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民心
「如果我們離開了太原城,那就只能靠太原這群新降的兵來守衛了。」今天軍事會議上討論是如何擊敗向太原而來的新軍,但是其中並沒有哪怕一個太原地方部隊的將領參加,而是清一色的東征軍野戰部隊成員,他們對太原地方部隊顯然還不怎麼信任:「他們不會又倒戈回去了吧?」
「太原城,我認為他們不會倒戈。」許平看了周洞天一眼:「我想周兄弟應該和我想得差不多,不然也不會提這個建議。」
「太原當初投降我軍就是認為我們比新軍強,只要我們野戰沒有失利,太原軍就會觀望而不會倒戈,如果新軍去進攻,他們也會堅決抵抗。」周洞天想的果然和許平一樣:「剛才已經說過,太原並不是一個適合與新軍決戰的地方,如果我們守城不出,新軍就可以從容構築長壕把我們圍困在城中。如果我們出城形成犄角之勢,那麼同樣要坐等兵力優勢的新軍來進攻我們,我們不能主動進攻就會讓這些牆頭草清楚地意識到敵強我弱,這並非什麼好事。」
「周將軍說得很好,」李來亨也已經被周洞天說服,離開太原城向北主動迎擊新軍,反倒會給太原地方順軍更大的鼓勵:「這裡與河南不同,河南我們一貫採用後退決戰的策略,是因為越深入我們的土地,新軍就會越虛弱,而我們在本土作戰實力會更強大。而山西絕不是什麼可靠的土地,後退只會讓新軍更強大,而我們自己更虛弱。我們把不可靠的土地與軍隊留在我們野戰部隊的後方,保衛他們讓他們能夠持續地供給我們。」
「王太孫說得不錯。」許平笑道。
「是啊,王太孫說得好。」隨著許平這句話,營帳內響起一片善意的哄笑聲。
而李來亨則漲紅了臉:「大將軍取笑了。」
因為李自成沒有任何子嗣,所以他把李過冊封為他的王位繼承人,李過也沒有親生的子嗣,所以李來亨就是未來的順王。
「還有一點,那就是如果新軍敢於分兵襲擊太原,我們就可以攻打他們,那個時候新軍就未必還有兵力優勢了,更不用說三西營很快就會抵達。」周洞天對最後一種可能性進行情況說明:「不過屬下不認為這種事會發生,新軍並不清楚我們是不是在太原留兵,留了多少兵,屬下不認為賀帥會犯這樣的錯誤。」
「所以就是牛尾莊?」許平環顧著營內的眾將,最後把目光停留在余深河臉上。
「就是牛尾莊。」余深河和其他將領異口同聲地答道。
從太原前往牛尾莊的一路上,劉宗敏所部與大都督府直衛發生多次交戰,兩天後近衛營抵達牛尾莊附近紮下營寨時,劉宗敏告訴許平順軍騎兵已經傷亡二百餘人:
「大都督直衛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難纏的對手。」
「他們大概損失了多少。」
「五十,六十,這個可不好說,反正遲將軍已經下令第一騎兵營在人數達不到兩倍於敵的時候,不得和大都督直衛交戰。」劉宗敏一臉的喪氣,小規模接觸戰大都督府直衛總是能把傷兵帶走,除去武器裝備上的優勢,馬匹也明顯是對方的更好:「我都已經不敢派出十人以下的探馬了,不然一旦被大都督直衛纏上,這隊人多半就回不來了。」
對此許平也很頭疼,被迫擴大偵查分隊的規模讓順軍的偵查範圍大為縮小,只能保證行軍時不會突然遭遇新軍的主力,但完全無法排除對方的偵查,現在六營順軍不得不集中在一起行軍、紮營,以防被新軍小股部隊偷襲:「增加到十人一組就安全了嗎?兩倍於敵就能驅逐對方的探馬麼?」
劉宗敏又歎了口氣,順軍對忻州新軍主力的動向一無所知,那一帶密佈明軍哨探,順軍的騎兵分隊很難滲透到忻州附近,之前遲樹德嘗試了幾次,但損失極為慘重不得不停止這種近似自殺的行為:「不一定,大都督直衛一般是兩人一組,但是也有以十人一組的驅逐騎兵隊,萬一碰上了,我們的兒郎在和他們白刃交戰前就得被對方的火銃打下來一半,剩下的打也打不過,跑也跑不掉。」這幾天連續的交戰不利,已經嚴重影響了第一騎兵營的士氣。目前就是十人一組的驅逐騎兵分隊,也只能在順軍主力附近活動,在這個範圍內順軍騎兵反應速度能快很多、兵力也密集。一旦發現大都督直衛的大型騎兵分隊,周圍一呼百應,還可以讓騎兵營主力出動參戰。而大都督府直衛也變得比較謹慎,擔心出現傷亡會無法撤回本方的保護範圍內。
「直衛的活動範圍大概是我軍騎兵的一倍,大概,」因為缺乏情報周洞天也很頭疼,以往在河南作戰時從來沒有出現過順軍情報處於下風的情況:「屬下只能推測,賀帥大概在這個位置……」周洞天在地圖上畫出了一塊區域,這是順軍參謀根據大都督直衛在不同地區的活躍程度模糊推測的:「不過我們無法知道對方是不是故意在某處表現得不活躍,或是刻意在某些地區非常活躍,」周洞天把兩手一攤,可想而知對方對順軍的位置已經瞭如指掌,情報戰總是這樣,獲得優勢的一方有太多種手段將其擴大,而劣勢一方只能苦苦支撐。
「就是說,新軍可能全軍集結在一起,也可能分兵一兩營掩護直衛,主力潛行等待我們失誤。」
「是的,」雖然周洞天認為分兵的可能性不大,新軍以往已經多次為此吃虧未必肯重蹈覆轍:「大人說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他們未必還如此自信。」
「但那是因為我們之前的絕對情報優勢,所以我們才能抓住戰機,現在已經倒過來了。」耳聾眼瞎的感覺很不好,但許平對此無可奈何:「我們集中在一起吧,我們現在不能犯任何錯誤。」
忻州,「三萬?」賀寶刀再三向楊懷祖確認:「你肯定許平只帶著三萬人麼?」
「兩萬八千左右的步兵,還有五千騎兵,蝟集在牛尾莊,從這裡到太原之間沒有其他的大股闖賊,」楊懷祖對順軍的部署很有把握,幾天來的交戰直衛只重傷、陣亡了二十五人,卻取得了二百多斬首的戰績,昨天一隊探馬一直挺進到太原城下,注意到這座城市也如臨大敵,在白天都只敢開一座城門:「大帥,雖然不清楚太原城內到底還有多少闖賊,不過顯然不會很多了,我們可以集中力量殲滅許賊。」
「嗯,是的。」賀寶刀記得黃石說過,經過開封洪水的順軍頂多只有五萬:「就算李定國的西營趕到和許平匯合,我們仍然有絕對優勢。」賀寶刀已經通知大同的姜鑲帶兵前來參與會戰,加上四萬大同晉軍,明軍對順軍會有二比一的兵力優勢:「最差的結果就是姜帥沒能及時趕到,而我們遇上和許平的全部軍隊,那樣也是六萬對五萬,難道我們還會怕了他們不成。」
「大帥所言極是,而且我軍若是立刻出動的話,很可能在李定國抵達前就已經打垮了許賊,到時候他就算來也不過是來送死罷了。」楊懷祖信心十足地說道,六萬新軍已經充分休息過,隨時可以出發,而他們距離牛尾莊也不過就是一天的路程而已。
「更不用說我們還有姜帥的四萬大軍為後援,」賀寶刀哈哈笑道,六萬新軍對三萬順軍,而且還是野戰不是攻城戰,賀寶刀認為這簡直就是天賜良機:「牛尾莊許平就算再加固營盤,才一天他又能做得成什麼?」
「就算許平能把營盤修築得堅固無比,難道他還敢死守不成,如果他死守的話,我們就把他包圍在裡面,修築壕溝困死他。」王啟年也覺得順軍的部署實在太過狂妄,堅守太原的話,依靠城內的儲備順軍無疑可以長期堅守,但堅守一個野外的營地,不用強攻只要圍上十天半個月,裡面的順軍就得拚死突圍了:「機不可失,大帥。」
「許平這小子是像我挑戰呢,」賀寶刀冷笑一聲:「他是在問我,敢不敢去打他,如果我不敢去的話,皇上、朝廷乃至天下人又會怎麼看我?這狂妄的小子三年來戰無不勝,已經不知道自己行老幾了。」
新軍全體動員的時候,一貫比較內向的楊懷祖有些不知道該對將士們說什麼,可想而知這會是一場血戰,前面就是殺戮場,他也想不出該如何勉勵部下。
救火營的軍營就在直衛的旁邊,看到那如林的白羽挺拔在呼嘯的北風中,楊懷祖也感到一陣陣的心情激盪:「這就是黃伯伯建立的輝煌鐵軍,是天下無敵的白羽兵。」
「兒郎們,前面就是太原,山西的千古名城,」明天一早就會移動軍營向牛尾莊靠攏,全身披掛的王啟年在為這個軍事行動進行解釋:「全山西的富商都住在這座城裡,那裡遍地是金銀,無論怎麼伸手去撿都拿不完;這些富得流油的傢伙們,養著無數嬌滴滴的女人,他們的女兒都是弱不禁風的纖細小妞,可不是村子裡的大腳婆娘。只要拿下了太原,我不管別人怎麼說,兄弟們頭三天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聽到主帥的許諾,軍營前的白羽兵們頓時發出如雷的歡呼聲。
「可現在許平那賊還擋在我們面前,他領著一幫又傻又呆、蠢得不知道死活的窮泥腿子,不想讓弟兄們殺進太原,想讓我們在這荒郊野外喝風吃露,想讓弟兄們兩手空空地回家,想讓弟兄們見不到娘們只能當和尚!」王啟年深吸了一口氣,質問面前的白羽將士們:「弟兄說我們能饒了他麼?」
「不能!」
「宰了許賊!」
「殺光那幫泥腿子!」
「好,明天我們就要去殺光這幫不知死活的蠢豬,把他們的心肝挖出來下酒喝,給弟兄們壯壯陽,」王啟年大笑道:「然後我們就去太原,弟兄就能把腰包塞得鼓鼓的,每人都帶著四、五個新媳婦回京師。」
在白羽兵驚天動地的吶喊聲中,救火營營官結束了他的演講,走下將台後,王啟年看到不遠處的楊懷祖若有所思,就笑著問道:「賢侄,怎麼了?來老伯這取經學怎麼鼓舞士氣麼?」
聽著身邊鼎沸的人聲,還有他們高昂的士氣,楊懷祖滿臉都是迷惑:「王叔叔,侯爺不是說要爭取民心麼?」
「民心啊,」王啟年笑笑,他記得自己二十年前也曾被黃石的理論迷惑過,不過現在他已經是眼界開闊的大將,不是昔日那個惟命是從、世界小的好像除了黃石就沒有其他的東西一般的小軍官了:「民心有什麼用?能幫我們打仗麼?能讓我軍取勝麼?賢侄啊,對我們武人來說,除了刀槍什麼都是假的,有了這個就什麼都有了。」
「不知道新軍到底會不會來進攻我們。」
許平帶著他最精銳的兩個營的營官巡視牛尾莊附近的地形;「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幹什麼?」
「大人,」余深河突然問道:「大人不堅守太原,一定要來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
「好處周兄弟不都是說了麼?」許平答道,他看了余深河一眼,又點點頭道:「雖然我不敢說我們若是戰敗,太原周圍的百姓是不是會又跟著明軍,像打落水狗一樣地來打我們,但他們既然現在已經是我大順子民,我們身為大順官兵,就要保衛他們,盡可能不能讓戰火波及到他們。」
「大將軍說得好,如此我們必能深得民心。」李來亨很支持許平的決定:「我們大順起義師,除暴安民,就是為了反抗朱明的昏君暴政,如果我們和朱明一摸一樣,換湯不換藥,那我們還起兵作什麼?」
「民心?」余深河搖頭道:「若是對上孫傳庭、楊文岳的兵,那民心還算是有點用,可我們現在的對手是新軍,民心有什麼用?」余深河提到當年長青營在山東的一戰:「即使是對上新編的長青,即使我們已經是勢力孤危,如果不是季大王親自帶著他手下的精銳來圍攻我們,單憑一幫百姓,他們就是再怒不可遏,又能把新軍怎麼樣?」
「但總是壓斷駱駝背的最後一根稻草,」許平微笑道:「如果不是他們,長青估計還是能全體脫險。」
「但新軍若是來打我們,那恐怕就連最後一根也算不上了,」周圍的百姓已經紛紛逃向太原,附近的村莊都變得空空如野:「大人總不會盼望有幾萬百姓幫我們打新軍吧?就是真有,他們能殺傷哪怕一百新軍麼?」
「舉頭三尺有神靈,我們以正伐逆,神靈也會垂青的,」許平笑道:「這就不只是一根稻草了。」
「大人,末將是個武人,不信鬼神會幫我們打仗。」
「即便兩不相幫,至少他日到了閻羅殿上,我們也可以自稱我們盡力彌補我們的過失了。」許平發出一聲輕笑:「或許因為這個,山東那些死在我們手下的百姓,會因此而原諒我們。」
余深河抿著嘴,也點點頭:「但願如此,但末將想,他們是永遠不會原諒我們的。」
「王太孫。」許平又笑著看向李來亨。
「大將軍又在取笑末將了。」李來亨一聽到別人這樣稱呼自己就感到全身不自在。
許平沒有理會李來亨的抗議,繼續說道:「總有一天,王太孫你會成為皇帝,會成為天子,千萬不要忘記我們今天的志向,不要欺凌百姓。」
「大將軍……」李來亨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總有一天,王太孫你會高坐在金鑾殿的寶座上,身邊環繞著對你五體投地的臣子,被無邊無際的稱頌聲所環繞,那個時候你再也看不到窮苦的百姓,他們的聲音你也再也聽不見了。到時候不要忘記他們過的苦日子,不要讓官吏欺壓他們。」
「是,大將軍,」李來亨不再推辭遜謝,而是鄭重其事地答道:「末將一生都不會忘記,不但末將不會忘記,將來末將還要好好教誨末將的子孫,要留一個祖訓給他們:永遠為百姓謀福謀利、永遠與損害他們的人為敵,即使身為天子皇帝、或是面對天子、面對皇帝也在所不辭。不但是他們,末將日後也會以此為座右銘,哪怕是面對末將的叔祖、父親也不會行違心之事。」
「大王會是一個好皇帝的,令尊也會是的,王太孫以後也會是的。」許平聽到這誓言後,感慨良多:「如此死在沙場的將士也都能瞑目了,便是死在我們手下的敵人,知道他們的後世子孫可以生活在比朱明更好的治下,他們也會明白我們是不得不奪走他們的性命。民心,能夠證明我們大順得國之正。」