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下車伊始()
出蘭州百里,從河口過橋,就算是河西地面了,雷瑾一行數百騎,途經永登、天祝諸縣,越烏鞘嶺,一路向武威而去。
那烏鞘嶺,藏語裡叫做「哈香日」,就是和尚嶺的意思,自有絲綢之路以來,烏鞘嶺便是來往河西的必經之路,可以說只有過了烏鞘嶺才真正進入河西走廊。
烏鞘嶺東南山腳下有金強河流過,金強河的南岸是山巖磷峋的馬牙雪山,峰巒疊嶂,景色壯麗,正是設關建隘,屯兵駐守之要衝,歷代修築添加的邊牆長城在東南山坡上蜿蜒起伏,極為雄壯,宛如一條條長龍盤伏在山嶺之上。
烏鞘嶺山嶺上的長城、營盤多而複雜,但大致走向都是沿莊浪河-金強河向西,北上烏鞘嶺,過安遠驛,出古浪峽向西。
從烏鞘嶺再往西,驛道較窄,而且一直穿行於古浪峽的河谷之中,直到出了古浪峽,千里河西沃野便撲面而來。
雷瑾一路之上非常留意察看所經之處的地形地勢,與心中默記的家族秘藏地圖一一對照印證。
雷門世家在數百年裡積累了卷軼繁多的典章圖籍,這其中就包含有歷代皇朝絕密的軍用地圖。而大宗長雷懋門下清客秦夫子曾經受命用十年時間整理雷門世家收藏的典章圖籍,雷瑾作為秦夫子的學生,帶著幾個心腹丫鬟參與了秦夫子整理圖籍的後期譽抄歸檔工作,其中就大量接觸了家族的秘藏地圖,不知怎麼的,雷瑾對這些地圖非常有興趣,以致於竟然將所有的地圖默記在心,說出來都嚇人一跳。
自從離家,這一路上雷瑾一直將自己所經行之處以及別人親自到過的地方,舉凡他們為自己描述的有關該處道路關津山川形勢的情況與自己默記的內容互相對照印證,自覺大有收穫,不少紙上的東西變得立體鮮活起來。
策馬走在這河西驛道上,雷瑾回想起多病的秦夫子對自己說過這河西的山川形勢,曾經斷言河西形勝,乃是英雄用武之地。
秦夫子曾言,「河西走廊」之所以稱之為走廊,與河西的地形地勢大有關聯,整個河西之地東西長而南北窄,南北兩面山嶺綿亙,其北面,東有龍首山,西有合黎山;其南面則是綿延兩千餘里的祁連山。
河西走廊處於南北兩面山嶺的夾峙之中,最寬處不過兩百餘里,窄處僅數百步,正像一條從東南傾斜向西北的狹長走廊,連接著關隴和西域。
古人謂河西之地「自蘭州渡河,夾以一線之路,孤懸兩千里,西控西域,南隔羌戎,北遮胡虜」,中原皇朝控制河西,進則可以控制西域,退則可以保衛關隴,是極為重要的門戶要地,咽喉通道。
河西走廊兩面夾峙的山嶺以及歷代修築,以補地理形勢之不足的關隘邊牆,構成中原皇朝極其重要的西北屏障,事關國勢消長之機。
一個統一的中原皇朝是否強盛,不用看別的,就看他是否能夠控制河西這兩千餘里的狹長地帶,進而控制西域。
有能力佔據河西的中原皇朝,可以以此為前哨基地,採取主動進攻態勢,大大削弱羌胡外族勢力;最不濟也可以使中原皇朝用相對較少的國力、兵力來支撐起一個完備的守禦體系,分隔羌胡,形成對峙態勢;如果連這也做不到,就只能收縮兵力,以重兵防守關隴,形成完全被動挨打的態勢,敵攻我守,我消彼長之下,勢必慢慢耗空中原皇朝國力,逐漸疲敝衰弱,直至覆亡。
這是因為河西之地其地勢居高臨下,俯視河隴、關中,河西一帶的山川河谷地形決定了領兵從河西攻關隴較易,從關隴仰攻河西則難。河西不守,中原皇朝勢必要在黃河沿岸,關中一帶屯駐數十萬重兵防守,耗費大量人力物力財力修築眾多防禦性堡寨,再加上龐大的維持費用,不但國家之耗費十倍百倍於守禦河西走廊一線,民眾應役輸糧苦不堪言,天下嗷嗷,困於供給,關輔為之蕭條,「天下根本之財皆已運於西邊」,儘管如此,守邊態勢仍然基本上是被動防守,十分不利!漢唐兩代的盛世和後來趙宋皇朝的孱弱從正反兩面說明了河西之得失事關中原皇朝的盛衰,河西不穩,西域必失,秦隴必危!
回想起秦夫子的這些論斷,雷瑾以之印證自己所見所聞,敬佩之意由然而生!
眺望著眼前河渠縱橫,牛羊漫山遍野的河西沃野,雷瑾胸中豪情頓生,暗自想到:這片豐饒的土地必將是我用武之地!
「少爺,人都說河西苦寒,原來是騙人的麼?我看這裡牛羊遍地,原野豐饒,和江南差不多啊!」英姿颯爽,矯健婀娜的阿蠻大聲嚷道。
雷瑾看著這個在讀書上不甚用心,只喜歡舞刀弄劍的丫鬟,笑道:「河西苦寒指的是這裡的氣候。現在不過是秋風初起,等到朔風捲地百草折的時候,你就知道什麼叫做苦寒了!這河西四郡自古就水草肥美,祁連山的雪水融化以後彙集成道道河流,如谷水、弱水和冥水等,聚集成休屠澤、居延澤和冥澤等湖泊,又經過歷代皇朝的苦心經營,從內地移民實邊、大力屯田開荒、修渠灌溉,河西走廊很多地方河渠縱橫,阡陌相連,有『塞北江南』之稱呢!民謠裡面不是說『金張掖,銀武威,秦十萬』麼?這裡農耕和畜牧都很發達,不過越過北面的長城關塞就是瀚海沙漠,茫茫戈壁了!」
「這樣啊!」阿蠻眨眨眼,道:「我還以為這裡都是回回人呢!」
「怎麼會呢?河西之地有羌漢蕃胡各族雜處,回回人只是其中影響力比較大的一族而已,西北馬王的手下也不全是回回人,咱們雷家也有幾支宗親在這裡扎根,據說都有一兩百年啦。」
哈哈大笑,雷瑾揚鞭催馬,放馬飛奔。
黃羊河農莊。
這裡離武威還有幾十里地,靠近騰格裡沙漠的邊緣,舉目就可望見蜿蜒起伏的長城邊塞和幾千畝的葡萄園,充滿著大漠戈壁的蒼涼悲壯。
這個大型的農莊按照邊塞習慣,建有可以長期堅守的堅固堡寨,是雷門世家的產業,也是雷瑾將來在河西的主要據點,雖然在武威城裡也安排有宅院,不過雷瑾去住的機會應該不會很多。
河西地區雷門世家幾個支系的長老早幾天就都已經集中在這個農莊,迎候雷瑾的到來。
雷瑾雖然年輕,地位卻非常尊崇,畢竟雷懋這一支是目前雷門世家最強的宗支之一,人強馬壯,而且雷懋還執掌著大宗長之位,以雷門世家一向強者為尊的傳統,雷瑾的到來將給他們這些支繫帶來一些變化,不管對他們有利還是不利,願意還是不願意,他們都得跟隨並聽從這位三公子的號令。
事實上只要這位三公子能夠達到一般水準,跟隨他就極有可能建功立業,連帶著提升他們這幾個跟隨三公子進退的旁支別繫在整個世家中的地位,這是很好的機會,沒有人願意錯過的。
雷門世家河西的幾個支系的長老們,都在前不久順天王騎軍的幾百名俘虜送達武威的時候,嗅出了一些特別的味道。
顯然人還沒有到,就開始培植私人勢力的雷三公子絕對不是個任人擺佈的紈褲子弟,不管是他自己要這麼做,還是別人的指點,都說明了這位雷三公子是可以在河西有所作為的。因此,各支的大長老無一例外的把本支的精銳好手調集到黃羊河農莊準備讓雷瑾過目,以求贏得雷瑾的青睞,將來可以在雷瑾麾下佔據盡可能有利的位置。
當雷瑾一行遙遙見到幾個大小不同,成犄角呼應之勢的寨堡群,以及迎候的大隊人馬,也不由悚然動容。
在寨堡前的大校場,旌旗飄揚,左右分列兩個部伍整齊騎兵軍陣,跨下馬匹神駿之極,馬上的騎士們皮裘皮甲,弓強刀利,剽悍威猛,直透出一股肅殺之氣來,顯得訓練有素。
「唔,竟然有五千之眾,看來陣仗不小啊!」雷劉濱是什麼人,在他這個沙場驍將眼中,只是略拿眼一望,就估出了迎候軍陣的人數。
雷瑾駐馬不前,銳利的目光掃過那些剽悍的騎兵,倒也驚訝於家族裡竟然還擁有這麼一支堪稱精銳的騎兵。這幾年因為北方的遊牧部族屢屢犯邊,西北各地堡寨團結自守,回回馬家名聲在外,卻未曾想雷門世家的河西騎隊也膨脹得厲害,而且是不顯山不露水的。
真正精銳的騎兵所應有的殺氣不是單靠訓練就能練出來的。
明白這個道理的雷瑾暗忖:看來這些騎兵都是經過戰陣廝殺的了!
「駕!」腳下一磕馬腹,韁繩輕抖,雷瑾催馬向前,身後肅立如山的二百多雷霆鐵騎跟著催馬前移,雖然比起前面列陣的五千人他們人數太少,但氣勢上一點都不輸人,甚至還有凌駕之勢,先前是不動如山,現在是其徐如林,果然是久經戰陣的威武之師。
迎候在軍陣之前的各支長老們,胸中原先那點傲氣業已蕩然無存,雷霆鐵騎顯露出來的強悍威勢,把他們精心營造出來的氣勢全給壓制住了,號稱無敵的家族最強武力果然不是他們這由各支繫好手臨時組成的軍陣可以比擬的!
一一與長老們見禮畢,在眾人簇擁之下,雷瑾等進入總寨,接風洗塵,狂歡終夜不提。
三日後,雷霆鐵騎啟程東返。
又十日之後,雷瑾仍然沒有動靜,每日一早起來,只是射射箭,練練刀,然後去巡視一下這支臨時集中在一起的騎兵們操練,和各支各系的長老和騎兵頭領們聊天,瞭解瞭解各人的家人瑣事,給人的印象是雷三公子純粹就是想熟悉一下人頭而已,他既不解散這支五千人的臨時騎兵隊,也不發話讓各支系的長老們各歸本位,這下不僅讓諸位長老暗暗心急,甚至開始焦慮起來,尤其是從敦煌、嘉裕關、酒泉一帶過來的長老,心裡那個急啊。
終於,這日在日上三竿之後,雷三公子著人請諸位長老到正堂議事,長老們這才舒了口氣,忙忙的往正堂跑。
待大家坐定之後,雷瑾道:「這麼些天,想必大家也有點急了!我本來還想多留大家一些日子,但是一想,現在正是收穫的季節,下邊人沒了諸位長老的指導匡正,會不會出錯或怠慢?都還是不要誤了大傢伙的正常營生的好!天大地大吃飯事大嘛。這樣,諸位長老今日就請各歸本位,還是如往常一樣打理各支各系的事務吧!至於騎兵隊嘛,我看暫時就不解散了,不過這黃羊河目標太大,太多人注意了,這五千子弟兵我要調他們到祁連山去訓練,這個事諸位長老有什麼意見?」
諸位長老面面相覷,雷瑾這麼一來,簡直是把他們手裡的精幹可用之人一鍋端嘛!他們是曾經想過把自己的人安排在雷三公子的身邊,但象雷瑾這樣席捲而空的做法絕對超乎他們的想像。
雷瑾笑了笑,又道:「還有,各支各系五歲以上十五歲以下的孩童,不論男女一律送到黃羊河來集中操練;十五以上五十歲以下的婦女們另編一冊,每月集中操練三至七天,這個由各支長老們自行督導。大家有意見嗎?」
能有意見嗎?除非雷瑾的舉動違反了雷氏族規,否則他們都必需尊奉號令,這就是旁門別支的無奈,除非他們這一支系出現了不起的人物,能夠帶領他們掌握家族的權柄!而且騎兵隊裡各支各系的人都有,大家都不用特別當心雷三公子會偏向誰了。
諸位長老中頭腦比較活的,已經在盤算自己手上一下少了大批頂用的精幹人才之後,該如何填補這麼大的空缺?人雖然調走了,可這事還得干啦!看來得從現有的人手當中以及婦女當中選拔可以做事的人了!
「好!既然諸位長老沒什麼其它意見,就這麼著吧!」雷瑾一錘定音,定下了這個事。
這時,下人拿著一張拜貼來通報,雷瑾看了一下拜貼,吩咐領來人到書房候著,然後對各位長老道:「大家這就散了吧。總之,往後雷瑾還要靠諸位的鼎力襄助,共謀大事!」
雷瑾最後兩個字特意加重了語氣,雷瑾觀察了這麼些天,知道這些長老個個都是精明人物,「大事」兩個字從他的嘴裡說出來,意義自然不尋常,這些長老怎麼也得尋思尋思。反正就是起碼要給這些長老一個盼頭,一個希望,一個朦朧的目標,一個不很明確的前景。雖然,這個『大事』是什麼?雷瑾自己還沒有想清楚,不過要想這些人追隨自己,必須給個理由予他們,讓他們有奮鬥的方向和動力!
為誰而戰?這是關乎士氣的首要問題!
記得秦夫子是這麼說的。雷瑾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