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六歲的年紀,一張瘦秀橢圓的臉,膚色很蒼白,薄薄的嘴唇,短短的小鬍鬚。
楊國權在鏡子中仔細審視著這張面孔,輕輕搖了搖頭,男人嗎,這臉怎麼多了些柔弱之色,少了些陽剛之美。曬得黑一些,是不是更好?或者鬍子留長些,還是將眉毛塗成板刷?
「國權,龐老來了。」孟秋蘭從外間屋走進來,向他稟告道。
「快請。」楊國權放下手中的鏡子,起身相候。
由於對周來山的印象變壞,讓他回想起很多龐老對他說過的話來,仔細思考之下,他發覺可能真的如楊老太太所言,龐老說的都是逆耳忠言,在周來山的慇勤和諂媚背後,可能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龐百川邁步走了進來,他已經年過半百,鬢髮斑白,雖然極力將腰板挺直,也掩蓋不住他的衰老之態。
寒暄了幾句後,楊國權和龐百川都坐了下來,孟秋蘭奉上茶水,侍立在楊國權身後。
嗯,神色看起來還不錯,雖然臉還是蒼白的,透出病態。龐百川打量著並不陌生的楊國權,卻發現楊國權的眼神裡少了往日的那種冷淡和疏離,多了些溫暖和期盼。
「龐老,國權年少無知,往日多有冒犯,還請您不要放在心上。」楊國權舉起茶碗,向龐百川示意,「國權在這裡給您道歉了。」
「不敢,不敢。」龐百川趕緊說道:「少爺言重了,老朽可擔不起。」
「擔得起。」楊國權鄭重地說道:「記得您剛到楊家的時候,我才十二歲吧,在治家處世之道上,可是得您不少教誨。這一晃,都十四年了。」
「是啊,十四年了。」龐百川點了點頭,靜默片刻,他感慨而又帶點傷感地說道:「老太爺的知遇之恩,我是沒齒不忘。只是--」龐百川深深地歎了口氣,祈禱般地垂下了頭。
楊國權默默地看著龐百川,臉上的皺紋和斑白的鬢髮越加襯托出他的龍鍾老態。剎那間,一連串的往事浮上心頭。
龐百川早年畢業於保定軍官學校,在仕途上打拼卻是失意連連,後來回到家鄉曲龍鎮,投靠了楊國權他爹楊宗敬。仗著他的知識,他的機警狡猾,以及對楊家的忠誠,幫助楊宗敬創業發達。是他,勸楊宗敬拉武裝,鞏固楊家的地位;是他,幫著楊宗敬從拉民團開始,逐漸掌握了幾百人的槍桿子;也是他,給了楊國權很多有益的教育,積極鼓勵他去日本士官學校留學。而且,楊國權在外留學的幾年裡,他盡心竭力,與楊老太太慘淡經營著楊家家業,頂住了各方勢力的侵襲,讓楊國權沒有了後顧之憂。
想到這些,楊國權不由得對這些日子以來,對龐百川的疏離感到幾分歉意。
龐百川抬起頭,望著楊國權,有些淒惻地說道:「我年近六十了,老了,為楊家效力的日子屈指可數了。眼前的局勢很複雜,希望少爺您能把住舵柄,頂得住風浪。只要能保住楊家的基業,九泉之下,我向老太爺也就好交代了。」
楊國權明白龐百川說這番話的意思,這可以看成是真實感情的流露,也可以看成是積怨私憤的發洩。「既要有殺人之心,更要有防人之意」,這是龐百川的處世哲學。他反對在創業上尋求外國人的支持,但也不完全贊同死心塌地的讓別人牽著鼻子走,到頭來成為別人的犧牲品。
而對於周來山,他更認為是個禍害,居心叵測地想謀奪楊家的家產。他曾幾次規勸楊國權要有主見,不可輕信周來山的花言巧語。偏偏楊國權被周來山的慇勤和恭敬迷了雙眼,又認為龐百川腦筋古板,不能適應現代潮流,又加上周來山的挑拔,因此楊國權對龐百川這個托孤老臣漸漸疏遠起來。這使得龐百川既氣憤又傷心,難怪他要乘機發洩了。
楊國權思量著龐百川的話,頭腦清醒了許多。過去的楊國權也許會當這是耳旁風輕易放過,但現在的楊國權卻很重視。而且,楊國權感覺到了這位托孤老臣的忠心和傷感,不禁有些動情地說道:「龐老,何必說這些感傷的話呢?你對楊家的忠心,老太太和我都是知道的。」
龐百川從楊國權的話裡得到些慰籍,語氣緩和了不少,「該說的話過去我都說了,年歲大了,也許絮叨一些,說的話有不得當的地方。但只要少爺能體察我的一片苦心,我也就滿足了。」
楊國權輕輕撫著額頭,沉默了半晌,抬頭說道:「龐老,我想好了,要重新整頓人馬,那些居心叵測,心懷鬼胎的要堅決清除出去。就像您以前說的,沒有家賊,引不來外鬼,堡壘最怕從內部攻破。有些人,該挪挪地方了。」
龐百川眼睛亮了起來,讚賞地點了點頭,眼睛卻向孟秋蘭瞟了一下。
楊國權淡淡一笑,轉頭看了看孟秋蘭,使了個眼色。
孟秋蘭立刻領會了楊國權的意思,說道:「你們聊著,我去外間屋看著水去。」說完,輕盈地走了出去。
「少爺,你想先拿誰開刀?」龐百川似笑非笑地問道。
「周來山。」楊國權想也沒想地說道。
龐百川輕輕搖了搖頭,語重心長地說道:「對他切不可操之過急,以免他狗急跳牆。不如給他來個明升暗降,或者將他調離這裡,只是這借口不太好找。」
楊國權瞇起眼睛想了想,臉上浮起了笑容,說道:「我倒有個辦法,可以去試一試。龐老,您目光如炬,觀察入微。周來山的那些人,我想盡量都送走,這名單嘛--」
「名單的事情就交給我好了。」龐百川信心十足地說道:「三天的時間,我就能搞清楚。」
「三天,好,這個時間不算長。」楊國權輕輕拍了下桌子,笑得很是暢快,說道:「龐老,我還有些事情想聽聽您的指教。」
龐百川心情大好,楊國權的青睞和倚重給了他極大的力量,他彷彿年輕了十幾歲,渾身充滿了幹勁,又回到了當初剛到楊家,得到楊宗敬倚重,言聽計從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