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戰爭販子
若有似無的低吟嬌喘,終於慢慢的停歇。
雷瑾摟緊懷中的玉人,兀自意猶未盡地俯下頭,再次覆蓋了綠痕的香唇。
唇舌交纏,鬢橫釵亂的綠痕,明眸似睜若閉,仍然沉浸在顫慄激情當中。
良久,唇分。
「啊!可以說話真好!」
由於中毒導致舌頭腫大,好幾天都不能說話,每天只能喝藥液和流質湯水,早就把雷瑾給憋壞了。
「你呀,壞死了,剛好點,就使壞——」
嬌嗔中的綠痕一聲低呼,似拒還迎的再次倒入雷瑾懷中。
望著懷中美人兒秀美嬌顏上幽怨而柔媚的神情,雷瑾心醉神迷,久久徘徊。
「少爺,你說是誰在幕後指使了那些馬賊?」綠痕逐漸從激情中恢復平日的清明,低聲問道,那些草原上的馬賊能夠成功偷越邊牆長城關隘,並且攜帶了馬匹和強弓勁弩等武器,伏擊行動也幾乎只差一步就成功,而事先居然沒有一點風聲,如果說沒有人在幕後指使和居中接應根本是不可能的。
「這個?恐怕是一筆很難查清的糊塗帳了,以後行刺你家少爺的可能會更多!這世上,有人可以為了一文錢去殺人,更何況河西幕府的存在,擋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路,財路權路爭雄路,是難免遭人忌恨呵!雷門內部、回回馬家、流寇餘孽、朝廷密探、隴右總督、蒙古瓦剌、甚至可能是假意投效我們的部族,又或者完全是我們想不到的人,都有可能指使馬賊襲擊我們!」雷瑾雖然一付毫不在乎的態度,但綠痕何等樣人,又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玩伴,還是感覺到雷瑾言不由衷,有一些異樣,知道雷瑾有些不願意說的東西,因此也就乖巧的不再糾纏這個問題。
「不過,這些馬賊既然費盡心機,偷越長城關隘來襲擊我,而且是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也太猖狂了!來而不往非禮也,咱們得好好想法子回敬一下!聽說,這些馬賊還是有點油水的!」
「窮瘋了吧你?」
「是啊,少爺我是真的窮瘋了。既然他們可以年年南下擄掠,我們一樣也可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北上搶他娘的!哎呀,錢啊!」一提到錢,雷瑾又頭大了,現在已經欠了伯顏察兒和一幫兒波斯商人一大筆巨額銀款,這個是要連本加利償還給波斯商人的,雖然利息比典押行的利息要低得多,但是這樣一筆巨額債務,已經足以讓雷瑾頭疼了。
而在雷瑾的功績得到元老院的認可前,雷瑾他只能動用河西雷門支系的資源,不可能得到來自雷門世家哪怕是一個子兒的支援。這就是雷瑾在來河西之前,元老院給雷瑾的先決條件,除外河西雷門所屬,其它人力、財力、物力上的支援一概沒有,全部要雷瑾自己想辦法解決!
而且現在最要命的是,很多事情必需偷偷做,更要避開官方的注意,做起來更加困難倍增!
就在雷瑾為錢頭疼的時候,武威城裡最大的客棧之一「涼州老店」住進了一個年輕人。
這「涼州老店」可是現在河西幕府諜報司的一個重要的監控點,當掌櫃的看到旅客流水簿上登記的旅客姓名:顧劍辰,原籍南京(南直隸)江寧府,事由:訪友。掌櫃的眼中精光一閃,轉頭低聲吩咐一個夥計:「小七,立刻去鴿房,放兩羽,間隔一刻鐘,把這個姓顧的,路牌關防上的記錄傳給紫綃姑娘!」
因為現在綠痕、紫綃相當於雷瑾身邊的參軍(註:相當於現在的參謀)和書辦(註:相當於現在的文秘),而諜報司的秘報都是先交到紫綃手裡,然後由紫綃匯總,做成簡報呈遞給雷瑾,如果屬於緊急秘報也可以直接上報給雷瑾,這樣的秘折甚至連綠痕、紫綃都無權閱看。
掌櫃的剛剛吩咐完,就見那個引領顧姓客人到客房的夥計連走帶跑,急匆匆地過來稟告:「大掌櫃,那個客人叫我們送一封拜貼到黃羊河農莊。」
掌櫃的一看,乖乖不得了,一封大紅描金封套,華貴異常的拜貼,加上一片金葉子,晃得人眼都金光閃閃。
「那你還不趕快去送?客人不罵你,大叔都要罵你了!」
「那這金葉子?」
「既然是客人給你的,你就好生收起來。財帛動人心,不要隨便在外炫露就行了。不過,記得要請大夥兒喝酒,嗯?」
「好呢,回來一定少不了大叔你的酒。」
「呵呵,快去吧!去後院馬廄,牽上那匹黃膘,這馬雖然跑長途不行,三五十里地再沒什麼馬能快過它的!」
自古英雄只能輝煌於一時,皆屬曇花一現,而小人和**則永當其道。
歷史總是由那些弱民與奴隸們共同扛負,但是享用它的,卻又總是那些懂得造勢運勢用勢之輩。
這一部部帝王將相、英雄豪傑你方唱罷我登台的英雄史詩,從來就是小人在幕後寫就的。
英雄,如果不蛻變為小人,最終就只能如西楚霸王的下場一般,辭別虞姬,自刎烏江吧?!或者又只能如岳武穆般,以莫須有的罪名冤死在風波亭上吧?!雖然,蛻變為小人同樣是英雄的悲劇!
浪花淘盡英雄,唯余追逐紅塵**的小人和那笑談古今事的白髮漁樵!
我既然不願意作隱逸漁樵,那就讓我徹底做個利慾小人吧!
佇立在涼州老店幽靜的庭院內,欣賞著庭院中那老枝橫斜,虯突勁逸的百年老梅,那蒼勁古拙的意趣,讓顧劍辰英俊的臉上,淡淡浮起一縷自嘲的笑意。
顧氏家族,先祖乃前朝顯赫的官宦人家,其後家族幾經沉浮,到了三百年前,顧氏七世祖顧雲亭打破禁忌,娶富商之女為妻,從此以後,顧氏家族顧雲亭這一支家道中興,迅速積聚了強大實力,同時審時度勢,追隨太祖皇帝爺爭雄逐鹿,奪取天下,以赫赫功勳繪圖功勳閣上,成為本朝開國功臣!顧氏家族也順理成章躋身於世家大族之列,與雷門世家、丁氏家族、風氏家族等成為天下一等一的豪強大族,聲勢反而壓倒了不少前朝大族,如司徒家族、令狐家族、孫氏家族、林氏家族等!
照說,出身於這樣鐘鳴鼎食,簪纓世族之家,應該是非常讓人羨慕的,可惜他顧劍辰不是,他只是一個長期不被顧氏家族承認的私生子,如果不是母親臨死遺言,要他認祖歸宗,根本這個『顧』,對於顧劍辰來說都是個恥辱!
但是他咬牙忍下了,憑著卓越的才幹,冷酷的手腕,一步步攫取著權力,八年的艱苦努力,現在他已經是顧氏家族高高在上的一員,掌握著讓人不敢仰視的權力!
然而,利慾之火更加熊熊,他知道如果等自己年華老去,也許可以有機會攫取到顧氏家族的家主之位,但是他不願意,他要賭運,他要博命,要不負此生大好少年頭,二十八年歲月崢嶸,此後又豈能在權力漩渦中空自沉浮,虛度韶華?
路在何方?
尋尋覓覓,顧劍辰的目光最終落在了西北,雷門世家派遣那個風流浪蕩子雷瑾去西北主持西北大局,引起了他的疑心。
在南京,金陵秦淮河的煙花叢裡,他也曾經與雷瑾有一面之緣,在他眼中,受盡寵溺、風流豪奢的雷瑾只是個敗家浪子,紈褲子弟,並無足觀,與其大哥雷頊、二哥雷琥相比,才具差得太遠,雖然其人並不是一無是處的草包,琴棋書畫等諸多雜學,多少都有涉獵,然貪多務濫,會而不精,雖然據說騎射尚可,但對於出身世家大族的雷瑾而言,身手則太過一般,在充滿欺詐、暗殺、血腥、女色、金錢、權力的政治現實下,自保都困難,可以說是雷門懋公最不成器的兒子!
直到雷門世家遣雷瑾往西北,顧劍辰方才警覺得裡面大有文章,一直通過顧氏家族的秘密諜報網「畫眉」注意雷瑾的活動,順便搜集瞭解陌生的西北情況,越注意越覺得有意思,雖然河西苦寒,但是那個地方對於擅長經營鹽鐵軍械生意的顧氏家族已經具有了相當大的吸引力!
顧氏家族實際上在鹽鐵方面都與雷門世家有一定的競爭關係,譬如在煉鋼鐵和製造兵器供應朝廷軍伍上,雷門較偏向於弓弩等軍械,而顧氏一族則在制鎧甲、刀槍以及城防攻守器械方面別有優長,同時兩大家族在新型銃炮製造方面則幾乎與兵部軍器監鼎足三分(因為兵部軍器監下屬的軍器作坊,其出產的銃炮無論怎樣派人努力督造,在質量上都比雷、顧兩家製造的銃炮要遜色不少,而且產量也大為不及,迫於北方瓦剌和韃靼的強大威脅,朝廷也只能特許幾大世家大族經營火炮工場,為朝廷督造銃炮,其中以雷、顧兩家所佔份額最大),新型銃炮只專供帝國京軍和九邊軍鎮的重要關隘使用,受到兵部和天下兵馬都督府極其嚴格苛刻的聯合監管。
顧劍辰在收集到相當多的西北資料後,首先就是對西北比較豐富的鹽鐵礦產大感興趣,目光甚至越過河西走廊,投向西域,那裡地廣人稀,但是畜牧發達,農耕也具有相當水平,棉、麻產量和質量都極有發展潛力,而且礦產豐富,最起碼冶鐵、冶銅、陶瓷、琉璃等,在那裡都具有相當豐富的原料,而且還有阿爾泰山的金礦、寶石礦、崑崙山的玉礦,尤其是硫磺和芒硝礦對於製造火藥是重要的原料。
這一切都讓顧劍辰怦然心動,顧氏家族現在有大筆積壓的死錢無處投放,靠放高利貸也消化不了,購置田產也不是時候,正是要為這筆錢找出路的時候,顧劍辰不由萌生了往西域發展的念頭,但是出敦煌、哈密鎮以西之地,表面上仍屬於國朝羈縻,實際上已為異國,帝國真正能有效管轄的,只到哈密為止,所謂西域三十六國極言其多而已,朝廷大臣務休息,不欲疲中國以事外蕃,中原漢民多已不知西域諸國為何物了!
但是要往西域開礦營商,首先得對西域各國進行有效管轄和治理,而不是僅以朝貢之制相羈縻而已!
戰爭!
要實現這個目標,戰爭是唯一手段,但中央朝廷遵循舊制,一心想四邊安靜,唯務休息,想要說服朝廷那幫腐儒主動發動戰爭的想法,其難度絲毫不亞於登天,注定是要胎死腹中的。
不死心的顧劍辰終於把目光轉向西北地方豪強,看看能不能找到這一場戰爭的合作者。
看來看去,他的目光投注到雷瑾身上,只有雷瑾似乎是天然的戰爭買家,雷瑾有河西雷門的資源,可以把河西經營為堅強的進攻基地,而且又有雷門世家為後盾,雖然顧劍辰是一萬個不願意,但是似乎他要把這場還在構思中的戰爭售賣出去,在河西只有那個風流浪蕩子雷瑾是最合適的買家人選,刀槍、鎧甲、攻城器械,甚至於威力強大的火炮,只有雷瑾這麼一個大買家!至於青海蒙古部的顧始汗,即使除外歷史因素,顧劍辰也不敢想像身為蒙古青海部大汗的他,能夠實現自己的戰爭構想!
蒙古部破壞大於建設的名聲讓顧劍辰顧慮重重,唯有決定先見雷瑾一面再作區處!
成功販賣一場戰爭,顧劍辰知道必須慎重和耐心!
「畫眉」的秘報也讓他非常懷疑,那個浪蕩公子居然與他認知中的雷瑾截然不同,難道終於懂事,要奮發向上了嗎?還是根本就是另外一個人?
當然,雷瑾的練兵行動由於保密相當到位,時機選在寒冷的冬季,地點選在荒僻的青海西邊的冬季草原,這對於避開朝廷耳目和諸如顧劍辰這樣的有心人,非常有效,雖然有些動靜不可避免,但是隱秘是可以保證的。
雖然顧劍辰並不知道雷瑾在秘密練兵,而且是好幾萬人,但是直覺還是使他決定到河西一行,並且在一路上暗中觀察了河西雷門的商舖、工場、作坊、農莊、牧場等,對於馬如龍的死以及雷瑾的遇襲,他敏銳的察覺到河西邊陲,一個風起雲湧的時代已經拉開了序幕,而他——顧劍辰,顧氏家族權力核心中,最年輕的強勢人物,居然是到這裡,在這種時候試圖販賣戰爭,說服一個風流流蕩子組織軍隊進擊西域,不能不說是適逢其時!
顧劍辰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從南京潛赴河西秘會雷瑾,這一趟河西之行以及以後一些年的謀劃,坐實了他「戰爭販子」的稱號,外界的稱呼讓當事人顧劍辰非常委曲,他一直到死都堅持認為,這個「戰爭販子」的稱號,純屬替雷瑾背黑鍋,這四海之內,最大的戰爭販子非雷瑾莫屬,他顧劍辰連戰爭販子的邊都挨不上,真是千古奇冤,江南一顧!
「客官!有人找!」
顧劍辰正在沉思的當兒,聽到夥計在院落外呼喊的聲音。
銳利的眼神盯著當門而立的兩位不速之客,顧劍辰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判斷出來者的身份。
俏立在前的美女身著玄狐皮裘,外披石青刻絲灰鼠披風,脖項圍著大貂鼠風領,秋板貂昭君暖套覆額,足蹬鹿皮小靴,整個人本就秀媚靚麗,氣質非凡,再被這身華貴典雅,貴氣逼人的著裝一襯,肌膚潤玉,秋水湛湛,宛若神仙中人!
顧劍辰可是識貨的行家,且不說別的如何,光是那覆額的昭君暖套,以秋板貂皮張製成,就價值千金。貂鼠皮是貴重的短毛細皮,尤其以紫貂最為人所看重,而所謂秋板貂則是秋天絨毛還沒有長全的貂鼠皮,是貴重之中尤其最貴重者!
面前麗人身份地位非同一般,九成九是那人身邊的心腹親信,寵姬愛婢之流。
顧劍辰心念電轉,再打量另一位男子,則見其勁裝結束,羔裘罩體,披著灰鼠披風,按刀卓立,身形雄壯頎長,虎目精亮,卻是相當之年輕剽悍,是個隨身護衛的架勢。
那秀媚的麗人盈盈上前,斂衽施禮,道:「顧爵爺,小婢紫綃給你請安!」
「你是?」
「家主人一等男爵雷瑾。家主人一接到爵爺的帖子,聞顧爵爺玉趾光臨,不勝歡喜,只是莊子裡尚有貴客登門,家主人刻下不得分身,故遣小婢先行恭迎爵爺大駕。務乞爵爺不嫌家主人簡慢,則小婢之幸也!」
「呵呵,男爵大人太客氣了!」
顧劍辰一邊客氣,一邊想:來得可是真快啊!又是什麼貴客,令得雷瑾如此重視?
他知道眼前的麗人,自己絕不可以因其奴婢的身份而小視於她。觀其衣飾,必定是雷瑾至為親近之人;而觀其氣度,也絕對不是花瓶一流的人物。
再打量一下紫綃身後的那個護衛,暗讚一聲:好一個一表人才的少年勇士!
顧劍辰忘了自己都未到而立之年,長年在詭譎陰森的權力場中爭鬥,心態都變老了,他很早就不覺得自己是年輕人了。
「如此,爵爺要收拾一下麼?還是馬上動身?」
紫綃輕聲細語的問道。
「唔,那就現在去莊上吧!」
顧劍辰道,現在他正想趕快趕到莊子,去看個究竟,到底是什麼樣的貴客令得雷瑾無法分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