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妥協()
馬啟智聞聽馬如龍的死訊,來不及向雷瑾面辭就匆匆趕回蘭州去了。
馬如龍這猝然一死,少了緩衝,回回馬家叔侄相爭的形勢立即變得非常嚴峻,你死我活的蕭牆之禍一觸即發,迫在眉睫,馬啟智必需分秒必爭,盡快趕回去部署。雷瑾出身世家,聽多看多了許多世家大族骨肉相殘的慘劇,自然明白多爭取到一點時間對現在的馬啟智意味著什麼——生存或是毀滅,就看誰能搶先一步!
也正是基於這種理解,雷瑾才會在得到馬如龍死訊的第一時間,立即決定知會馬啟智,因為在雷瑾的內心,他還是下意識地比較偏向於馬啟智的。雷瑾知道,這種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超越任何限制的家族內鬥毫無理性人情可講,遵循的完全是野獸的暴力規則,強者存弱者亡,失敗者的下場極端悲慘。其實只要想一想,如果連自己的生存都已經無法保障,血緣親情又算得了什麼?又怎麼能顧及到血緣親情?在死亡的恐懼陰影下,血緣親情脆弱得不堪一擊!一絲慈悲,一時手軟,可能換來的就是將來的滅門大禍,這樣的例子史不絕書,而現在相爭的雙方又都各自控制著一支強悍的鄉兵武裝,雖然彼此間未必敢公然率軍互相攻伐,但是流血慘劇恐怕很難避免,流多流少也還要看當事人能夠在多大程度上抑制自己的嗜血**!
回回馬家的內訌不管結局如何,至少對於雷瑾而言,分化瓦解,削弱對手的目的算是已經奏效了,可以騰出手來做些別的事情了,為此伯顏察兒這位大商人也被雷瑾死活硬留下來,多住了好些天。
由於前一段為了籌集練兵所需要大量糧秣物資,雷瑾的「河西幕府」
(雷門世家久歷軍旅,許多詞彙都帶著軍事化色彩)短短一個來月,就幾乎把各支系『骨頭裡的油都搾出來幾滴』(某長老私下對心腹說的),各支各系的私家庫藏差不多都讓雷瑾的『河西幕府』掏空了,正是怨聲載道,沸反盈天的時候,雖然雷瑾聲稱會如數補償,但畢竟金錢這玩意是落袋為安,只有到了自己口袋裡的錢,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口頭上的承諾在雷瑾自身信用度還不很高的時候,是很難安撫平息內部各支系的怨言和不滿的!雷瑾匆匆從青海趕回,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後院就要走水,迫於表面上平靜,暗中卻嚴峻的內部形勢,他不回來怎麼行?
除了對各方面加強暗中的警戒監視,雷瑾仍然把主要精力都忙於理順河西雷門的人事統屬關係,像錢糧收支、人員委任、諜探線人、私兵武裝、糧秣供應,在在都需要妥善安排,強化運作,提高效率。
諜探線人、私兵武裝大體上是獨立出來,由雷瑾一手掌握了;但錢糧收支、人員委任要完全從原有的河西雷門體系中分離出來是不可能的,也沒有那個必要,伯顏察兒在雷瑾的要求下,絞盡腦汁構思出來一個新的辦法——即以雷瑾的『河西幕府』為一方,其它河西雷門支系為另一方,將河西雷門所有的生意產業分成幾類(實際上就只是兩類,反正不是劃拉到幕府,就是歸屬各支系),每一項生意產業都由雙方按事先確定的比例來共同分享收益和承擔風險,至於執事人員的任免也依據此比例,凡是『河西幕府』佔大頭的生意產業,其主要的執事人員都由『河西幕府』任免,反之則由河西雷門各支系任免。
譬如其中一類生意產業,所得收益八二到六四開不等,由『河西幕府』佔大頭;而另外一類生意產業,所得收益二八到四六開不等,則可能由河西雷門各支系佔大頭,詳細到每一項生意產業,雙方各自應得的收益入項分成比例都一一協商明確下來。
因為生意收益的分享比例關係甚大,直接影響到每個人的切身利益,在雙方的協商談判中也都全然顧不上尊卑了,為著每一項生意的分類以及收益分享比例,大家都是全力以赴,錙銖必較,甚至於掀桌拍凳、摔杯擲盞、怒顏相向、揮拳互毆、拂袖而去,又或者爭得面紅脖子粗也是經常有的,反正現在大冬天的,閒著也是閒著。
結果是在雙方反反覆覆的討價還價、權衡折中之後,雷瑾和河西雷門各支系的長老們達成了最後妥協方案,確定了所有收益分享的細節。
這個由雙方共同分享利益的做法無論是對於雷瑾,還是對於雷門各支系而言,都是不得已而為之的相互退讓妥協,並非心甘情願。雷瑾也好,雷門各支系的長老們也好,彼此都有所顧忌,不願意選擇激烈的對抗方式解決雙方的矛盾,就只能彼此退讓妥協而求得新的平衡,而伯顏察兒提出來的這個分享收益的辦法,也是當前對雙方而言最好的選擇,總算是圓滿緩解矛盾,皆大歡喜。
雷瑾現在藉著這個機會,終於與各支系長老們達成妥協,算是在相當程度上消解了自己內部的不穩定因素,緩解了雷門各支系因『河西幕府』施行強力手段而導致的不滿,彌合了雷瑾與河西雷門支系長老們之間的裂痕,增強了內部的團結,穩定了後方,因為對於雷瑾而言,保持後方的穩定,也是他目前的最大利益之一,否則連元老院的意圖都無法完成,更不用說他自己的勃勃野心了;
而河西雷門各支系也藉著這次妥協,集體避免了可能被掌握著武裝的『河西幕府』鐵腕整肅、無情清洗的殘酷命運,同時也在最大程度上保全了自己的利益!雷瑾是雷門世家的『中央嫡派』,背後有強援,手裡握兵權,對於這麼一個強勢人物,河西雷門各支系也不願意撕破臉皮,只得委曲求全,尋求與雷瑾的妥協與和解。
大家避免了自相殘殺的慘事,都可以相安無事,回去美美的睡個安穩覺了,殺氣嚴霜在不知不覺中消散,這一場有可能激化的內部鬥爭,在許多人並未察覺的情況下消弭於無形!
當時,誰也沒有想到這個怎麼看都只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的妥協權宜之計,這個由伯顏察兒這位異國大商人提出來,雙方迫於形勢,互相妥協才達成的利益分享辦法,日後還有了更進一步的發展,竟然蔚然成風,推而廣之運用到其它領域中。
伯顏察兒當時提出來的說法,其實只是「兩者各得其利,互不相干,幕府得幕府的利,各支各系得各自的利!」也許商人的思維在多數情況下,都是傾向於妥協的吧,不但要和氣生財,還要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盡量在巧妙的妥協中得到皆大歡喜的結局!尤其這個商人還是自異國而來,又沒有許多中原的教條陋習束縛他的思維。
而雷瑾擬議中的通譯館、弘文館、印書館等也都在有條不紊的穩步推進當中,吸收了不少雷門本身的人才;另外因為雷瑾把河西雷門騎隊全部集中調遣,各支系的商舖店面在人手調度大為緊張的情況下,不得不抽調大量婦女充實到各個位置上去,以便騰出人手做其它事,因為總有一些事情是婦女不適合做的,比如西去西域南下青海烏斯藏的長途商隊,不但要提防取道河西的西域三十六國的貢使趁火打劫,提防散兵、游勇、逃軍、逃犯、土匪、馬賊的騷擾,還要提防狼群、祁連山土豹、熊羆等野獸的襲擊,基本上這樣的商隊是由清一色的男子組成。
河西雷門各支各系大量使用婦女從事一些原本都是由男人做的事情,這樣的做法還因此引起一陣不大不小的風波。
河西本來就是諸族聚居之地,男女大防的觀念本就淡薄,遠遠不如中原漢地森嚴,因此河西雷門的生意產業,由於大量使用婦女做事,效果竟然出奇的好,生意額竟然直線飆升,讓人頗為眼紅。
雖然頗有一些古板守舊的儒生馬上就跳出來憤憤指責,什麼世風日下,大違禮教之類,要求學政等地方官員干涉,卻也是人微言輕,起不了什麼作用。地方官員們都不是傻子,只要有錢收,誰願意為了這個「芝麻大的事」去得罪冠帶滿朝,既富且貴的世家大族?有病啊?況且這位雷家三少還是當朝勳爵,普通官員哪裡敢去碰?
婦女拋頭露面,在牧場田莊、五行八作中做著有薪酬活計,有一份拿工錢的職司,而不是在家相夫教子,這反而成為一種小小的時尚,引來河西不少商家的效仿跟風,但大抵都是以較高的工錢吸引各族的年青女子來做事,以之作為門面的裝點,真正像雷門世家這樣敢在一些關鍵性的崗位上任用女子做事的商家還是不多,畢竟大多數情況下,店舖的夥計都是從小學徒就開始跟師傅打雜做事,一般店舖的師傅都不可能帶個同吃同住的女學徒不是?
實際上在雷門世家涉足的生意,像酒肆、飯莊、綢緞莊、金銀鋪、糧行、米鋪、賭坊、典押、田莊、牧場等,拋頭露面在鋪面上做事的婦女反而並不很多,雷門婦女因為生活環境要比外間之人優越,大多通文墨識算籌,因此會計點算帳房簿記筆札書信之類需要文墨功夫的事情多交給她們來做,而且因為女子天性比較細心,效率反而過之!
雷瑾有了伯顏察兒這個大商人在一旁支招出主意,生意上的事情很快就順當的理清了頭緒,這個大商人目光如炬,洞察弊端,倒是讓下邊商舖的執事、夥計暗中頭疼,兢兢業業,絲毫不敢馬虎!
在人員任免重新調整到位之後,雷瑾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但是接下來最讓雷瑾頭疼的是如何找到一大筆錢,因為接下來的許多設想都需要投入大量資金,而雷瑾手裡最缺的就是錢了,在與河西雷門各支系達成妥協之後,『河西幕府』也不可能再像剛開始時那樣隨便調用各支系府庫的糧秣物資,只打一張借據就行了。現在河西幕府的收益雖然有穩定的來源,能夠提供一部分資金,但是軍國之事,從來就是個無底洞,雷瑾一下子弄了好幾萬人馬,光是供應糧秣物資,就差一點讓河西雷門鬧起了內訌,現在剛穩定了內部,只是一想到巨大的資金缺口,立刻讓雷瑾拿頭撞牆的心都有吶。
不過,這事兒只能一步一步做來,急是急不來的!
伯顏察兒倒是悠閒,他既然被雷瑾硬留著住下了,除了幫雷瑾出些點子,陪著雷瑾等人巡視了一圈武威附近的生意產業之外,這寒冬臘月的,也沒處好逛去,整個就和北方一到冬天就『貓冬兒』不出門的土老財一樣,也是多半在黃羊河農莊貓著!不是閒敲棋子落燈花,就是深夜閉門讀**,再不就是在春意融融的暖閣中笙歌宴飲或者寫寫畫畫品茗談琴,伯顏察兒本身亦精通中原的琴棋書畫,這雖然是做一個古玩珠寶商人必備的本領,不過以伯顏察兒本身才智,做一個高人雅士也不算什麼,他就曾經被長安、洛陽等地的好事者譽為「波斯儒商」,只是這稱號聽來,怎麼都有點不倫不類的味道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