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是馬賊
天蒼蒼,野茫茫。
兇猛高大的牧羊犬『汪汪』吠吼著,來回驅趕著偌大的羊群和馬群,羊叫馬嘶,好不熱鬧。
十戶長芒列和同伴們揚鞭策馬,吟唱著蒼涼悠遠的牧歌,準備趕回營寨和家人團聚,天色已經不早了。
在這天寒地凍的時節,溫暖的氈包、鮮美的手扒肉、烤羊腿、奶皮子、奶豆腐、馬奶酒就是牧人們牧馬放羊辛勞一天後的最大的渴望了,早、午飯可是只有奶茶、炒米下肚,晚間該痛痛快快的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了。
今年雪下這麼大,草原東邊大概又是白災連連了吧?
這西邊草原往年雖然白災要少些,黑災卻是不老少,不過看現在這個雪下的,西邊草原怕是也有很多牧人逃不掉白災之劫了。
如果不是駐牧於河套,大概現在的日子也會很淒慘吧!芒列心裡想著。
芒列和他的同伴都是蒙古韃靼諸部之長吉囊所部的牧人,他們自小住氈包,飲馬奶,逐水草而居,牛羊是他們的作物,馬匹是他們的工具,在白雲綠草間彎弓射鵰,問鼎逐鹿,雖然北方草原上嚴酷的氣候,時時威脅著他們的生存,但是依然馬背放歌,縱橫馳騁,無盡的草原使他們無比的慷慨豪邁!
而且自從隨吉囊汗南下入居河套,牧人們日子一直都過得非常滋潤。
此地比北方草原溫暖和煦,土地膏腴,牧草肥美,實在如同天堂一般。
河套全是肥沃的土地,只需要開溝立渠引黃河水灌溉,立成肥田,春間麥浪,夏冬糧香,可謂豐饒。
河套還經常可以發現黃牛、羚羊、野馬、青狼等獸類,又是牧人們最佳的狩獵場。
以牧則牧草肥美,馬牛成群,以獵則黃羊之屬成群結隊,以農則糧豐粟足,五穀豐登,還有什麼地方能比這更適合牧人們生活呢?
他們在河套駐牧多年,在放牧之餘,也從擄掠而來的漢人那裡學會了農耕。
亦牧亦獵亦農,牲畜、糧食、獵物,足以讓這些南下牧馬的牧人日子過得富足無憂,什麼白災、黑災都很難威脅到他們。
如果說還有什麼比河套更好的地方,大概就是在更南邊的地方吧!那些像綿羊一樣溫順的漢人們所佔據著的地方。那些漢人除了會不斷的修築塹壕、城牆以阻擋蒙古勇士策騎馳突之外,根本不敢主動出擊,即使偶爾的發狠也無法抵擋我們蒙古勇士的強弓利箭!
羊怎麼能跟狼斗呢?
芒列想著這些的時候,遠遠的已經可以看見營寨了,圓形尖頂的蒙古氈包足足有二十幾頂,他們這個小營寨是由千戶那顏指定的,位置相對偏僻,全部都是十戶長芒列管轄的編戶牧民。
蒙古牧民都居住在氈包內,建造和搬遷都很方便,用柳木為骨,可以卷舒,前面開門,上如傘骨,頂開天窗,頂上和四周以一至兩層厚氈覆蓋。
驅趕著安置好羊群牛馬,男人們各自回各自的氈包,都想著趕快吃上自家女人烹煮的鮮嫩手扒肉,再喝上一碗馬奶酒,那日子真是神仙都要羨慕吧。
營地中突然喧嘩起來,夾雜著女人小孩的哭喊和牧羊犬的吠叫,剛進氈包的芒列不由自言自語道:「哪個不開眼的傢伙,餓暈頭了嗎?剛回來就打女人,還要不要吃飯了?」
「嗯?不對!」芒列突然警覺起來,最近馬賊在河套鬧得很凶,莫不是馬賊來襲營吧?
「這些該死的!」芒列嘴裡嘟囔著,抽出彎刀,正要掀開氈幕出去看個究竟,一口鋒利如雪的利刀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想讓你的女人、孩子死的話,最好乖乖的放下你手裡的刀!」一個低沉雄壯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宛如冰冷的寒風。
緩緩垂下手裡的彎刀,『噹啷』一聲,彎刀脫手掉在地上,芒列一步步退入氈包。
在氈包內油燈的映照下,擠進氈包的兩個高大剽悍的漢子,非常年輕鷙猛,身上穿著右衽、斜襟、高領、長袖、鑲邊,下擺不開叉的肥大蒙古皮袍,一個黃色綢緞面,一個藍色綢緞面,都腳蹬馬靴,緊紮腰帶,顯得魁梧、剽悍。
那兩人腳蹬的馬靴,靴頭粗笨,靴尖上翹,靴筒又高,靴底又厚,為多層底,典型的蒙古馬靴式樣,看外觀就是俗稱氈圪達的氈靴,用羊毛模壓而成,最適合在冰天雪地裡行走或騎馬,不畏嚴寒。
這兩人從滿身衣飾行頭看,絕對就是地道的蒙古人,但芒列總感覺哪裡有點不對,但一時又說不上來。
雖然冷冰冰的鋼刀架在了脖子上,芒列還是鎮定的用蒙語問:「你們是什麼人?」
其中一個臉色黝黑,身著藍色蒙古皮袍的年輕漢子,眼中精芒閃動,亮出一口雪亮的白牙,聞言嘿嘿冷笑道:「我是馬賊!你說我是什麼人?」
果然是馬賊!
芒列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馬賊們為了隱秘行蹤,往往所過之處屠殺擄掠殆盡,採取雞犬不留的血腥手段確保其秘密不被洩露,而且從他們很快就控制了整個營寨來看,人手也不少,雖然這營寨裡僅僅就十戶人家的老小而已。
另外一個身著黃色蒙古皮袍,臉色紅潤的年輕男子微微笑著,用蒙語說道:「我是查乾巴日,只要你老實聽我等吩咐,我們不會亂殺人!」
查乾巴日在蒙語裡的意思就是「白虎」,芒列知道有個最近才竄升起來的馬賊團伙就叫查乾巴日,勢力發展得很快,不過他們宣稱凡是不反抗,他們就不殺活口,已經有幾個吉囊汗治下的小部落被他們連人帶口全部擄掠走了,震動整個河套。
那個黝黑臉膛,著藍色蒙古袍的年輕男子,呵呵一笑,說道:「我是孛爾貼赤那,記住了!趕快交出所有弓箭和兵器,不得有誤!」
芒列臉色更加不好看了,孛爾貼赤那在蒙語裡的意思就是「蒼狼」,也是最近非常猖獗的一股馬賊伙,這一虎一狼現在居然聯合在一起行動,牧人們可就遭殃了!
「薩紅,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還不趕快把兵器弓箭交出來!」好漢不吃眼前虧,芒列忙衝著自己的女人說道。
「哦,」那個叫薩紅的蒙古女人連忙和氈包內的其它幾個女人把好幾付強弓、箭壺、兩具牛皮盔甲、幾口蒙古彎刀、套索、長矛都搬了出來。
黝黑臉膛的孛爾貼赤那饒有興致的看著忙碌的女人們,笑吟吟說道:「嘿,你的女人都不錯嘛,看不出你一個小小的十戶長也很有一點財力啊!你叫什麼名字?」他這時候才想起,還沒有問這個蒙古十戶長叫什麼名字呢。
「芒列!」
「好名字啊,蒙古英雄的名字呢!」孛爾貼赤那仍然在打量著那些恭手立在一邊的女人。
那個叫薩紅的蒙古女人梳著一雙辮子,上有發套,前有流蘇,旁有流穗,綴滿著金銀飾物,瑰麗華美。
另外的幾個女子頭頂髮箍,額前綴以珊瑚、綠松石和銀飾件等,結成長穗垂於耳邊的裝飾,尤為精巧華麗。
這幾個女子還在蒙古長袍外穿著無領無袖,前面無衽,後身較長的坎肩,或是正胸橫列兩排鈕扣,或者綴以帶子,四周鑲邊。對襟上還繡著鮮艷花朵,並綴著五顏六色的亮片兒,光澤閃閃,這本是蒙元宮廷后妃們的穿著服飾,以方便弓馬騎射,後來才流傳於民間。
從這些女人的衣飾確實可以看出芒列這十夫長財力不弱,而且這幾個女人長相都很秀麗,除了那個叫薩紅的女人在秀色上稍微差些。
「不要看了,都是漢人女子!」查乾巴日對孛爾貼赤那說到,漢女的話自然都是擄掠而來的可能居多了。
孛爾貼赤那哦了一聲,再看了看躲在角落裡的一個老婦人和兩個十多歲的孩子一眼,迅速把堆放在地上的兵刃弓箭都一股腦兒弄出氈包去,然後又回身走回氈包裡來。
查乾巴日仔細審視了一下芒列的蒙古氈包,道:「一個十夫長都住八個哈那的氈包,看來很富有嘛!」
原來蒙古氈包由4大結構組成,就是哈那(即蒙古氈包的圍牆支架)、天窗、椽子和門,以哈那的多少區分大小,通常分為4個哈那、6個哈那、8個哈那、10個哈那和12個哈那。12個哈那的大型蒙古包,在草原上是罕見的。一般以6個哈那的氈包常見,芒列的氈包是8個哈那,自然會讓查乾巴日『高看』他一眼了。
「芒列,快去做手扒肉,吃了收拾東西跟咱們一起上路。」查乾巴日說道。
不跟著一起走,只有死路一條,尤其是在被收繳了所有的作戰兵器之後,芒列只得懷中掏出一把小小折刀,示意要出去殺羊做手扒肉。
查乾巴日點頭同意了,芒列走出氈包一看,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整個營寨中,一隊隊身穿盔甲的武士,正排成陣勢,魚貫巡行,一律的頂盔貫甲,式樣繁雜,但一雙雙冷酷銳利的眼眸,全然不帶任何情感,強勁如刀的寒風刮在他們如同岩石般冷肅緊繃的臉龐,眉頭也不稍動半分,步伐整齊,訓練有素,手中鋒利雪亮的兵器,散發出強烈的殺氣,「嚓嚓」的腳步聲彷彿戰鼓一般。
另外還有一些高坐馬匹之上,脊背挺拔,氣勢沈凝的騎士,張弓搭矢正警惕地警戒著四周的動靜。
一看這防衛縝密的架勢,芒列暫時死了反抗的心,乖乖的去殺羊。
芒列殺羊極利索,只一把折刀,一會兒的功夫,便把一隻整羊剔剝出來了,草地上連一滴血都不沾,羊皮也順手晾在了草地上,羊血和內臟是用來喂牧羊犬的,提著羊肉,用刀割剁成三五斤的大塊叫女人們下鍋煮了。
在殺羊的功夫,氈包內查乾巴日和孛爾貼赤那已經坐下來,大搖大擺地喝著奶茶,吃著奶食。
奶茶是以磚茶熬成,奶食則有奶皮子、奶豆腐、奶渣子等,女人小孩倒也不敢過來一起吃。
煮不多時,拿白水煮,不加任何調料的手扒肉,就端上桌來,大概都是餓了,無論是查乾巴日和孛爾貼赤那這兩個馬賊,還是芒列氈包裡的老少,把這出鍋後的大塊連骨羊肉翻來掉去撒些細鹽,使之顯得肥腴鹹香,然後便是雙手把牢羊骨頭兩端,半拉臉兒扎進肉裡,叉開十指吃得滿腮油膩,連小刀都不用,一邊吃肉,一邊用銀碗喝酒,快意如此。
只有幾個女子還斯文些,一手攥著大塊肉,一手用蒙古小刀切割著吃,也只有一碗鹽水蘸蘸。
風捲殘雲,手扒肉吃了個精光,再看時,桌上只剩骨頭了。
芒列眼中精光閃動,查乾巴日微微而笑,道:「芒列,你想說什麼?」
「你們不是蒙古人!」
「呵呵,我們說了我們是蒙古人嗎?」孛爾貼赤那笑道。
確實,至始至終,他們就沒有說過他們是蒙古人,雖然他們用的是蒙古語名字,穿的是蒙古皮袍。
「哦」,查乾巴日說道:「我倒很想知道,你從什麼地方看出來我們不是蒙古人?」
「很多小細節都可以看出,從第一眼我就懷疑你們不是蒙古人,後來再觀察一下,就很清楚的可以斷定你們不是蒙古人了。譬如我們蒙古人能將骨頭上的肉剔得非常乾淨,吃完手扒肉,只剩下一塊雪白的骨頭,連一絲肉都留不下。你們吃剩下的骨頭上,留下了好些筋頭肉渣子。顯然不是草原上的牧民。」
「好樣的,我們是什麼人,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套上你的車,趕著你的牛羊,準備跟我們走!」查乾巴日道。
忙了好一陣子,芒列還有原來歸他管轄的編戶牧民全部跟隨著這些馬賊伙上路,馬賊伙分出了一部分人把他們的牛羊全趕走了,但是在離隊一個時辰之後,又趕上來歸隊。
顯然這些馬賊還有人接應,牛羊之類的牲畜被另外一批人接收轉移了,失去牲畜,他們這些被迫跟隨馬賊的牧民也只能繼續跟著馬賊進退,否則非全部餓死不可,根本捱不過這個冬天。
芒列暗中窺測著這股馬賊伙的動靜,但並沒有伺機逃走的企圖。實際上現在就是牛羊牲畜沒有被轉移走,他也不敢走,因為他的母親妻子兒女全部被打亂分散重新編組,在馬賊伙的騎士嚴密監視下,任何妄動都可能招致最血腥殘忍的攻擊!
行行復行行,一夜工夫,越過冰封的黃河,出西套,繞賀蘭山而西,繼續前進。
芒列猜想他們大概是要去居延海附近。
馬賊們大概有一千多人,而在被脅迫而跟隨馬賊進退的人群中,年輕力壯的人和馬賊們在人數上是基本相當的,但沒有人敢反抗,因為一則沒有武器,二則妻子兒女都裹挾在人群中,一旦翻臉,這些馬賊絕對不會發慈悲的!
天色微明,芒列等一眾被裹挾的男女都突然發現馬賊伙的斥候探馬頻繁活動起來,來回穿梭,顯然前面有異常情況。
很快,所有的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吉囊汗的游騎在這一帶設伏。
大概是被層出不窮的馬賊伙弄煩了,吉囊汗想在這裡給馬賊一點顏色吧!
對於在前面的草原上有吉囊汗帳下的精銳騎士游弋的這樣一個事實,馬賊伙的探馬們似乎都不怎麼在意讓這些被裹挾的人知道,雖然這一股游騎怕是足有七八千騎以上,在人數上已經對馬賊伙佔據了絕對優勢!
馬賊會怎麼應付這吉囊汗數倍於己的精銳游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