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國權回頭見虎子的船轉了舵,張了張嘴,也不好說什麼。這小子還是想著將功折罪,這樣也好,省得他老有負擔。
太陽正慢慢地落下去,射得人睜不開眼睛的金色光芒也已經漸漸失去,變成了一面紅得像丹一般的大圓鏡。
楊國權拿起自己的狙擊步槍,細心地在上面纏著灰布條,那專注程度,彷彿這槍也是有生命一般。經過了試射和調整,瞄準鏡已經固定下來,放大倍率雖然只有四倍,但已經足以對出現在四百米以內的目標進行精確打擊。
肖四坐在甲板上,用小刀子在一顆顆6.5mm有阪子彈的彈頭上刻著十字花,經過這樣處理的子彈在打入人體後容易失衡翻滾,殺傷力大增。
卡,卡,楊國權拉動槍栓,瞄準,感覺布條纏得對射擊沒有阻礙,便輕輕點了點頭,將子彈壓進彈倉。
水上又漂過一具屍體,沿途已經看過很多,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這讓楊國權心情很沉重。反倒是其他人表現得並不是那麼傷心,在這個時代,死人是很正常的事情。疾病、戰亂、飢餓,這些殺手無時無刻不在奪取人們的生命。路邊、荒地也不少見餓殍臥地,對於死亡,人們並不那麼恐懼,那麼忌諱。在冬天,凍殍的衣服很快就會被饑寒的人扒下穿上,那樣,或許又能挺過幾個寒冷的夜晚。
「少爺,按理說,我現在不應該提這事,可是--聽說虎子的親事你全包了?」肖四將子彈收在彈盒裡,抬頭問道。
楊國權眨眨眼睛,勉強笑道:「怎麼,你也要娶媳婦了?」
嘿嘿,肖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道:「倒是有那意思,不過也還沒準兒。」
「虎子的我包了,你的也不例外。」楊國權很大方,而且他知道,楊家有一頂大花轎,非常精美漂亮,但很少向外借。抬著這頂大花轎去迎媳婦兒,那就漲了天大的面子,虎子和肖四倒不是全為了他手裡的錢。
「謝謝少爺。」肖四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跑到楊國權身後,給他拿捏起肩膀來。
「去,去,少溜須。」楊國權笑罵道:「你那手都快把我骨頭捏斷了。對了,你叫肖四,可我只見過你們哥倆呀?」
肖四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那年趕上災荒,家裡人口多,實在是過不下去了。我大哥二哥捲起破被子下了關東,到現在也沒了音信。聽周大哥說,通往關東的道上,到處都能看見佝僂的死人,就算到了那裡,也要受人欺負。當地人,蒙古人,鬍子,日本人,誰也不把外地人當人。可窮人也不能等死,闖吧,興許闖出福來,也興許闖出禍,反正就是一條命。」
風捲塵沙,半空吼叫,衣衫襤褸的逃難人,緊抱著肩膀,在寒風中掙扎,不時能看見躺著的倒斃的死難者。擁獨輪車者,婦女坐其上,有小兒哭者眠者,夫從後推,弟自前挽,老媼拄杖,少女相依,踉蹌道上,丈夫罵其少婦,老母喚其子女……闖關東,是悲壯的歷史,是一次移民壯舉,誰又知道這樣的歷史和壯舉是用鮮血寫成的。
楊國權沉默了,將槍交給肖四,低沉地說道:「就是一條命,你說得對,闖出福來那就賺了,闖出禍來又能怎樣,天塌下來也有高個兒頂著。人哪,總要不斷去闖,才能找到自己的路。」
「偏左,偏左行船。」一個船家在桅桿上大聲喊著,水天茫茫,為了確保航行方向的正確,船家必須隨時尋找可靠的參照物,以確認航向沒有偏差,而頭船的作用,更是異常重要。
船隊早已駛出了曲龍鎮的地界,很顯然這裡的撤退組織得很不好,甚至可以說沒有組織,只是災民自發的,盲目的,本能的逃命之舉。
在行將倒塌的屋頂上,在多半截浸水的大樹上,在水已沒膝的小土崗上,看到了越來越多的災民。這些災民見到船隻,如同看見了菩薩天降,揮舞著手臂和破衣服,用嘶啞的嗓子拚命叫喊著。
前面的十幾艘大船昂然行駛,楊國權下令減緩了船速,後面的中、小船隻則開始搭救災民,然後再加快速度跟上來。虎子的船趁著頭船減速追了上來,又佔據了第二的位置。
被救的這些災民是幸運的,在房子還沒被泡塌前,在身體還能支撐得住的時候得到了生路。然而獨牛崗上的災民卻不僅經受了洪水的劫難,還要面對十幾個日本鬼子的蹂躪和殺戮。
這十幾個鬼子原是駐在白馬灘哨所,得到洪水要來的消息後,收拾了不少東西,路上又在路過的村裡睡了一覺,他們掐算著時間向城裡趕來。但與楊國權原來計算的一樣,因為不懂水情,在路上便被洪水給擋住了,與慌亂的老百姓一起逃上了獨牛崗。
獨牛崗比臥虎崗小得多,也低得多,上面原來也沒有人家。現在被水包圍得只剩下足球場大的空地,擠滿了上百名百姓,再加上這十幾頭畜生。
鬼子們搶光了老百姓的糧食,殺掉了千辛萬苦趕上來的兩頭耕牛,又逼著老百姓砍柴燒火給他們做飯,吃飽喝足睡熟,又開始折磨起人來。到什麼時候,畜生就是畜生,即便在洪水包圍的情況下,也忘不了發洩獸行。他們如狼似虎地驅趕著百姓,用槍托、刺刀威脅著,打罵著,拉出了八個年輕的女人。
八個可憐的女人??作響地互相靠近身體,手和手緊握著,擠成一團,顫抖著,哭泣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瞪著包圍上來的日本鬼子。
「啊,這些好東西,殺掉真是可惜,樸翻譯,把那從右數第二個女的拉到這來,和那個當嚮導的笨蛋老百姓一起消遣。」青木軍曹把軍刀當作枴杖,邊說邊看向旁邊的滿臉大鬍子的上等兵,上等兵傻笑著表示同意。
「噢,是。」朝鮮翻譯樸泰永象養熟了的獵犬一樣撲過去,揮舞著手晨的棍棒,想把女人帶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