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梅英手裡拿著件衣服快步走了上來,給杜老先生披上。她今天穿著綠色的衣裙,上身還穿了件淡紅色的坎肩,紅綠搭配,令人賞心悅目。但楊國權只是看了一眼,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目光依舊看向已經進到院子裡的騎手。
騎手已經看見了楊國權,他跳下馬,一路跑了上來,氣喘吁吁地說道:「少爺,少爺,三奶奶跑了。」
楊國權一愣,大聲問道:「別急,把話說清楚。她怎麼跑了呢?什麼時候跑的?」
騎手大喘了幾口氣,說道:「是那幾個在老宅當護院的學生壞的事,他們和三奶奶是從老宅西面的那個狗洞鑽出去的。應該是昨晚半夜以後的事情,虎爺已經派人去追了。」
楊國權皺著眉頭想了想,這事也怪自己,對這群學生的戒心不夠,他無聲地歎了口氣,揮手說道:「你馬上回去,告訴虎子,不要興師動眾,把人都撤回去吧!洪水說來就來,別折了人手。至於三奶奶,就由她去吧!」
騎手眨著眼睛,大惑不解,直到楊國權再次揮手,他才轉身離去。
杜老先生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楊國權,張了張嘴,又扭過頭去,望著遠處,似乎沒聽見這件事情。
杜梅英抿了抿嘴,伸出大拇指比量了一下,低聲對楊國權說道:「心胸寬廣似海,真是個男子漢。」
楊國權哭笑不得地點了點頭,無奈地接受了這個來之不易的誇獎,有些訕訕地說道:「咱們下去吃飯吧!」
「爹,下去先吃飯吧!」見杜老先生沒言語,杜梅英又提醒了一句。
「等等!」杜老先生剛轉過身,楊國權突然大聲叫道。
遠遠的一道狼煙隱隱約約冒了起來,接著又是一道,又是一道,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不一會兒,碼頭方向也升起了煙柱,一道一道煙柱在四面八方次第升起,警報就以這種原始的方式向外傳播著。
「要來了!」杜老先生突然伸手指著天邊,手在顫抖,臉色一下子變了。
天忽然黃了,不像朝霞日出,也不像落日餘暈,卻像是一層幾十丈高的黃塵和水霧迷漫在天空。狂風呼叫起來,這風是從路面溜過來的,不見樹梢有大的擺動,卻把地上的野草吹得直不起腰來。緊接著,一陣陣嗚--嗚--嗚的嚎叫聲隱隱傳了過來。
「來了,洪水來了。」杜老先生顫抖著聲音說道,轉頭沖楊國權喊道:「敲鑼叫人,洪水來了。」
銅鑼急促地響了起來,留守楊家園子的人都跑上了圩牆,拿著各種家什,愣愣地望著遠處。
東北邊的天空,黃霧茫茫,亂雲飛滾,嗚--嗚的淒厲響聲,把腳底下的地都震得直晃動。像是幾千隻老虎在咆哮,幾萬隻野狼在嚎叫,又像是一個大戰場上兩軍在吶喊廝殺……
野兔、老鼠都從洞中跑了出來,嘶叫著奔逃,愈發帶來了驚惶末世的感覺。
楊老太太不知何時也走了上來,立在楊國權等人身旁,歎息一聲,說道:「洪水來了,我年輕時見過一次,沒這聲威怕人。」
「娘,您先回去,這裡有我呢!」楊國權拳頭握得緊緊,額頭也見了汗,不過還算勉強鎮靜,見老太太執意不走,只好轉頭吩咐道:「讓廚房把飯都抬上來,大家就在這裡吃,吃飽了好抵擋洪水。」
不一會兒,飯菜都抬了上來,眾人都望著遠處,只草草吃了幾口,便再吃不下去了。
嘶吼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楊國權一手拿著饅頭,下意識地吃著嚥著,一手舉著望遠鏡,盡目?望。
………東北方向,齊陡陡,黃水驀然出現在地平線上,越升越高,像牆一樣壓了過來。楊國權用力眨了眨眼睛,水頭已經漲到了六尺多高,幾個大麥垛晃晃悠悠地浮在半空。
「水!黃水下來了!」楊國權放下望遠鏡,大聲喊道。
是的,黃水來了,吃人的黃流帶著不可抵抗的威力,衝了過來。水在吼著,一切都在慘烈地號叫,混和著泥屑、砂粒的黃水瘋狂地灌了過來。
楊家園子東面五六里地是處在窪地的小張莊,人們看到只是一轉眼工夫,一個三十來戶人家的小村莊就被渾濁的黃河水淹沒了,房屋都矮了半截,幾棵楊樹的樹梢露出水面。
人們都瞪著驚惶的眼睛,望著黃水在步步逼近,連楊國權的手心裡也捏出了汗。一隻冰涼的手伸了過來,觸到了他的手背,楊國權想都沒想就一把握住。在這大自然的威力面前,他也感到了自己的渺小,握著這隻小手,他能感到自己劇烈的心跳。
洪水沖了過來,像海浪一樣撲上土坡,漫過圩牆頂,人們一陣驚呼……
「快抬土袋堵水,無關的人快下圩牆。」杜老先生張開雙臂,大聲喝道。
「上圩牆,用土袋堵水。」韓管家大聲喊著。
院子裡的保安團士兵在周大龍的指揮下,發一聲喊,扛著土袋向圩牆上衝上來。
「英兒,快下去。」杜老先生百忙之中向杜梅英喊了一聲,又回頭繼續指揮堵水。
杜梅英嚇得呆了,根本沒發覺自己不是握著父親的手,而是被楊國權緊緊抓在手中。
一手拉著杜梅英,一手攙著楊老太太,楊國權沿著濕滑的土階下到了院子裡,水已經到了腳脖子,三個人踩著水,走了十幾米,登上石階,進了長長的廊橋,才輕了口氣。
楊老太太看著在圩牆上忙碌的人們,輕輕歎了口氣,拍了拍楊國權的手,說道:「鬆手吧,娘還走得動路。」
楊國權噓出一口長氣,感慨道:「大自然的威力竟是如此恐怖,實在是難以抵擋。」
楊老太太上下望著兒子,臉上竟露出怪怪的笑意。楊國權這才發現,他和杜梅英的姿勢有些不對勁,剛才是拉著手,下圩牆時,杜梅英腳下一滑,他伸手一扶,現在竟然是摟著人家的纖腰。
趕緊鬆手,別說不清楚。楊國權剛做出動作,杜梅英已經覺察到了不對。剛才她的注意力全在圩牆上父親那裡以及腳下泥濘的黃水湯,現在才發現被人佔了便宜。姑娘一扭身子,羞惱地推了楊國權一把,卻又像推到了牆上,腳下濕滑,弄得差點跌倒,於是,又落到了楊國權的手裡。
將杜梅英扶好,楊國權趕緊退開兩步,抱歉地一笑,拱了拱手,轉身走了。
「不錯,不錯。」楊老太太上下打量著杜梅英,笑瞇瞇地連連點頭,剛才兩個人站在一起,一個綠衣紅襖,一個身穿戎裝,個頭也合適,真的是很般配,相當般配啊!
杜梅英不明所以,嘟起嘴,將目光轉向圩牆上忙碌的人群,尋找著父親的身影。可這心撲通撲通,像揣個小兔子,好半天才平息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