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達城的主堡中燈火還未熄滅,李婧兒站在靠外間的天台,凝望著天空中忽隱忽現的月光,心中不知在想著什麼,直到雷忌走到她身邊,方才猛地驚醒過來,並迅速擦去了眼角的淚水。
「還在想著他嗎?」雷忌笑著問她。
「沒有,只是有些想念家鄉而已。」李婧兒將淚水徹底抹乾淨,換一副明媚的笑容,對雷忌道:「二師兄呢,在想什麼?」
「想你。」雷忌在李婧兒面前一反平日的冰冷孤傲,倒像個鬧市中招蜂引蝶的無形浪子,說起來這招還是科爾蘭教他的,科爾蘭對自己這個尊主追女孩子的方式嗤之以鼻,認為雷忌整天端著副臉孔對手下也就罷了,畢竟可以讓手下人產生敬畏,這在草原分行之有效的方法,可如果對女孩子也這樣的話,他這輩子就等著打光棍。
雷忌也知道自己在這方面先天有缺陷,便虛心的向科爾蘭這個有著豐富經驗的主兒求教,對方自然也是盡心竭力的給老大出主意,便決定讓雷忌先從表情改起,之後逐步放下架子,學習科達城裡那些追著大姑娘小媳婦到處跑的漢子們,在姑娘們面前做到不要臉,這才有機會獲得成功。
雖說這些事情對雷忌來說十分困難,他似乎從懂事開始就一直冷著一張臉,端著一副領導的架子,走到哪裡都像是來視察工作的樣子。不過為了能讓李婧兒開心一些,盡快忘記林卓,也為了自己能夠成功走入師妹的內心世界,雷忌決定拼一把,放下所有平時習以為常的東西,爭當沒皮沒臉小流氓。
這種方法果真有些效果,雷忌在經過最初的鬱悶期和彆扭期之後,迅速適應了自己的新角色,並在冰火兩重天之間完美轉換,雖說比起林卓的隨時隨地變臉工夫還差得遠,但對於他自己來說,這已經是一個非常值得表揚的突破。
也正是在他的強烈攻勢下,李婧兒雖說一直還沒有接受他,卻也不像最初時候那麼沉默寡言、鬱鬱寡歡,甚至對雷忌有些憤恨了,至少在某些時候,她會給對方一些回應,儘管這種回應並不強烈,卻足夠雷忌高興好幾天。
果然,聽到雷忌這聲『想你』,李婧兒臉色微微一紅,輕輕呸了一聲道:「我人不就在這裡,你想我做什麼?」
「你人在這裡,心卻在江南,還在他身邊不肯離開,所以我想你,想讓你真正來到我身邊。」雷忌一邊說著這種肉麻之極的話,一邊在心中狂罵寫這段話的科爾蘭,你真當老子是純情王子嗎?這麼噁心的東西你也能想得出來。
不過很顯然的是,這番話對李婧兒來說挺管用的,她搖搖頭道:「我真的不再想他了,只是想念家鄉而已。」
「我記得你家鄉現在還是白羽凌風門的地盤?不在他的控制範圍之內,如果你想家的話,我過幾天陪你回去一趟,應該不會被他發現,就算發現也無所謂,反正我們不是和他沒關係了嘛。」雷忌說『我們』的時候,特意加重了語氣,這番話不是科爾蘭教的,而是他自己真正的心聲,他是真想從此只剩下他和李婧兒兩個人,天大地大四處遨遊,將前塵往事徹底斬斷,再沒有什麼羈絆困擾著他們。
可他知道這不可能,李婧兒也沒有再說話,雷忌發現自己剛才的話似乎將師妹逼到了角落處,導致這次苦心經營的範圍無疾而終了。他恨不得狠狠的抽自己兩個大嘴巴,恨自己沒有按照科爾蘭預定的方法行事,可他總覺如果真按照那個路線走的話,走到最後似乎也沒有結果。
事情反正已經這樣了,他決定大膽一把,很鄭重的走到李婧兒面前,剛要開口說話,就覺得胸口中一陣憋悶,似乎有一隻無形的手在將他的話往回按著,死活不讓他說出口。
「你大爺的!」雷忌怒喝道,隨即看到李婧兒驚愕異常的一張臉,忙辯解道:「師妹,我不是罵你,我是罵我自己,也是不罵我自己,我也不知道罵什麼,我有話想說,可好像有什麼東西讓我說不出來。」
「你想說什麼?」李婧兒以為他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忙逼問道:「趕緊告訴我,你想要說什麼?」
「我愛你!」在師妹的逼問下,雷忌很順理成章的說出了這三個字,之後似乎發現了什麼恐怖的東西一般,臉色慘白一片,雙眼竟然產生了一些無助的神情。
我愛你,很簡單的三個字,雷忌卻沉默了快三十年,從他小時候第一次喜歡這個師妹開始,一直拖到了今天。他本來以為這三個字會在一個多麼莊重場合下,在自己醞釀許久的情況下講出來,誰知道就在這麼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他竟然被師妹逼問了出來。
雖說之前他就有想要說這話的意思,可那只是一時衝動而已,當他罵出你大爺的時候就已經後悔了,正打算找個什麼借口把這事滑過去,誰想到居然順嘴說了出來。
不要小看這句只有三個字的話,這無疑於一道宣判咒語,尤其是對雷忌和李婧兒這種關係而已,如果不說出這句話,兩個人的關係還可以這樣維持下去,雷忌平時碎碎嘴皮子調劑一下,李婧兒也不會放在心。可一旦這句話說出去了,他就只有兩個結果,要麼李婧兒接受自己,從此倆人幸福愉快的生活下去,就跟小時候聽過的童話故意一般,反正他現在是城主,也相當於王子級別了,找一位江南公主再合適不過。
可如果是另一種結果,李婧兒不接受自己,或者原本可能接受自己,只是還需要時間來磨合,來讓他忘記林卓江南,來忘記之前所有的一切,再逐漸接受現在的自己。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一切卻都已經晚了,如果現在的李婧兒沒有接受自己,之後的事情將比從前困難一萬倍,什麼時候能夠成功,他已經不敢想像了。
雷忌甚至有一種要跑去練功的衝動,他覺得自己至少要修成元嬰,才有機會等來自己的師妹,因為忘記林卓、忘記江南,忘記之前所有的一切,連他自己都沒有做到,他又怎麼能指望著一個剛剛被這三樣東西刺激過的女人做到。
李婧兒很認真的看著雷忌,直到將其看的渾身不自在為止,忽然展顏笑道:「二師兄,你剛剛是說真的?」
「我……」雷忌深吸一口氣,醞釀一下感情,終於橫下一條心,很光棍的答道:「是,我說真的,我愛你!」最後這三個字,他幾乎是用喊的。
「聽見了,那麼大聲幹嗎?」李婧兒毫不客氣的飛起一腳,踢中雷忌的膝蓋,這個下意識有些撒嬌的動作讓兩人同時一呆,想起了幾十年前的往事。那還是李婧兒第一次山拜師時的事情,當時結束了拜師儀式,林卓領著她在山中到處走走,正巧碰到了雷忌和魏子蘭。那時候雷忌和林卓關係還算不錯,至少沒有後來那麼惡劣,見大師兄領著個小姑娘過來,便來搭話,誰知道話還沒說兩句,雷忌不知道什麼地方惹怒了李婧兒,被當時年僅七歲的小姑娘一腳踢中膝蓋。
那時候梁永和魏子蘭等人還在打基礎,林卓和雷忌也不過剛剛踏入煉氣期的門檻,都還弱的可以,李婧兒雖說也沒有絲毫法力,但那天生的怪力卻已經很大了,一腳下去差點沒把雷忌疼死,足足養了兩個月才好。也就是從那時候起,雷忌發現自己對這個師妹有了些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慢慢發展下去,當他們都長大的時候,終於成了愛慕。
李婧兒也有這種感覺,只不過卻全都集中在林卓身,雷忌和林卓最後鬧成那樣,掌門的問題自然是主要的,可李婧兒的因素占的比重也著實不少。
時光飛逝,數十年後兩人都已經成了修為不弱的大修士,雷忌更是結丹在即,自然不可能再被踢傷,可小時候的那種感覺卻突然無聲無息的回來了,只不過這裡沒有林卓那個礙眼的東西,只有他和師妹。
李婧兒似乎也想起了什麼,臉色微微一紅,長長地出了口氣道:「我這人命苦,這輩子想找一個我愛又愛我的人,恐怕是沒什麼指望了,所以一直在琢磨著,是在那個我愛著,卻永遠不會有結果的樹吊死,還是找一個愛著我,我感覺還不錯的人。」
雷忌這方面反應有些遲鈍,不過這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他的呼吸略有些急促,卻一個字都不敢吐出來,生怕自己突然說出些沒有沒腦的話,會將眼前這種夢境般的氛圍打破。
「再給我點時間,讓我忘了他,忘了江南。」李婧兒走到雷忌面前,兩張臉幾乎貼在一起,她流著淚說道:「讓我適應這裡的生活,適應你,適應將來所有的一切,好嗎?」
「好,都聽你的。」雷忌此刻滿臉通紅,竟像個沒有長大的孩子一樣,說話的聲音細若蚊蠅,不過還是堅毅的點了點頭:「我會等著你適應所有的一切,等一輩子。」
「好,那就等著,可能會很長的。」李婧兒再次將淚水擦乾,換一張笑臉道:「對了,這可不是為松葉林裡的事情道謝哦,你沒必要有什麼趁火打劫的感覺,更不要覺得我是在報什麼恩,你當師兄的救師妹出來是應當應分的事情,我才不會謝你呢。」
「呵呵,知道了,是我該做的,不用謝我。」
李婧兒從安京城出來之後,便一個人呢到處流浪,她沒有固定的目的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麼,就那麼一個人到處亂飛,直到在一座無名大山中遇到三個散修,想要搶奪她身的法器。
作為江南王的師妹,李婧兒身的法器都是等的值錢貨,這樣的東西在高門大戶弟子眼中也是價值不菲,在無門無派的散修眼裡更是價值連城。三個散修修為都不算弱,最差的也有築基五層水準,以一對三,李婧兒自然不是對手,只得靠著手中的爆炎符且戰且退。
四人你追我趕的跑了好幾天,直到李婧兒身的符紙全都用光,退入一片松葉林中,三個散修呈包圍之勢也跟了進去,追了這麼幾天,他們已經不僅僅對法器有興趣了,更是對這個美貌倔強的女子有了興趣。
松葉林內樹叢茂密,很不利於飛行,李婧兒很快就陷入了絕境,被三個散修圍在當場。她已經做好了準備,若是一會兒走投無路,乾脆便當場自盡,反正這三個散修看起來也沒打算讓她活下去,也省得臨死前再被凌辱一番。
重要的是,林卓定親這件事情,真的讓她有種輕生的念頭,剛好趁著這個機會一了百了,反正也沒有人會記掛著自己,還不如死了痛快。
形勢並沒有她想像的那麼惡劣,那三名散修將她圍住,剛要開口說話,打頭的一個已經被人劈成兩半,松葉林中數十名築基修士從天而降,正是雷忌和他手下的馬匪們。
數日間的鏖戰,讓李婧兒又疲又累,這時乍一見到親人,立刻便昏了過去,只是在昏過去的那一剎那,她的心中已經不全是林卓的位置,竟是硬生生的將雷忌塞了進來。
自那時起,她便一直跟著雷忌到處走,林卓定親的時候還特意去看了一眼,之後便跟隨科爾蘭回了北疆,來到科達城。
也許是該做個了斷了,有些事情應該忘記了,否則的話,對自己是一種不公平,對身邊一直深愛著自己的人,更是一種不公平。女人都是感性動物,很容易被一種雖然木訥,但卻鍥而不捨的男人所感動,而雷忌恰恰是這種人,李婧兒忽然覺得,在雷忌為自己放下架子的時候,自己似乎就已經接受了他。
之後的事情,不過順理成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