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國權沉吟了一下,平白無奇地說道:「是你在夢裡叫出來的,還喊了『媽媽』,你很想他們吧?」
秦憐芳心裡一酸,眼眶兒有些紅了,沉默了一下,強笑道:「肖劍揚是我家的鄰居,他後來參軍,當上了**的軍官,聽說他的部隊在武漢附近,我們起初是奔他去的。其實,我和他也不是很熟,關係也很一般,大概是夢見到了武漢,所以……」
哪個少女不含春,哪個少女沒有心中的偶像。時代不同,這裡沒有劉德華、張學友、黎明、周傑倫等等大眾情人,秦憐芳心裡有個男人,倒也不算什麼。
楊國權耐心地聽完秦憐芳的解釋,臉上也沒什麼表情,淡淡地說道:「現在呢,你有兩個選擇。第一,我派人送你去鄭州,你再想辦法去武漢也好,別的地方也罷,我是管不著的;第二,留在此地,但我倆名義上的關係要保持。原因是什麼,你也知道,我們楊家是大戶,名聲很重要。就算是我休了你,或者搞個新潮,在縣府民政局離了婚,你留在這個小地方也不太合適。起碼,老太太是絕不會答應的。」
秦憐芳歎了口氣,用商量的口吻說道:「戰亂之時,軍隊調動頻繁,去了武漢,也不一定找到肖劍揚。我想和同學們在一起,做些於國於民有益的事情。如果我們名義上的夫妻關係不影響的話,我選擇第二個,真的,我真的非常不願意像個囚犯似的被關在後宅裡。」
楊國權沉思起來,讓自己的三姨太拋頭露面,這有些難度,但也不是沒有希望。
秦憐芳繼續說道:「你放心,我絕不會做讓你,讓楊家蒙羞的事情,我發誓,中國抗日勝利之前,我絕不談個人感情,絕不背叛你,若違此誓,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楊國權輕輕撫著額頭,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是他沒有想到的,他以為秦憐芳多半要離開這裡,卻沒想她竟然要留在自己身邊。名義上的夫妻,就是許看不許碰唄,沒勁。不過,秦憐芳鄭重地起誓,也讓他有些感動,熱血青年哪,這才是真的愛國愛民的憤怒青年。
楊國權在地上走了兩圈,來到秦憐芳面前,很無奈地點了點頭,說道:「好吧,可以暫時這麼辦。不過,在外面總得做出個夫妻的樣子,讓別人不說三道四吧!」
秦憐芳懵懂地望著楊國權,不太明白楊國權話裡的意思。
楊國權伸出手,一副邀舞的架勢。秦憐芳這才明白過來,遲疑了一下,慢慢伸出了手。
兩隻手握在了一起,一大一小,一個火熱,一個還有些涼。楊國權含笑望著秦憐芳,直到她紅著臉,無奈地直翻眼睛,才哈哈一笑,鬆開了手,卻順勢在秦憐芳的臉上摸了一下。
淡定,冷靜,得到這個結果不容易。秦憐芳氣惱地瞪了楊國權一眼,又像皮球般洩了氣。
…………………
月亮在天空裡閃耀著,猶如透明的面紗,輕輕地張在大地上,散播著煙霧。
姚宗發坐在船頭,望著周圍被風吹動的蘆葦,難以入眠。嘩啦一聲,不知是什麼東西在水裡弄出了聲響,姚宗發不禁顫慄了一下,心頭陡然升起一股淡淡的哀愁,心神一陣恍惚,垂下頭來,陷入了沉思。
他已經四十多歲了,在政界混了十多年年,世路崎嶇,宦海浮沉,他是深知其中滋味。姚宗發為官倒還清廉,媚上欺下、巧取豪奪的醜事做得不多,終日懷著戰戰兢兢的心情去應付公務。就是這樣,明哲保身也還不容易,哪裡還敢指望什麼飛黃騰達。不用說,早年那些「為民效命」的壯志已經拋在了腦後,剛四十冒頭的人,就已經是心境頹唐,幾莖白髮,頗有未老先衰之態了。
蘆溝橋一聲炮響,姚宗發的熱血便沸騰起來,國共兩黨結束十年血戰,全作抗日。蔣介石發表的廬山講話更使他興奮不已,他嚮往「全民抗戰之日」即「革新政治之時」。他想著,仗一打起來,舉國奮起,不獨救國有望,骯髒的政治也會得到一些必要的改革。抱著「枯木逢春,死灰復燃」的心情,姚宗發欣然接受了國府的委派,出任古城縣縣長,決心在舉國抗戰的大環境下,做一番真正有益於民眾的事業。
然而,古城給他是什麼樣的接待呢?
在他到任的第二天,原來縣府的李師爺便來拜會。這位師爺,先後輔佐過十幾任縣公,三教九流無所不通,兩片尖嘴唇,一手好刀筆,有著充足的察顏觀色、見風使舵的官場經驗。
李師爺對姚宗發的第一個指點,便是要先拜會地方上的土豪財東和名流士紳,而且不假思索地背出了一大串名單。姚宗發深知這點官場經驗,但他感到詫異的是全民奮起的抗日風暴,竟連這個陋習還沒有衝垮。於是,他抱著入鄉隨俗的心態,求得這些人對抗戰更多支持的想法,接受了李師爺的指點。
第一次拜會,姚宗發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冷氣從頭頂直貫到腳跟。王金慶家大業大,又有在省黨部的哥哥撐腰,自然成了他登門拜謁的頭一個對象。王金慶倒是很痛快地接受了他的拜會,還邀約了幾位名流士紳作陪。
但當談到對時局的看法時,姚宗發卻是大吃一驚。王金慶一再讚揚政學系張群提出的「和必亂,戰必敗,敗而後和,和而後安」的所謂十四字真言,把它推崇為國策,還說什麼勢在必納。在座的名流士紳,也紛紛讚賞王金慶的這番高論,他們最後的結論無非是靜觀局勢,不可妄動。
姚宗發沉默了,心寒了,他黯然告退,不再去拜會任何名流士紳,這種舉動,在名流士紳眼中自然是大逆不道。
於是,姚宗發失去了古城第一股力量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