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豪商們公推孫老闆進去詢問,是因為這人的脾氣最好,也最會說話、最會辦事,非常懂得眉眼高低,屬於見到個生人三五句話就能讓人如沐春風,進而與其成為朋的典型。
誰知道就這麼一位會做人的主兒,剛進去沒多會兒就被人家晾在那了,大夥兒最初還以為是兩人交流音律,因為雖說聽不清小夥計在唱著什麼,但孫老闆應聲作和的動作卻清晰可見。豪商們對孫老闆那爐火純青的技藝,以及寬和廣博的胸懷更是佩服,一位大豪商和一個小夥計相談甚歡,還給對方唱和曲子,可見他對其他人都是個什麼態度了,也難怪人家孫老闆的生意做得那麼大,果然是有原因的。
誰知道兩人這種琴瑟相和的交流並沒有持續多久,在幾句簡短的對答之後,那小夥計突然掄起一根大棒,將孫老闆一幫子打躺下了。豪商們對此首先便顯出難以置信,有幾個覺得實在太難以置信的,甚至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直到豪商們都已經可以確定孫老闆被打了之後,他們首先做的並不是衝去救人,而是思考起了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老孫多會做人啊,跟誰都沒紅過臉,更沒動過粗,要說他對誰惡語相向,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大街的乞丐找他要錢,黑手弄髒了他新做的絲綢大氅,這要換一般人早叫手下家奴把那乞丐打死了,可人家老孫居然樂呵呵的給了錢,說是自己發家的時候缺德事沒少干,也算是借這機會結個善緣。
這麼一個老好人進入店舖沒多長時間,居然被個小夥計一棍子打倒,而且看樣子那小夥計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出手之前先憤怒的罵了幾句什麼,罵過之後更是毫不容情的當頭一棒,尤其在這之前兩人還在你儂我儂的琴瑟相和,這裡面透著的事情太詭異了,完全讓人摸不著頭腦嘛。老孫究竟說了些什麼,能讓一個剛剛還和他有說有笑的小夥計氣成這樣,甚至不惜對一位明顯看起來就很有錢的富貴老爺大打出手。
豪商們想了半天,卻始終不得其果,等他們回過神來的時候,孫老爺的哀號聲已經聽了,那名小夥計依舊在揮舞著大棒,往孫老爺身子掄去,只不過被打一方已經沒有力氣再發出慘呼,看起來似乎是昏了過去。
「別打啦,小哥兒,別打啦!」豪商們終於想起自己這邊還有一位同伴在遭受著酷刑,趕忙一窩蜂的跑了過去,兩個一把從地將孫老闆搶了出來,其餘的過去拉著那位還在揮舞大棒的小夥計,陪著笑道:「這位小哥兒,有什麼話咱們好好說,老孫歲數不小了,禁不住小哥而三五棒,就算他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看我們大傢伙的面子,先饒了他這一遭成不?」
倒不是說這幫豪商對人客氣,這些人在自家地頭也都是橫行霸道慣了的主兒,可這是在舞陽縣內,舞陽衝霄盟律法之森嚴,在江南地面兒盡人皆知。不管你在外面多大來頭,到了這邊都得老老實實的做人,本本分分的做事,敢有扎刺兒的一概拿下問罪,當初這些律法剛剛設立的時候,不是沒有人挑戰過林盟主的權威,其中不乏在各地橫著走的主兒,但這幫人都毫無例外的被治安人員拿下關入大牢,舞陽縣衙門的地牢中,到現在還管著幾名修士,每日要做三個時辰的苦工,為自己的不守規矩贖罪。
修士尚且如此,這些凡人豪商自然更要守規矩,如果敢在舞陽縣鬧事的話,他們毫不懷疑自己會被丟進大牢,之後花大筆金銀賠償人家精神損失費,而後還不能避免做苦役的命運。
雖說不知道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畢竟是老孫進到了人家的店裡,所以他們在道理就先矮了三分,更是不敢有絲毫動怒的跡象,幾位拉著小夥計勸架的豪商都是小心翼翼的溫言勸說,生怕再惹怒了這位小爺,給自己來幾棍子,之後到治安委員會告自己等人聚眾鬧事。
他們都是外地人,在舞陽縣被本地人告了,心中肯定覺得不踏實,雖說這裡的執法部門甚是公正,但沒來由的總是有些心慌,畢竟這是大炎朝,一個地域自保特徵非常明顯的地方,而且所有人都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夥計似乎是動了真火,在一群豪商的好言勸慰下依舊不依不饒,豪商們有心想對症下藥,可兩位當事人一個昏迷不醒,另一個嘴裡不依不饒,非要讓對方永久性的昏迷不醒,也根本無從問題。
正在這要命的節骨眼兒,救星終於到了。
一聲輕咳,櫃檯後面的簾子慢慢掀開,一位四十來歲,穿著灰褐色長袍,掌櫃打扮的人走了出來,對那小夥計道:「小筒子,先別打了,什麼事這麼不依不饒的,老子難得睡個午覺,你就不能給我消停點兒?」
那名叫做小筒子的夥計見掌櫃的發了話,這才恨恨作罷,衝著孫老闆躺著的方向吐了口唾沫,沒好氣的說道:「掌櫃的,你是不知道,那胖子過來先是打擾我唱曲兒,之後居然跟我說要買東西,我就問他要買什麼,他看了半天忽然問我咱這裡是做什麼買賣的,您說這不是找茬兒是什麼?這也就是大白天的,趕夜裡我活寡了他!」
一群豪商都聽傻了,感情就是為了這麼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你居然就把老孫這麼個老好人打成這樣?再看看店舖內那空曠的櫃檯和影背,出了一把瓜子之外,根本就是空無一物嘛,人家老孫隨便問問怎麼了?至於跟他發這麼大的火氣嗎?至於把他打成這副摸樣嗎?
豪商們的火氣終於繃不住了,雖說這是在舞陽縣,雖說這是個律法森嚴、絕對禁止鬧事的地方,可老孫可是他們為數不多共同的朋,這趟又是跟著他們一起出來的,就這麼不明不白被人打成半死,若是不討要個說法回來,今後他們在江南地面兒也就不用混了。何況這件事他們雖說不能算佔足了理,至少也肯定不會理虧,你做生意的即便不想開張,可也不至於說人家隨口問一句,你就能來打人?
想到這裡,豪商們膽氣頓時一壯,為首的劉老闆當先站了出來,義正言辭的對那掌櫃道:「掌櫃的,剛剛這夥計的話你也聽到了,沒這麼不講理的?我們老孫不過是見你家店舖裡空無一物,這才隨口問了一句,這怎麼能算是找茬兒呢?就算他稍有冒犯之處,或者觸動了貴店的隱晦,你將人趕出去也就是了,沒必要下這麼狠的手打人?舞陽縣是個有律法的地方,今天這件事情,貴店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否則的話我們就去到衙門告狀,哪怕是告到林神師那裡,也一定要討還一個公道,讓大夥兒都知道舞陽縣是個有規矩的地方!不人仗著……」
一番義正言辭的演講還沒說完,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喧鬧,有人大聲喊道:「昨天那夥人又過來了,頭有話,弄死他們,大夥兒併肩子啊!」
話音剛落,街邊的巷口處便衝出七八條彪形大漢,在這獅子大街沒頭沒腦的亡命狂奔,身後還跟著幾十號手拿砍刀的漢子,顯然正在演一出追逐戰。豪商們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就見剛剛還算是慈眉善目的掌櫃脫去衣,露出滿身的刺青,從櫃檯的隔板下抽出兩柄開山大刀,遞給小筒子一把道:「立功的機會到啦,小筒子,跟著老子衝!只要能砍死一個,咱倆說不定就能調到分局去,那邊的日子可比這裡好過多了,殺啊!」
筒子也不含糊,接過大刀便跟著掌櫃衝了出去,不止他們這一家,沿街兩側所有店舖的掌櫃和夥計們全都拎著傢伙衝了出來,將那七八條彪形大漢團團圍住。一通刀光劍影之後,地躺著一片屍體,被隨後不止從哪裡冒出來的治安人員抬走了,血跡也被迅速清理乾淨,獅子大街再次恢復之前的那種平靜,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那說的是對此毫不知情的外人,剛剛親眼目睹了這一切的豪商們,可無論如何也無法當做什麼都沒發生。當掌櫃的帶著小筒子興奮而歸,討論著他們有可能外調去的地方時,豪商們戰戰兢兢的肅立在店內,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掌櫃重新傳好長袍,對豪商們說道:「剛剛幾位說到哪兒了?本地人仗著什麼?」
「沒什麼,什麼事情都沒有,我們還有點急事,就先告辭了。」劉老闆立刻作了個揖,扭頭就要往外走,其餘豪商也紛紛跟著退了出來。
「行,諸位好走,我就不送了。」掌櫃的笑瞇瞇的說道:「哦對了,我說諸位客官,你們剛剛在這裡,沒看到什麼事情發生?嗯?」
空氣中的溫度煞那間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