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直的雨道扯天扯地的垂落,看不清是一條條的,只是那麼一片,地上射起了無數的箭頭,房屋上落下萬千條瀑布。天地已分不開,成了一個灰暗昏黃,有時又是白亮亮的一個水世界。
將杜老先生父女送上轎車,楊國權邁步走到周大龍身邊,看了看他身後十幾個身帶短槍、身披蓑衣、頭戴斗笠的漢子,輕輕掀了掀雨帽,問道:「我和你們一起去吧!」
「不放心?」周大龍嘿嘿一笑,拍了拍腰間的盒子炮,說道:「十幾個鬼子,咱們又是偷襲,又有內應,還拿不下他們?放心忙你的事吧!」
周大龍不是吹牛,他帶的這些人都是當年跟著楊家與土匪血戰過的老人,雖然都已人到中年,卻殺氣不減,是楊家園子真正的頂樑柱。
楊國權一笑,說道:「那個翻譯留著,我以後有用。」
…………………
風聲、雨聲、雷聲、鑼聲、吵嚷聲……似乎整個世界的聲音都彙集到了一起,鎮子上已經開了鍋。聽說黃河決了口子,洪水正向這邊衝過來,人們象地震似的亂了起來。一開始有人還不太相信,東問西問,等到看見別人忙活起來,才真正慌張起來。
到了將近晌午,鎮上已經有人家出動了,只見大車,小車,驢車,推車,各種運輸工具全部上陣,拉著糧食和重要的物件向渡口出發,過了渡口就直奔最近的臥虎崗。也有的人家還存著觀望的心理,不想馬上離開,而是按照以往的經驗,用門板、檀梁、大床小床等?成了筏子,將要緊的東西都放在了筏子上。而這種紛亂的情影,只是這方圓各村鎮的一個縮影。
碼頭旁邊有一所古老的瓦房院,走廊下是一排豆腐塊似的花窗,再往裡走,是一間寬大的套房,紅木雕刻著花鳥圖案的頂子床放在靠牆的一角。靠窗的方桌兩人邊,擺著幾把太師椅,桌上凌亂地擺放著地圖和幾本書。
這裡原來是給鬼子當哨所的地方,現在血腥味猶在,楊國權便坐鎮這裡,將這裡當作了臨時指揮部使用。而那十幾個鬼子,在之前一場並不激烈的戰鬥中,被周大龍率領的短槍隊和一同駐紮的保安團士兵打了個措手不及,全軍覆沒。
楊國權拉開了簾布,望著昏暗的天空,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指關節發出「啪啪」的響聲。
報信的人已經回來了幾個,這說明有很多人已經開始做逃避洪水的準備,但楊國權還是感覺煩躁。從鎮上人們的表現便可以看出,即便提前知道了消息,抱有僥倖心理,以及行動遲緩的人們依然不在少數。地裡的麥子眼見著尖都黃了,他們捨不得;家裡的東西太多,他們也捨不得。不看到滔天的洪水撲來,總是有一部分人覺得呆在家裡就能躲過去。
「少爺,吃飯了。」肖四推門走了進來,手裡端著個大托盤,放在了桌子上。
楊國權點了點頭,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又停了下來。他抬頭說道:「讓廚房多做幾個菜,裝在盒裡,杜老先生他們在上遊觀測水情,到現在還沒回來。我去看看情況,順便給他們送些飯。」
「好的。」肖四笑得有些怪,楊國權分明從他眼神中看出了曖昧,那種男人才能讀懂的意思。
「笑什麼?」楊國權斥道:「都什麼時候了,還盡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
嘿嘿,肖四乾笑兩聲,說道:「少爺,我可什麼都沒想,什麼都沒說啊!」說完,逃也似地竄了出去。
楊國權胡亂扒了幾口飯,又叫來周大龍,讓他暫且坐鎮這裡指揮,自己穿上雨衣,和肖四等人向碼頭趕去。
烏雲滿天,雷,隆隆的滾過。急風暴雨把葦子都快按到水裡了,水面上起著波浪。天連水,水連天,迷迷濛濛的一大片。
一條大船下了碇,停在河裡,隨著波浪在不斷的搖晃。再一次用長竿測了水深,杜老先生歎了口氣,在杜梅英的攙扶下,進了船艙。船艙內,一隻小紅泥火爐冒著淡青色的火焰,上面的水壺裡騰著熱氣,向四周散發著溫暖。
父女二人圍坐在小火爐旁,杜老先生烤著手,臉色陰沉,陷入了沉思。
「爹,這洪水會很大嗎?」杜梅英試探著問道:「會把咱家房子都毀了嗎?」
杜老先生抬頭看著自己的愛女,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安慰道:「現在還言之過早,咱家房子是磚瓦建的,如果水是漫過來的,那倒還不打緊。」
哦,杜梅英輕輕點了點頭,伸手拎起水壺給杜老先生沏上茶水。
「看不透啊!」杜老先生端起茶杯,又輕輕放下,搖著頭說道:「姓楊的小子處處透著古怪,他到底要幹什麼呢?」
杜梅英捧著茶杯輕輕轉動,一邊暖著手,一邊皺眉思索,半晌才笑道:「管他幹什麼呢?只要他不禍害鄉親們就行了。」
「那可不一定。」杜老先生擔憂地說道:「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從發洪水這件事來看,姓楊的小子深藏不露,心機深沉,慮事周密,若鐵了心當漢奸,倒真是……」
船劇烈搖晃了一下,過了一會兒,傳來了蹬蹬的腳步聲,艙門一開,楊國權和肖四走了進來。
脫掉雨衣,掛在艙壁,楊國權和杜氏父女打著招呼,肖四將大食盒放在桌上,轉身走了出去。
「杜老,杜姑娘,你們先吃飯。」楊國權打開食盒,將飯菜一樣樣端出來,還有一小壺酒,笑著說道:「吃過飯再說這水情。」
杜老先生對楊國權的戒心並未解除,輕輕捋著鬍子想了一下,突兀地問道:「你吃過了?」
啊,楊國權點了點頭,說道:「吃過了。」
「坐下陪老夫喝兩杯。」杜老先生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盯著楊國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