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歸途遇襲
西北的朝廷耳目,主要有皇家的左、右鷹揚衛和錦衣府,以及隴右總督府的刺史部。這些司職秘密偵伺,並擁有不經法司逕自緝捕人犯之特權的朝廷耳目,在一般官民的眼中,或許是瘟神一般不敢招惹的人物,但是對於帝國幾個世家大族來說,就不完全是那麼一回事了。
能夠一直在左、右鷹揚衛、錦衣府又或者總督府刺史部這些密探部門幹下去的人就知道,他們雖然有偵伺緝捕之特權,但仍然有些勢力不是他們輕易惹得起的,除了皇帝,帝國的幾大世家大族也不是他們可以隨便去招惹的。
在這些府衛中人之間有個共識,那就是除非掌握了謀反大逆的確切鐵證,並且確信有命把這證據交到皇帝手中,否則千萬不要去惹這些世家大族,而且就算皇帝最後掌握了所謂「鐵證」,敢不敢下手懲治還在兩可之間,形勢總是比人強,搞不好皇帝迫於形勢反而把他們這些「告密」者治以誣陷之罪,以安撫那幾個世家大族,這種情形也不是不可能!
以往就曾經有些不信邪的府衛中人,自恃能耐過人,想敲詐勒索,構陷整治世家大族中人,非要去捋一捋世家大族的虎鬚,結果全部死於非命,死得原因五花八門,酗酒溺水而死者有之;在妓女肚皮上脫陽而死者有之;私養外室,大婦忌妒,因而被大婦毒殺者有之;出入賭坊,與人一言不合毆鬥致死者有之;被人告發其枉法貪瀆,突然畏罪自殺者有之;被上司派遣執行任務,殉職者有之;甚至不小心被毒蛇咬死,被毒蜂蟄死者亦有之;還有部分人乾脆就無緣無故徹底消失,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成為「逃兵」等,久而久之,府衛中人就都知道在府衛之中絕對滲透有這些世家大族的秘密線人,搞得每個人都疑神疑鬼。想整治人不成,反而每每被人整治得慘不忍睹,密探們完全搞明白了,這幾個世家大族可不是什麼逆來順受,忍氣吞聲的主,沒有一個是善茬,只信奉『你打我一拳,我絕對要砍你一刀』的規則,而且陰險毒辣之處比之府衛更甚一籌。
對於這樣強勢家族,如果沒有絕對一鼓滅之的把握,招惹了就等於領到了閻王貼。
這世間的事情就是這麼奇妙,馬善被人騎,軟弱受人欺,強硬凶狠的態度反而震懾了這些以殘忍刻毒著稱的皇家密探,紛紛相戒同僚不要去隨便招惹。
這些個世家大族,每個家族都至少經營了數百年,植深根於中下層,布枝葉於中上層,對於皇帝來說,倒也不是不想削弱這些世家大族的勢力,政權的本質本來就是盡可能的集權,最大限度的集權,問題在於這些家族的勢力不但龐大而隱蔽,滲透到各個層面,同時還盤根錯節,要弄倒一兩個容易,連根拔起,斬草除根就難了。
牽一髮而動全身,弄不好就是天翻地覆,烈火焚天的結果,皇帝只要一想這可能動搖國本的後果,就得死忍,如果實在忍也忍不住的話,就只有拿皇位作賭注,看誰扛得過誰,誰的手段更厲害,誰能笑在最後了。
比如雷門世家,表面上只有雷門幾個宗支的人在中央朝廷,而且大多擔任一些清要之職,並無實權,就連雷門大宗長雷懋也是只掛著個公爵的虛銜,領取朝廷祿米而已,甚至常年都不在京師居住。
但雷門世家著意在暗中控制著一些關鍵性的中下層官吏和地方實力派人物,比如兵部的屬員、天下兵馬都督府的官吏、總督府的重要官吏、行省的主要官員、手握兵權的行營提督、邊軍軍鎮鎮撫使等,這些人或者離中央朝廷的政治漩渦中心比較遠但又不是太遠,既不容易捲入中央朝廷的政治角力,且因為擁有相當實力,又是各方勢力都想拉攏的對象,從而擁有一定的左右政治局勢走向的影響力;又或是在雖然不甚起眼卻很關鍵的位置上,能夠在關鍵時刻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至於暗地裡代表雷門世家的利益,由雷門世家暗中支持的朝廷高官,就更加是絕密中的絕密。
其實所有的世家大族對帝國官僚體系的滲透方式都大同小異,中央和地方官僚們按照國家律法和官場潛規則兩套遊戲規則,玩著政治遊戲,形成大大小小的政治集團,合縱連橫,就是以皇帝之尊也未必能全然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也是要受到方方面面這樣或那樣的牽制。
可以說政治風向有什麼風吹草動,或者軍國大事方面的異動是絕對瞞不過象雷門世家這樣的世家大族的,不過對於事業尚屬草創的雷瑾來說,小心沒壞處,雖然左、右鷹揚衛和錦衣府,以及隴右總督府刺史部的人,並不願意輕易招惹雷家的人,而且其中不少人實際上已經被雷家收買了,但這並不能說明什麼,人心微妙,誰也不能說自己能夠在任何時候都能絕對的控制住局勢!
所以,涉及到較大宗的兵器交接,尤其是兵器中還有甲冑(屬於違禁品),雷瑾還是保持著謹慎的態度,寧願辛苦一點遠離黃羊河農莊,到另一個別莊交割貨物,尤其其中一部分是專門為護衛親軍訂製的武器甲冑,正好讓護衛們自行挑選,雷瑾現在的兵器作坊,產量滿足不了需要,只能大量增加外購。
現在的護衛親軍除了原先的數百人,還有剛剛加入充任護衛的回回人、蒙人、藏人、羌人等族酋的親子和族人(其實就相當於變相人質,剛剛歸附的這些族酋以質子入朝的方式表達自己的誠意,這種方式在先秦時期非常普遍,蒙元帝國時期,成吉思汗的怯薛中軍,更是把這一以子為質的手段用得爐火純青,所有萬戶千戶的兒子都要帶著自己的兄弟伴當,自備馬匹、武器參加怯薛軍,跟隨大汗征戰四方)。新到的這一批武器甲冑正好給他們換裝。
一早。
雷瑾、伯顏察兒、綠痕、紫綃等一行,加上一干護衛親軍,一大票人馬離開黃羊河農莊,浩浩蕩蕩奔往三十里地之外的一個別莊。
當護衛們看到那些鋒利堅韌的大理刀和保安刀,都迫不及待挑選起來,那大理刀是遠途販來,自然都是一色的形制,質量卻是上乘;而雷瑾專門向保安回(信奉清真教的一個小部族,在西北以擅長造刀聞名,並非回回人)訂製的一批保安刀則是以唐代橫刀的形制為母本,專門打造的。
這批橫刀製作相當精良,眾護衛尤其是那些新近加入護衛親軍的回回、蒙、藏、羌等族勇士更是愛不釋手。
商隊從雲南販運回來的披氈、馬鞭、鞍轡等質量都屬上選,但尤其以用象皮製造,式樣精巧的甲冑,倍受眾人歡迎,因為此種甲冑質堅如鐵,刀箭不易穿透,正是征戰沙場,殺敵保命的好東西。以往曾經有人試之以弓矢,則堅愈精鋼,箭不可徹,鐵甲也有所不及。這些大理刀、保安刀以及象皮甲冑都價格不菲,以雷瑾現在『貧困』的財力,只有一部分精銳士卒可以配備,護衛親軍自然是頭一個裝備了。
驗看貨物,交割完畢以後,除外裝備護衛親軍的兵器,其它的馬上啟運,送往秘密的武庫貯藏。
回程,這一大票人馬都興高采烈的,武者得到利刃堅甲的心情,就像小孩得到心愛的玩具一樣,雀躍不已,喜不自勝,整個隊形在離開別莊沒有多遠就已經變得有點散亂,前後出現脫節,再走了兩三里地,馬隊前後便無法很好的呼應了,但是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個情形。
「十樣錦把子的鋼刀子,銀子包下的鞘子,青銅打下的尕鑷子,挎上格外的有樣子……」
隊伍中甚至有人大聲吼起西北粗獷的歌謠,立時你呼我應,一唱一和,熱鬧歡暢,寒風似乎都變得溫暖了。
雷瑾緩轡而行,手持新得的橫刀,左右把玩,這種刀的形制實際上是最利於實戰的,脫胎於漢代環首直刀,可以單手或雙手持刀,自隋而唐,經歷了無數馬戰、步戰的考驗,證明是最犀利的隨身兵器之一。
伯顏察兒忽見雷瑾兩手大拇指,俱戴有黝黑的箭鐶,厚約半寸,其上鏤刻有精巧大氣的花紋,隨口笑問:「三少的箭鐶可是烏金所製?」
「哦,這是精鋼滲入烏金合成,暗鏤左龍右虎花紋,號稱龍虎搬,出自南京寶月齋。」
「對了,整日貓在莊子裡,蘭州那邊,馬家可有什麼動靜?」伯顏察兒問。
「馬家還在停靈守孝做七七,雖然兩邊吵得很凶,但應該會等到七七之後,馬如龍出殯下葬了才能見分曉,現在都在積蓄力量、各自部署吧。咱們就坐山觀虎鬥吧,不過現在楊、白、阿等姓回回都已召回本姓子弟,勢必大大削弱回回鄉兵的實力。馬啟智優勢比較大。」
這時再走兩里地,隊伍前面又有護衛高唱:「新買五尺刀,懸著中樑柱,一日三摩娑,劇於十五女。」
聞之,雷瑾不由笑罵:「這幫小子,愛刀勝過愛美人了!」
話猶未落,從前方道旁一小土丘後面突然斜衝而出兩匹健馬,勢如奔雷。
還有人大喊:「馬驚了,馬驚了,快閃開!」
馬受驚而狂奔,自然沒甚稀奇的。一眾護衛看著兩匹狂飆一般卷地而來的驚馬,很自然地紛紛勒馬避讓,本來有點散亂的隊形立刻一前一後被截斷了,還沒有等護衛們反應過來,大道兩旁的雪原突然雪花四濺,從雪堆裡冒出上百個戴『四片瓦』羊皮帽,身穿羊皮大襖、皮褲,手持弩弓的壯漢。
道旁的雪原原本是農耕地,作物收割之後自然空曠得很,只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積雪,現在突然從雪地下面鑽出這麼些來意不善的壯漢,非常之突兀。
利矢如雨,飛射而來,瞬間已射倒了百十人馬,幸好這些護衛本身武技強悍,身手敏捷,一見勢不妙,或是迅速翻身下馬,或是鐙裡藏身,以坐騎為屏障,用兵器撥打箭矢,又有剛剛披掛在身上的象皮甲冑護體,雖然在瞬間馬匹坐騎損失太大,人倒是沒傷著幾個。
這些人的強弩攢射,其真正目的顯然只是阻攔前後護衛及時增援雷瑾,孤立徹底雷瑾這一小群罷了。
在護衛們遇襲的同時,雷瑾也陷入最危險的境地。
一發三矢,連摟不斷,如群隼飛翔,斜刺裡狂衝而出的二十餘騎,且馳且射,一矢剛發,後矢繼至,箭如連珠,他們用的全是蒙古瓦剌部習用的硬弓,雷瑾等人平日同樣用的是相同形制的蒙古強弓,自然入眼即知。
「颼」!
幾乎還沒有聽到聲音,三支狼牙已經近在咫尺,雷瑾幾乎是不假思索的作出了反應,刀鞘閃電彈出,撞擊其中一箭,手中橫刀則如電光連閃,以刀面硬生生磕飛了另外兩箭。
那箭的速度和力量實在大得可怕,震得雷瑾手腕酥麻疼痛,然而此時他亦無法顧及,因為危險並沒有過去,反而更凶險了!
對方有騎射俱精的超級射鵰手,居然在剎那間連發五輪一十五箭,每輪三矢,俱取雷瑾要害,速度驚人且力量極大,磕打殊為不易!
箭矢如雨,集中攢射,主要目標直指雷瑾,顯然對方就是要來致雷瑾於死命的!
又是三矢直取雷瑾的胸腹要害,就在雷瑾磕飛前面三支狼牙的剎那,敵箭已到眼前,目不暇接!
「嗡!」一聲淒厲無比的低沉異嘯響起,雷瑾大拇指套著的一對龍虎搬化作淡淡的虛影脫指飛旋,硬是撞飛兩箭,直取雷瑾面門的一矢則直貫入口,雷瑾踣然翻墜馬下。
從雷瑾磕飛第一箭到翻墜下馬,只是電光石火的剎那。
此時,自雷瑾身側,一左一右兩道劍光一道刀光不分先後迎上了如驟雨般傾灑的呼嘯利箭!
「青羅小扇撲流螢!」
「憔悴幽花泣殘紅!」
綠痕和紫綃猶自帶著幾分急怒的嬌喝聲中,兩道劍光伸縮吞吐間,一如羅扇輕撲,其凝如屏;一如幽花盛放,其艷如霞。
劍意絕烈,卻又嬌俏淒艷,沛然難御,凌厲之極!
劍光瞬間絞碎了激射而來的箭雨,而同時出手的那道刀光則隨刀勢扶搖而起,衣袂飄風,卻是伯顏察兒慨然出手,長長的緬刀猶如狂飆,風聲勁厲,凜烈怒急,翻滾著迎上了飛騎迫近的來敵。
然而有人比伯雍察兒更快,明石羽的人影自馬背上憑空撥起,先一步向著敵騎迅猛撲擊!
銳利刺耳的尖利呼嘯,撼天動地!
連著長長軟索的精鋼圓盾離手旋飛,迅雷一般疾斬敵騎。
一個騎士已經來不及拔刀,剛剛舉起手中的硬弓試圖抵擋飛旋而至的鋼盾,鋒利絕倫宛如利斧的盾緣已經連人帶馬將他斬成兩段,再掠過另外兩個騎士的脖頸,血花四濺中,鋼盾斜斜地飛旋開去,呼嘯著飛回明石羽的手中,然後再以雷霆萬鈞之勢重新向著那些騎士旋斬而出,宛如一輪血色的明月呼嘯飛舞,肆意收買著人命,凌厲無比,也淒艷無比!
伯顏察兒那狂飆一樣的刀光在劈翻一個騎士之後,看明石羽如此威勢,知道阻截這批騎士已經用不到他了,悄然而退。
轉目四望,只見經過這兔起鶻落的短暫慌亂之後,所有的護衛都已經有效組成了幾個團隊,在溫度、魔高、白玉虎等幾個護衛的指揮下展開凌厲的反擊,形成了一個有利於防禦的圓陣,將雷瑾護在中間,而敵方顯然來人不少,總有三四百人之譜,顯然在攻擊發起前,還有一多半敵人藏身在離道路較遠的隱蔽處,在攻擊開始後才加入攻擊行列的。
再看看被綠痕、紫綃扶坐而起,滿嘴鮮血的雷瑾,伯顏察兒總算鬆了口氣:還好!
伯顏察兒迅如疾風般退回到雷瑾身旁,問道:「怎麼樣?不礙事吧?」
「這箭上有毒,已經服了藥,暫時還沒事!」綠痕回答。
「有毒?」
「像是蒙古人常用的混有砒霜、巴豆的毒箭,但還有一種毒藥成分看不出來!」
伯顏察兒仔細察看了一下雷瑾,問綠痕道:「現在是不是舌頭腫大麻木,不能說話?」
「對!大概是箭支力道太大,雖然咬住了箭頭,卻仍然振裂了口唇,導致毒液入血,幸好及時吐掉毒血,毒液入血不多,還不是太嚴重。」
再看了看毒箭,伯顏察兒道:「這好像是在草原上肆虐的馬賊們用的一種毒箭,回莊子我們再仔細看看。」
一聲尖利的呼哨響起,顯然來敵見事不可為,尤其折兵損將太厲害,準備退卻了。
帶有弓箭的護衛紛紛追射退卻的敵騎,可惜剛才被敵騎一陣亂箭,坐騎報銷了大半,現場指揮的幾個護衛也只得傳令不再追擊,只一會兒工夫,殘餘的敵騎便已經飄然遠離。
茫茫雪原,屍骸滿地,七零八落,這一場仗是來得快也去得快,白刃肉搏幾乎就沒有發生,全是雙方射手對射,如果不是對方擔心這裡離黃羊河農莊太近,怕時間長了,腹背受敵,一擊之下,效果不彰,就急忙退卻;加上雷瑾這邊當機立斷以坐騎為屏障,又剛好都披掛了象皮甲冑護體,否則在這種曠野,死的只怕更多,傷亡可能更大,現在護衛死亡的只有十來人,重傷和輕傷者卻有絕大半,真是僥天之悻!
「嗯,這些護衛中頗有些人才啊!」伯顏察兒感慨道,「在多經幾次戰陣磨煉,必定可以獨當一面!」
「只要確有才幹,他們作為護衛親軍晉陞的機會肯定比別人多!但是這次恐怕是要受罰了!」
綠痕在一旁道,「這支護衛親軍離真正的精銳軍旅還有很大距離,要想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
「哈哈,」伯顏察兒笑道:「綠痕姑娘,你用雷霆鐵騎的標準要求他們當然當然不行啦!在我看來,他們已經非常有戰鬥力了!」
「他們也就是勉強能上戰場而已!這些護衛如果能夠上雷霆驍騎的水平我們就心滿意足了,哪裡敢奢望他們與雷霆鐵騎比肩!」
「哦?」伯顏察兒怔了一怔,笑道:「真希望能有機會見識一下雷霆精騎的風采!呃,莊子接應的人還沒有趕來麼?」
「應該快了,嗯,這不是嗎?馬蹄聲已經很近了!」
綠痕側耳聽了聽,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