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陽懶洋洋地掛在天空,經過兩百多人半天的奮戰,圩牆上又築起了半人高的土壩,洪峰過後,水勢稍微平穩,人們總算是把洪水擋在了園子外面。但園子裡的水已經齊膝,眼見是沒法住人了。
「娘,這園子算是保住了,咱們先去崗子上住吧!」楊國權再次勸道。
楊老太太看了看周圍,所有人都像泥猴子一樣,累得都快站不起來了。她輕輕點了點頭,吩咐韓管家留下些下人照顧,又讓楊國權留下兩條船,方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上圩牆,上了船。
十幾艘船張開帆,破開風浪向臥虎崗駛去,楊老太太站在船尾,再回望楊家園子,兩滴淚不由得落了下來。在茫茫大水中,楊家園子泡在水中,像漂浮著一個大木盆,隨時都有傾覆的危險。
船旁不時漂過一具具人的屍體,有的抱著一根檁條,有的背上綁著風箱。牲畜的屍體就更多了,牛、豬、狗、雞,什麼都有。
楊老太太歎了口氣,說道:「兒啊,咱做些好事,積些陰功。派人打撈死者,讓他們入土為安吧!」
楊國權點了點頭,說道:「娘,兒子都安排好了,用不著的小船都出動救人,所有的筏子都在小馬莊一帶負責攔截,不僅要讓死者入土為安,這些淹死的家畜如果沒腐料,也要撈起來收拾乾淨。還有稻草垛、木料、箱子、家俱等物品,不是為了發財,而是以後,這些東西都有用啊!」
楊老太太欣慰地點了點頭,說道:「好孩子,想得周到,娘放心了。」說完,轉身要進船艙,卻又停下了腳步,回頭慈愛地對杜梅英說道:「丫頭,和我進艙坐吧,外邊這些東西看多了,晚上會做噩夢的。」
杜梅英確實很害怕,正在父親身旁努力使眼睛不看水面。聽到這話,她猶豫了一下,等杜老先生在旁又催促了一句,她才隨楊老太太走進了船艙。
杜老先生看到楊國權搬來了椅子,微微點了點頭,說道:「小子倒挺有眼色的,在小馬莊一帶攔截,是個好主意。沒想到我隨口說出的事情,你倒是都記在心裡。」
「有用的都記著,罵我的話就全忘了。」楊國權扶著椅子,立在杜老先生身後,望著白茫茫的一片汪洋,歎息道:「不知這水什麼時候能退下去呀?」
「三、兩個月吧!」杜老先生緊鎖眉頭,不停地搖著頭,「難哪,即使這水退了,地也種不成莊稼。明年汛期,又是一個愁事兒。」
百里不見炊煙起,唯有黃沙撲空城,無徑荒草狐兔跑,澤國蘆葦蛤蟆鳴。這就是黃泛區的生動寫照。黃河水流經的地方,有「緊沙慢淤」的特性,如果治理不當,或者時間久長,沉積的從黃土高原來的黃沙,將把河南中部最肥沃的平原低地衰減為中國最東部的沙漠。
楊國權雖然也想過這個問題,但遠不如現在看到一片汪洋時的感觸深。他攪盡腦汁,想啊想啊,突然想到了他前世看過的電影《焦裕祿》。咦,蘭考治理與黃泛區治理何其相似,難道不能從中得到借鑒嗎………
一隻小船在水面上飛駛著,虎子立在船頭,東張西望,不時搖頭歎息。
三奶奶跑了,這對虎子來說,真是莫大的失職。少爺只不過一夜沒回來,就出了這樣的事情,這讓他背上了很大的心理負擔。
雖然楊國權派人回來說不用找了,可他卻怎麼也安不下心來。原來還怕派出去的人被洪水沖走,現在洪水稍一平息,他就坐不住了。抱著將功贖罪的心思,他甚至親自坐船負責一個方向的搜索。
「虎爺,咱們出來可不近乎了,還要不要再往前走?」船夫一邊用力地向前劃著,一邊問道。
「唉!」虎子眼睛都望酸了,還是一無所獲,不由得沮喪地蹲下了身子,無奈地說道:「回吧,萬一少爺找我有事,豈不是又耽誤了。」
船夫應了一聲,將船頭掉轉,卻聽到「光」的一聲,船撞著了什麼東西。
虎子側頭一看,水中是一個長方形的木櫃子,櫃子裡滿滿是水,一會兒沉下去,一會兒又浮上來。他有些不以為意地剛要收回目光,卻發現有兩隻手緊扒著櫃子的邊沿。
「等等,水裡有人。」虎子招呼一聲,將小褂子一脫,跳到水中,將人托到了船上。
「嘿,是個女的。」撐篙的打量了一下,驚奇地叫道。
「女的,不會是……」虎子爬上船,仔細觀瞧。
救上來的是一個十**歲的姑娘,已經不省人事了,長長的髮辮已經散開,披在胸前蓋住了半張臉。
虎子將姑娘扶起來,把她的頭髮理到背後,用脫下的小褂子擦淨姑娘臉上的泥污。唉,果然不是三奶奶。那姑娘面孔蒼白,緊閉著雙眼,嘴唇似乎還在微微顫動。
「虎爺,聽聽心跳,看是不是活的。」划槳的船夫提醒著。
虎子低下頭,將耳朵貼在姑娘的胸口,聽聽心臟還在跳動,不由得咧嘴一笑,說道:「救人一命,勝造什麼來著,咱們這也算沒白出來一趟。」
「虎爺說得是,咱們這是積德了。」撐篙的笑道:「把人扶進艙吧,那有我的酒葫蘆,灌上兩口就緩過來了。」
「知道了。」虎子答應著,將姑娘抱進船艙,拿起酒葫蘆真的灌進了人家的嘴裡。
咳嗆了兩下,那姑娘眼皮動了動,頭一歪,倒在虎子懷裡,睡著了。顯然在水中的掙扎讓她耗盡了力氣,已經是極度地疲勞了。
虎子仔細看著這姑娘的面孔,瓜子形的臉蛋有,兩道彎彎的細眉下長長的睫毛掩蓋著沉睡的眼睛,高高的鼻樑微微地扇動著鼻翅,兩片紅潤的嘴唇輕輕一動,嘴角旁還現出兩個黃豆大的小酒窩。
長得挺俊呀,虎子欣賞著,又為這姑娘的遭遇而感到些難過,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家裡人不知怎麼樣了,也不知在這水中泡了多長時間了。他的雙手發酸了,兩腿也麻木了,但還咬牙忍耐著,穩穩地托著她的身子,讓這姑娘好好睡上一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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