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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蟄伏(下) 第三章 迴響餘音 文 / 金龍魚

    第三章迴響餘音

    烈馬長嘶,蹄聲雷動,雷瑾與隨行的數百護衛親軍宛如狂飆一般從野外馳射歸來。

    雷瑾平日若是不在堡寨中與護衛們對練,必定就是到野外馳射,但是由於上一次險遭刺殺,使得大家都分外緊張,每次外出都有數百護衛扈從跟隨,讓雷瑾不厭其煩,卻也無可奈何,誰讓他武技僅僅是差強人意呢?

    抵達寨堡前的校閱場,夯實平坦的堡前廣場上正鬧哄哄的一片,數百名堡中大漢,正在看一少年射箭。

    際此天寒地凍之時,那少年仍然赤膊上陣,精赤著壯健的上身,肌肉結實,閃泛著亮光,渾身熱氣蒸騰,顯然剛剛經過大運動量的活動。

    只見他挽弓搭箭一氣呵成,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轉眼之間,一壺三十支狼牙利箭全部命中三百步之外的箭靶紅心,惹來轟天喝彩。

    挽五石強弓,使連珠快箭,三十支箭轉瞬射完,而且竟然發發全中三百步外箭靶紅心,這也算得上是射鵰身手了!這少年的箭術不但贏得了校閱場上數百圍觀者一致的喝彩和掌聲,連一貫眼高於頂的護衛親軍中人都大感詫異,紛紛將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仔細打量。

    「哼!」一聲雖不響亮,卻聲震全場,清晰無比的冷哼讓所有的喝彩聲靜默下來。

    高踞在黃膘駿馬之上的雷瑾面沉似水,冷冷的問道:「都操練完了嗎?嗯?」

    「回稟三少爺,我們都按規定操練完了!」一個不徐不疾不卑不亢的聲音回答道。

    雷瑾循聲望去,一個高高瘦瘦的二十多歲年輕人佇立當場,清逸如鶴,雷瑾還有點印象,這是雷氏族人,河西雷門支系的一個旁支的子弟。

    「你是雷水平?」雷瑾問道。

    若細論輩份,這雷水平應該還是雷瑾的叔爺輩,但在實力決定一切的雷門世家,雷水平反而要恭謹地稱呼雷瑾一聲「三少爺」,他現在明顯是對雷瑾還叫得出他的名字感到驚訝,照理說雷瑾只跟雷水平照過一次面,不可能還記得他的名字才對!

    見雷水平點點頭,證實雷瑾的記憶無誤,雷瑾沉下臉來,說道:「嘿嘿,你們都操練完了,是吧?我看,是你們的操練強度還不夠,所以你們都有空閒看熱鬧!嗯,從明天起比照護衛親軍的訓練規定,加大強度訓練!現在——聽我命令!全體都有,全副武裝繞中寨急行軍,不到吃早飯的時候不許歇息!」

    「啊?」所有人都面色大變,黃羊河農莊所謂的全副武裝那可是要命的玩意,光是那全身步人甲,那由兩千多枚鐵質甲葉連綴而成的札甲,就有四五十斤重,再加上弓弩刀槍什麼的,重量可以想像得到是如何的沉重;而繞中寨一圈就是好幾里地,更不要說那黃羊河農莊的早飯時間與眾不同,是在午正,可現在離午正時分還早著呢。

    真是要命!

    軍令如山,所有人都不敢和森嚴的軍法過不去,乖乖地立即去披掛重甲,準備著繞中寨狂奔。

    雷瑾精光閃閃的眼眸掃視著那精赤著上身的少年,漫不經意的催馬繞著他轉了一圈,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回稟三少爺,小人叫巖!」

    「巖?沒有姓麼?你是吐蕃藏人還是羌人?」

    「小人是羌人。」

    「哦,箭法不錯,弓也不錯,是家傳的麼?」

    「是的。」

    「來堡裡幾天了?」

    「昨天來的!」

    「昨天?嗯,很好,這就到我的護衛親軍報到吧。」

    說罷,雷瑾撥轉馬頭,逕直催馬回寨堡裡去了。

    渾身汗津津的巖,傻呵呵地愣在那裡,直到旁邊的人拍著他的肩膀說:「傻小子,你走運了,三少爺讓你到護衛親軍報到去,以後吃香的喝辣的不用愁了啊!」

    巖這才醒悟過來,不過並不明白到護衛親軍到底有什麼好?

    別人看他還是迷糊,點撥他:「你怎麼就不明白呢?護衛親軍的糧餉又高,待遇又好,走到哪裡都有面子,在武威地面上簡直可以橫著走啊!就是知府衙門的班房差役,還有守備衙門的兵勇都不敢在他們面前大聲說話啊。」

    「哦!」巖還是似懂非懂,他以前的生活環境太過單純了,不是很明白,不過加入護衛親軍對他有好處,而且是大大的好處,這一點是毫無疑問了。

    穿過抄手遊廊,雷瑾向書房走去,明石羽、溫度等人跟在身後。

    進了書房,兩張書案邊正伏案做著文牘工作的綠痕、紫綃同時抬頭看著他。

    「嗯,忙完了嗎?有事兒沒有?」雷瑾問。

    綠痕微微一笑,回答道:「魔高、白玉虎他們的最新戰報剛剛收到。」

    「哦,戰報?他們又有什麼新的動作?」

    雷瑾在書案前的椅子上落坐,問道。

    「戰報上說,他們倆會同寧夏鎮的鎮將,合圍殲滅了一支約八千人的蒙古勁騎,據說寧夏鎮為此緊急動用了數萬兵馬。剩下的近兩千人的蒙人俘虜和傷號,寧夏鎮將也任由他們帶走了!」

    「被全殲的蒙古騎兵是誰帳下的?瓦剌還是韃靼?」雷瑾又問。

    「是韃靼吉囊汗帳下。」

    「哦,這兩個傢伙倒是懂得借力使力了!」雷瑾笑道,「肯定沒少打我的旗號。數萬兵馬?真是看不出來,人馬都沒有幾個的寧夏鎮居然能做出這麼重大,這麼冒險的決策,現在的人是不是都瘋狂了?」

    原來那寧夏鎮總兵力滿編也不過七萬多,馬匹二萬多匹,而真正實有的兵丁只有三萬多(實有馬匹一萬多匹),就是加上客兵(從四川、湖廣等地調發戍邊的苗、徭土兵,以剽悍善戰著稱)也不到四萬,戰報上說數萬,那就是至少調動了絕大部分的兵力,寧夏鎮鎮將等於是在拿自己的身家性命賭博,在寧夏鎮的該管地界將有頗長一段時間處於絕對的防禦空檔,如果被蒙古人覷破虛實,衝破邊牆南下,那可是絕對的災難性後果,如果上官下令追究,對於寧夏鎮的上下官佐而言,都難逃瀆職的罪責,難怪雷瑾的評價是瘋狂!

    斬首六千餘級,不但在頃刻間減輕了西北邊關冬防的壓力,而且勢必影響到很多人的前程命運。

    雷瑾心中暗忖:

    不過,這個「大捷」上奏到朝廷那裡,最後定論是不是大捷還不好說,弄不好這場戰勝大捷反而變成了罪過一點也不稀奇,擅啟邊釁,不聽將令,勞師襲遠等等,甚至莫須有的罪名隨時可以羅織齊備;而寧夏鎮鎮將也是聰明人,懂得打蛇隨棍上的道理,折節下交,不惜與假扮馬賊的雷門中人密謀破敵,甚至違反軍法把嚴格管治的火器大量「借出」,就是想要借世家大族之手,把自己的這份大捷的功勳坐實。

    不用說,寧夏鎮鎮將上奏到朝廷那裡的「事情」,必定與真實的情形不一致,比如寧夏鎮鎮將可能就會在奏折中說蒙古勁騎突然犯邊,寧夏鎮所轄邊牆官兵奮勇抵禦,並且在敵騎不敵退卻之後,縱騎追擊,於某日某地殲滅敵騎一部,斬首約六千餘人,蒙古酋豪不敵我皇朝天威,已經率其帳下勁騎暫時避往北方。至於「馬賊」之事,指定是一字也不敢提的。而且所謂獨佔大功,必招天忌,人的忌妒可是殺人不見血的,得此大捷,寧夏鎮將若是聰明的話,奏折上公文裡也須少不了附帶著把若干人提名具奏,比如有若干人參贊謀劃,比如有若干人禦敵苦戰,比如有若干人坐鎮指揮,比如有若干人輸運糧餉,反正做了事的和根本沒有做事,根本就不知道這事兒的人都得在奏折上具名上陳,提上一提,大家分甘同味,大家都有份兒陞官發財,如此皆大歡喜,方可免除後患,至於軍功被寄名的權貴子弟冒領侵佔一點,那是顧不上了,諸如此類作法想來都會做得滴水不漏吧。

    寧夏鎮鎮將這次該升個什麼官?也許朝廷會先給個爵位,再掛個什麼左都督銜什麼的,或者兼個什麼巡撫,比如現在甘肅巡撫不是由隴右總督兼著麼?說不定把甘肅巡撫的官兒給了他也不一定。

    雷瑾惡意的猜想著朝廷可能的舉動,如果這寧夏鎮鎮將在朝廷中沒有強硬勢力作後台撐腰,這功勞很可能會被別人輕鬆冒領,他自己反而可能被人羅織構陷個怯戰不前、貽誤戰機的罪名,開刀問斬也輕鬆容易得很,難怪要不惜代價,甚至把向來管治嚴厲,不許讓民間持有的「地雷」也「借」予魔高、白玉虎,不就是想讓我雷門世家暗中出面麼?

    呵呵,看你是個有膽有識的,又賣我這麼大一個人情,就幫你一把又如何?

    雷瑾抬頭看了看綠痕,道:「綠痕,還有別的消息麼?」

    「昨日馬如龍的出殯禮,隴右總督喬大人突然抵達蘭州弔唁,並且和馬啟智、馬金玉、馬金泉叔侄密談了大半天,估計是在調解叔侄間的矛盾。」

    雷瑾點點頭示意知道了,說道:「馬家叔侄的內訌恐怕要延期了!」

    「還有啊,隴右總督府內線消息,喬大人正在醞釀做些事情,目前還不清楚是什麼?」

    「知道了。」

    雷瑾想了想,輕描淡寫地說道:「綠痕,把寧夏鎮將的這個事兒寫成秘柬通報給元老院。還有,命令諜報司的人,密切注意左、右鷹揚衛,錦衣府,刺史部密探們的動靜。凡是派去寧夏鎮秘查的朝廷秘探,即時通報給魔高、白玉虎他們。那些前往邊外調查的朝廷密探,只要是沒有被寧夏鎮將埋伏的人手清理乾淨的,我們要幫把手,讓他們潛伏在寧夏鎮邊外秘密活動的狙殺隊順便把這些密探全部幹掉,一個也不要留!留下就是禍根!」

    「嗯,再幫我起草三封信,顧劍辰、丁應楠、風閒各去一封,讓他們在寧夏這個事兒上也出把力。」

    「元老院會在這個事兒上出力麼?」綠痕問。

    「如果是我,我會。至於元老院會不會,我不知道!常理上來說,至少應該是不反對的態度。嗯,他們應該不會把這麼一個手握兵權的鎮戍使白白放過吧?但是,元老院不是我們可以妄自揣測的!」

    「呵呵,這個鎮將運氣非常不錯,總督大人剛剛上任,太師椅還沒有坐熱呢,他就來這麼一個大捷,總督大人臉上光彩啊!想來只要不在背地裡出什麼紕漏,總督大人不可能讓自己手下的征西將軍(註:寧夏鎮將掛征西將軍印)受委屈,反而會大加獎掖提拔!說起來,還是這廝佔了大便宜!咱們盡給他添磚加瓦了!以後,記得要連本帶利全收回來,不能白白便宜了這廝!」

    花馬池。

    剛剛移駐禦敵前線不久的隴右總督府官署便坐落在花馬池堡城內的制高點。

    這是一座廣而深的大宅第,前中後三進院,還帶東西兩跨院,高牆深院,如同堡壘一般。

    前院大門極其宏偉,巨大的朱漆鐵門,石階高築,門旁石獅對峙,門前開闊地上,刁斗摩天,掛著一串燈籠,老遠都看得見。

    門前石階上站著八名虎背熊腰的紅襖軍士,一個個手撫刀柄肅然挺立,臉上毫無表情,威嚴煞氣。

    門前橫匾上書「隴右總督府」!

    蹄聲轟然,連綿不絕,數十匹健馬迅如疾電,由遠而近,急馳而來,驀然在總督府前勒馬停下!

    人喊馬嘶,總督大人回府了!

    一身便裝的喬行簡甩鐙下馬,登階入府!

    喬行簡心情還不錯,經過一番恩威並施,調停之後,馬家叔侄總算沒有撕破臉,馬啟智自回西寧,馬金玉、馬金泉自回寧夏鎮馬家堡協助寧夏鎮防禦蒙古游騎的侵擾。

    那寧夏鎮鎮城,市井繁榮,商賈雲集,人皆謂之『小南京』,據說非常之繁盛,黃河西岸的西套平原,湖沼相連,河渠縱橫,米糧豐饒,牲畜多有,俗謂富庶銀川,來春倒要去見識見識。

    一邊走,喬行簡一邊想著。

    聽說這馬家堡是回回馬家人的私產,據說是寧夏鎮轄區銀川平原上著名的大寨堡之一,回回馬氏一族,尤其是馬如龍一系的近支宗親大多居住在內,也是一處回漢邊民聚集的繁華城堡呢。(註:這馬家堡純屬作者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快步走進公事房,喬行簡落坐剛喝上一盞熱茶,便有轅門中幾個重要幕僚和巡撫陝西地方參贊軍務、陝西地方總兵鎮撫使等文官武將聯袂叩見。

    「爾等有何要緊事體?」喬行簡心中微驚,不知有何要緊軍情,不過看這幾位文武大員面帶喜色,放下心來,應該沒有什麼大事,他心中暗忖。

    「啟稟軍門,寧夏鎮急報,三關口外斬首六千,我軍大捷了!」一個幕僚上前稟告。

    「什麼?斬首六千?大捷?」喬行簡也吃了一驚。

    往昔邊軍即使所謂大捷,也不過斬首數百,極少有斬首上千的,因為皇朝邊軍騎兵太少,又分駐各鎮,如寧夏、甘肅這樣的邊關重鎮,一鎮也不過數千騎兵,戍所基本上是步兵,即使敵騎敗退,騎兵追擊不過三五十里而止,絕對不敢深入敵境,能斬首數百已經不錯。此次居然斬首六千,想不驚訝都不行了。

    「是馬賊還是蒙酋胡虜?」

    喬行簡轉念一想,邊外馬賊大股的賊伙動輒數千騎,常常與蒙騎、邊軍周旋,其戰鬥力不比皇朝邊軍騎兵差多少,就是斬首的都是馬賊也是大功一件,只要不是殺良冒功就好!

    巡撫陝西地方參贊軍務、陝西地方總兵鎮撫使等文武大員齊齊上前說道:

    「大人,確切無疑的是韃靼胡虜吉囊汗帳下的精銳胡騎,不但有繳獲的兵器甲仗和胡虜首級為證,而且現在吉囊汗的大軍還在邊外揚言要血洗寧夏復仇呢!」

    「這就好!嗯,應該六百里加急報捷,讓皇上也高興高興!寧夏鎮的戰報呢,拿來我看。」

    「是。」

    幕僚很快把寧夏鎮呈送的公文呈上,看了一會兒,喬行簡哈哈大笑,說道:「還真是沒看出了,征西將軍居然是敢行險用奇的將才,以偏師固守三關口,邊牆一線多設疑兵,聚集優勢兵力潛出敵後,以數萬之眾合圍胡騎一部,殲敵六千,然後迅速回師,固守邊牆,以攻代守,果然好計!只是此計險極危極,可一而不可再,偶一為之或可,多用必為敵所乘!」

    這份公文想必耗費了寧夏鎮鎮將相當精力,把個「故事」編得連熟諳軍務的一干文武大員都看不出破綻,深得圓謊三味,真真假假混雜在一起,弄出來真作假時假亦真的公文,恐怕連神仙都找不出公文裡的破綻,畢竟繳獲的兵器甲仗和首級是貨真價實的,只此一樣,所有的謊言假話都變成真的了!

    在場文武自然聽得出總督大人話中明顯的回護之意,忙齊齊湊趣說道:「此乃天祐吾國,胡虜當滅之兆啊!征西將軍一戰功成,揚我天朝國威,全賴總督大人部署得當,措置有方,是以佑庇萬千生民無恙矣!」

    「哪裡,哪裡,本官何德何能,敢說部署得當,措置有方?只是,一則仰仗吾皇洪福,二則諸位與有力焉!」喬行簡微笑道。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任喬行簡如何幹練了得,值此邊軍大捷的喜訊,當此馬屁,也不禁飄飄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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