱隊已經開始在野戰大營的指定地點卸載一部分帶來的貨物馱包,這些都是專門為賑災準備的,大營之中人喊馬嘶,一片熱鬧。
而雷瑾等則被那都指揮使熱情地引到帳幕中奉茶。
帳幕中乾爽溫暖,燃著木炭的火坑,驅散了不少寒氣。
雷瑾很快從這都指揮使的嘴中,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更多關於賑災的細節。
在各預定安置點已經安置了許多吐蕃藏人,而且由於事先準備充分,青海各處的喇嘛寺院都派出了不少喇嘛番僧,有了這些隨同軍隊和河西幕府的人一同行動的番僧,對收攏來的吐蕃藏人部族進行領部編戶時,減少了很多阻力,否則絕對不會那麼「順利」的就完成編戶,就算如此,也先後斬首八百餘級,清除了其中反對最激烈的一些部族酋豪及其死黨,才穩定了形勢。
領部編戶的實施明顯的觸動了原來世襲土官的利益,雖然現在他們仍然被重新任命為領部的大小首領,但這樣的變動對他們的威信已經造成了決定性的損害。部族的世襲土官在暴風雪襲擊下無所作為,基本上只能向一些喇嘛寺院求援,威信已經大受打擊,現在再讓他們管理領部編戶中相對陌生的部族民,說話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說一是一的管用了。而他們之中一些世襲酋豪土官不顧部族民的死活,抗拒領部編戶的實施,更是大大動搖了世襲土官酋豪整體的威信。
西番地廣人稀,自皇朝肇始開國,朝廷處置這青海以及烏斯藏地方事務,亦是如同處置其它邊荒蠻夷地方事務一般,唯務安靜之策,不欲興兵征討,故而主要以朝貢、互市和世襲土官之策羈縻之,雖然在番地設有名目繁多的指揮使司,宣慰司,元帥府,招討司,卻幾乎全是以番人世襲土官任之,朝廷真正發兵威懾和征討不臣的時候並不多;
又因為番民崇信佛陀,中央朝廷欲因其俗尚,用僧徒化導為善,藉以化愚俗,弭邊患,故而大事招徠番地信奉佛陀密宗的各教派喇嘛番僧,封賜以法王、王、大國師、國師、佛子、禪師等等尊號,光是法王和王的尊號就有大寶法王、大乘法王、大慈法王、闡化王、贊善王、護教王、闡教王、輔教王等等,國師、佛子、禪師之類的名號多有,賜給印誥及金、銀、鈔、彩幣、織金珠袈裟、金銀器、鞍馬等無數,每有番僧通貢,又必定饋贈其來貢者金帛無數。
如此種種措施,全在朝廷認為西番地廣,其民獷悍,宜分其勢而殺其力,大封僧徒、土官,分其地而治其民,使其不為皇朝邊患即可,只要皇朝西陲宴然,勿得多事。
番境的喇嘛番僧極多,甚至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很多地方不事生產的喇嘛僧人多到超過從事農牧生產的農牧民的程度,甚至由於喇嘛僧人無有繳納賦稅的義務,使得番民紛紛轉作僧徒,以逃避賦稅,這使得喇嘛番僧的勢力一直凌駕於那些世襲土官之上,皇朝任命的番地土官亦多由法王、國師等報請皇朝任命,喇嘛寺院對青海、烏斯藏地方事務的影響力是非常大的。
這次是借助天災的壓力和喇嘛番僧的影響力壓服了吐蕃藏人的酋豪土官,下一次還會這樣嗎?
出身世家大族的雷瑾敏銳察覺到這以番制番策略的後遺症——喇嘛番僧的影響力將進一步得到增長,此消彼長,那以後將不得不借助於喇嘛番僧的宗教影響力來維持對青海番部的控制,這是雷瑾所無法全盤接受的。
必須找到新的制衡方法,限制喇嘛密教的影響。
突然走神的雷瑾,渾然沒有聽到都指揮使後面說的話。
「什麼?」
一個詞把神遊物外的雷瑾拉了回來。
「敬贈活佛尊號?給我?」
聽那都指揮使重新再解說一遍,雷瑾這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因為雷瑾的河西幕府首倡青海僧俗盡力賑濟受白災侵害的各族番民,駐錫青海的各派法王、僧王、國師以及各地寺主、活佛、扎倉(即僧院)的堪布(即僧院住持)聚於西寧府商討協調賑濟之事,有感於雷瑾「慷慨」賑災,此舉將活番人無數,於是有喇嘛提議贈活佛尊號予雷瑾,既藉此以安番民之心,免去他們這些上層階級賑濟不力的尷尬,也順便表達所有喇嘛寺院對雷瑾善舉的尊敬感佩之意。
本來在這場暴風雪之前,青海雖然已經有嚴重白災,番民的牛馬牲畜凍餓而死甚眾,不得已將妻孥賣與他人為奴為婢者也已經不少,但與往昔爆發的大白災相比,也還沒有到極端嚴重的地步,因此仍然有一些喇嘛認為贈尊號予一漢人,而且還是並未信奉佛宗的漢人並非合適。
但這場罕見的暴風雪一來,許多番民,尤其是吐蕃藏人各個散居的部族都因為族小力微,根本無力抵禦,正命臨著滅頂之災,這種情況之下,喇嘛們才迅速達成共識,同意敬贈雷瑾以活佛之尊號,宣稱雷瑾為秘宗法王下凡,塵世現身,法力無邊,富佑萬民,是「弘教護法西天至善金剛普應大光明活佛」轉世化身。(註:此尊號純屬作者杜撰)
此議是數日前由諸法王、僧王、國師派遣的喇嘛使者途經大營時所轉達告知,並且將擇吉日良辰,正式舉行加尊號儀式,不過這都是要等到度過白災之後才能著手操辦了。
對於這些在暴風雪中單身一人來去自如神通廣大的喇嘛,連久經戰陣的沙場驍將,指揮萬餘軍騎的都指揮使也不免咋舌,直歎簡直不是人嘛!
哼哼,就這麼一個尊號就想糊弄我,不付出更多代價休想我會善罷干休!
雷瑾則看自己的幾個貼身丫鬟和隨身護衛在一旁忍笑得十分辛苦的樣子,故意輕描淡寫,帶著幾分自嘲的口氣說道:
「弘教護法西天至善金剛普應大光明活佛?呵呵,虧得他們怎麼想得出來!莫名其妙就立地成佛了,那麼少爺我是不是應該放下屠刀呢?想不到這麼容易就成了活佛,哈哈!不過,有這麼一個不能當飯吃的勞什子尊號,在番區倒是可以省去很多麻煩!」
眾人皆笑,也就把這事兒放到一邊不再理會,開始召集大營中河西幕府的留守人員討論如何將這一趟馱運過來的物資適當分配以及如何恰當調配人手。
這些幕僚,其中相當一部分人,本是囚徒苦役的身份,被雷瑾挑出來,留在青海大營中接受狄黑的統一調遣,原本是負責支援和調配各軍團以及西寧行營糧秣物資的供給事宜,現在又接手操辦所有賑災的一應糧秣調運,已經比較有經驗,做起事來井井有條,雷瑾這次抽調若干人手過來,正是著眼於將來培養人才的舉措,讓他們觀摩實際事務的操作,並且自己親身體會其中各個環節,這要比什麼老師教的效果都好,身教勝於言傳甚矣。
等把這些事情都安排妥當,雷瑾又問起留在柴達木荒漠上遊走訓練的黑鷹、黑豹、黑蛇三個軍團的訓練,結果幕僚匯報的軍團減員情況卻是讓人觸目驚心,這三個軍團的非戰鬥減員已經達到兩成,原本一萬多人的一個軍團現在平均只有八千人左右,現在因為投入人手賑災的緣故,時時出沒於風雪之中,可能還有更進一步減員的可能。
這些軍團的減員,除了主要是因為極其惡劣的氣候和高強度、高難度軍事訓練所致以外,還有部分是因為他們還要受到凶狠的野獸,大群馬賊盜匪的偷襲,甚至有些是在與青海蒙古部以及撒拉回的牧民發生零星衝突而有所死傷。
雷瑾決定在大營稍事停留,即刻西去視察散佈在柴達木的三個軍團的訓練成效。
遼闊起伏的雪原上,僅僅穿戴著輕便胸甲的輕騎,兩翼分張成雁翎陣形,刀出鞘箭在弦,護衛在雷瑾等人的左右兩翼,駐馬以待。
在雷瑾身邊是黑鷹軍團都督雷離人,黑蛇軍團都督雷艮勇,以及護衛親軍諸人,綠痕、紫綃等丫頭已經迫不及待的與阿蠻的火鳳軍團去會合了,並未跟著雷瑾來視察這幾個軍團的操演。
前方就是兩大軍團的兩「部」騎兵,對一個軍團的戰鬥力其實也不必非看全貌不可,見微知著,一葉知秋,從一兩個「部曲」就可以完全瞭解到整個軍團的情形了。
在前方的雪原,左邊是黑鷹軍團,右邊是黑蛇軍團,全副戎裝的騎士,盔甲鮮明,皮袍戰襖,刀、盾、長槊在手,陽光映射,寒光耀目。
騎士成縱隊排列在前,旌旗迎風,獵獵有聲,胡笳、胡鼓、金鑼還有號角手蓄勢以待,準備傳達各項作戰命令。
隨著令旗揮動,騎士們開始變陣,驅馬奔馳,開始模擬騎戰,操練攻防,這種操練在外行人眼中大概只是熱鬧好看而已,而在內行人眼中,一招一式,莫不見功力,一舉一動,無不見深淺,完全可以從一個一個的細節裡窺視出一個軍團的精氣神,是否進退中式,皆可一目瞭然。
看了一會兒,雷瑾點點頭,道:「嗯,不錯,已經有了一些精銳騎兵的樣子了,應該可以拉出去衝鋒陷陣了吧!嗯,記著,以後像黑鷹、黑蛇這樣的主力軍團,寧可缺編不足,新兵整補比率也不得超過三成以上,一個十人騎隊,最多只允許補充三名新兵!如果一個騎隊減員超過三人以上,取消其編製,與其它騎隊合編,或者分散編入其它缺編的騎隊!以後咱們就立下這個規矩,任何人也不許違反!」
後面這幾句是對跟隨雷瑾視察的河西幕府的一干幕僚說的。
眾幕僚齊齊應是。
黑蛇軍團都督雷艮勇壯著膽子說道:「三爺,恕我直言,番人遭災,我們幹嗎上趕著來接濟他們?就算一定要救濟,接濟他們一些糧草也就夠了,何必還要出動那麼多人手?」
「呵呵,賑災不是那麼簡單的一回事,那麼多人要吃要住要安置要重新編戶,糧秣物資要調配適當,不能有的地方分配多了,有的地方卻不夠,這些實際事務的安排,除了看策劃者是否通盤考慮得周詳細緻之外,也跟具體操辦的人是否經驗充足,能不能靈活應變有關,我出動那麼多人一則是要鍛煉我們下邊負責具體操辦者的實務能力,我們的眼睛不能只局限在河西這狹小的天地裡;二則是要在番人中宣揚我們的善意,促進溝通瞭解,樹立我們的良好形象,為我們切實控制番區創造條件,聚攏人心;三則通過編戶我們可以更多的深入瞭解番區的各方面情況,文的也好,武的也好,都有利於我們以後制定計劃。」
「哦,原來是這樣!」雷艮勇若有所思道。
「哈哈,」
雷瑾笑道:「我們的賑災和救濟都不會是無償、無私、豪氣沖天和不計代價的!想拿我們的每一文錢,每一粒糧食,每一根草都是有條件,有代價和受到限制的!當然我們要做的高明一點,不能讓他們過於感覺心裡不是滋味,但也由不得他們不認同,不服從,我們的糧草是明擺著有利於他們的;而我們也可以從中得到經濟以及經濟以外的種種好處,以後我們仍然可以有力量在他們遭難時幫他們一把,而不是只能幫他們這一回,既然大家都有利可圖,我們又何樂而不為呢?
商人講究的是『一分錢一分貨』,番人只要與我們保持友好,他們就能從我這裡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否則就讓他們滾蛋。我們投入的每一粒糧食,都要發揮最大效益!太容易得到手的東西,人們不會珍惜,比如那些遠方蠻夷藩屬朝貢,我天朝上國如果總是白癡一般將自己的東西白白送給遠方來貢之人,不求任何回報,總是饋贈價值比對方朝貢之物多出數倍甚至十數倍的金帛,還要依例給這些藩屬的朝貢使團免費提供食宿車馬,以大事小,莫此為甚,卻只換來對方一句臣服,幾卷『稱藩』國書了事,這樣的面子其實不要也罷,物極必反,過多的無條件、無理由的饋贈、支援,只會放縱、鼓勵那些蠻夷藩屬,他們會認為我們饋贈金帛財物是應該的,我們幫助支援他們是天經地義的,自己不思進取,**驕橫,反倒百般要挾我們,而最終這些藩屬也仍然可能忘恩負義,叛服無常,甚至與我們反目成仇,恩將仇報。
而我們自己卻可能因為太好面子,為了一個虛妄的『萬邦來朝』的名義,虛耗國力,襄助外邦,而國家民眾則變得越來越窮、越來越弱,甚至崩潰滅亡,這種打腫臉擺闊,像隋煬帝那樣的愚蠢行徑,是絕不能再有了!」
「番區不是有大量牛馬牲畜嗎,我們可以用公道優厚的條件,甚至是以適當讓利的優惠條件同他們換取牛羊馬匹等牲畜,既解決了他們的燃眉之急,我們也不怎麼吃虧,如果下一次他們再遭難,我們也仍然還有能力再幫助他們,長遠上這對雙方都是非常有利的!而且他們的馬牛牲畜,落到了我們手裡,他們就會少造許多弓、少造許多鎧甲,也少了很多戰馬,實際上在無形當中削弱了他們的戰爭潛力,而增強了我們的實力!」
「哦,三爺!」雷艮勇恍然大悟,不由說道:「那豈不是說,如果蒙古的瓦剌、韃靼來,我們其實也是可以和他們作這種交換嘍?」
雷瑾哈哈一笑,聲聞曠野,說道:「你倒是挺能舉一反三嘛!這樣的好事,我們為什麼不呢?」
是啊,為什麼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